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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竟陵八友山水诗浅议

2015-03-02钟翠红

关键词:山水诗生活化

钟翠红

(南京邮电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南朝竟陵八友山水诗浅议

钟翠红

(南京邮电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摘要:山水诗发展到齐梁时期,以竟陵八友为代表,呈现了以下诸多变化:局促不安的创作心态与纡徐闲逸的山水景色;情的凸显、景的相谐与理的退缩;关注视角转向世俗情感与日常生活山水风光。反映了魏晋以降山水诗的递嬗轨迹,将山水诗情理相谐的范式固定下来,对初唐山水诗的发展影响深远。

关键词:竟陵八友;山水诗;情理相谐;生活化

魏晋以前,中国尚未出现专以山水为意象的山水诗。《诗经·秦风·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为山水景物描写,但它只是诗歌“兴”之表现手法,作者的真正目的在于抒写“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山水描写只是作为抒情的附着物而存在。山水诗作为一种诗体肇始于东晋之际。

五胡乱华,晋室南渡,大批北方世家大族南迁。江南一带的青山秀水,以及庄园的秀丽风景,鼓荡起他们模山范水的激情。正如萧子良在《行宅诗序》所云:“备历江山之美,名都胜境,极尽登临,山原石道,步步新情,回池绝涧,往往旧识,以吟以咏,聊用述心。” 因为“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左思《招隐诗》),因为“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山水之美感发了诗人的吟咏情绪,满足其借山水之好,寻求心灵超脱的鹄的。于是,山水诗作为主体进入到诗歌中。山水诗发展到齐梁时期,以竟陵八友为代表,呈现了诸多变化。竟陵八友为永明文学的代表作家,是指南齐时从游竟陵王萧子良门下的八个人。《梁书·武帝本纪上》载:

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1]2

山水诗为竟陵八友诗歌的重要题材,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可知,谢脁有48首,大多集中作于离开京城赴宣城任太守期间,代表了谢脁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沈约的山水诗大多创作于“隆昌之变”自求外放后,任东阳太守的3年期间。在八友中,沈约创作9首,数量次于谢朓,而与范云、任昉等相比肩。王融山水诗现存数量不多。任昉4首,范云5首,萧衍2首。八友的山水诗,反映了齐梁以来南朝山水诗的发展状况及嬗变轨迹。

一、局促不安的创作心态与纡徐闲逸的山水景色

八友的山水诗中流露出一种局促不安的创作心态,盖与八友所处时代密切相关。建武元年(494年),西昌侯萧鸾谋杀齐帝萧昭业。萧鸾即位后,永明末年参与萧子良废立之事的八友或被杀或被贬。建武二年(495年),谢朓突被调任宣城太守,离开京城。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少年便欲“绍兴家业” 的谢朓来说无疑是前景未卜,好似晴天霹雳,心情的郁闷晦暗可想而知。其《京路夜发》即写被调时夜间出发所见之景与心情。其诗云:

扰扰整夜装,肃肃戒徂两。晓星正寥落,晨光复泱漭。犹沾余露团,稍见朝霞上。故乡邈已夐,山川修且广。文奏方盈前,怀人去心赏。敕躬每跼蹐,瞻恩帷震荡。行矣倦路长,无由税归鞅。

诗歌暗示作者半夜整装,满怀无奈与惊恐不安的心情。“扰扰”突出其烦闷,“肃肃”言其惊惶。诗人在惶恐的心态下急急打点行装,离开京城,也离开故乡,恍惚的心绪下连忧伤之情都被忽视了。第四联写故乡已远,眼前所见为修广之山川,心情似乎有所舒缓。然“敕躬每局踏,瞻恩帷震荡”句又恢复了夜发时情绪,充满战战兢兢的神色。

