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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赡养上帝》谈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思想价值

2015-02-28赵彦琴

现代语文 2015年31期
关键词:刘慈欣

○赵彦琴



从《赡养上帝》谈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思想价值

○赵彦琴

摘要:刘慈欣的《赡养上帝》获得了2012年柔石小说奖短篇小说金奖。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运用多种艺术手法,以宏壮的气势和冷酷的笔法,既揭示了以秋生一家为代表的地球人类与上帝们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又深入地探究了人与人、人类终极命运、人类文明与上帝文明等问题。《赡养上帝》是一部有着复杂解读意义的科幻小说,它所引发的对人性恶的批判与善的呼唤、对人类命运归宿的思索和宇宙文明间的共存与竞争,远远超过了小说中科学元素对读者的吸引力。文章将从这三个方面着手,探讨刘慈欣科幻小说的独特思想价值。

关键词:刘慈欣《赡养上帝》人性人类命运宇宙文明

刘慈欣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科幻作品,曾于1999年至2006年连续八年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被公认为中国新生代科幻作家中的领军人物。严峰说:“我毫不怀疑,这个人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了世界级的水平。”[1]他的作品被称之为“硬”科幻的代表,属于技术型科幻,有坚硬的科学内核,展现了科学的冷酷之美。文本中更多地呈现出理性的思索、清晰冷静的判断推理,将人性、人类命运和宇宙文明这些沉重的话题,置于科学的大背景之下,从宇宙的视角来展开叙述和思考。《赡养上帝》这部小说充分完整地体现了刘慈欣的创作理念,正如莫言所说:“刘慈欣的短篇《赡养上帝》写到天体物理,有非常深厚的修养和准备,他利用深厚的科学知识作为想象力的基础,把人间的生活、想象的生活,融合在一起,产生独特的趣味。”接下来笔者将从三个方面具体阐释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思想价值。

一、对人性恶的批判与善的呼唤

文学即是人学,可以说,人性是文学思想性的核心要素。许多作家的作品中都有对人性的批判,从清末严复、梁启超到鲁迅、周作人,再到当代的莫言、刘震云等人,他们的作品中都强调了对人性的关注和思索。但是他们对于人性和国民性的批判,大多只局限于揭示了当时社会的疾苦和人们的麻木,没有给读者指出明确的解决方法和前进道路,而刘慈欣的作品却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在物质化的今天,人性还没有彻底泯灭。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慈欣继承和发展了鲁迅“立人”的传统,在作品中展现了现代社会中人性的扭曲,并且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以期建立一个人性健全的社会。钱理群曾坦言:“其实,我们真的可以这样讲,人类的每一个进步都会同时带来一种新的奴役,新的物质奴役或新的精神奴役。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要在此岸世界杜绝一切形式的奴役,几乎是不可能的。”[2]由此可见刘慈欣的人性批判在当今社会的重要性。面对现实社会中道德和人性的缺失,刘慈欣用批判之笔敲响了警钟,这使得他的作品在科幻的空灵之外,具有了现实的厚重感,在提升自身作品价值的同时,为科幻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小说巧用倒叙和插叙相结合的叙事手法,一开始写了上帝在热好牛奶后忘记关掉液化气,遭到了秋生一家人的数落。接着讲述了上帝来到地球的原因,并且与人类达成了赡养上帝的共识,自此,上帝们走进了人类的家庭中。在得知可以凭借上帝们的科技资料实现按需分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后,每个家庭都真诚地欢迎上帝的到来。小说通过运用动作、语言、心理等描写手法,塑造了玉莲这一典型人物,体现了地球人类人性的自私和冷漠。得知上帝可以给家里带来实际利益时,她和秋生“亲热地挽着上帝的胳膊”,灿烂地笑成一朵花。而在共产主义理想破灭后,上帝逐渐遭到了秋生一家人的嫌弃,特别是玉莲。从最初的温顺孝敬转变为恶语相向,抱怨“摊上他这么个老不死的真是倒了大霉”,秋生爹也认为上帝是老骗子。最后因为上帝把方便面送给了河对面的其他上帝,致使秋生家与上帝的关系彻底破裂,别的上帝同样也遭到人类的虐待,小说在故事情节的一步步推进中完成了对人性冷漠的揭示。而在上帝们离开地球的时候,西岑村的人们都依依不舍地来送别,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玉莲甚至哭着向上帝道歉,并送了煮鸡蛋给上帝吃,体现出以玉莲为代表的人类内心的善良和纯真。

读完这部小说后,我们不是对地球人类恨之入骨或是对上帝们爱之深切,更多地是对人性本质的深刻思索。作者通过对以秋生一家为代表的地球人类的人情世态的细致描写,以及对人性的深层次关注和挖掘,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同时也拓展了小说的主题意蕴。在《赡养上帝》这部小说中,作者用大段的笔墨记述了秋生一家与上帝的琐碎生活,揭示了人性的自私和冷漠是促使上帝们离开地球的根源,从而对人性的麻木冷漠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但是批判并不是作者写这篇小说的目的,刘慈欣是想通过批判使人类正视现实存在的问题,唤醒人性深处的良知。

