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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邻的诗

2015-03-02人邻

西部 2015年3期
关键词:荒草味儿木头

人邻,祖籍河南洛阳老城。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白纸上的风景》、《最后的美》,散文集《残照旅人》、《闲情偶拾》(与画家韦尔乔合作)、《桑麻之野》、《找食儿》,艺术评传 《齐白石》等。诗歌散文收入多种选本。获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现居兰州。

雪日黄昏

雪堆满了

左边的树和右边的

厚厚重重的木头门

灯也没有

这黄昏

昏黄的雪

这时好像很近

好像很远

门给敲响给敲响

又给敲响

也许谁都不会是

只是些别的什么

一只鸟或棕熊

同样需要温暖的

在死亡最后降临之前

帝王之晨

天地混沌

一切都还静静躺着

躺着的都是臣民

等着天亮

以至于谁早点起来

找一大片空阔处

随意走走

谁就像是东方的帝王

这样早

第一句话

应是天意

当然出自

帝王之口

秋后

秋后 地界很大

一茬一茬割尽

阳光落下来

一大片 又一大片

落得平整 落得干净

好让秋后的人们

随意躺下

地界很大

无边无际的太阳

照耀一切

使人类所有能干的事儿

都不值一提

疲惫的人

疲惫的人

丰满的土坡坐下

这生了好多绒绒草的

给太阳暖得金黄

疲惫的人

坐姿太美

一丝气力也没有

偶尔倚住的那株树

还有一些叶子

要是再落一些就好了

再落一些

也就没有什么

可以再落

腊月的寺

那哑者又送来的青萝卜

内容和年份都不清楚

黯淡的寺

萝卜在走廊居住

这比水、陶钵

要离僧人更近

僧人数落手指

萝卜比僧人

更像僧人

尤其那幽暗的一幕

没人瞧见

相称的只是这

寒冷中的青萝卜

带着霜白和傍晚

山中饮茶

我们在树下,静静饮茶。

雨没落下来,

可林荫下的草地

愈来愈湿了。

草地积蓄着,愈来愈湿。

暴力一样的潮湿在等

那些阴云

终于含不住

愈来愈沉的雨水。

我们在树下饮茶,

但是已经不能宁静下来;

我们只是试图要宁静,

我们的茶杯里似乎已经是阴凉的雨水。

草原之夜

夜,又美又宁静。

草原无边,星斗满天。

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又美又宁静。

我舍不得睡去,

甚至舍不得遮上薄薄的窗帘。

夜真的又美又宁静。

似乎谁醒着,草原就是谁的。

我甚至舍不得叫醒那个

静静地睡在我身边的年轻女人。

李子紫红

李子——

可它的内部,一定是热的。

如此结实的李子,

饱含了七十二个秘密。

它的核如此的小,如此狭小,

如同一个女人幽暗中深藏的殷红。

这近乎铁色的水果,

只是在很少的日子,才如约出现。

它的深深密闭的、不透气的紫红,

和深紫色,铁色。

它的厚厚的果肉,如此结实。

它的核,是如此之小。

如此之可爱、紧密。

一小块木头

路边,一小块

骨头一样细腻的木头。

它只是一小块,

很小的一块,近乎骨头的白色。

我清楚,它只不过是一块

和骨头有些相似的木头,

可我还是忍不住

仔细看了它好一会儿。

鱼、土豆、无花果和清泉水

为什么没有人,一生一世

仅仅吃一种东西:

比如单一地吃鱼,

或者是土豆;

假如是一个女孩,比如

她愿意一辈子吃无花果,

一辈子都这样,

满身甜蜜、馨香!

这样的人,单纯地相安于一条鱼,

几个土豆,一捧无花果,清泉。

甚至,我希望能有一个

只饮清泉的人。

以至于他们可以有这样的命名:

吃鱼的人,吃土豆的人,吃无花果的人,

喝泉水的人——这些洁净得

令人感动,也叫人微微难过的人。

冻透了的苹果

沿着小小水分子,悄然冻透了。

酷寒才是一切的终极。

此刻,我要认真理会的是苹果内里

已经棕黑、晶莹的部分,

那些冰凌怎样逼住了暧昧的果糖?!

它的疼痛,

碎玻璃一样支离的疼痛。

我觉到了它的隐忍,

觉到它

缓缓地、疼痛地……终于放弃了……自己。

笔架山农家院,大雪中的早晨

空气冷冽、清新,谦卑地透着曾经的丰收。

院墙下,是整垛的白菜。

那些白菜,一层层包裹着绿叶的白菜,

每一棵,都神闲气定。

这沉甸甸的白菜,一无所求。

根须上沾满了泥土的它们

如此神闲气定,

实在配得上这个安详静谧的初冬,

配得上这一场纷纷扬扬飘起来的

大雪一般富足的早晨。

雄木瓜

切开的时候,

我惊呆了,温暖的子宫也似的木瓜里面,

蠢蠢欲动

状若蛙卵的黑色的籽充盈得满满的,

有如某种器官的喷溅。

近乎恐惧中,

我用金属的勺子(手术刀一般)

将黑色的籽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粒不留。

甚至在它们附着的黏黏的温热的那一层,

我留下了更生冷的铁腥气息。

可我已经无法食用,

我厌恶地把它搁在一边。

我觉到了恶心,

有如胶水一般的黏黏的恶心。

唉,生是恶心的,

而深秋干枯的死亡却是无以言语的洁净。

独坐

此刻,无言,

无人知晓,亦不祈求。

尘封数日,案上残茶凉透;

