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城市”——徐明松的手机微摄影
2015-03-03胡建君
文/胡建君
“看不见的城市”——徐明松的手机微摄影
文/胡建君
徐明松素描像(孙翌作品)
每次朋友圈的友人见面,总会不约而同地聊到徐明松的手机摄影,好像成了聚会的保留话题。而徐明松不负众望,以其特别的眼界、不俗的审美和持续的热情,将自己的手机微摄影办成了国内第一场个展。“三言两拍——徐明松的镜头视界”微摄影展开幕当天,人头涌动,好评如潮,很快被上海纪实频道、《东方早报》《新民晚报》《新闻晨报》等各大媒体报道。在他的镜头中,有我们熟视无睹的“看不见的城市”,寻常经见的事物,他却呈现得如此特立独行而意味深长。
当下已风生水起的手机摄影,在徐明松看来委实是一场“后摄影时代”大众艺术运动的肇始。他曾经在报刊撰文《微摄影:一种洞察事物的艺术态度》,正经八百地阐释手机摄影的审美价值和定义:如果说照相机只是人们观察与表现事物的工具和视觉延伸,手机摄影则可看作身体机能的延伸和视知觉智能的扩展。它也从此成为微生活圈的生动构成,诸如通过微信和微博的自媒体发布手机摄影的个人作品,故名之为“微摄影”。一切无不昭示着生活方式的改变所带来的艺术态度的改变,每一个摄影主体都是主宰画面的决定者。据报载,中国有6亿手机用户,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群是微信用户。在这一宏阔的公共空间里,微摄影的创作与分享当之无愧地成为一种公共艺术的传播与表达。
对于徐明松来说,这正是他带给朋友们的一种最美的分享。他是一个相当无私的人,分享快乐和美好本来就是他的习惯。我到上海十五年,身边朋友如云。细数起来,竟有一半的朋友,都是徐明松介绍认识的。
明松热爱生活,兴趣爱好广泛,戏称自己是个“杂家”。他说“杂家”不是虚言,数十年的编辑生涯,对他来说,是一种乐活。丰富庞杂的各门类知识,让他觉得很受用。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涉猎了大量美学、哲学、艺术类的书籍,连电影理论、戏剧理论都是他一度涉及的领域。因为有这样的铺垫和训练,在从事艺术出版的各个领域和阶段,他都不会是一个局外人。在具体的实现途径中,他善于将各门类的知识参用贯通。我注意到他对布莱希特的间离理论十分钦佩,这本是属于戏剧理论的范畴。间离效果,简而言之,就是让观众看戏,但并不融入剧情。在明松写各种画评时,就对某些画家的“间离”效果很在意,甚至挪用到了自己的手机摄影上,即在此山之中,却远在千山之外。
2013年,他有机会采访他的“偶像”,曾任台北市副市长、台北市文化局局长的李永萍女士,二人深度讨论了台湾的公共艺术和文创产业问题。李永萍感念交流的顺畅,惊讶于他对台湾在地艺术文化的了解和对公共艺术的熟稔,竟像是在台湾生活过多年的人,而实际上,那是他第一次赴台湾。明松还有次就双年展影像生存的主题访谈中国美术学院的院长许江,一晚上的愉快交流之后,突然发现录音笔操作失误,竟一个字也没录下,当场汗涔涔下。后来他凭着零碎记忆和自己的知识积累,写就了有一定深度的专业文章,获得了许江的赞赏,并有缘为许江出版专著。明松依赖他的专业学识和杂家功夫赢得了不少大腕作者。
长期的专业访谈与选题、审稿、出版的训练,成就了他卓越的眼光与融会贯通的视角。尤其是十余年致力于建筑专业书籍的策划和出版,熏陶出他对各种建筑空间、造型、线条与比例的熟悉和敏感。所以他后来的手机摄影,也对建筑的各种元素情有独钟。他说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筑》对他影响颇大,让他厘清了关于现代主义乃至整个现代设计的源流和文脉,并深有共鸣。他对现代主义时期的重要代表密斯·凡德罗、赖特等人的建筑作品甚为着迷,包括对包豪斯体系的作品也兼容并蓄,以至在自己的旅游行程中总免不了有目的地追踪这些巨匠的作品。
这种对建筑的迷恋亦反射出他对于视觉艺术的敏感与自我理解,在日后的摄影作品中,他都一一向大师致敬。生性浪漫的他特别对充满想象力的建筑师,如高迪、盖里和扎哈等人表现出毫不掩饰的膜拜,并由此与其他视觉艺术家相联系,他认为这样更为宏观的观察和比较,有利于提升自己艺术审美取向的高度。他与生俱来的敏锐和细腻,让他在看似悠闲随意的取景中,看见了不经意的日常。在随手的手机拍摄中,塑造了一个别样的迷离空间,那是另外一个侘寂而绚烂的构成世界。