在永明末年发生的这场政变中,八友成员中王融因欲拥护竟陵王萧子良为帝,为郁林王所杀,萧子良不久病死,沈约自请外放。虽为自请,实为一种全身之策,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亦非沈约之本愿。沈约毕生意在振兴吴兴沈氏家族,其山水诗也时刻流露那种局促不安与怅惘之情。《循役朱方道路诗》为沈约任东阳太守时,在循役过程中所作。其诗开篇“分繻出帝京,升装奉皇穆”起调不高,有取媚皇恩的俗气。意象比较虚幻缥缈,与诗人之迷惘心绪较为相宜,然吞吐不畅的描写手法,终令读者产生空荡不平的感觉。范云也卷入此次政变,迁为零陵内史。其诗云:“沧流未可源,高飘去何已”(《之零陵郡次新亭诗》)。江水浩荡,难以穷尽,前程何在,令人担忧。

八友的山水诗看似闲逸却无意间流露出张皇失措、惊惧不已的心绪,与魏晋以来的士风、士族文化密切相关。

读史者熟稔,门阀士族发展到东晋时期已臻于鼎盛,“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一度成为士族最绚丽的风光。士族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获得了显赫的地位。悠游的生活状态,与皇权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于皇权的社会地位,“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的特权,形成了士族独特的政治理念。大部分士族文人思想上清谈玄理、探究佛理,追求一种高标自置的士族名士情趣。反映在文化领域,伴随着庄园经济的不断发展,山水诗也获得了进一步发展的契机。正如葛晓音在《论山水田园诗派的艺术特征》中所言:

山水和丘园都是雅人体悟自然的审美对象,所不同的只是居家则为丘园,外出则为山水。而东晋士族又多有大规模的庄园,集山林田园于一区,所以能够足不越疆而心游自然。[2]109-110

刘宋政权建立后,皇权与士族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东晋时期的平衡状态已被逐渐打破。自刘宋孝武帝开始,皇权逐渐倾轧并剥夺士权,皇权俨然凌驾于士权之上,高门士族的政治势力日渐衰减。而东晋百年来的门阀政治熏陶了高门士族骄矜自傲的气质,政治现状与原有精神气质的相互抵牾,坐实到山水诗的创作上便是愤懑不平之气的抒发。谢灵运的山水诗便是这种精神气质的间接反映。

经过刘宋皇权对士权的侵夺,高门士族在政治层面、思想意识层面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浩劫。齐梁士族已经逐渐改变其对政治理想与现实世界的追求,转而追寻在皇权倾轧下如何全身、自处的人生之道。士权逐渐沦为皇权的附庸,依附于皇权“求田问舍”,与皇权相互妥协与融合,并借机获取晋升的契机。在皇权的震慑下,士族精神气质逐渐趋于猥琐,了无丈夫气。

竟陵八友作为齐梁中下层士族的代表,其山水诗便传达了在追寻人生出处与政治理想时的困惑、焦灼情绪,流露出对皇权惧威、取悦心态。如谢脁“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赠西府同僚》),“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情感的深层内核始终伴随着仕宦的忧惧和消解忧惧的渴望。因此,山水往往成为其期情皇恩垂青的载体。钟惺《古诗归》云:“谢玄晖……似撮康乐、渊明之胜,而似皆有不敌处曰‘厚’。”[3]690王世贞《艺苑卮言》亦云谢朓诗“特不如灵运者,匪直材力小弱,灵运语徘而气古,玄晖调徘而气今”[3]996。以上二者均指出谢脁虽取法于谢灵运,然气度上终逊一筹的事实。

