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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省”的诗学:论森子的地域性写作

2011-11-19李海英

扬子江评论 2011年5期
关键词:外省故乡诗人

李海英

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森子的写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诗歌创作经历了从抒情的主体向语言的言说或修辞性的转变,又从修辞性转向了叙述性,再从叙述性转向个人综合能力的写作。他在《自述》①中说这些转变的原因一部分是为了表达外部世界与个人内心世界的冲突与和解,另一部分则是写作内部运动的必然趋势。随着写作的继续,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写作与生活的简单的镜像关系,而越来越多地关注诗歌写作的消化能力、转化功能以及诗歌自身的生成问题,开始对自己的写作进行不断地反省,他认为诗人不能把诗歌看做是生活的注释,而应该去探索更多的未知的领域,找出个人写作与传统之间的脉络,以达到写作的创新。如果不能达到精微和深刻,他宁愿沉潜,在沉潜中,致力于诗艺的精进与诗歌精神的建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森子这些年的写作主题大都分来自对生活和现实持续的关注与对自我深沉的内省和审视。在晚近的写作中,他很好地结合了三个要素:地方性的自然伦理、个体性的生命体验与在诗意想象中达成的普遍性和独特性。在一些作品中,森子从一个小块地方延展开来一个诗歌世界,以故乡“呼兰”和居住地“平顶山”为背景,以个体对夹缝身份的感触展现他对两重家乡(外省)的观望时的矛盾态度,以彻底的地方志的写作来展现他对现实的介入与思考,地方经验与方言的运用为诗歌写作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本文以森子的诗集《平顶山》为主要个案,结合其他作品来讨论森子地域写作的意义。诗人并非是为了在地方性的写作中铭写个体性的传记,而是努力在保存地方文化精神中为自身和读者构建一个精神的故乡和心灵的栖息地,对此他在诗中有着清晰的述说:

为什么要写它?在郑州街头

你看见巨大的惊讶

热爱北方的留鸟

乌鸦在杨树上安家,而毗邻的

法桐一只不落。良禽择枝而栖

不肯栖异国的树梢,仅此

你就肃然起敬。

——《乌鸦》

一只乌鸦对自己的身份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是诗人的赋予还是动物的本能?乌鸦择木而栖的忠贞提醒了诗人,让诗人既敬畏又羡慕,一只鸟可以做出自主的选择,而自己却似乎不能,热爱北方的乌鸦拒绝异国的树梢(法国梧桐)作为安巢的栖息地,即便这种异国的树木已移植到自己生活的土地上成为家园的一个生灵,这种在对外来事物的排斥中坚守本土固有的行为也许可以看做是对身份的坚守。对住所的选择是对一个群体的归属的选择,“一个人的住所通常决定了他在社会组织中的成员身份。”②诗人一样热爱自己的北方,却留在了他乡,这个选择让诗人感到不满和自责,“良禽”尚且择枝而栖,自己呢?远离故土,身份不明,家园成为一个幽暗不明的想念,但即使幽暗不明,家园也是不可替代的是唯一的,哪怕成为废墟,也要在废墟中重构一个出来:

狂风可以刮走我树上的昏鸦

却不能掏走我建构的鸟巢

——《变天记》

人比起鸟来,有更多的需要与欲望,我们通常把自身的欲望冠以理想的名义,在追求所谓的梦想时比起其他的生灵具有更大的调适性,可以为目标的实现而放弃最心爱的东西。故土它是可亲的,它的可亲在于熟悉,离开后,怀念是必然的心理反应,但远方是诱人的,未知的世界总是让人充满想象,因此,以追求理想的名义对外界的漫游被人类赋予浪漫的象征。到了异地,在另一个新环境中对另一个地方、另一种事物的关注使曾经熟悉的世界(家乡)忽然产生光彩,你会发现你曾经拥有的地方,在反观中有了深刻的理性认知,故土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一盒火柴,就能让我想起呼兰

它的名字带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呼兰》

“呼兰”,这个地方是我们曾经熟悉的。1940年,当萧红孤独地呆在香港玛丽医院忍受病痛和寂寞时,她记忆中的呼兰河小城是那样的寂寞又是那样的热闹,那些有声有色的民俗活动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都成为回忆中神秘又绚丽的盛举,那个也许并不美好的童年记忆成为她病痛和孤独中唯一的甜蜜和慰藉。(萧红《呼兰河传》)

