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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光武帝即位处:千秋亭与千秋台异同考

2015-02-28秦进才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刘秀千秋中华书局

秦进才

(河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开国皇帝即位处,是顺天应命的神圣之地,是建国称帝的吉祥之所,是军事实力的展示之处,是改朝换代的起始之点,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是宝贵的文化资源,有时也成为争论的焦点。关于汉光武帝刘秀的即位处,至少已经争论了五百多年。河北省柏乡县有千秋亭,高邑县有千秋台,相同的是都有“千秋”两字。两者曾经是一个县,共同拥有“鄗邑、鄗县、高邑”的名称,有着交集的历史渊源,从隋朝直到明清时代都隶属于赵郡、赵州。柏乡县一直在讲鄗南千秋亭是刘秀的即位之处,高邑县有些人从明朝天顺年间以来总说千秋台是刘秀的登基之地。现代学者们对于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也有不同意见,柏乡说、高邑说都有认同者。①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东汉·冀州刺史部》将“千秋亭五成陌”明确标注在:东汉常山国高邑县南,今河北柏乡县北、高邑县东南(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47-48页),被众多辞书专著所认同。戴均良主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载:“千秋亭,在今河北柏乡县北。东汉建武元年(25年),刘秀即皇帝位于此。”(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2页)史为乐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载:“千秋亭,在今河北柏乡县北十四里。东汉光武帝即位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13页)黄留珠《刘秀传》载:“刘秀等继续南行至鄗(今河北高邑东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5页)安作璋、孟祥才《汉光武帝大传》载:“刘秀同大军迤逦南下,行至鄗(今河北柏乡北)。”(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00页)认同此种说法者,不胜枚举。有些学者认为刘秀登基地鄗城在高邑县,如王伯祥选注《史记选·淮阴侯列传》注“鄗下”曰:“鄗下,鄗城之下。鄗,今河北省高邑县。”(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356页)胡传淮著《张问陶年谱》载:“鄗城(今河北高邑)。”(巴蜀书社2005年版,第64页)简定宇编著《两汉递嬗》载:“刘秀不再推让,就在鄗城(今河南省高邑县内)即皇帝位。国号也称汉,改年号为建武,他就是汉光武帝。”(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27页)魏新《东汉开国》第十五章《你要登基》载:“鄗县,就是今天的河北高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76页)认同这种说法者人数较少。两种看法,并行于世,一般人多不深究,其中原因自有不同,既有专业的影响,如历史学者多认同柏乡,文学研究者多认为鄗在高邑;又有排版错误等原因,如“河南省高邑县境内”等。对于汉光武帝刘秀即位称帝原因、动机等方面的解释,可以有无数种说法,多多益善;而对于即位的地点,是在千秋亭五成陌还是在千秋台,正确答案只有一个,不容混淆。因此,笔者不揣浅陋,试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再做些比较其异同的梳理归纳。

1 从史料来看,两者根据不同

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在鄗城南千秋亭五成陌,有班固的《汉书》、范晔的《后汉书》等纪传体史书的记注,有袁宏的《后汉纪》等编年体史书的记录,有司马彪的《续汉书志》、徐天麟的《东汉会要》等典制体史书的记述,有许慎的《说文解字》等权威字典的载录,有蔡邕的《光武济阳宫碑》等碑文石刻的记事,有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等地理总志的记列,有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郑樵的《通志》等众多后世撰写史籍的记叙,有王祎的《大事记续编》等书籍的载记。从东汉至今近两千年,不仅学者们的记述、记叙、注释、研究等成果持续而不断,还有宋元以来生活、经过此地学者、官员等人的记载。传世文献资料系统而全面。

实物史料方面,有历经两千多年保存至今的鄗城城墙等遗迹,有探查清楚的鄗城遗址范围,有考古发现的文物。如鄗城遗址曾出土古铜箭簇,形制与邯郸市插箭岭出土者相同。柏乡县东小京村出土的有铭文的战国象牙干支筹,[1]千秋亭遗址出土的带有“鄗”字的陶碗和带有“千万”铭文的瓦当残片,还有汉代石人等。鄗城古城墙在逐年颓残消磨,出土文物在逐渐增多。

诸如这些传世文献与实物史料,都可以证明刘秀即位地在鄗城南千秋亭是可信的。相比之下,千秋台,除了刘秀即位千余年之后的天顺《明一统志》和明、清、民国《高邑县志》等志书记述外,隆庆《赵州志》、清代《一统志》、清代《畿辅通志》多是将其作为名胜古迹记述,而不说刘秀即位之地。其他称千秋台为汉光武帝即位处者,则多是根据传说。

在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传说带有历史的影子,除了实物史料之外,只能通过传说来考察历史。然而,秦汉以来,编年体、纪传体等史书体裁逐步增多,字书、地理书等书籍也越来越多,记述内容日益扩展,碑刻、简牍、帛书、金文、印章、封泥、画像石、画像砖等实物资料层出不穷。在这样的时代,如果还津津乐道于王莽赶刘秀、王莽撵刘秀等传说故事,还用明朝人的观点来说汉朝的事情,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有些传说资料,研究民间文学是很好的素材,探讨民间心理是很有价值的材料,阐述民间信仰是很珍贵的依据,探究风土人情是很重要的线索,但用民间传说来证明汉光武帝刘秀即位之地的历史,不仅不可靠,反而还要增加许多混乱。柏乡县正是因为“石人指路”等传说和在光武庙立“光武斩石人处”的碑刻,而受到了嘉庆、民国《高邑县志》的批驳,最终在民国《柏乡县志》中改正了原来的说法。时至今日,若还根据传说的故事来论证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已经很难说明问题了。