山水备受诗人关注,除却其美妙景致令人赏心悦目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浸润其中,诗人能安抚焦躁情绪,寻觅方外的乐趣。谢灵运在仕途困蹇之际,寄情山水,山水成为其抒发愤懑意绪的载体。故其诗云“清晖能娱人,游子儋忘归”(《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援萝临青崖,春心自相属”(《过白岸亭诗》),由衷地吐露了对山水的喜爱,并真正地徜徉其间,与山水融为一体,显示高门士族渐趋跌落却始终维持其优雅姿态的心绪。八友的山水诗,如“安得凌风翰,聊恣山泉赏”(谢脁《直中书省诗》),透过山水之美的描绘抒发对人生困境的焦虑和超尘出世的向往;或“愿言税逸驾,临潭饵秋菊”(谢脁《冬日晚郡事隙诗》),描摹宣城的冬景,抒发游子的乡愁;或“安得扫蓬迳,锁吾愁与疾”(谢脁《高斋视事诗》),叙其既眷恋荣仕,又渴望远离尘嚣,幽栖远祸的深层情结。山水承载着不同于以往的负累,盖与以八友为代表的齐梁士人创作心境的改变密切相关。

八友的山水诗,以谢脁为首,已摆脱了玄言的束缚,逍遥于自然之间。而惶恐局促的神情,希冀受惠于皇恩又渴望全身自处的抵牾,与以其为代表的中下层士族在与皇权融合过程的心态大体吻合。隆昌之变后,士权已放弃对皇权的觊觎,士人大多将政治野心或深藏或摒弃,转而追求世俗的享乐与精神的愉悦,从而也最终丢弃了谢灵运那种近乎泄愤式的山水之游,在山水中追寻宁静、闲逸的生活。

二、情的凸显、景的相谐与理的退缩

魏晋时期,玄风盛行,高门士族挥麈清谈,追求缥缈高逸之士人精神。山水诗中玄理的渗透,折射的是上流士族群体对自然宇宙的思索,是对人生意义的终极探究。其探讨的玄理哲学命题虽与事务无涉,但在人生姿态上无疑具有积极乐观的一面。徜徉山水间,士人精神意趣盎然勃发,理的追寻超越了对山水的审美。山水与人之情感处于隔膜状态,情与景往往发生背离。如《兰亭诗》中就存在大量着意玄理而疏离山水的诗篇,王羲之“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馀馨”(《兰亭诗二首》)等诗,说明寓目山水而感悟玄理的一种境界。魏晋山水诗所反映的文学特质,是由情向理的倾斜。山水之景在情与理之间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

南朝宋以后,玄风在思想领域虽然存在,但已成为非主流现象。“晋世以玄言方道,宋氏以文章闲业,服膺典艺,斯风不纯,二代以来,为教衰矣”[4]686-687。与魏晋相较,玄学义理的探讨已经脱离了士人的精神领域,而对文学的追求却成为主流思潮。在政治层面,皇权对士权的干预,使士族的政治热情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刘宋文人由对抽象的玄理问题的探讨转向对具体的山水的审美,情的意识被逐步焕发。如“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描写了始宁庄园黄昏后的怡人景象。诗人的心情是轻松宁静的,与自然景色相谐融洽,但诗的结尾却落实到对玄理的思索,“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山水审美的终极目标是为了对“理”的体悟。像《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等诗,情、景相融的山水诗在谢灵运诗篇中毕竟相当有限。大部分山水诗都属于情、景疏离范畴,如《石门岩上宿》《过白岸亭》《从斤竹涧越岭溪行》等诗,主体、客体交融存在相当的距离,即心绪惆怅而景物却依然春色盎然。主体与客体有时会发生背离,客体脱离了主体的情感范畴,不受主体意识的控制,而实事求是、真实地再现客体本真的状态,还自然本来的面目。如主体“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而客体却“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游南亭诗》)。这是山水诗在脱离言志的过程中,还未能完全将言志与叙景有机结合的痕迹。

元嘉十五年(438年),宋文帝立儒学馆,次年又分别创立玄学、史学、文学三馆,文学的地位得到不断提高。与此同时,玄学在思想意识领域的地位则逐步开始下降。自齐梁时期,由于上层统治者对文学的喜好,文学成为晋升利禄的敲门砖,众多士人对此更是趋之若鹜。在政治层面,自刘宋对皇权逐步强化后,经过宋孝武帝对士人的打压后,士人认识到对“道”的追寻、对理的探究已经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而如何在皇权面前自处却成为齐梁士人亟须面对的实际问题。以竟陵八友为代表的中下层士族,在皇权下,一方面借助文学交游以谋求发展,另一方面则在皇权倾轧中积极选择可资依靠的强大后盾。