同样,那片土地的名字是那样长久而又固执地在森子的记忆中存在,只需“一盒火柴,就能让我想起呼兰”(《呼兰》)。故乡,是诗人心中一块永远的家园,森子说“我的写作根须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要伸向那里”(《自述》)。故乡的名字,从“呼兰”,到“康金井”,再到“林家”村,都生了根似的长在诗人的脑海中,森子在他的写作中从不回避故土,那里的贫瘠与欢乐、荒诞与真实,都被诗人看做他生命的同在,那片没有污染过的碧空,那碧空下宽阔的平原,无边的青纱帐,小河边的柳丛,在麦地里歌唱的烟蛔,具有魔法的狐狸,雪地上的脚印,冰面上的身影,在堵严了窗口的油灯下跳萨满舞蹈的奶奶,坐守井口等女人的王五叔,摘了打碗花的姑姑,那些乡村的俚语和传说,那些世代沿袭的民俗和民间禁忌……都在诗人的生命中储存,他是如此珍爱这些记忆,想到故乡,就想到童年生活中小小心灵所经历过的尴尬/快乐,害怕/惊奇,迷惑/温暖 …… 想到故乡就是重温童年时光,“我的喜悦就像泥巴解冻,开始湿润。”(《樱桃树》)童年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童年生活的那个地方就是我们日后远离它时常常让我们思念的地方,那里的河流山脉、田野树林、一花一草,曾经居住过的街道四邻、老房旧屋,都成为梦中反复的主题,成为内心最珍贵的东西。但是这些最珍贵的东西正在消逝或已经消逝:

老家如摇篮挂在夜空上

我没有梯子

——《回去,滚回老家去》

“老家”在你想起它的时候似乎就在身边,但你一伸手,它又被高高挂起,“如摇篮挂在夜空上”,你知道摇篮里的温暖和甜蜜,你想重温那份安宁和甜美,却没有登天的梯子。老家,在远方,遥不可及,亲近的努力是如此的疼痛:

远方是匹紫色的马驹

不确定的异地

曾升起烟霞

你找借口亲近它

为它梳毛,喂水和草料

脚蹬和响铃一样不少

经过太多的鼻青脸肿之后

你闪了腰。

——《马兰花》

森子说他从三个月大时便开始随着父母辗转于黑龙江与河南,从童年到青少年时期经常处在分离之中。呼兰是他的出生地,他在那里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光,但是平顶山也是他成长中的一部分,后来又成为他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在辗转迁徙的途中,诗人的身份变得复杂,“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每一株树,在语汇、腔调、生活习惯和交往上不同程度地影响了我。故乡给的一切,一多半丢在了路上,另一半则经过不同程度的改良,除了身份证上的出生地原封不动,其他的藤蔓枝叶都经过了重新的嫁接。”(《自述》)对生活居住的地方平顶山,他也不是没有感情,在《平顶山》、《黑色泥地上的照片》、《塌陷区》、《圆月下的废墟》等诗作中,他对生活着的城市有着深深的痛惜,平顶山因其所富含的煤炭资源而被用来发展经济所带来的对自然对本地居民的伤害也许只是中国众多此类地区的一个缩影,是诗人无力改变的,但是他对“劳动、瓦斯、煤和仪式”喊出的“反对,反对,反对”的怒声让我们看到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这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森子,拥有双重的故乡,既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与心理意义上的故乡,也是二者交织在一起的故乡,是一个始终“被感情奉为神圣的地方”。但这个双重的故乡,有些时候显得尴尬与缠绕,想要与此亲近,还需要寻找一个借口。于是,森子在观照故乡时,他的体验是繁复的,观照是多重的:

从康金井乘火车去哈尔滨

我多次途径县城,却没有到县城转悠

因此,它的摸样就像受潮的火柴杆

擦不出记忆的火花。

——《呼兰》

一次次的梦中渴望,一遍遍的笔端诉说,为什么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连下车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重回故土时你发现你所构想的故乡被真实的它击碎,你被尴尬和矛盾缠绕。你看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回到了所思念的故乡,却发现那并不是可以收容你的地方,许多年的辗转,连乡音都变了,即便是熟悉故乡人话语中所有的细节和曲折以及细节中所有的丰富,但自身的变化,故乡人对你感到陌生。走到了故乡的土地,成为故乡中的异乡人,身在家乡,还在遥想家乡,家乡在哪里?“它们在所有的地方之外(尽管有可能指出它们在现实中的位置)。”③由此,森子的诗歌中出现了家乡与外省重叠交互的悖论形象。呼兰在心灵的观照中,是故乡,是童年的记忆,故乡是一种诗意的想象,它虽然曾真实存在过,然而已是往事,当身处其中时,它犹若外省,自己犹若外省人,亲近都需要借口,找到借口,也无法亲近,亲近,更多的是一厢情愿。而他的居住地,那里有了他自己的朋友亲人,他在那里生根并有了自己的枝叶藤蔓,有了以他为靠的妻儿,有一天儿孙会把他以及他所在的地方像他现在一样作为回忆和梦想的所在。他会成为别人乡土情结中的一个怀念,就如萨满奶奶是他的一个怀念那样,这一个真实的外省,分明又是他实在的家园。在故乡中,他成了家乡人眼中的外省人,在外省中,他成了当地人身边的居民。身份的复杂使诗人处于夹缝之中,用他的话说,边缘对他来说都是不合适的,边缘总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依附,而夹缝中的存在,却被悬空。这种悬空也有好处,它使诗人得以自由地在身外与内心进行自由的流动,成为一个永远的外省人:

对我来说,康金井只是一个站台

南来北往的火车揭开我不同的衣襟

——《康金井》

康金井,成为生命旅途中的一个站台。诗人对此种状态的心理是非常矛盾的,他构建的鸟巢固执地存在于自己的树梢上,却在异己的密林中盘旋,飞过自己的领地,但也只是暂时的停靠,稍顷又展翅而去。诗人对故乡的思念是真实的,但对外面的世界他也并非没有感情,事实上,故乡之外早已混入他的血脉,他在《外省》中对自己身份的悬空有着无奈,但是毫无疑问他也清楚地明白正是所谓的“外省”构筑了他的内心。他说,“它是一个个分散的中心,地名、人物、事件组成的一串网络站点,我像鼠标一样经常去访问它们。它们汇集在我的梦里、言谈中,它们已经成为我的呼吸,我唇边、鼻孔里的风。外省不是一个语义学的边疆,而是一颗颗活蹦乱跳的体外心脏,为我的肢体、大脑、肺叶、灵魂源源不断地输送氧料。”外省,或故乡,真实的,或想象的,在诗人的写作中,“是指某一状态,某种精神取向,某种情怀纠缠的枢纽,控制与反控制,怀疑与重新确认,是地名、站台、亲人或友人的聚合体。”④诗人的纠结也许就在于他对每一片土地都是热爱的,这种深沉的爱在《两个奶奶》一诗中得到体现,诗中写了两个奶奶。一个是萨满奶奶,从小带着自己长大,在20世纪60年代全国大肆举行“破除迷信”的年月里,坚持“偷偷地在夜里跳大神”,年幼的孩子无法理解奶奶的虔诚和咒语, 萨满奶奶的爱是温暖和亲切的,但她的敬神的舞蹈和咒语都是神秘的,“二奶振振有词,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因为血缘的不同,亲情也无法让“我”继承她所代表的传统。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萨满奶奶的神秘和爱却成为一盏黑夜中的油灯:

一个萨满将咒语放入我幼小的胸膛

啊。胸膛是她呼吸的坟墓吗?

它安静、迷信,伴我走过20年的迷惘

在每一个失去信任的暗夜,我多想

拨亮油灯,看她跳大神之舞

带自己长大的萨满奶奶是迷惘中的信任,另一位平原般坦荡的奶奶则把自己引向了对外面世界的梦想:

