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现代汉语关系分句限定性的探讨
2015-02-28薛淑妙
□薛淑妙
关于现代汉语关系分句限定性的探讨
□薛淑妙
现代汉语关系分句有无限定性与非限定性之分及其如何划分的问题,一直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以此为基础,对汉语关系分句限定性问题进行探讨,发现现代汉语中既存在限定性关系分句,又存在非限定性关系分句,且划分依据不仅取决于重音因素,还取决于语义因素和语境因素。
关系分句 现代汉语 限定性 划分依据
一、引言
自从赵元任(1968)《汉语口语语法》问世之后,国内外学者对汉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问题展开了大讨论。众所周知,英语既有限定性关系分句,也有非限定性关系分句,并且两者不论是在句法结构方面,还是在语义方面,都有着明确的差别。例(1)中的两个句子,虽然,都含有相同的关系分句(relative clause,用Rc表示),但是性质却是不一样的。例(1)a中的关系分句是限定性的,而例(1)b中的却是非限定性的。
(1)a.John has [Dp a brother [Rc who is learning Chinese]].
b.John has [Dp a brother,[Rc who is learning Chinese]].
书写形式上,非限定性关系从句一般用逗号隔开,而限定性关系从句则一般不能用逗号隔开。语义上,这两个句子的含义也不尽相同:例(1)a的含义是约翰除了正在学汉语的弟弟之外还有其他兄弟,学汉语的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例(1)b的含义是约翰只有这一个兄弟,并且现在正在学汉语。
那么,汉语关系分句有没有限定性与非限定性之分呢?如果有的话,又该如何划分呢?依据又是什么?
二、研究回顾
汉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问题的研究,由来已久。至于汉语关系分句有没有限定性与非限定性之分,有的研究者持否定态度,以Gobbo(2001)和Zhang(2001)为代表,他们认为汉语只有一种限定性的关系分句。也有研究者持肯定态度,以赵元任(1968)、Hashimoto(1971)、Huang(1982),以及陈宗利、温宾利(2004)为代表,他们则认为汉语中既有限定性关系分句,又有非限定性关系分句。
然而,承认汉语关系分句有限定性与非限定性之分的研究者们在限定性的划分依据问题上,主张也不大一致。赵元任(1968)认为根据指示词与关系分句的线性顺序句法因素所决定的:即修饰DP的关系分句是限定性的,而修饰NP的关系分句是非限定性的。Hashimoto(1971)完全采纳了赵元任的分析,Huang(1982)则接受并发展了这一观点。Huang(1982:69)指出用辖域的角度来进行区分。若指示词位于关系分句的辖域范围内,则该关系分句是限定性的;位于指示词辖域之内的关系分句应是非限定性的。此外,赵元任还结合对比重音(contrastive stress)进行了讨论。他认为,当修饰NP的关系分句带有对比重音时,其功能与修饰DP的关系分句相同。最近,陈宗利和温宾利(2004)则认为汉语中,限定性关系分句与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划分依据并非取决于句法因素,而是取决于音系因素,即对比重音:如果关系分句带对比重音则是限定性的,否则是非限定性。
三、关于现代汉语关系分句的探讨
本部分将对现代汉语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有无和划分依据的问题分为两个步骤进行考察与探讨。
(一)关于现代汉语关系分句有无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探讨
关于汉语关系分句有无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问题,分歧很大。先来回顾一下Gobbo(2001)和Zhang(2001)在汉语有无非限定性关系分句问题上所进行的分析。Gobbo(2001)认为汉语中不存在E类代词,因此,汉语中不存在非限定性关系分句。那么汉语中存不存在E类代词呢?首先看一下Cheng和Huang对E类代词的解释:
(2)If a man enters the room,he will trip the switch.
例(2)中的代词“he”,所指示的是前面表示无定意义的量化词“a man”,所以“he”可以解释为:the man who enters the room。这样的代词所指只能根据句中由量化短语充当的先行语确定,并且与先行语之间不存在成分统治(c-command)关系,所以不受其约束。像这样的代词即被称作E类代词。至于汉语中E类代词的存在问题,不少研究者还是持肯定态度的。Cheng and Huang (1996)论证了在“如果”条件句和“都”条件句的主句中E类代词的存在。温宾利也指出在“什么…什么句”中的第二个分句的wh词也为E类代词。
(3)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谁先来谁先吃。
从以上分析来看,Gobbo认为汉语没有E类代词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因而其所谓的汉语没有非限定性关系分句也就缺乏说服力。
再来看Zhang(2001)对汉语中没有非限定性关系分句所进行的分析。Zhang(2001)认为其主要原因在于汉语中不存在关系代词。从Chomsky(1982)、Huang(1986),以及Tsai(1984)的分析看来,汉语中是存在关系代词的,只不过是隐性的而已。事实上,英语中也有隐性的关系代词。例(4)中的中心语与关系从句之间的关系代词就是隐性的。
(4)The woman [Rc he visited] is his mother.
