论万比洛夫的戏剧题材
2015-03-03孙大满
孙大满
论万比洛夫的戏剧题材
孙大满
亚历山大·万比洛夫(1937-1972),万比洛夫大概是20世纪下半叶苏联作家中最早描绘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作家。他运用独特的方法,细致地分析了普通人生活中的繁杂琐事和喜怒哀乐。而他作品的题材也来源于此:外省生活题材、家及家庭关系题材、离开和回归的题材、抉择的题材、醒悟的题材。笔者将从外省生活题材、家及家庭关系题材、道德抉择题材三方面分析万比洛夫的戏剧题材。
外省生活题材
万比洛夫出生在西伯利亚的一个村庄,并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在剧作中万比洛夫总是描写自己最熟悉的人物——生活在外省的人们,因为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作家最感兴趣的是在特定环境——即外省生活条件下社会心理、道德伦理的冲突。他的剧本中活动场景通常是地方或区中心,情节大都发生在学生宿舍、家里、咖啡厅、茶馆和饭店。主人公们都是普通人。
万比洛夫作品中描绘的外省生活具有双重性,“外省”这一概念既有地理意义,也有道德情感意义。一方面外省生活导致了万比洛夫式人物心灵和审美的残缺,这类人物包括城郊、边远地区的居民、大型工业城市和小型原始村镇的居民。另一方面外省生活是自然生活的本质,具有强烈的抒情性,使人类心灵得以舒展、良知得以苏醒。这使作家的笔下人物们重新审视自己行为、反思个人生活、找寻真正道德的机会,从而展望未来人生,重拾自我。
《窗户朝着田野的房子》是万比洛夫第一部戏剧,在这部戏剧中,作家讴歌了大自然和乡村的美好。奶牛场厂长阿斯塔夫耶娃幽默、快乐、热情、奔放的生活态度是乡村美好生活的写照,欢快的歌声感染了小学教师特列季亚柯夫,使其放弃了返城的念头。《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中的审判员沙曼诺夫因为在审理一个要人儿子的案件时,坚持依法严惩,却被剥夺审理权利。为了躲避这种“用头去撞墙”的生活,他来到小镇丘里木斯克寻求安宁。在作家眼中,城里的生活是不公平的,是有害的,是不利于人成长的。而该剧中的乡村少女瓦莲京娜却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少女,她对老头无限同情,对莎曼诺夫一片爱慕,她是美与善的象征,是乡村纯净的生活环境滋养了她。《打野鸭》中的齐洛夫是一个不到30岁的工程师,却完全失去了生活和工作热情,对生活玩世不恭,对工作三心二意,对父亲毫无恻隐之心,他恨透了周围尔虞我诈的生活环境,时刻准备着去“打野鸭”——即投进大自然怀抱,逃离城市生活。他认为,是城市的生存环境让他变成一个对上司溜须拍马,对妻子虚情假意的人。
万比洛夫生活的时代,正是苏联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金钱和权力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很多人因此丧失道德标准,精神空虚,生活迷茫。如何处理科学与人的关系问题成为哲学社会科学的一个首要问题。作家将城市看作科技发展的象征。通过“城市、乡村和人”的关系来探讨科技发展与人类道德的关系。并表现在其作品之中。作家认为,城市生活是造成人们道德沦丧的主要原因。城市居民都向往着广阔的、空气清新的乡村、森林和田野,他们渴望到外省的自然中寻求精神归宿,重新变成一个自由之人。
因此,万比洛夫戏剧中的城市、外省、郊区及乡村不再是单纯的地域概念,而具有了一定的哲学象征意义。
家及家庭关系题材
家的题材在万比洛夫戏剧中有两种表现方式:对家的梦想和追寻,家人关系不和谐,这两种方式又相互交织在一起。主人公无家可归、背井离乡是万比洛夫戏剧的重要题材之一。
科列索夫(《六月的离别》)无家可归,不得不住在“集体宿舍”,或寄居在卓洛图耶夫的别墅;《长子》中的布希金和希尔瓦在萨拉法诺夫家寻找到一方蔽体之地,而瓦夏和妮娜却要逃离家的暖巢。瓦连金娜的姐妹背井离乡追寻幸福,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实际上,万比洛夫的人物中没有一个拥有完整意义上的家。