走了一个萨满奶奶

还有一位平原版坦荡的奶奶

童年蒙昧的油灯,还有人为我拨亮

黑土般厚实的火炕上,奶奶盘腿而坐

随手卷一支纸烟或是嗑瓜子

我和弟弟小狗一样围在她的身边

在寒冷的冬夜,昏暗的油灯下,围绕在祖母的膝旁,听她讲那遥远又遥远的故事和传说,故事中的人物仿佛就在窗外无尽黑夜中的某个地方,随着奶奶的闲话,梦想开始飞翔。

两个奶奶,两种传统,两种力量,不是对立而是相互补充,一种力量以其传统和神秘的方式成为照亮黑暗的光亮,另一种力量以其温暖和坦荡植下梦想的种子,从此,信念与梦想成为两种交织的情感盘踞在诗人的内心。对两个奶奶的怀念与热爱其实源于对美好事物与生命的热爱,对所经历的每时每刻的生命的热爱,后来的迁移经历加深了这种体验,他的生活经验、生活态度,他在生活中的姿态,他的生活环境,在他的幻想中发展出一种乡愁似的识别标记,因为“迁移使我对此时此地有着深深的眷恋,我已深深地感到此时此地的易逝性,留不住的,曾经厌倦的,熟视无睹的甚至反感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空间的双重透镜下发生变异,我所能以做的或许是给这些易逝的瞬间催眠,让它们在我心中停留片刻”(《抒情与时代》)⑤。由此来看,他并不是绝然反对迁移,流浪本是诗人的生活,只是对曾经的一切的分离有着特别强烈的伤感,于是情感上总是试图为自己画一个领地,一个可以确定自己身份的地域,这是身份认同的自觉。这种感情也许是每一个诗人都会有所体验的。比如,爱尔兰,在西默斯·希尼的诗中是那样的美好,但拉金认为“在爱尔兰是孤独的”,孤独,是因为爱尔兰不是他的家,他在那里显得与众不同,但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地英格兰时,却是另外一种心情:

生活在英格兰不会有这样的借口:

这些是我的风俗和规矩,

拒绝他们可严重得多。

除了这里,没有别处支撑我的存在。

——拉金《别处的意义》

一个人也许不一定属于他出生或受教养的地方,但一定会属于某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区是你熟悉的,在那里,你不必经常把周围的大自然语言(或当地居民话语和行为)译述成你自己的语言才会感到熟悉。因为该地区的山坡、河流、树林、村庄、田野、小路都遍布着你的足迹,你熟悉它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毛发、每一个褶皱,所有的一切,山间的沟壑和草木,溪边的流水和蛙鸣,田间的小路和禾苗,以及晨风夕露和雾岚烟雨都那么亲切。反过来,它也以它的气息、温度、湿度渗透到你的血脉和骨肉中,自童年时代起就以你钟爱的形象保存在记忆里,成为你记忆深处和生命内部最深切的体验。因此,地方,对每一个生命而言,都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生存的居所。选择一个地方实际上是在寻找一种身份认定,实现一种自我认同。对诗人而言,“那个地方是他生根的,那个地方是他站定的,就他据以写作的经验而言,那个地方供应了涉指的基础,就他的作品而言,它供给了观点。”⑥因此说,诗人,一定属于某个地方,一个感情上亲近或亲密的地方。而且诗人也必须觉知那个属于“他的”地域在何处,以便他能够从那里外出而游历世界,或某天从世界的流浪与漂泊中回归。所以诗人总是在构建诗歌上的地理学,一个可以支撑自己存在的地方,就如爱尔兰之于希尼,英格兰之于拉金,波兰之于米沃什,每一个诗人不管他最初的写作从哪里出发师从何人,随着写作的继续几乎都会回归到以个体经验为根基的写作方式上,而个体经验最初的源头常常是童年的经历与记忆,因此我们总能从诗人的作品中发现几乎每个诗人都有怀乡病。

但是诗人进行地域写作并不只是怀乡,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一可以使诗人在保存地方文化精神中实现自我认同的需要,二可以让诗人为自身和读者构建精神的故乡和灵魂的栖息地,三可以为诗歌写作本身带来更多的可能性,诗人对故乡的梦想与追寻其实更多的是对语言的寻找,语言才是诗人最终的、唯一的故乡。