2 从时间来看,两者先后不同

鄗邑、鄗县、鄗城历史源远流长,众多历史事件在这里发生。

先秦时代,《左传》记述鲁哀公四年(前491)十二月,齐国大臣国夏率军攻伐晋国,夺取鄗(今河北柏乡县固城店镇固城店村鄗城遗址)等城。说明鄗城已经存在。至于鄗城始建于何时,笔者目前尚不清楚。《战国策》记载周显王十二年(前357),赵、魏君主相会于鄗。《史记·赵世家》记述赵武灵王三年(前321),修建鄗城。①《史记》卷四三《赵世家》作:赵武灵王“三年,城鄗”,(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803页。下文所引《史记》均为中华书局1982年版,为免重复,只注页码)即是修建鄗城。《史记》卷一五《六国年表》作:赵武灵王“二,城鄗”。(第730页)世家与年表记载不同,世家资料比较丰富,本文取世家说。此鄗城当是在原城基础上修建。赵孝成王九年(前257),魏信陵君窃符救赵后,赵王以鄗为信陵君汤沐邑。赵孝成王十五年(前251),燕将栗腹率军攻打鄗城,赵将廉颇率军在鄗城大败燕军,破杀栗腹。

秦汉之际,成安君陈馀“军败鄗下,身死泜上”。[2]2618此事《汉书》记作:常山王张耳“借兵东下,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3]2163记述稍有不同。

西汉时代,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四月,封赵敬肃王子刘平为易侯,②《汉书》卷一五上《王子侯表上》及《史记》卷二一《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均作“易”。民国《柏乡县志》卷十《轶闻》载:“《前汉书·王子侯世系表》鄗易安侯平,赵敬肃王子,武帝元年封,今编(遍)查鄗城及柏乡左近,亦未闻有易安地名。”(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北府县志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67册,第538页)据《史记》《汉书》的王子侯表记载,刘平封侯当在元朔三年,而非“武帝元年封”。此处的“安”字,当为易侯刘平的谥号,而非易安是地名。此“易”当是鄗县乡名。易侯国废除后,当并入鄗县。封地在鄗。始元元年(前86),刘德“坐杀人免”。[3]458汉武帝封赵敬肃王子刘舟为鄗侯,“不得封年,征和四年,坐祝上,要斩”。③马孟龙《西汉侯国地理》把刘舟封侯的时间定为元封元年(前110)(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67页),可备一说。征和四年为公元前89年。可知鄗县同时存在着两个封号不同的赵敬肃王刘彭祖后裔的列侯。对于赵敬肃王之子刘延年封鄗侯需要多说几句。《史记》卷二十一《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载:“鄗侯,赵敬肃王子,(元朔)五年十一月辛酉,侯刘延年元年。(元鼎)五年,侯延年坐酎金,国除。”《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上》载:“歊安侯延年,赵敬肃王子,(元朔五年)十一月辛酉封,十二年,元鼎五年,坐酎金免。”《史记》《汉书》两表的封侯人名称都叫延年,都是赵敬肃王子,都是元朔五年(前124)十一月辛酉封,又都是元鼎五年(前112)坐酎金夺爵,由此看,两者是一人清楚无疑。但封侯名称却不同,一作鄗侯,一作歊安侯。笔者目前尚未发现以歊安为地名者,再则,“安”字也不是谥号,④《史记》卷二一《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司马贞《索隐》作“安侯”(第1104页),即安是鄗侯的谥号。王荣商《汉书补注》卷五《王子侯表上》载:“延年坐酎金免,不当有谥,疑此衍‘安’字。”(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三辑,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1册,第48页)王荣商所说确有道理。当是衍文,“歊”当为“鄗”字之误。⑤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杂志》卷二《王子侯表上·歊》载:“歊,当依《史》表作鄗。《地理志》鄗县属常山。即《左传》哀四年齐国夏伐晋取鄗者也。延年为赵敬肃王子故封于常山,后有鄗侯舟亦敬肃王子,盖延年以元鼎五年坐酎金失侯,故又封舟于鄗也。”“鄗与歊字形相似而误。”(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4页)由此可知,“歊”字为“鄗”字之误。元鼎五年后,又将鄗分封给赵敬肃王子刘舟为鄗侯。⑥《读书杂志·汉书杂志》卷二《王子侯表上·歊》载:“盖延年以元鼎五年坐酎金失侯,故又封舟于鄗也。”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言:“疑元朔五年封延年时,未得鄗县全部。元鼎五年后又以鄗县其余部分封舟,别属常山,其后两鄗又合为一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9-80页)既然是鄗侯刘延年国除后再封给刘舟,封地是鄗县部分还是全部,就没有必要区别了,因为本来就是一个县,也不用再合为一个县了。可知西汉时鄗县曾为两个鄗侯的封地。⑦民国《柏乡县志》卷十《轶闻》载:“柏乡旧志载:武帝元朔元年封赵敬肃王子刘延年侯于鄗。今考《前汉书·王子侯世系表》原作:歊安侯延年。颜师古注云:鄗音呼各反,歊音许昭反,是明明为两字两音,又岂能以歊安为鄗乎?第延年亦赵敬肃王子,既封于鄗安,则歊安之地,其去鄗邑亦必不甚远,特今日无从稽考耳。”(见《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北府县志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67册,第538页)除“元朔元年”当为“元朔五年”之误外,由上述王念孙、周振鹤等言,可知“歊”为“鄗”之误,也就是鄗县之地。袁中道《珂雪斋前集》卷一三《南归日记》载:“过王莽城,止柏乡,古歊邑。”(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75册,第642页)沿袭其误,直接以歊为鄗。