八友的山水诗大多创作于士权与皇权趋于融合时期。对理的追寻已淡出士人的视线,而对情的追求却成为士人生活的主题。魏晋是文学的自觉时期,而真正的自觉追求,实际上应该在齐梁时期,八友正是其中的代表。其山水诗,便是文学自觉表现下的反映。如沈约《饯谢文学离夜诗》云:

汉池水如带,巫山云似盖。节汩背吴潮,潺湲横楚濑。一望沮漳水,宁思江海会。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本诗作于沈约任东阳太守期间,诗人借山水以表自己的思念之情,山水与情思两相融合,密不可分,而玄理已经无影无踪。又如《直学省愁卧诗》云:“秋风吹广陌,萧瑟人南闱。愁人掩轩卧,高窗时动扉。”诗中秋风与愁人,二者萧瑟之感相呼应,结句“江海事多违,山中有桂树”遥想逍遥尘外,情、景两相交融,难以截然分开。谢脁的山水诗中,主体形象突出,诗人的影子无处不在,总会在无意中跳入读者眼帘。登山怅望是谢脁诗中的常态,清人黄子云《野鸿诗的》云:“玄晖句多清丽,韵亦悠扬,得于性情独深;虽去古渐远,而摆脱前人习弊,永元中诚冠冕也。”[5]862

谢脁寓“情”于山水,其中的情是对功名的渴望,对生活的充分体认。景是谢脁生活的一部分,其含情凝眺之态,将作者与读者的距离拉近,将自然与生活拉近,同时,离世俗也越来越近。

情的凸显与景的相合,主体与客体的相谐,是八友山水诗的显著特征。谢脁被黜离京,返京无望,抑郁苦闷,实乃人之常情。因此,他的山水诗中出现交藤荒曼,渫云漫漫,夕雨凄凄的衰飒景色。情与景相融,这是谢脁对谢灵运的一种超越。又如“空庭偃旧木,荒畴余故塍。不睹人行迹,但见狐兔兴”(范云《渡黄河诗》),景色之荒芜寥落映衬诗人之惆怅。范云迁零陵内史,诗中“江干远树浮,天末孤烟起” 之景与结句“沧流未可源,高飘去何已”(《之零陵郡次新亭诗》)迷惘之情映衬融合。沈约自求外放,任东阳太守期间,其《游金华山诗》云:“若蒙羽驾迎,得奉金书召。高驰入阊阖,方睹灵妃笑。”其《赤松涧诗》云:“神丹在兹化,云軿于此陟。愿受金液方,片言生羽翼。”这些诗在主题上如出一辙,即由山水美景感发,寄托作者投簪归隐之念。

八友的山水诗已能熟练驾驭情思与景色的关系,情的舒张得益于对景的体悟,而理的角色已被不断丰富的情所取代。由山水自然美景而触发对人生的感悟,对世事的洞察,对世俗生活的体认与齐梁士人对世俗生命的追求与享受毫无轩轾,相互一致。

三、关注视角转向世俗情感与日常生活山水风光

魏晋时期,清谈成为士人的一种生活状态。在体玄悟道的过程中,山水进入到士人的生活领域。但此时的山水尚未成为审美关注的对象,士人关注的焦点仍是对玄理的探讨。他们在玄思冥想中领悟人生,山水在玄言诗中作为道的点缀物而仅得一席之地。晋室南渡后,江南的秀山丽水赋予士人新鲜的审美感受,山水成为士人审美的焦点。士人经历皇权的挤压后,将疲惫的身躯放逐于山水之间,对自然山水投入政治般的热情,山水成为士人政治失意时倾泻的突破口。齐梁以后,士权在依附皇权并与皇权逐步融合的过程中,也逐渐认可了这种依存状态。反映到思想意识层面,对玄学等精深的哲理探寻已淡出他们的精神领域,以八友为代表的齐梁士人将目光转向了对世俗情感的追逐,山水的审美已经成为一种日常的生活状态。