毫无疑问,“家”的本质是家庭关系。在万比洛夫的剧作中,这种关系经常受到威胁,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长子》的情节整体上是建立在家庭日常冲突之上的。两个因追求姑娘遭到拒绝的年轻人,在一个寒夜来到某个城市的偏僻郊区想找个地方过夜,但用尽所有诚实的方法都没成功。偶然偷听到的一次谈话让他们找到了捉弄萨拉法诺夫一家的机会:布希金假冒主人的私生子来到萨拉法诺夫家。随着剧情发展,布希金越来越喜爱这家人,这拉近了他们心灵的距离。家庭关系的朴实与温暖激发了他本身具有的情感和冲动:渴望同情他人、帮助他人。越到结尾,主人公越难承认自己的欺骗行为,因为他真正感觉到了与这个家的亲近,正是这个家信任地接受了他。
无家可归的主题在万比洛夫的戏剧《外省轶事》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剧中把人们联系起来的是旅馆。旅馆是家,但只是路旁的家,与舒适、稳定的家相对立。失去了家的人们走入迷途,变得漠不关心。主人公们不再相信善良、无私,不相信人愿意帮助旁人(《和天使一起的二十分钟》),他们把一切不明的东西都看作威胁(《排版工的故事》),完全失去人性,变成一种残酷、阴险的生物,更可怕的是对这种变化麻木不仁,没有任何羞愧感,就像《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中的帕士卡一样。
万比洛夫的最后一部戏剧展现了一个偏远地区的世界——原始森林里的村庄丘里木斯克。这里的人们过着半农村式的生活:多数居民有自己的房子、产业和牲畜;平日娱乐不多(看老电影或在俱乐部跳舞);酗酒。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静止了,但同时又有很多事情发生……
人们纷纷离开丘里木斯克,村庄几乎都空了。瓦连金娜的姐姐离开家乡到大城市,一心想寻找幸福,但却没能如愿;巴威尔退役后迁居大城市,并赚了一大笔钱。城市生活让他变得冷酷无情,学会用暴力获取一切。离开家的人已不再需要丘里木斯克,因为它既不体面,也没有前途。留在故乡的人们感觉不到原有生活的价值,绝望地试图改变,把茶馆改叫食堂,安上收款机并把收据改叫发票,但不知道发票有什么用,就像在商店玩耍的孩子一样。丘里木斯克的人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以及莫名的恐惧。这加速了家庭关系的解体,城里的孩子很快就忘记了留在故乡的亲人,像老人叶列麦耶夫的女儿忘记父亲一样。跟自己的孩子打官司以索要赡养费是平常之事,人们劝麦切特金和霍罗希赫老人也这样做。帕士卡休假回家看母亲,但他们之间关系恶化,以至于母亲坚持让儿子赶快离开,她一方面恨儿子,一方面又感到愧对于他。
为了找寻精神和道德支柱,万比洛夫在剧中把对房子和栅栏的形象刻画放在第一位。两者相互联系、互为补充。瓦连金娜经常修补被茶馆客人弄坏的栅栏。在这里,家的概念有了典型的道德和哲学上的意义。有一点很重要,帮助瓦连金娜修补栅栏的正是老人叶列麦耶夫体现了万比洛夫世代传承的思想,以平衡人们忘本的趋势。
道德抉择题材
道德选择题材在文学中已不是新题材,传统的解决方式有两种:主人公战胜自我和环境,成功地走出困境;主人公没有经受住内心激烈的斗争而最终毁灭。万比洛夫在找寻一种新的解决方式。他的主人公经历长久堕落后,在濒临绝境之际幡然醒悟,心灵上获得重生。
乍一看,《六月的离别》的戏剧冲突很简单,甚至很俗套。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科列索夫面临被学校开除、失去工作和自己喜欢的姑娘,或者为了这个姑娘放弃到手的毕业证和美好前程的抉择,使他陷入两难境地的正是校长列普尼科夫——塔尼娅的父亲。主人公开始没有经受住考验,为获得毕业证书和中意的工作放弃了女孩,但在毕业晚会上,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当众撕毁了自己的毕业证书。
这个故事似乎很天真,剧情也确实是老生常谈:不能背叛爱情,不能违背良心与现实妥协。然而,如果认真地思考这部作品,就会发现远不是那么简单,只是在形式上是爱情题材。А·杰米托夫看过《六月的离别》后,在1975年出版的《万比洛夫选集》的序言中精辟地指出,在这部作品中“不应高估了主人公们的爱情”。①之后,Е.古珊斯卡娅对比了这部戏剧的不同版本后得出结论:“科列索夫和塔尼娅的爱情在剧中并不存在,虽然这部戏剧看似是描写爱情的。”②。确实,如果说描写的是爱情,那么也只有塔尼娅对科列索夫的爱,而从男主人公的行为和整个剧情来看他,他很明显没有经历和塔尼娅同样的感情,尽管他对塔尼娅有好感。因此,对于他来说,毫不犹豫地接受列普尼科夫的条件并不能说是背叛。但就在向塔尼娅解释后,科列索夫心里的不安急剧增加,进而转变成失落和绝望。主人公终于明白,他在道德上犯了错。结尾,他才成功抵挡住了诱惑,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了毕业证书。