两汉之际,更始二年(24),刘秀部将耿纯击斩王郎将李恽于鄗。[4]762

诸多历史事件发生在鄗城,众多历史人物与鄗城有关,说明鄗城历史文化资源深厚。不仅传世文献有着系统的记载,而且考古发掘出了许多文物,至今鄗城遗址上仍随处可见有砖瓦器物残片,诸如这些都证明了鄗城历史的悠久。正因为如此,建武元年六月己未(六月二十二日,即公元25年8月5日),刘秀才有可能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告天即位。后来改鄗县为高邑县,作为东汉冀州刺史的治所达一百六十余年,作为鄗县、高邑县的治所七百余年,直至北齐天保七年(556),因合并州县,高邑县治所迁徙到房子县地建立新县城(今河北高邑县高邑镇),鄗城才结束了作为鄗县、高邑县治所的历史。

始建于北齐天保七年的高邑县城,南面有千秋台,何时所建,笔者尚未见到明确的记载。明英宗天顺五年(1461)成书的《明一统志》记载:“千秋台,在高邑县南二里。汉光武至鄗,因诸将请,筑台即位于此。遗址犹存。”[5]80这是目前笔者所见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在千秋台比较早的记载,在此之前当有地方志书的记载,但笔者尚未看到。嘉靖十五年(1536),高邑知县周至德树立起了千秋台碑,撰写了《千秋台碑志》,曰:“余昔阅史,知汉光武即位鄗南。缅想其胜,欲览无由焉。今高邑考志,有所谓千秋台者,即其地。”[6]98由此竖起了千秋台是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的标志。四百多年过去了,现在千秋台已经是河北省第五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属于古遗址范围,在编号、名称、时代、地址中明确标识:“ⅴ—1—4千秋台遗址明石家庄市高邑县南花园村。”①参见河北省人民政府于2008年10月23日颁布的《河北省人民政府关于公布河北省第五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及其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的通知》,冀政函[2008]108号。时代标志明确,划清了文物与传说的界限。属于明代的千秋台遗址怎会成为千余年之前汉光武帝刘秀的即位之处呢?

从建城时间的角度来考察,延续两千余年的鄗城及鄗南千秋亭,属于珍贵的历史文化遗址,鄗南千秋亭五成陌为刘秀即位之地是可信的;而明代以来的高邑千秋台,属于纪念性遗迹,显而易见是不可能成为建武元年六月己未汉光武帝刘秀即位之地的。从明朝隆庆元年(1567)以来,前贤们就说到了这一点,②隆庆元年编纂的《赵州志》卷一《地里》载:“千秋亭旧址,在柏乡县北十五里,即光武即位之所。”又用按语指出:“高邑南二里,亦有千秋亭,土人相传为光武即位处,此非也。盖光武即位在古鄗之南,非今高邑之南也。今之高邑,乃后北齐改建于房子地界,距古鄗城尚远二十余里,又去光武数百年,安得云即位于彼哉!意者距县西北有光武庙,乃因而附会之也,识者详之。”(见《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版,第6册,第18页B面)这里虽然把千秋台说成了千秋亭,称谓有些混淆,但从地点与时间方面把道理说得很明白,后来人多次说到这一点。现在地方志工作者亦认同这个看法。③高邑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高邑县志》第二十七编《文化》第六章《文物》第一节《古遗址》中,在转述了明代嘉靖年间高邑知县周至德与明、清、民国《高邑县志》关于千秋台是刘秀即位处的看法之后,指出:“由上述可见,今高邑县城的始建(556年)已晚刘秀登基(25年)五百多年。这种传说只能是以疑传疑,以讹传讹。”(新华出版社1993年版,第590页)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走出了明代高邑知县周至德等人以及旧《高邑县志》等关于千秋台是刘秀即位处的误区,纠正了其错误。其看法,既好理解,也便于判断。

3 从形制来看,两者类型不同

柏乡千秋亭与高邑千秋台,虽然都有“千秋”二字,实际上并不相同。暂且不说千秋亭是汉代的基层组织,千秋台与其没有可比性,就说千秋亭的即位坛,与千秋台形制类型也不相同。

先说千秋亭即位坛。刘秀命令有司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修建了“坛场”,章怀太子李贤注:“坛谓筑土,场谓除地。”[4]22《汉书》颜师古注曰:“筑土而高曰坛,除地为场。”[3]30坛场,是古代举行祭祀、即位、拜将等大典的场所。