在山水诗中,就选择的意象而言,那种狂涛汹涌、猿声哀啼的雄大苍凉意象很少在八友诗中出现。同样以鸟为意象,由于选择意象的大小不同,整首诗意境便有差别,甚至迥不相侔。谢脁山水诗中虽也存在仙鹤、鸥鸟等超脱意象,但描写更多的却是黄莺、大雁、燕子、野鸭、沙鸿、田鹊、麻雀等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之鸟。如谢朓《春思诗》云:“兰色望已同,萍际转如一。巢燕声上下,黄鸟弄俦匹。” 又如《登山曲》:“天明开秀崿,澜光媚碧堤。风荡飘莺乱,云行芳树低。”巢燕声声,黄鸟啾啾,细小的物象显示精巧细腻的审美效果,刻画了春天的形象。但这种精巧雕绘,是小家子,而非大气象,春天在谢脁笔下只露出了一个小角落,显得过于小气了。而谢灵运“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七里濑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诗》)等诗,其中的鸟兽形象大多偏于抽象,增加了审美的想象空间和诗歌的情绪含量。

造成这种审美差异的原因之一主要是八友的气度趋于疲弱。魏晋时期桀骜不驯的士族气质发展到齐梁时期几乎消失殆尽,皇权下的士族依附性更强,其独立的人格也萎缩退化了。另一原因是山水在八友视域中已是一种日常生活的意象,与诗人之间几乎缺乏距离感。反映在创作上便是气象变小,缺乏开阔壮大的意境和强劲有力的情感,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谢脁《游东田诗》),他们的兴趣在于对微小细密的物象的体察与刻画。

八友山水诗的选材视角触及世俗生活的多个领域,虽意象弱小、情感纡徐,整体风貌上显得纤巧小气,但他们将谢灵运远离生活的触角回归到人间,一定程度上纠正了谢灵运“酷不入情”的弱点。谢灵运的山水诗描写山川、丘陵、鸣禽、孤鹜等意象,与自然近了,但离现实生活却远了,把人从世俗生活带入自然怀抱。八友描写官邸、小溪、黄莺,把人从自然又拉回到现实生活。拓宽了山水诗创作的题材,总体诗风显示闲适舒缓,体现俗化的倾向。

总体上,八友的山水诗在意象选择上偏向生活题材,进一步扩大了取材范围。在章法的运用上,承袭了谢灵运叙述、写景的部分模式。但谢灵运以玄理发议论的结句模式,在八友手中已有了实质性的突破。整体上改变了大谢清空、离情的特点,而将 “情”作为一个必要的主体元素渗透于山水诗中,将山水诗情景交融的范式固定下来,对初唐山水诗的发展影响深远。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提到:“魏晋人向外发现了大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6]215这其实应该分两个阶段视之。确切而言,一则以谢灵运为代表创作的晋宋山水诗发现了自然,从玄理的枷锁中挣脱出来,把目光投向自然,其山水诗描写的物象大多为纯粹的自然。另一则,以谢朓为首的竟陵八友在山水诗中发现了自己,寻觅到人的渴求,将“人境内”的自然美采撷到诗歌中,模山范水成为一种常态流连于诗人的笔端。于此,从文化史的角度来说是一种新的超越。

参考文献:

[1][唐]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葛晓音.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G].北京:中华书局,1983.

[4][梁]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5][清]王夫之.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6]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韩大强)

·文学研究·

作者简介:钟翠红(1972-),女,浙江衢州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文化。

基金项目: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0ZWB006)

收稿日期:2015-02-10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0964(2015)04-01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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