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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浮生六记》陈芸之悲

2015-02-28刘丽珈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浮生六记沈复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1883(2015)01-0020-04

收稿日期:2014-12-11

作者简介:刘丽珈(1963-),女,四川乐山人,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都是以男权为中心的,在社会结构上,基本上是族权和政权相结合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封建社会的婚姻家庭制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是一夫多妻制,是三从四德。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女人则处于从属的地位,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则只能有一夫,婚姻不能自主,男女极度不平等,因此,封建社会中的女人的命运,几乎都是悲剧性的。生活在封建时代的《浮生六记》中的女性们,其命运也必然是悲剧性的。而女主人公陈芸的悲剧,则是具有代表性、典型性的。

林语堂先生在《浮生六记》序里叹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陈芸美丽、聪慧、多情、善良、孝顺、慈爱、宽容。她生前被丈夫沈复宠爱有加,死后被丈夫供奉在心灵的神龛上。但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人,在那个特定的旧时代里,她也只能与当时封建社会里的其他女人一样,没有政治地位,没有经济地位,也无受集体教育的权利,囿于女性的狭小境地。在男权社会的高压之下,在坎坷的命运里,陈芸备受摧残,历尽艰辛与悲苦,最终带着无限的遗憾之情悲惨离世。

一、性别之悲

男人与女人,本是造物主为保持天地间阴阳平衡、繁衍生息而造就的,他们本应是平等的、自由的、幸福的。但是在经历了原始社会,进入私有制社会后,女人的命运就被改写了。陈芸生活在等级森严、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作为女性,其性别是其人生之悲的一个重要因素。

陈芸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子,但她同男人一样向往外面的世界,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言:“她只思慕要看见、要知道人生世上的美丽景物,那些中国古代守礼的妇人向来所看不到的景物” [1]157,这应是人的天然本性之一,而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女性出家门,除规定的时间外都是不被允许的。如书中沈复与陈芸的一段对话足以证明,“余(沈复)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2]13。可知,由于性别的缘故,女人在封建时代颇受礼教桎梏,不能随意出家门,不能依据自己的愿望游览名山大川、名胜古迹……。一次,沈复从外回家,将自己神诞时在“水仙庙”所见所闻的景物声色,一一历数,告知陈芸。陈芸无比神往,叹息:“惜妾非男子,不能往” [2]16。沈复鼓励其采用化女为男的办法,于是,天真的陈芸经过思想斗争后,终于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桎梏,竟然于夜晚女扮男装,和丈夫游遍了水仙庙,其乐融融。虽然陈芸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但其性别,使其不能正大光明地在自己想游“水仙庙”或想游家外的世界的时候出游,女扮男装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被逼无奈之举,表面的游乐,更证明了那个时代陈芸的性别之悲。

吴江钱师竹病故,沈父命沈复前去吊丧,“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 [2]17。可见,陈芸是多么向往太湖的自然之美啊!然而由于陈芸是女性,受着公婆的严管、礼教的束缚,她没有自己的人身自由,她只能用不实的缘由与计策来婉曲地反抗封建礼教与封建家长,“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 [2]17。最终在丈夫的理解、支持与配合之下,得以圆梦:“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沈复)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 [2]17。在陈芸对天地之宽的赞美、不虚此生的慨叹中,在她与其他终身不能见太湖之美的闺中人的对比里,蕴含着她对自然美的无限向往之情,对人生自由的无比追求,对优游于天地间的那种逍遥之境的沉醉。由此,就更揭露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迫,对女性心灵的摧残,性别之悲油然而生。

二、家庭失和之悲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生活之地。也应是人们幸福的港湾,是一个充满未来与希望的地方。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却并非人人如此,如《浮生六记》的女主人公陈芸,怀抱着自己对家庭幸福的憧憬,与心爱的人结合在一起,夫妇志趣相投,相亲相爱,心心相印,缱绻缠绵,又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足以使人享受绕膝之欢,享受天伦之乐了。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由于大家庭的种种矛盾,导致家庭失和之悲。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婉剖,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自白 [2]36。

从代笔事件中,能清楚地看到,是沈父要陈芸代写家书的,陈芸即如实代书家事,而后由于沈母听信闲言碎语,认为陈芸代书的家事有不实之处,不信任她,在不作任何调查的情况下,就武断地决定不再让陈芸代书家事了。可见沈母这一封建家长的淫威、霸道、横蛮无理,也可知沈母在家中对陈芸的压迫,婆媳关系十分紧张,婆媳不和。陈芸的委曲求全,使沈父不知事情的原委,从而勃然大怒,认为陈芸不屑代笔,不尊重自己,家长的尊严受到挑衅,于是对陈芸另眼相看。代书事件最终导致了的翁媳失和。于是,陈芸在沈家的家庭矛盾的漩涡里沉浮,备受煎熬,悲苦万分。