徐明松尤其擅长包括建筑领域的各类艺术评论文章,显得功底扎实而有思辨,亦不乏诗意的文采,耐人咀嚼,为沪上专业圈子里所知名。在写丁蓓莉的画评中有这样一段,来讨论文学和艺术的虚实。他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从中外典籍中得到印证,足见他的学术功底——
德文中有一个词machtsichtbar,意思是“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文学和艺术就有这样最核心、最实质的作用。比如水边的白杨树,我们看见它现实中的存在,同时,她在水边,我们也看见它在水中的倒影。虽然阴晴明晦昼夜旦夕各有不同,但它们的倒影是明确的存在。我们往往只关注在水上面的现实的认知,而将水中的倒影——我们内心直接观照的层面忽略了。我们看见了“实”,却没看见“虚”的存在。而丁蓓莉的绘画着实让观者看见了直接观照的“虚”的存在。在“看不见的城市(卡尔维诺)”“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在天际,在水边,在废弃的工地旁,直到在山色的有无中。
“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使观众直接观照“虚”的存在,也正是他的手机镜头所表现的,无为有处的“事物之禅”。
明松的文笔宽阔深远,又带有一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之美,在他的手机摄影作品中,同样延续了这样一种审美风格,表达了他对人生的细腻情怀与思考。他认为,手机不仅仅是一个智能工具而已,或可成为身体机能的一部分。并且,与思维共生,成为生命的共同体。他会注意到其他摄影者不一定在意的画面。比如墙上的污渍,未剥离完全的纸面,雨雪洒落的玻璃窗面,反光镜的倒影,行进中的电线杆,斑马线和正在移动的人群,随机堆叠的茶杯,甚至随意摆在桌上的眼镜。这些事物与周边环境产生一种奇特的对话和关系,有时因为拍摄者的独特角度,他们静置的本身就是有意味的形式。除了物象之外,这些混搭的线条、呼应的结构和迷离的空间本身,更加耐人寻味。那些被强化或忽略的细节,还有故意平面化的处理手段,在偶然与瞬间中,最见心性与功力。
明松认为摄影的产生发展也伴生整个现代艺术的源流,可以看见不少艺术思潮相互渗透交织。他在看世界摄影史时,会猛地发现自己的某幅作品与有重要指标意义的作品的相似度,因而“大喜”。比如他曾在德国路德维希博物馆的现代摄影展上,看到一幅拍摄水面的文献作品,竟与自己刚刚离开的阿姆斯特丹城河流的照片酷肖,激动之余,他在手机发送画面的同时,留下心情文字。偶然之间的缘分,呈现在“三言两拍”之中,人情物象如此意味深长,万物静默如迷而蕴藏大美。
现代摄影的产生是对传统绘画某种意义上的侵略,它相对便捷而精确,保留了岁月的印记。微摄影的出现,更加自由随意而迅捷,成为手眼甚至思想的延伸,同时借助网络,即时传达,无远弗届。明松的手机摄影亦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源来有自,并非一时兴起。他早就关注那些现代摄影史上的大人物,无论自然摄影的大师亚当斯还是人文摄影巨匠布里松,以及马格南图片社的那些大腕,像卡帕等人,以及还有当代的森山大道、荒木经惟等等,他都追踪已久,一直是忠实的粉丝。
曾在巴黎蓬皮杜为了看布里松的作品展,他忍着疲惫排了好几小时的长队。在台湾台中,只是因为偶然瞥见一张街头海报的信息,就长途直奔展馆,为的是一次卡帕的巡展。我坐明松的车,每次遇到红灯或堵车,他都拿出手机忘情拍摄。天空,街角,地面,树木,屋宇,在他眼中无一不美,而他呈现出来的画面,是我们眼中“看不见的城市”。他对空间与线条关系的感知,对动态的捕捉,对色彩和光影的把握,还有瞬间的构图能力,以及以画面流露出来的意境氛围,都让人赞赏不已。
当代摄影何为?手机微摄影以其自信、自主、自在自为的态度做了一种回答:这只是开始。对于徐明松来说,一切也都刚刚开始,每一阶段的呈现各有其美,而未来总是比现实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