从森子的地域性写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是把故乡作为精神视域内的地域来把握,地方性经验是作为一种诗歌展开的精神背景而不只是作为诗歌的一种外在的怀乡的修辞,身处当今数字信息时代,独自吟咏着田园和故乡的诗人不是为自己追忆往昔的似水年华,而是为了失去自然根基的现代生活中的现代人寻找那已经不复存在的情感的凭依与心灵的栖息地。对诗人而言,“地域”本质上是作为生命的内在视野出现的,故乡是精神意义上的象征,是一个诗人的私密/亲密领地。他要做的是用地域经验整合个体体验与想象力,为散乱的生活与记忆及梦想寻找新的精神秩序,他所叙述的记忆中的大量的生活细节和生命状态,最后都汇合到这个更为广阔的背景与视野中,日常生活因此而具有了浪漫的性质,自然成为最大的隐喻,自然中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都显现着诗人的生命态度,精神在那些最简单的事物中现身并获得它们的秩序。诗人从任一形式的本地事物中体验着踏实的生活态度和生命本色,虽是对具体之物的一己感受,折射的却是人们共有的内心隐念,就如在《采花盗》中,不管是剑麻、腊梅、玫瑰、马兰花、栀子、桃花、辛夷花,还是石榴花、野菊花、野百合……每一种植物都是一次感情表白,有时一朵花表示一种梦想,有时却是一种苦恼,一种反抗,一种思念或者是甜蜜。而家乡人固守的信仰和对生活的不幸的独特的解释方式都是真实生活的缩影:萨满奶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依然坚持举行自己的宗教仪式,大手大脚本可以走天下的姑姑因为嫁了一个不合意的小男人过着很不容易的日子,却把命运的不幸和生活的艰辛归结于十七岁那一天顺手摘了一朵“打碗花”。(《打碗花》)他们对动物持有宽厚的人道主义精神,那个残忍地剥了狐狸皮的猎户在来年失去了两个儿子被认为是来自违背伦理遭受的报应,“因为按照老人的说法,一只狐狸/有四条腿。因此,报复的/数字也是相等的”(《传说与故事》)。这些地方性的言说为森子的诗歌写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他并不回避田园牧歌中人们现实生活的艰辛与冲突,也不升华贫困灾荒中人们性情上的温良与达观,诗人只是真实地为自己也为别人保存他的所思、所见、所感的事物的生命事实,但是这些记录却“以其表面上的柔弱,刺穿了我们这个时代最坚强的部位,以它表面上的伤感,挽留我们这个时代最宝贵的、正在消逝的事物”(敬文东语)⑦。

在这些作品里,森子尝试用方言写作。语言作为社会的产物,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种语言的形成,除了诸多的人文、历史因素外,还有它背后整个地域文化人格的印记,而方言作为民族语言的地域分支,是局部地区的人们所使用的语言,它意味着特殊的命名与表达方式,它的字、语气、语调、语式、构词方式、语法结构、音韵规律及感情色彩都有着充分的地方性和口语的性质,蕴含着事物里最鲜活的成份。诗人根据他对本地语言和当地事物及风土人情的了解,用方言对角色进行推敲和适当的转化,挖掘出方言所含有的独特内蕴和意义,让方言为这里的生活揭开神秘的面纱。其实对于诗人而言,语言意味着是一项事业,“真正的诗歌永远是语言内部而不是其外部运动的产物。”⑧方言只是他写作的一个手段或一种尝试,诗人追求的是语言对事物进行言说的精确性,为的是寻觅语言中最真实的形式,森子用方言写作的尝试更多的是为了揭开语言表层的“覆盖物”,去探讨语言的本源,发现语言被埋没的本真意义,去保存、恢复并发展语言中被遮蔽的美与力量。也许这才是诗人进行地域性写作的真正原因。

【注释】

①森子:《自述》,参看《诗探索》,2006年9月30日,第198-203页。

②[美]罗伯特·戴维·萨克:《社会思想中的空间观:一种地理学的视角》,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2页。

③[英]丹尼·卡瓦拉罗:《文化理论关键词》,张卫东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82页。

④森子:《外省》,参看《岁月(燕赵诗刊)》,2007年第3期,第17页。

⑤森子:《抒情与时代》,参看《诗刊》(上半月刊),2004年第1期,第28页。

⑥[瑞士]霍华德·奈莫洛夫编:《诗人谈诗》,陈祖文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01页。

⑦《诸家评森子》,参看《诗选刊》,2009年第2期,第64页。

⑧[希腊]奥德修斯·埃利蒂斯:《理所当然》,刘瑞洪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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