首先,从称谓来看,汉光武帝即位处是坛场,又称“坛亭”④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一七《河北道二·赵州》载:“汉世祖庙,一名坛亭,县北十四里。鄗县故城南七里,即世祖即位之千秋亭也,后于此立庙。”(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92页)、“即位坛”⑤《后汉书》卷三《孝章帝纪》载:“(元和三年)三月丙子,诏高邑令祠光武于即位坛。”(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5页。下文所引《后汉书》均为中华书局1965年版,为免重复,只注页码)、“鄗邑之坛”⑥王昶《金石萃编》卷一二四载苏德祥《新修光武皇帝庙碑》曰:“光武皇帝攘臂一呼,群心四附,决昆阳之战,克平百万之敌;拔邯郸之垒,遂应四七之符。筑鄗邑之坛,于以授天命;定洛阳之都,于以顺人心。”(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7页A面)、“光武即位坛”⑦赵明诚撰,金文明校证《金石录校证》卷六载:“光武即位坛碑。王预撰。行书。开元二十二年四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页)、“汉高邑即位坛”⑧王应麟撰《玉海》卷一〇一《郊祀·祠坛·汉高邑即位坛》载:“《祭祀志》:建武元年,光武即位于鄗,为坛营于鄗之阳,祭告天地,采用元始中郊祭故事,六宗群神皆从,未以祖配天地,共犊余牲,尚约。《郡国志》:常山国,高邑故鄗,光武更名。有千秋亭五成陌,光武即位于此。”(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88年版,第1840页)等,这些不同的称谓中都有共同的“坛”字,说明了其形制是“坛”。具体的千秋亭即位坛形制、规模,五帝、众神的位置等在《后汉书·祭祀上》与刘昭注中有着详细的记述,采用的是汉平帝元始年中的郊祭故事。建武二年(26),在洛阳城南“依鄗”建立了祭天的郊兆。①《后汉书》卷一上《光武帝纪上》载:建武二年正月“壬子,起高庙,建社稷于洛阳,立郊兆于城南”。(第27页)《后汉书》志七《祭祀上》载:建武“二年正月,初制郊兆于雒阳城南七里,依鄗。”(第3159页)杜佑《通典》卷四十二《郊天上》载:“二年正月,制郊兆于雒阳城南七里,依鄗故事。”(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172页)可知“依鄗”就是“依鄗故事”,就是按照鄗城即位坛故事建立郊兆。

其次,从形制来看,光武即位坛,是“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的建筑。[4]3159圆坛,指坛是圆形的,圆以象天,故又称圜丘;八陛,指有八层台阶,后人以“八陛”来称祭神之坛。“中又为重坛”,指在即位坛上又建有重叠的坛。“天地位其上,皆南面西上。”[7]8

其三,从材质来看,光武帝即位时,建筑的坛场是土质的。汉明帝时,常山相冯龙改建为石坛,据《水经注》逸文记载即位坛也是“石坛”。②徐坚《初学记》卷八《州郡部·河北道》引《水经注》曰:“汉明帝北迴,诏高邑于光武即位所建石坛,立珪头碑。”(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77页)《后汉书》卷一上《光武帝纪上》章怀太子李贤注曰:“《水经注》曰:亭有石坛,坛有圭头碑,其阴云常山相陇西狄道冯龙所造。”(第22页)

开国皇帝即位建造坛场祭天,隆重宣告即位,并非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创造,而是前有古人,如汉“高祖即位坛,在曹州济阴县界。张晏曰:氾水在济阴界,取其氾爱弘大而润下”。[8]163为后世树立了典范。设立坛场宣布即位,在新莽东汉之际很是流行,如绿林军立刘玄为皇帝,在淯水设立坛场,宣告即位③袁宏《后汉纪》卷一《光武皇帝纪》载:更始元年(23)“二月辛巳,朱鲔等于淯水上设坛场,立圣公为天子。”(见《两汉纪》,中华书局2002年版,下册,第6页)《后汉书》卷一一《刘玄列传》载:地皇四年(23)“二月辛巳,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陈兵大会。更始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第469页)同一件事,记述稍有不同。;赤眉军探符立牧牛娃刘盆子为皇帝,也是设立坛场即皇帝位④《后汉书》卷一一《刘盆子列传》载:更始三年(25)六月,赤眉军“遂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乃皆称臣拜”。(第480页)虽然探符立皇帝的行为有些荒唐,但还是设立坛场以表隆重。。并且后有来者。汉魏之际,魏王曹丕代汉受禅,“为坛于繁阳”亭,“升坛即阼,百官陪位”,[9]62镌刻魏受禅碑纪其事。刘备称王称帝均设坛场。⑤《三国志》卷三二《蜀书·先主传》载:建安二十四年(219)秋,刘备在沔阳设坛场称汉中王。(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85页)。建安二十六年(221)四月,即皇帝之位于成都武担之南,“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89页)《后汉纪》卷三十《孝献皇帝纪》亦载:建安二十四年八月,诸葛亮等上言立刘备为汉中王,“遂于沔阳设坛场,御王冠于刘备”。(见《两汉纪》,中华书局2002年版,下册,第587页)可见刘备无论是称王或称帝,即位仪式都与坛有关。司马氏代曹魏,魏元帝咸熙二年(265)十二月“丙寅,武皇帝设坛场于南郊,柴燎告类于上帝”。[10]583刘裕取代司马氏晋朝,“永初元年六月丁卯,设坛南郊,受皇帝玺绂,柴燎告类”。[11]425从上述可知,建筑坛场,告天即位,是两汉魏晋时期流行的做法。

除开国皇帝即位设坛场外,拜大将也设坛场,汉高祖刘邦拜韩信为大将,[2]2611汉光武帝刘秀派遣大将马成等击李宪,[4]778都曾设坛场。祭祀天地、山川等亦用坛场,祭祀西岳华山,也是“尊修灵基,肃共坛场。明德惟馨,神歆其芳”。[12]26