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养活家人,沈父长期在外坐馆谋生,十分艰辛。异地生活,无人照料,加之语音相殊,倍感不适,因此“庚戌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来,庶语音相合。’孚亭转述于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2]36。请媒人物色家乡女子,本是沈父之意,寻得姚氏女后,事情成否未定,陈芸以稳妥起见,担心大家庭再次失和,暂未告知沈母,用心可谓良苦。后来,沈母知道了此事,她的内心严重受伤,她不愿接受姚氏女,又无奈于夫权的威压,因此竟迁怒于陈芸,令陈芸“勿失欢于姑”的梦想迅速破灭,婆媳再次失和已成定局,陈芸度日如年,备受封建家长的摧残,悲伤不已。

此时,沈复之弟启堂的借贷之事东窗事发,在谎言与欺骗中,在蛮横与偏见里,家庭关系分崩离析。

壬子春,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启堂时亦随待。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堂,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视之,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皆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之计也。”吾父见书怒甚,询启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叔,且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当知过” [2]37。

在启堂借贷的过程中,陈芸其实没有过错,而是启堂不承认借贷之事,使沈父再次不满于陈芸,作为封建家长的沈父不问事情原委,就一味地归咎于自己的儿媳,十分情绪化,确实不可理喻。加之,沈父认为陈芸在信中对公婆的称呼,很不恭敬,非常愤怒,于是派专人持札回苏斥逐陈芸,在封建社会,一个女子受到封建家长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内心充满悲怨,但又无处可诉说,呼天无路,情怀凄苦。过了几天,沈父又有手谕至,言:“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 [2]37可见,沈父斥逐之意坚定不移,对陈芸压迫、摧残至极。沈复无奈欲让陈芸寄居于陈芸的族人家,陈芸因母亲病殁、弟弟出亡不返,不愿意依附族人。夫妻二人一筹莫展,凄苦无告,只得寄人篱下,十分悲忧。其实是封建家长的颟顸无理、残酷无情导致家庭失和,而悲剧的苦果却由无辜的陈芸吞下。

后来,沈父知道事情原委,允许沈复、陈芸归家。但悲剧的种子,早已深深植下,更大的悲剧乃是不可避免的。果然,不久,陈芸为表达自己对丈夫的厚爱,尽力游说妓女之女——年轻美貌的憨园,让她作沈复之妾,憨园同意。不意此后憨园竟被有力者夺去。陈芸认为憨园薄情,血疾大发,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憎恶日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2]38,沈氏大家庭再次崩裂。后陈芸盟姊华夫人知其病,派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 [2]39。冷酷无情的封建家长再次残酷斥逐沈陈夫妇。沈复与重病中的陈芸又一次无奈、痛苦地寄人篱下,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悲惨深渊。

三、寄人篱下之悲

家庭是每个人栖息的地方,是人们生活中享受天伦之乐的地方,是家庭成员相互联系、沟通、交流情感的场所,是人们重要的精神家园。因此,有和睦的家庭,人们就会有依托感、愉快感、幸福感、充实感、归宿感等。家庭关系是人们最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之一,家庭关系和谐,家庭成员就会感到满足,就会有较强的家庭责任感,就能在家庭中尊老爱幼,和乐相依,尽享团圆之快乐。然而,当和谐的家庭关系由于主客观的原因,发生突变时,人们的生活、情感、精神等也会随之而变化,变得漂浮无依、痛苦无助。使人产生孤寂、悲伤、抑郁、凄苦等情怀。即使有朋友相助,也会让人产生寄人篱下的悲痛之情。

陈芸由于大家庭失和,两次被逐出家门,被迫寄人篱下,如浮萍般漂游在天地间,尝尽亲人分离的痛楚,倍感生存的艰难。陈芸第一次感受寄人篱下之悲,是因为她为了满足沈父纳妾的愿望,请媒人物色姚氏女,引起沈母强烈不满,失欢于沈母,大家庭出现裂缝。后又由于陈芸为沈复之弟借贷作担保之事,导致沈父大怒,沈父的误会,使陈芸失爱于沈父,致使大家庭彻底失和,并被沈父愤怒斥逐,“吾父又有手谕至,曰:‘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 [2]37。沈复与陈芸由于缺少应有的经济基础,故被逐出家门时,沈复寻思再三,几乎无处可去。但迫于沈父的威压,陈芸夫妇不得不忧伤地离开大家庭。陈芸因为母亡弟出,不愿依靠同族之人。后来夫妇二人“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爽楼” [2]37。第一次被大家庭斥逐,失去有大家庭时的依托感、愉快感、幸福感、充实感、归宿感,情怀十分悲苦,寄人篱下之酸辛油然而生,他们也只能在风雨飘摇中,度日如年,备受煎熬。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 [2]37。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在夫妇的欣然里,我们足以与前之寄人篱下之悲,进行强烈的对比,在其情怀的不同感受和变化中,体味其骨肉重聚的欣喜与幸福。同时,也能更深入地理解其寄人篱下的悲愁。

