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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示儿》:永远的遗憾,永恒的感人

2015-03-01叶帮义

学语文 2015年3期
关键词:九州陆游中原

□叶帮义

陆游《示儿》:永远的遗憾,永恒的感人

□叶帮义

陆游的《示儿》是一首爱国主义的名篇,其中包涵丰富的爱国主义内涵,能够激发不同时代人们的爱国情感。作者采用加强悲剧效果的艺术手段,赋予这首诗以感人的力量。

陆游;《示儿》;爱国主义;悲剧

这是陆游的绝笔诗,也是他的遗嘱,写于宋宁宗嘉定二年(1209)农历12月28日诗人临终之前。这首诗的内容与陆游许多诗歌一样,写他念念不忘的爱国心事。就主题来说,是陆游诗歌习见的,类似的内容在很多诗篇中都出现过。钱钟书《宋诗选注》已拈出一些诗句为证,如“常恐先狗马,不及清中原”(《感兴》)、“砥柱中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见中原”(《太息》)、“宁知墓木拱,不见塞尘清”(《北望》)、“死至人所同,此理何待评。但有一可恨,不见复两京”(《夜闻落叶》)。但这首诗在陆游的爱国诗中显得尤其感人,原因在哪里呢?

首先,“九州”及“中原”等词语表达了丰富的爱国主义内涵。陆游诗中爱国主义的情感表达得很多,表达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以报国热情或批判投降妥协的行为来写自己的爱国思想,有的是以关心民生和思念遗民的方式来表现,有的是以热爱祖国山河和热爱民风民情、珍视民族文化的方式来体现的。虽然这首诗没有像陆游有些作品那样表达自己欲上战场的抱负(如“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也没有像《游山西村》那样表现出对“箫鼓追随春社散,衣冠简朴古风存”的古朴民风和文化传统的喜爱;既没有写到边疆的将士,也没提及中原的遗民,但作者的爱国情感都充分体现在“九州”、“中原”等词语当中。这是因为,“九州”、“中原”这些词语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逐渐从一个地理的概念变成一个文化的概念,超越了政治和地理的内含,成为整个国家和民族的代名词,如杜甫《忆昔》:“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李白《南奔书怀》:“秦赵兴天兵,茫茫九州乱”,在宋诗尤其是陆游诗歌里面更是如此。可见“九州”、“中原”等词具有非常丰富的爱国主义内涵,它表达的就是对国家统一事业的向往。就陆游所处时代而言,“九州同”直接表现为“北定中原”,因为那是宋金对峙的时期,是南宋偏安江南的时期。对于南宋而言,要实现“九州同”,就必须“北定中原”,收复中原沦陷的土地。“北定中原”是“九州同”的核心,没有了中原,就不可能有“九州同”。这是作者的一贯思想,也是时代的心声。“北定中原”是陆游那个时代实现“九州同”的必然要求,因而诗中的爱国情感带有特定的时代色彩;

但我们也要看到,这首诗尽管表现的是陆游那个时代的爱国主义情感,但它仍然能感动千载之下的我们,那是因为“九州”、“中原”这些词语表现的不仅仅是拥护宋朝这样的内容,而是具有超越时代的内含。“九州”、“中原”这些词语在历史的积淀中,已经不再是对某个朝廷的拥护,而演变成了具有高度象征性的爱国符号。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似乎没有几个词语能像“九州”、“中原”这样传达出超越时代的爱国主义情感。以“中原”一词为例,一开始它仅仅指的是中原地区,但因为中原地区是中国的经济、政治中心,以及华夏文化的发源地和,越到后来,“中原”一词越来越具有文化的意味,逐渐像“九州”一样成为文化和民族认同的符号,因而“中原”也是一个有着丰富爱国主义内涵的词语,能引起不同时代人们的爱国情感。它既有地理意义,更有文化意义,体现出对本民族和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对于中华儿女来说,中原的丧失不仅意味着国土的分裂,也代表文化的危机,从而引起人们强烈的爱国主义情绪。从诸葛亮《出师表》“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到陆游《书愤》“北望中原气如山”,再到现代话剧《北定中原》,“中原”作为一种具有高度象征性的文化符号,充分表达出历代华夏儿女追求大一统的愿望,成为全体中国人民表现爱国情感的载体。虽然“北定中原”在陆游这首诗中是对“九州同”的具体化,但由于“中原”一词本身具有丰富的文化意蕴和丰富的爱国主义内涵,因而能激发不同时代人们的爱国情感。

其次,它采取了有利于加强爱国情感的悲剧效果和感人力量的艺术手段。

一是选择示儿的口吻来写。题目“示儿”说明这首诗是作者写给儿子的,诗中的“乃翁”与“示儿”相互呼应,进一步体现了这种“示儿”的口吻。这种口吻更亲切,也更真切,充分体现出作者的爱国情感是真挚的,不是假装的。朱自清在历代爱国诗中,特别推崇陆游的《示儿》诗。他在《爱国诗》一文中对它做了具体的分析:

这种诗只是对儿子说话,不是什么遗疏遗表的,用不着装腔作势,他尽可以说些别的体己的话;可是他只说这个,他正以为这是最体己的话。诗里说“元知万事空”,万事都搁得下;“但悲不见九州同”,只这一件搁不下。他虽说“死去”,虽然“不见九州同”,可是相信“王师”终有“北定中原日”,所以叮嘱他儿子“家祭无忘告乃翁”!教儿子“无忘”,正见自己的念念不“忘”。这是他的爱国热诚的理想化。

二是选择“临终”这个特殊的时刻来写,更沉重也更真诚:这是一首绝笔诗。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其言也最真。85岁高龄的诗人临终前会留下什么样的遗嘱?这格外引人注目。应该说,他要交代的事情可能会有很多,而诗人的最后说的还是其未了的爱国心愿。临终时不交代其他的事情,只交代这一件事,可见作者的爱国之情至死不改。第一句“死去元知万事空”,生命将终,方才知道一切都将成空,一切都将结束,他的理想和抱负这一辈子是无法实现了。这时,万事都可撒手不管,唯一割舍不下的是祖国的统一大业。“但悲不见九州同”。这是他平生最大的愿望,也是生前未能了却的遗憾。值得关注的是,作者虽然死前看不到“九州同”,但他并没有放弃希望。生前无奈,便寄希望于身后,所以他在这人生“万事空”的最后时刻,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死后能听到收复中原的喜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仿佛诗人在九泉之下还一直要关心收复大业。他叮嘱儿孙们,等到那一天,千万不要忘了告诉他。选择“临终”这个特殊的时刻来写,也就是将作者的爱国之情延伸到死后、到九泉之下(“死去”之后,“家祭”之时),既使爱国的情感显得绵延不尽,也使胜利的信念表达更为坚定,让读者在悲剧性的感受中感受到作者理想的执著和信念的坚定。爱国感情执着到了这种程度,足以惊天地、感鬼神,谁还能不为之感动呢?明人徐伯龄为此深致感慨:“可谓没齿不忘朝廷者矣,较之宗泽三跃渡河之心,何以异哉!”(《蟫精隽》卷13)正是因为有这种希望的存在,这首临终之作毫无疲惫衰败之气,而是以其至死不改的爱国热忱,使全诗贯注着一股气势;又因其至死都未见“九州同”,而使全诗渗透着一种沉郁之音。沉郁与热忱交织在一起,本诗因此格外深沉感人。

可惜的是,历史跟作者的愿望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作者生前目睹不幸的历史,本已造成本诗的悲剧色彩,而作者死后未曾见到的历史,又进一步加强了后人对本诗悲剧性情感的感受。陆游死后,南宋政府不仅未能收复中原,最终连半壁河山也未保住,这是诗人所始料不及的。这使得诗人生前的遗憾,更重地压在后世读者的心头,从而构成巨大的情感冲击力。试想,如果陆游身后,南宋收复中原,九州一统,陆游的子孙也可以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而我们也会觉得诗人生前的憾事死后已得到弥补,但这样一来,这首诗的艺术感染力也将被冲淡许多。“国家不幸诗人幸”,国家未能统一,这首诗的分量却因此变得更加沉重。历史未能照顾陆游的感情和心愿,这也给后人留下了莫大的遗憾。1234年金朝被南宋与蒙古联合灭亡之后,刘克庄兴奋之余,想到陆游的子孙一定会遵从他的遗嘱,把这个好消息祭告“乃翁”,故有诗曰:“不及生前见虏亡,放翁易帻愤堂堂。遥知小陆羞时荐,定告王师入洛阳。”(《端嘉杂诗》其四)。可惜好景不长,南宋最终也被这“盟友”灭掉。元兵灭宋后,南宋遗民诗人林景熙作《书陆放翁书卷后》,末四句曰:“青山一发愁蒙蒙,干戈况满天南东。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这就是说,陆游临终时以不见“九州同”为憾事,现在他的孙子们看到了“九州同”,但统一中国的不是宋王朝,而是新兴的元帝国,这样的消息在家祭时怎样告诉他老人家呢?陆游那么渴望“九州同”,但历史并不是以他所渴望的方式来实现“九州同”的。历史的这种结局并非诗人所愿,这就使得后人在庆幸国家最终统一的同时,又不免为诗人平添了许多的痛惜之情。陆游的遗憾未能弥补,陆游的期待也未能实现。他的遗憾成了永远的遗憾,他的期待也成了永远的期待。这种永远的期待和遗憾,在一定程度上也赋予了这首诗永恒的感人力量。

(作者单位:安徽师大文学院)

[责编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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