汉光武帝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筑造的即位坛,不仅继承了前人的做法,而且成为了后世演变的开始。建武二年,按照鄗南即位坛的形制,在洛阳城南建立郊兆,成为后来皇朝郊祀的样板。晋元帝“太兴元年,始更立郊兆。其制度皆太常贺循依据汉、晋之旧也”。[11]424祭天郊兆几经演变,被后人改称为“天坛”,⑥《宋书》卷一六《礼志三》载:“光武建武中,不立北郊,故后地之祇,常配食天坛,山川群望皆在营内,凡一千五百一十四神。”(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432页)萧子显《南齐书》卷九《礼志上》载东晋徐邈言:“郊为天坛。”(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1190页)可见,东汉的郊兆被南朝人称为天坛了。是为朝廷的祭天之所,⑦《南齐书》卷五七《魏虏传》载:北魏都城平城,“城西有祠天坛,立四十九木人,长丈许,白帻、练裙、马尾被,立坛上,常以四月四日杀牛马祭祀,盛陈卤簿,边坛奔驰奏伎为乐”。(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985页)体现的是北魏早期祭天制度。《通典》卷四四《禋六宗》载:“孝文太和十三年,诏祀天皇大帝及五帝之神于郊天坛。”(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234页)逐渐发展成明清皇帝用以祭天和祈祷丰年的天坛,设置专门官吏进行管理,⑧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七四《职官三》载:太常寺属天坛设“奉祀一人,祀丞二人”。明“成祖初,惟易天坛为天地坛,余悉复洪武间制”。明“世宗厘祀典,分天地坛为天坛、地坛”。(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96-1797页)光绪《清会典》卷七二《太常寺》载:“坛庙官。天坛五品官,满洲一人;六品官,满洲七人。”“祠祭署。天坛奉祀一人,祀丞一人,执事生一人。”(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665-666页)隶属于太常寺,掌管天坛事务。成为现存规模最大的古代祭祀建筑。

再说千秋台。从广义来说,累土曰台,或封土为台,凡高于地面而上平的物体均可称台。千秋台,“北有观星台,东南有将台,三台冈阜相连”。[13]614这种形制并不是两汉魏晋开国皇帝即位坛场的形制。与千秋台相类的台还有很多,以雍正《畿辅通志》收录千秋台的这一卷来看,除千秋台之外,正定府城有望台、舒啸台,井陉县有猎台、孤台、銮驾台,元氏县有韩台,灵寿县有纪信台,栾城县有栾武台,平山县有白鹿台,无极县有廉台、扈台,藁城县有李牧台、望风台,南和县有宋台、斗鸡台,平乡县有沙丘台、平台,唐山县(治今河北隆尧县隆尧镇尧城)有张耳台、系马台,任县有东盟台、塔圪台,广平府城有檀台、廉颇台,[14]240,243,246,251此外还有41个台,总数有65座。与这些台相联系的民间传说,涉及到许多帝王将相,有尧、赵武灵王、秦始皇、汉武帝等帝王,有栾武、李牧、张耳、韩信等将相,与赵国名将廉颇有关的台就有廉台与廉颇台两座。可见这些台所涉及的历史人物知名度很高,所涉及的历史事件很重要,但是否都如地方志书所记述的那样,是否都如民间传说的那样,就很难一一坐实了。有些台如以历史学眼光来考察,无疑属于假冒伪托。但作为当地的文化景观,还是十分真实的存在,也是应当十分珍惜的。因为它反映了当地平民百姓的一种心理状态,是当地民间传说的载体,是体现当地民间信仰的场所,也是士大夫舞文弄墨、缅古抒怀的景点。

总之,从形制来看,鄗南千秋亭即位坛是圆形坛,高邑千秋台是长方形台。①高英民著《石家庄文物大观》第二章《古代文化遗址》载:“千秋台在高邑县城南郊花园村西南隅,系黄土堆积而成,高2.2米、南北长15米、东西宽12米。”(新华出版社1992年版,第56页)可知千秋台是长方形的土台。从材质来看,鄗南千秋亭起初是土质后来改为石坛,而高邑千秋台是土台。鄗南千秋亭即位坛,既继承了汉高祖的传统,又适应了汉光武帝刘秀即位“燔燎告天,禋于六宗”[4]22的礼仪需要,后来还演变成为郊兆、天坛,成为朝廷祭祀、祈祷上天的场所,而千秋台则是没有这种影响的。

4 从名称来看,两者含义不同

两汉时代,天人感应、天人合一、阴阳五行的思潮流行,在称谓上有很多讲究,在习俗上有很多忌讳。

如洛阳,汉朝改称雒阳,曹魏代汉后,曹丕还专门发布了诏书,宣布“诏以汉火行也,火忌水,故‘洛’去‘水’而加‘隹’,魏于行次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隹’加‘水’,变‘雒’为‘洛’。”[9]76虽然改“洛”为“雒”与更“雒”为“洛”行为不同,但思想是一致的。