后由于陈芸生病,盟姊华夫人派人问询,沈父以为是憨园派来的人,就主观地认为陈芸“结盟娼妓”,沈复“滥伍小人”,于是再次将二人逐出大家庭。夫妇二人无可奈何,陈芸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 [2]39。可见重病中的陈芸,仍要与丈夫患难与共,并秘密唤来华家人,问其情况,来人言临行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 [2]39。痛苦、无奈与情急之下,二人也只能再次寄人篱下,陈芸嘱咐来人说:“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2]39。然后沈复夫妇安排好儿女后,来到华家,受到盟姊华夫人一家的热情款待,大家相处和睦。但陈芸内心却十分不安,认为久居华家并非长久之计,寄人篱下的特殊感受折磨着陈芸的心。为了生计,沈复外出寻资,“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瘳,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愿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 [2]44。此语道出了陈芸寄居华氏其内心的纠结、无奈、痛楚等复杂的情感体验,华家人对她越好,她越是感到不安。

陈芸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也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人,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她对寄人篱下之悲的体验就会更深切、更真实、更痛苦、更难以面对、更受煎熬。一个封建社会的女性,就这样在寄人篱下之悲中苦苦挣扎,备受煎熬,可见封建压迫之沉重。

四、生离死别之悲

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之一就是向往团聚、团圆,因此家人相聚、朋友相会等都是人们所憧憬的。而生离死别是人生最不堪之事,但人们又不得不面对。《浮生六记》中陈芸在与其夫、其子女的离别时,时常思谋着和他们相聚,享受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而其坎坷的人生却聚少离多,经历了令人悲催的生离与凄凉的死别。

《浮生六记》的“坎坷记愁”里,描写了陈芸夫妇被封建家长沈父第二次斥逐时,与自己儿女的惨然离别。因被迫寄居华氏家,不便携带儿女,因此迫不得已让女儿青君到王家作童养媳。而王家独子懦弱无能,陈芸极其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儿子逢森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习贸易。至此骨肉分离,“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 [2]40。陈芸即使在自己重病、无钱,已无力亲自庇护儿女时,对儿女仍然关怀备至,让年幼的儿子逢森先卧,是担忧他过早地经历亲人生离的痛苦,害怕他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心灵蒙上阴影,不利于以后的成长,陈芸与儿子的惨别之痛溢于言表。临别时面对哭泣的青君,陈芸细致入微的叮嘱与安排,令人倍感陈芸对女儿的疼爱,她放心不下,不想离开,又无可奈何,与女儿的离别就更加沉重与悲痛。及至逢森被惊醒,问母离别的缘由,陈芸强忍内心的悲痛,假言外出就医,数日即归。

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 [2]41。

陈芸的眼泪,逢森的痛哭,青君的惊恐,夫妇二人的断肠,将生离的凄惨推向高潮,以致进入船中,解开船之缆绳时,芸始放声痛哭,惨别之悲紧紧缠绕着陈芸的心灵,使她痛楚不堪。书中也言“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2]43。

在悲伤的离别岁月里,逢森早逝,使母子生离竟变成更为惨痛的死别,“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2]41,陈芸在经历忧伤的生离之苦时,又遭受儿子逝去的重创,母子连心,悲不自胜。这对长期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的陈芸,是致命的一击。陈芸深爱丈夫,当她自知黄泉路近,倍感欲舍不能,欲去不忍,内心悲怆,心力交瘁时,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厝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 [2]46。临终之言,让人痛彻心扉,善良、宽仁的陈芸自知再无生之希望,断然不能与心爱的丈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她强压内心极大的悲痛,理智告知丈夫,丈夫不得亲心,颠沛流离,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自己走后,亲心可得,力劝丈夫尽早回家团聚,爱夫之心溢于言表,挚爱与大德,感天动地。她还告诉丈夫如无力携带自己的骸骨归乡,也不要紧,以后再图谋,此情此意显现了陈芸对丈夫的不舍与宽慰。尤其是她让丈夫续弦,更表明了她对丈夫的一往情深与死别的无奈,足以感动天地。沈复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 [2]47。陈芸听后,深知沈复对自己生死不渝的爱恋,情怀愈加伤悲,她留恋与沈复一起走过的虽坎坷,但十分恩爱的岁月,而今,死神逼近,心中依然充满眷念,因此,弥留之际:

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渐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 [2]47。

陈芸弥留时,仍执着沈复的手,这一让人惊心动魄的动作,强烈地凸显了陈芸对沈复的挚爱、不舍。千言万语,阻塞在心里,仅能断断续续叠言“来世”二字,“来世”包含着陈芸对所爱之人的无限依恋,是她死别时对来世与沈复仍相爱、仍做夫妻的憧憬,是她未了的心愿。所以才会在自己已不能言语时,悲惨地流下两行痛苦的清泪,最后一次与爱人共同感受深爱,感受死别的凄凉与哀痛。生死相许的至爱真情,被陈芸诠释得淋漓尽致,这种生离死别,可谓情动千古。

综上,作为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女性——陈芸,其一生艰辛多难,历尽人生之悲。她备受封建礼教与封建家长制的摧残,饱经坎坷的命运的煎熬,最后在生离死别中凄然飘逝。她的悲惨命运,使我们从一个侧面看到了旧时代女性的人情人性之美,也让我们深深认识到了那个吞噬至善至美的旧时代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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