几枚斑驳的石榴,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灰尘,略略拂去;案上,净亦不净,

无言以对的

仍是让人无言以对……

独坐良久,

我也曾坚韧,现在,却如许衰弱。

——我感到渐渐趋近、逼近的。

命随意给了的,命依旧要随意拿了去。

我懂得,残忍地懂得。

死亡是小小的沧桑。

我嗅到了空气里缓慢的苦涩,

嗅到了来自肉体里的比绝望还“美”的,

比“美”还绝望的。

黄石:残存的古老巷道①

这复杂、玄妙,犹如命定

给泥土漫长藏匿了的——

沿着黑暗的泥土,斜入、平行、穿插

有如人的骨骼浑然平衡于自身,

早已老迈,相忘了。

支撑巷道的木头

与泥土早已骨肉一体。

曾经的哀哀深处,人为刍狗,亦早已消弭。

而是谁将它们残忍地剥离、显现,

让这阳世的一行人,无辜地承受着铁,

亦承受着那些离去的千年前的人,

他们哀苦的泥一样的枯骨。

注释:

①黄石,唐哀帝天祐二年(905年)即有大规模的采矿、冶炼。

蛾子

人所避之不及的

是它翅膀上骷髅隐隐的

腻人的银粉;

是人惶恐之间拍打了它

——它肚子里涌出的

味道古怪黏稠的土绿浆汁。

它飞着,无奈、惊慌地飞着,

总是不确定,不可躲闪、不知方向,

不知它悲哀的命运,

就慌乱地触你一下。

那些带着腥味的银粉,腥膻的,

附上你的皮肤,而后就沉了下去,

宿命一样,似乎怎么也洗不去了。

它翅膀的无奈、方向的无奈,

没有人能预测它

要飞往哪儿,

或许连它自己

也不知道它面对空茫的无奈。

傍晚

高原,虎色斑斓。

而后……云低,水落,山脉蜿蜒如茫烟,

大地起伏、平坦,如丰乳,如温热的母腹。

人呢?如芥子,如沙,如细雾,

万物呢?如慈悲,如木然,亦如绝望。

……如落幕。

阳光灿烂

晴空碧透,白云轻盈,

大步穿过田野。

小麦黄熟,隐隐麦香传来。

薰风吹送,

一直到麦田那边杨柳下的黑白马群。

如许景色,令人愉悦,亦正合时宜令人遗忘万事——

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这样的景色,

甚至叫人想不起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再想想的。

清晨:探触一粒沙的蜘蛛

一粒沙——渐渐清晰。

清新的沙,

晶莹的露珠——

蜘蛛的足,探入,如晨起的沐洗。

这清晨,秋还远,可是足够清凉,

一丝杂味儿也没有的清凉、洁净。

一只蜘蛛,它于沙粒和露珠间的举足,亦是祈祷一样的惊人的洁净。

草原·二月

草原上,

还看不见,其实……草已经悄然绿了。

不时埋下头的羊群,弯着的羊角,

簌簌的风里,却是意外坚硬。

这是天之大道,

不让人看见草的繁衍,

而四处却都是暗暗的生长。

未脱荒凉的二月,稍稍的敌意

也必然是驯顺的。

旅途——马的味儿

小道上,满是马的味儿——

马的汗味儿,未消化的草的发酵的味儿;

还有碎石、一簇簇野花,

忽地一动的蟾蜍,蚂蚱——逆光里的跳起。

马蹄声——“嗒嗒、嗒嗒”,

也“嗒嗒”了她回头的一嗔——

这让我想起昨夜,她的身子

温温的湿汗,也有如马的那么好闻的

也有点儿放肆的味儿。

缠绵时分,那些爱,犹如

忽地一动的蟾蜍,疼痛碎石,

跳起的逆光里的蚂蚱,

也犹如日落之后歇息着的大片野花。

夜色里一匹悄然吃草的马

不远处,一匹夜色里的马

奇怪的沉,也奇怪的轻柔。

我看见它,

只是凭借马的大致轮廓。

马并没有因为

我的到来

而停下来。

它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马垂下它柔韧修长的颈项,

咬住一撮草,用力,

那一撮饱含汁液的青草断裂的声音

是水的,也含着泥土。

我是和她一起过去的。

我牵着她,她的冰凉的手。

我们注视了那匹马很久,

直到夜的露水下来,“呀”地一声凉了。

我奇怪的只是

一直没有听到马的有力的呼吸。

荒草

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

秋风加重的荒草

按在纸上。

我需要这荒草。

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

时间。

我要窄窄按住

直到它们突起、杂乱

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

深秋里骇人的荒芜。

寂静的果园

白天,也竟然有如此的寂静。

饮茶的游人,碗盏,在寂静与寂静之间

偶然跌落的果子

也是寂静的。

果子落地,

它的声音

似乎要稍稍迟一些,

似乎猜疑着,暮色里的寂静

是不是已经积得太深了。

大地

山峦睡了,大野睡了,

野兽没灯,也都睡了。

人呢?也早早睡了。

只有大地,未曾歇眠。

大地知道,

它得提早准备,准备日出,

准备海水、船和窗玻璃上的露水,

准备新的一天的鸟语花香;

给早起的人准备早餐、道路

……准备慈爱祈祷。

——这是神恩赐于它的,

大地几乎神一样地知道,

也神一样满足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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