再如钱币名。“王莽簒位,忌恶劉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或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4]86后来刘秀起兵于南阳郡蔡阳县白水乡,“光武由白水奋威武帝海内”,[15]826白水成为刘秀光武中兴的祥瑞之一。②李昉《太平御览》卷八三五《资产部·钱》引应劭《汉官》载:王莽“更作小钱,文曰‘货泉’,其文反‘白水真人’,此则世祖中兴之瑞也”。(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729-3730页)这里有着五德终始的讲究,有着趋吉避凶的选择,有着政治舆论的制造,有着神秘其名称的意图。因此,有时还要把一些不吉利的地名改为吉祥的地名,如中山国苦陉县(治今河北定州市邢邑镇邢邑村),汉章帝以苦陉县名称不好,改为汉昌县。唐朝章怀太子李贤注曰:“改曰汉昌,自此已后,随代改之,今定州唐昌县是也。”[4]755也就是说,三国曹魏改为魏昌,唐朝改为唐昌等。刘秀也深受这种思潮的影响,并信奉其道,③刘珍撰,吴树平校注《东观汉记校注》卷一《世祖光武皇帝纪》载:早年“(蔡)少公道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刘子骏也。上戏言:‘何知非仆耶?’”(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7页)在官吏选任方面,亦有用谶纬任命官吏的例子,“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也,于是擢拜(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封武强侯”。(《后汉书》卷二二《王梁列传》,第774页)此外,还用谶纬决定封禅泰山,建武三十二年(56)正月,刘秀“夜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不慎克用,何益于承。诚善用之,奸伪不萌。’感此文,乃诏(梁)松等复案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封禅事者。松等列奏,乃许焉”。(《后汉书》志七《祭祀上》,第3163页)从上述例证,可以看到刘秀信奉谶纬的部分情况。即位之处要选择带有吉祥含义的地名,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命有司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4]22就是这种观念的体现。

首先说鄗县的鄗字。鄗,“又与镐、滈通”,[16]602含义有相通之处。西周都城有镐京④高亨注《诗经今注·大雅·文王有声》曰:“镐京辟廱。”“考卜维王,宅是镐京。”注曰:“镐京,西周国都,故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沣水东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98-399页)、酆镐⑤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卷二二《疑似》载:“周宅酆镐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1497页)《史记》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载:“幽厉昏乱,既丧酆镐。”(第3301页)《汉书》卷九四《匈奴传上》载:“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镐。”(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744页。下文所引《汉书》均为中华书局1962年版,为免重复,只注页码)这里的酆镐,均指西周都城。、丰镐⑥《史记》卷一五《六国年表》载:“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第686页)宋衷注,秦嘉谟辑《世本八种·世本辑补》卷八《居篇》载:“武王在丰镐。”(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46页)丰镐,西周都城所在。等称谓,又作丰鄗①《汉书》卷二五下《郊祀志下》载:“昔者周文武郊于丰鄗,成王郊于雒邑。”(第1254页)、鄗酆②洪兴祖《楚辞补注》卷十五王褒《九怀》载:“顾游心兮鄗酆。”注曰:“文王都酆,武王都鄗,二圣有德,明于用贤,故顾其都,冀遭逢也。”(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69页)等,都是周代都城的不同称谓,“鄗”与“镐”两字相通。③《战国策》卷一七《楚策四》载:“客说春申君曰:“汤以亳,武王以鄗,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鲍彪注曰:“属京兆。”吴师道补正曰:“‘鄗’,‘镐’通。《史》,复都丰鄗。《国语》,(社)[杜]伯射王于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565-566页)“鄗”与“镐”两字相通,均可作为西周都城的名称。荀卿曰:“古者汤以薄,武王以滈。”注曰:“薄与亳同,滈与镐同。”[17]284郦道元《水经注》镐、鄗交互错出,就是因为“镐鄗本同”。④郦道元注,杨守敬、熊会贞疏《水经注疏》卷一九《渭水下》载:“渭水又东北与镐水合。”杨守敬疏曰:“又此及下鄗、镐错出,自来各本皆然,戴俱作鄗。守敬按,镐鄗本同。郦氏因各书为文也。前后均作镐,应《诗》及郑《笺》之镐也;中均作鄗,应《春秋后传》之鄗也。如戴改,是强二书以就一书矣,可乎?”(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563页)熊会贞亦言:“又《渭水》三,先、后依《诗经》作镐,中依《春秋后传》作鄗,各有所据。戴氏不悟,皆改作鄗。”(见《熊会贞亲笔〈水经注疏〉修改意见》,载于《水经注疏》,第5页)因此,《水经注疏》卷一九,既有“镐池”“镐水”“镐京”“镐池君”,又有“鄗池”“鄗水”“鄗京”,还有“滈水”“滈池君”等,可证鄗、镐、滈三字的确可以并用。陈直亦曰:“镐水在长安县西南,一作鄗,或作滈。昔镐池、昆明池水,俱与滈水通,水源即出其中。”[18]155鄗、镐、滈三字相通,都可作周武王都城的名称。太学生出身的刘秀具有慕古情怀,⑤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二日,汉光武帝举行封禅大典,刘昭注曰:因为《虞书》:“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范宁曰:“巡狩者,巡行诸侯所守。二月直卯,故以东巡狩也。”(《后汉书》志七《祭祀上》,第3165页)体现出汉光武帝要效法虞舜的慕古情怀。应喜爱与周武王都城镐相通的鄗字所具有的都城、京师的意义,因此,要“鄗南暂作未央宫”。[19]3-5A