二、把人类命运的终极归宿指向宇宙

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探讨是文学创作永恒的话题,也是众多科幻作家在作品中表达的主题思想。随着人类文明和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在享受一切先进文明成果的同时,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现实问题,而且许多不只是某一地区或国家的问题,已逐渐成为全人类所共同面临的问题。在当代科幻文学的领域内,刘慈欣可以说是一位大师级的作家,他被人比作亚瑟·克拉克,他在创作中坚持自己独特的科幻风格,以其深邃的想象力为我们的心灵带来一次次的震撼。他的作品气势恢宏,这种气势不仅表现为宏阔的“科学”成分、丰富奇谲的想象和曲折离奇的情节,也体现为其作品中对于人物命运或者是人类命运的思考,《赡养上帝》这部小说所揭示的正是与人类命运密切相关的严峻问题,表达了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深沉忧虑和深切关怀。

刘慈欣在《流浪地球再发表序言》中曾说:“自己的科幻之路也就是一条寻找家园的路,回乡情结之所以隐藏在连自己都看不到的深处,是因为我不知道家园在哪里,所以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3]因此,“回乡情结”和流浪意识在他的大多数小说中都有所体现,而这里的流浪不仅仅是身体在时间和空间范围内的移动,更表现为精神和意识的漂泊感和无归属感。同样,流浪意识在主流文学作品中也有所展现,如鲁迅、沈从文、冰心、郁达夫、萧红、张炜等作家的作品,他们流浪的终极归属在于回归现实社会、回归自我、回归家庭、回归爱。京派代表人物沈从文,他的流浪生活既包括在沅河流域的行伍生涯,同时也体现为他以“乡下人”自居,无法与都市文明相融合,孤独地自我放逐,追求理想的精神流浪,流浪的最终归属在于湘西爱和美的哲学。于是他创作了反映湘西淳朴民风的作品《边城》《龙朱》《月下小景》等,以及揭露现代都市文明腐化堕落、人性丑陋异化的作品《八骏图》《都市一妇人》等。张炜是一位兼具现实主义与浪漫气质的作家,流浪主题一直是他作品的核心,只是他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流浪意识更侧重精神上和心灵上的流浪,体现的是作品主人公在传统理念与现代秩序、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犹豫,流浪的终极归属在于自我。如《古船》里的隋包朴,他独自一人承受种种苦难,面对亲人的惨死而无能为力,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正如作品中写的:“我离开了污浊,才有可能走进清洁。”而纵观刘慈欣的小说,我们发现他的流浪意识与主流文学所反映的流浪意识迥然不同,他“家园”的最终依归是宇宙。

“回乡情结”和流浪意识在《赡养上帝》这部小说中也有所展示,但是已不同于经典意义上的以底层小人物为主体,为了生活而挣扎、反抗的西方流浪汉小说。在这里,流浪的主体已经由典型人物扩展为整个人类,是全人类面临地球危亡之时不得不向宇宙进发的生存流浪之旅。科幻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全人类,美国科幻研究者冈恩曾说过:“科幻小说所描写的灾难,往往是整个人类种族的灾难。”[4]在《赡养上帝》这部小说中,流浪的群体有两类人,他们都为了生存开始或者即将开始在宇宙中流浪。一类是上帝们,他们是一群流浪的老者,由于上帝文明的衰亡,而且他们乘坐的外星飞船已接近崩溃,所以只能流浪到他们创造的地球上的人类中来寻求帮助。其次是人类的流浪,在上帝们与人类的相处由蜜月期转变为彻底分裂之后,上帝们选择离开地球,回到飞船,走之前告诉人类一定要飞出去,飞得越远越好,“到宇宙中去寻找新的世界新的家,把你们的后代像春雨般撒遍银河系!”[5]这就预示着,在未来人类必须飞向宇宙,为了人类的生存和文明的延续而流浪。

刘慈欣的作品都对人类命运有着不同程度的思考,闪耀着人文的光芒,对人类的思维和社会的发展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赡养上帝》是一部优秀的科幻小说,不论是内容的广度还是思想的深度,都具有极大的价值,刘慈欣通过讲述上帝们来到地球的故事,指出了若干年后人类可能面临的问题,及时有效地为人类敲响了警钟。小说关于人类未来的想象超前而又自洽,通过上帝之口讲述了人类必须飞出去,与宇宙中的其他文明进行生存竞争,并且要尽早在别的行星上播撒生命的紧迫性。整部小说以大气磅礴而逻辑缜密的想象,给读者留下了极富张力的思考空间和耐人寻味的新鲜感、启迪感。

三、宇宙文明间的共存与竞争

科幻小说与主流文学不同:主流文学关注更多的是现实和历史,视角也局限于地球表面的人类社会;而科幻文学则极大地拓宽了研究范围,将视角投向宇宙,探讨着人类可能面临或正在面临的种种困境和危机,不断对“存在”和“文明”进行终极追问。正如刘慈欣所说:“宇宙在我面前仍然是神秘和令人敬畏的,这种对宇宙和大自然的敬畏也是科幻文学创作的主要动力。”[6]