由此看来,认为汉语中没有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说法都是缺乏理论根据的,没有说服力的。
从事实上看,汉语中确实存在非限定性关系分句的现象。现在我们再来看汉语中的一些语言现象。
(5)我深爱着的中国。
Tsao认为,“中国”只有一个,指称明确,无需限定;该关系分句的作用只是提供一些附加信息,对确定“中国”的所指不起决定作用,所以例(5)中的关系分句“我深爱着的”是非限定性的。陈宗利、温宾利(2004)还指出实际上现代汉语中这种“关系分句+普通名词/代词”的情况也很常见。
(6)a.我朝思暮想的祖国。
b.我度过童年的故乡。
c.他家里种地的母亲。
“祖国”“故乡”和“母亲”都是普通名词,但是它们的所指意义并没有受到前面关系分句的制约,因而关系分句起到了补充说明的作用,是非限定性关系分句。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汉语中确实存在非限定性的关系分句。
(二)关于汉语关系分句的划分依据的探讨
既然已经初步证明了汉语中既有限定性关系分句又有非限定性的关系分句,那么它们的划分依据是什么呢?观点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句法因素,另一种是音系因素。赵元任认为两种因素兼而有之,既有句法因素,又有音系的因素。陈宗利、温宾利(2004)则认为划分因素不在句法因素,而在对比重音。对此,笔者同意汉语关系分句的划分依据不在句法因素,但是笔者认为,汉语和英语不同,它属于形态变化不丰富的语言,单凭外在形式,很难对关系分句的限定性问题做出判断,所以句法因素或音系因素(对比重音)都不能作为判定限定性的依据。其实,关系分句的限定性与其中心词和指示词的语义以及整个关系分句所处的语境有着紧密的联系。
1.关于对比重音因素的探讨
根据赵元任(1968)的分析,在以下两个句子中不论“那位”处在关系分句的前面还是后面,只要关系分句带上对比重音,其作用就是限定性的。
(7)a.[那位[Rc戴眼镜的]先生]。
b.[[Rc戴眼镜的]那位先生]。
陈宗利、温宾利(2004)对此加以分析,指出当句中的指示词带上对比重音的时候,关系分句不带对比重音,是非限定性的。并举出例子加以说明,在例(8)中,对确定所指起作用的是指示词“那位”,关系分句只是提供附加信息,因而是非限定性的。
(8)我说的是那位戴眼镜的先生,不是这位(戴眼镜的先生)。
另外,陈宗利、温宾利(2004)指出以下两个有力的“佐证”:以下关系分句是非限定性的,都是不能带对比重音的。
(9)a.我深爱着的中国。
b.到了[[Rc他心仪已久的]美国],张三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自由世界其实并不自由。
笔者认为,这一结论不太准确,值得商榷。其实,非限定性的关系分句是照样可以带对比重音的。例(9)a中的关系分句“我深爱着的”带上对比重音时,带有这样的含义:我是深爱中国的,而不是痛恨中国的。例(9)b也是同样,表明他对美国心仪已久,而不是深恶痛绝。我们还可以用例(10)加以说明:
(10)这就是[[Rc我深深喜爱的]纽约],也是[[Rc某些人深深痛恨的]纽约]。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不仅限定性关系分句可以带对比重音,而且非限定性关系分句也可以有对比重音,只不过是对比重音所起到的作用不同而已。因此,把对比重音看作是关系分句限定性的划分依据实在有不妥之处。
总而言之,汉语关系从句的限定性问题复杂,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简单的把句法或音系因素作为划分依据,很难在此问题上作出正确的判断。汉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义和语境因素。
2.关于语义因素与限定性问题的探讨
其实,汉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与其中心词和限定词的语义有很大的关系。中心词指称的明确程度会影响到修饰它的关系分句的限定性问题。先来看一下关系分句的限定性与其中心词和限定词的语义的关系。如:
(11)a.[他[Rc正在学校读书的]三弟]。
b.[他[Rc正在学校读书的]弟弟]。
例(11)a中的中心词“三弟”指称明确,因为对同一个人来说,排行老三的弟弟只有一个。因此,在例(11)a中,起到限定作用的是人称代词“他”,关系分句只是提供一些附加信息,对“三弟”的所指不起决定作用,因而是非限定性关系从句。而在例(11)b中,中心词“弟弟”的指称就不够明确,单从这句话我们无法判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
以上分析了中心词的词义对限定性的影响。再来看一下限定词对关系分句限定性的影响。例(12)a中的中心词“班主任”也是如此,一个班的班主任只有一个,“三班”起到了限定的作用,因而关系分句“戴眼镜的”只起到了补充说明的作用,是非限定性关系分句。而例(12)b中限定词“那个”指称则不明确,他可能存在于两种语境中:一是可能那就只有一个班主任,这时关系分句就是非限定性的;二是可能有多个班的班主任在一起,指的是戴眼镜的那个班主任,这时关系分句是限定性的。
(12)a.三班的那个矮胖的[Rc戴眼镜的]班主任。
b.那个矮胖的[Rc戴眼镜的]班主任。
由此可以看出,同一个关系分句的限定性可能因为中心词的语义的不同而不同,也可能因为限定词的语义指称不同而不同。因此,关系分句的限定性问题与限定词以及其所修饰的中心词的语义有很大的关系。
3.关于语境因素与限定性问题的探讨
关系从句的限定性问题与其所处的语境有着直接的关系,有时,通过对语境的分析,就可以判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看以下两个例子:
(13)a.小雪刚从北京下乡到了这个小镇。刚开始,小镇的人也曾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这位[Rc戴眼镜的]姑娘],后来人们看她朴实,和山里人过着同样的日子。
b.甲:你说的那个姑娘是戴眼镜的,还是不戴眼镜的?
乙:我说的是[这位[Rc戴眼镜的]姑娘],不是那位没带眼镜的。
例(13)a中的“这位姑娘”通过对其上下文的分析,显然是回指小雪,指称明确,因此关系分句“戴眼镜的”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是非限定性关系分句。而在例(13)b中,从其对话的上下文来看,当时肯定是有两位姑娘,且一个是戴眼镜的,一个是不带眼镜的。关系从句“戴眼镜的”成了区别这两位姑娘的特征,为中心词提供必要的信息,是限定性的关系分句。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即便是同一个关系分句,在其限定词和中心语相同的情况下,在不同的语境中出现时,其限定性也是不一样的。由此也可以看出,语境对关系分句限定性的判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四、结语
汉语属于一种形态变化不丰富的语言。单凭某一句法和语音因素这些外在形式很难判定一个关系从句的限定性。要对其作出正确的判断,必须综合考虑其句法、语义、语境、语音等各个方面的因素。
[1]Cheng,Lisa & James Huang.Two Types of Donkey Sentences[J].Natural Language Semantics,1996,(4).
[2]Chomsky,Noam.Some Concepts and Consequences of the Theory of Government and Binding[M].Cambridge,Mass:MIT Press,1982.
[3]Evans,Gareth.Pronouns[J].Linguistic Inquiry,1980,(2).
[4]Gobbo,Francis Dell.Appositives Schmappositives in Chinese[A].In Maki Irei & Hajime Ono(eds.).UCI Working Papers in Linguistics[C].2001,No.7.
[5]Del Gobbo,F.Chinese relative clauses:restrictive,descriptive or appositive?In Proceedings for The XXX Incontro di Grammatica Generativa,Università Ca’Foscari,Venezia,Italy,2005.
[6]Hashimoto,A.Mandarin Syntactic Structures[M].Unicorn 8,Princeton University,1971.
[7]Huang,C.-T.James.Logical relations in Chinese and the theory of grammar.Ph.D.dissertation,MIT,1982.
[8]Tsai,Wei-tien.On Economizing the Theory of A-Bar Dependencies[D].Ph.D.dissertation,MIT,1994.
[9]Tsao,Feng-Fu.Relativization in Chinese and English:a Contrastive Study of Form and Function[J].Journal of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Association XXI,1986,(3).
[10]Williams,Alexander.Predemonstrative Modifiers in Mandarin.[A].In Dimitriadis et al.(eds.).U.Penn. Working Papers in Linguistics [C].1998,No.52.
[11]Zhang,Nina.Sell Non-restrictive Relatives[OL].http://www.usc.edu/schools/college/ealc//chinling/articles/ appositivies.pdf.2001.
[12]方立.逻辑语义学[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
[13]高更生.汉语语法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
[14]吕叔湘.近代汉语指代词[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
[15]徐默凡.“这”和“那”研究述评[J].汉语学习,2001,(5).
[16]陈宗利,温宾利.论现代汉语关系分句的限定性[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3).
[17]温宾利.英语的“驴句”与汉语的“什么……什么句”[J].现代外语,1997,(3).
[18]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吕叔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薛淑妙 北京 特种警察学院教研部 1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