在这部戏剧中,万比洛夫从平淡无奇的情节中提炼出自然逼真的形象,将平常说教式的道德冲突转变成严肃重大的社会道德冲突,并将人在良知和社会道德之间进行选择的问题结合在一起。
万比洛夫处理这一题材的创新之处在于,主人公在做出选择之前知道选择什么,明白应该在生活中找到问题并认清问题,就像《长子》中的布希金在进入萨拉法诺夫家之前,主人公对人类之间的爱、无私、同情持怀疑态度,他说:“人都有一张厚厚的皮,它并不容易被撕破。但只有把它撕破人才能学会信任和同情”③。但事实是萨拉法诺夫一家立刻就相信了他,把他当儿子和长兄一样对待。布希金很快就意识到他面临着很多问题,他在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当谎言慢慢被揭开时,他看到了选择的机会并认清了选择的必要性。
《打野鸭》中的齐洛夫面临的选择完全是另一种性质:如何活着,值不值得活着。
仔细地观察齐洛夫生活的世界,我们发现他的生活不仅仅是日常的、平凡的生活,而是一种漫画式的。表面上这是一个幸福、充实、舒适的世界,实际上却是人为的、违反自然的虚幻世界,在这里一切都失掉了自己的真正意义和价值。人们假装在劳动;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除了个人的幸福。最重要的是“不要冲动”,不要破坏集体认可的游戏规则,尽管它们很荒诞。由此整个戏剧表现出一种荒诞和可笑。例如,在第二幕第二场的一个场面中,萨亚宾的妻子,为了得到渴求的住宅,准备背叛自己的丈夫和他的领导幽会,但她的丈夫不仅不为此感到羞愧,甚至骄傲地说她是“生活的女伴”③事情如此荒诞,以致于目睹这一切的齐洛夫都十分震惊,不禁说出:“是啊,你们有家了。”③
对齐洛夫来说,背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他的朋友们不止一次出卖他一样。当他要自杀时,这些朋友都毫不掩饰希望从齐洛夫死中获利的想法。比如萨亚宾,主人公的同事之一,看似想要帮助齐洛夫摆脱自杀的想法,但当齐洛夫决心要自杀时,他就不由自主地打量地板、墙壁,说什么该装修了,好像齐洛夫已经开枪自杀,而住宅的主人变成了他一样。
直到此时主人公才彻底醒悟,:“我还活着呢,你们这是干什么?已经迫不及待了吗?你们有的还少吗?…守财奴!”③赤裸裸的背叛震惊了齐洛夫,他不得不重新认识很多事情。主人公最后做了没有开枪的选择。他靠着内心苏醒的情感继续活着,那也许是良心沉睡多年之后的第一次愤怒,然而漫长而复杂的重生道路才刚刚开始,因此作者留给我们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万比洛夫对生活有着十分深刻的认识,并能用独特的手法来表现生活,将生活的特点全面丰富地呈现出来,使生活显得更自然鲜活,震撼有力。作家成功地抓住了现代生活的本质,从而创造出独特的戏剧世界。万比洛夫的戏剧充满真实性,尽管时间流逝,但他的每一部戏剧都不会失去现实性。
注释:
①ДемидовА.ОдрамадургииА.Вампилова,А.Вампилов. Избранное.-М:Искусство,1975.С.461.
②ГушанскаяЕ.АлександрВампилов,Очерктворчества.-Л%. Сов.Писатель.Лениград.отделение,1990.С.93.
③ВампиловА.В.Избранное.-М:.Согласие,1999.
本论文是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项目(Y121109W)的阶段性成果。
孙大满(1970—),女,河北河间人,硕士,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副院长,教授;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