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是一种客观存在,表现为各种具体文明之间不断地交流、融合、碰撞。人类文明历史的发展和进步正是多种文明共存和竞争的结果,如古希腊的克里特文明继承和发展了古埃及文明,同时又为迈锡尼文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古罗马文明则又延续了古希腊文明的优秀成果。同样,宇宙中也存在着众多的文明,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科幻小说为我们创造了种种不同于现实的文明历程,通过对这些虚拟历史的感受,我们能跳出现实而体会到许多深藏在现实之中的东西”。[7]在《赡养上帝》这部小说中,存在着多种具体的文明,包括已经衰退的上帝文明、人类文明和地球的三个哥哥文明,人类文明和哥哥文明都是上帝文明为了自身的养老问题而播撒的种子,他们之间是造物主与被造者的关系,独立共存。然而各种文明之间也有着激烈的斗争,刘慈欣认为“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由于“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以及“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8]因此宇宙中的每一个文明都必须小心潜行,如果被发现了,都将面临着被消灭的可能。小说中上帝们在来到人类文明之前,先去找了另外三个哥哥文明,但是都遭到了他们不同程度的伤害。同时上帝们在离开地球前也告诫人类,他们最初创造了六个地球,但是地球的三个哥哥文明极具侵略性,另外两个地球都被他们的兄弟毁灭了,文明的优胜劣汰和不断竞争就是宇宙中的生存法则。

在《赡养上帝》这部小说中,刘慈欣借上帝的口吻说出了“文明终将有老去的那一天,当然也都有死亡的那一天”,[9]他用冷峻的笔调点明了文明衰亡甚至宇宙终结的必然性,引发了人们对于人类文明和宇宙存在的忧思,正如《纽约客》所评价的,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是对终极问题的哲学思考。同时,刘慈欣在小说结尾也指出了希望所在,任何文明都应该“飞出去”,把后代播撒到银河系,“一个文明的生存要靠其每个个体的共同努力”。小说中,上帝们告诉人类要飞向宇宙,解除哥哥文明的威胁,把地球上的低等生物播撒到行星上为人类养老的事情做准备。刘慈欣的小说总是在绝望之余重新点燃人们的希望,正如他在《天国之路——科幻与理想社会》中写到的:“我相信,最美的科幻小说应该是乐观的,中国的科幻作者们应该开始描写美好的未来,这是科幻小说的一个刚刚开始的使命。”[10]

成功的科幻小说必须具有可读性和文学性,《赡养上帝》这部小说通过悬念的巧妙设置、情节结构的完整、矛盾冲突的紧张与合理、人物性格的丰满,以及贯穿其中的对人类甚至宇宙的思考,将可读性与文学性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确实是一篇佳作。科幻小说以科学幻想居多,容易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但是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则给人一种扎实的现实感,他不仅将生活细节融入科幻想象,同时还能够在想象中构建出生活的真实感,前者如《赡养上帝》中上帝与秋生一家的相处,后者如小说中对外星飞船生活和宇宙其他恒星的精彩描写,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对人类文明演化和发展的描述。

刘慈欣是中国新生代科幻小说的代表作家,独特的创作思想指导着他的创作实践,使他在科幻小说体系中开创出了一条具有自己特色的创作道路。他的科幻小说具有深刻的寓意,在苍茫无垠的宇宙中,人类究竟居于什么样的位置?人类未来的命运如何?刘慈欣以他的科幻小说对人类命运进行哲理性的思索,对人类未来进行前瞻性的预测,表达着对人类种族的深切关怀,实践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对人类前景的警示。

细读《赡养上帝》这部小说,我们不由自主地开始对生命和人类进行终极思考,激动、痛苦、忧伤、恐惧等一系列情感伴随阅读不断涌现。刘慈欣创造了科幻文学的奇迹,他对人类命运、宇宙文明永不疲倦的思索和追问,令人肃然起敬。在今天这样一个强调物质利益以及信仰缺失的现代化时代里,他的作品对于人们重新认识现实社会,反思现实问题,重新审视人性和探寻人类及宇宙的前途命运具有更加深远的意义。

注释:

[1]严峰:《追寻“造物主的活儿”:刘慈欣的科幻世界》,书城,2009年,第2期,第57页。

[2]钱理群:《与鲁迅相遇》,上海:三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81—82页。

[3]刘慈欣:《刘慈欣谈科幻》,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33页。

[4]刘慈欣:《刘慈欣谈科幻》,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41页。

[5]刘慈欣:《乡村教师——刘慈欣科幻自选集》,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254页。

[6]刘慈欣:《对宇宙的敬畏是科幻文学的动力》,文艺报,2011年,第4期,第1页。

[7]刘慈欣:《刘慈欣谈科幻》,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41页。

[8]刘慈欣:《三体Ⅱ黑暗森林》,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

[9]刘慈欣:《乡村教师——刘慈欣科幻自选集》,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234页。

[10]刘慈欣:《刘慈欣谈科幻》,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73页。

参考文献:

[1]吴岩主编.科幻文学理论和学科体系建设[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2]吴岩.科幻文学论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1.

(赵彦琴山西大学文学院0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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