其次说千秋亭五成陌的称谓。这是汉代亭部与阡陌书写格式的体现。⑥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粹编》收录有:《东汉建宁二年怀县王未卿买田铅券》载“皋门亭部什三陌”(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东汉建宁四年雒阳孙成买地铅券》载“广德亭部罗佰”(第46页);《东汉光和元年平阴县曹仲成买冢田铅券》载“长谷亭部马领佰”(第48页);《东汉光和二年河南县王当买田铅券》载“谷郏亭部三佰”(第49页)等。陌与佰相通。上述例证与千秋亭五成陌书写格式基本相同,亭是亭部的简写,陌(佰)指南北为阡、东西为陌的陌。汉代的亭是“只求捕盗贼、不主民事”的治安机构,[20]300分为“独立于乡里之外的专门的治安机构,并另置专门亭,上受郡、(县)尉的领导,负责本系统、本部门的治安工作”。[21]342亭长的主要职责是典武备、禁盗贼。“亭又是一个交通机构,起客舍和邮传的作用”,[22]称为“邮亭”。⑦《汉书》卷八三《薛宣传》载彭城县“桥梁邮亭不修”。颜师古曰:“邮,行书之舍,亦如今之驿及行道馆舍也。”(第3397页)《汉书》卷八九《循吏传·黄霸》载:“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颜师古曰:“邮行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亦如今之驿馆矣。”(第3629-3630页)《后汉书》卷八六《南蛮列传》载:“和帝永元四年冬,溇中、澧中蛮潭戎等反,燔烧邮亭,杀略吏民,郡兵击破降之。”(第2833页)可见两汉邮亭具有旅馆、驿站和邮传的功能。两汉亭的类型多样,数量不少,西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有“亭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五”。[3]743东汉永兴元年(153)有“亭万二千四百四十二”。[4]3533不但有作为治安、邮传机构名称的亭,也有作为地名的亭,如秦亭、乌江亭、霸陵亭等。陌,除表示方位外,也作为地名。⑧《后汉书》志一九《郡国一》河南注引《帝王世记》曰“城西有郏鄏陌”(第3391页);河东郡安邑注引《帝王世记》曰“县西有鸣条陌”(第3398页);弘农郡陕县“有陕陌”(第3401页);右扶风安陵县注引《皇览》曰“县西北毕陌,秦武王冢”(第3406页)。诸如此类的陌不少。千秋作为名称用字,具有吉祥之意,是汉朝人喜欢用的文字,⑨笔者据《汉书》《汉印文字征》《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等书不完全统计,便有十五个以千秋为名者,这里面有富民侯田千秋、留侯张千秋、修市侯刘千秋、南安侯宣千秋、校尉韩千秋、燧长朱千秋等。可见汉朝人以千秋为名者不少。“千秋、五成皆取嘉名”。[23]2

再则,王莽改制把鄗县改为“禾成亭”。刘秀名字中的秀字,来源于刘秀出生时其父担任县令的济阳县(治今河南兰考县东北),“嘉禾生,一茎九穗,大于凡禾,县界大丰熟,因名上曰秀”。[7]1《说文解字》曰:“。禾成,秀,人所收者也。”段玉裁注曰:“依《尔雅音义》及玄应书订与秀古互训。”[24]324谷禾成熟为秀。“禾成”之名,对于相信谶纬的刘秀来说,“鄗,莽曰禾成亭,当时即位于此,盖亦取与光武名相应也”,[25]352具有吉祥之意。

更何况在这里还适逢刘秀的太学同学彊华从长安千里奉《赤伏符》而来,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4]21提供了称帝建国的符命,提供了政权的合法性依据。“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4]21-22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刘秀称帝已是顺理成章之事。固然,刘秀选择鄗城作为即位之地具有偶然性,但从刘秀的心理来考虑,鄗城、千秋亭、禾成亭等名称具有吉祥、正统等含义,在选择比较中具有适合性,因此,鄗南千秋亭五成陌顺理成章地成了汉光武帝刘秀的即位之地,也就成了汉代阴阳五行思想观念盛行的标志。

而千秋台,位处高邑县花园村,原本是房子县(治今河北高邑县西富村乡古城村)地界。房子,有过方子①秦皇岛出土赵国兵器房子戈,其铭文曰:“十一年方子令赵结下库工师叚梁冶黖。”(刘雨、严志斌编著《近出殷周金文集录二编》1222,中华书局2009年版)方子即房子。十一年,当是赵孝成王十一年(前255),这是赵统治房子的例证。、防子②《后汉书》卷一上《光武帝纪上》载:更始二年,刘秀军“南击新市、真定、元氏、防子,皆下之,因入赵界”。章怀太子李贤注:“元氏、房子,属常山郡,并今赵州县也。防与房古字通用。”(第14页)等多种不同的称谓。暂且不说更始三年(25)时,根本还没有建立县城,即使建立了,也没有鄗、千秋亭、禾成等名称丰富、吉祥的内涵,也不会被刘秀选择为即位之处。

5 从地理方位距离来看,两者大有区别

对于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处的地理方位距离,《东观汉记》《后汉书》均记载为“鄗南千秋亭五成陌”。晋朝人司马彪记述:高邑。故鄗城,“有千秋亭、五成陌,光武即位于此矣”。其位置距离,刘昭注曰:“县南七里。”[4]3434即在古鄗县城南七里。建武“二年正月,初制郊兆于雒阳城南七里,依鄗”。[4]3159即位坛在鄗南七里,郊兆在雒阳城南七里,两者是先后的关系,都在城南七里,决非偶然。唐朝李吉甫亦曰:“隋开皇十六年,于汉鄗城南十八里改置柏乡县。……高邑故城在县北二十一里,本汉鄗县也。汉世祖庙,一名坛亭,县北十四里。鄗县故城南七里,即世祖即位之千秋亭也,后于此立庙。”[26]491-492李吉甫以柏乡县城为中心,标明高邑故城,即汉代鄗县故城在柏乡县城北二十一里。千秋亭,位于柏乡县城北十四里,即在鄗县(高邑)故城城南七里,与《续汉书》刘昭注所说相同。鄗城各点距离的里数,被《太平寰宇记》等书所继承沿用。还有些人则用“阳”字来表述,如刘秀“即位于鄗县之阳”,③蔡邕《光武济阳宫碑》曰:“以建武元年六月乙未,即位鄗县之阳。”(见《蔡邕集编年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94页)“即帝位于常山鄗之阳”,④《初学记》卷九《总叙帝王》曰:“六月,光武即帝位于常山鄗之阳千秋亭。”(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01页)《春秋保乾图》曰:“建天子于鄗之阳,名曰行皇。”(见《纬书集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807页)“为坛营于鄗之阳”⑤《后汉书》志七《祭祀上》曰:“建武元年,光武即位于鄗,为坛营于鄗之阳。”(第3157页)等。鄗南、鄗之阳、鄗县之阳、鄗县南七里等,都说明刘秀即位地点设在鄗县城南面、阳位。之所以如此,首先与汉代人的思想观念有着密切的关系。“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故圣王尽心极虑以建其制。祭天于南郊,就阳之义也;瘗地于北郊,即阴之象也。”[3]1253-1254祭天于南郊,既可为皇权的合法性提供神权依据,又是国运兴衰的象征,体现的是就阳之意。

在八卦中,离卦为火,位于正南方,在五行中的火亦位于南方,两者位置都在南方。在五行数中,“《月令》木数八,火数七,土数五,金数九,水数六。蔡邕云:‘东方有木三土五,故数八;南方有火二土五,故数七;西方有金四土五,故数九;北方有水一土五,故数六。’”[27]172因此“南郊七里,因火数也”。[4]3182“《孟夏令》云‘其数七’,又云‘迎夏于南郊’。卢植云:‘南郊,七里郊也。’贾逵云:‘南郊,火帝炎帝,七里。’许慎云:‘南郊,七里郊也。’郑玄云:‘南郊,去都城七里。’高诱云:‘南郊,七里之郊也。’王肃云:‘南郊,七里,因火数也。’此又南郊七里之审据也。”[28]1223与此配套成系列的是东郊八里、中郊五里、西郊九里、北郊六里,各自对应木数、土数、金数、水数。这里包含着汉代人阴阳五行的信仰,有着当时人的术数观念。

再则,因为鄗南之鄗字与南郊之郊字两者相通,⑥“鄗”字与“郊”字相通。一是在地名上通用,如《史记》卷五《秦本纪》载:秦缪公三十六年,“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以报殽之役。”《正义》曰:“鄗,音郊。《左传》作‘郊’。”(第193-194页)二是在表示郊外之意上相通,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一六《朱己谓魏王章》载:“若道河内,倍(背)邺、朝歌,绝漳、铺(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鄗(郊),氏(是)知伯之过也,秦有(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戹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有(又)弗为也。若道河外,倍(背)大粱(梁),右蔡、召,与楚兵夬(决)于陈鄗(郊),秦有(又)不敢。”(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59页)《战国策》卷二四《魏策三·魏将与秦攻韩》载朱己之言、《史记》卷四四《魏世家》载无忌之言,“鄗”皆作“郊”。由上述可见,“鄗”与“郊”两字相通。建武二年正月“依鄗”——即按照汉光武帝在鄗南千秋亭五成陌筑造的即位坛形制,在洛阳城南七里建立郊兆。这种皇帝即位时所讲究的城南七里的地理方位距离,为后代所沿袭。桓玄代晋,“于城南七里立郊,登坛篡位,以玄牡告天”。[10]2594后周广顺三年(953)九月,太常礼院奏准洛阳郊坛在城南七里丙巳之地。[29]25元朝至元三十一年(1294)四月壬寅,“始为坛于都城南七里”。[30]367汉光武帝即位于鄗南七里千秋亭设坛祭告天地的行为,成为后世遵循的典章制度。

千秋台亦有其距离的记载:“千秋台。在高邑县南二里。”[5]80“千秋台。在高邑县南二里稍西。”[13]614

从地理方位看,千秋台不符合史书记载的汉光武帝即位处在鄗南的地理位置,而是在鄗南的东北,不是在鄗城之阳而是在鄗城之阴。从距离来看,千秋台在高邑县城南二里,也不符合在鄗南七里的记载。因此说,千秋台不符合传世文献关于汉光武帝即位处所在地理方位的记载。

综上所述,从史料根据、时间、形制、名称和地理方位距离等五个方面看,千秋亭与千秋台均不相同,可以证明鄗南千秋亭是刘秀即位处,是历史遗迹;千秋台从明代至今已有五百余年,也是具有一定价值的纪念性遗址,无疑也应当得到保护,并非只有是汉光武帝即位处才有价值,才有意义。鄗南千秋亭五成陌,不仅仅是汉光武帝即位处,在此宣告了东汉的开始,而且体现出汉代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等,有些做法不仅成为东汉的制度,而且被后人所承袭而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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