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恩寺在南禅的地位*
2015-02-27林有能
林 有 能
国恩寺在南禅的地位*
林 有 能
摘要:建于唐代的国恩寺是南禅的三大祖庭之一,是中国禅宗六祖慧能的故居、家墓和圆寂之地,是六祖弘法的道场,是《坛经》辑录和刊刻流布之所,在南宗禅的创立、发展、形成和传播中占有独特的地位,被誉为“岭南第一圣域”。
关键词:国恩寺; 慧能; 南禅; 地位
国恩寺位于广东省云浮市新兴县六祖镇龙山,与广州光孝寺、韶关南华寺合称为六祖南宗禅的三大祖庭,被誉为“岭南第一圣域”*[日]柳田圣山著、何国良译:《参拜新兴禅宗佛教——荔树的故乡》,《禅文化》第115期,1985年1月;又见新兴龙山国恩寺志编纂委员会编印:《龙山国恩寺志》,1997年,第46页。和“中国禅文化的发祥地”。始建于唐,迄今仍古朴典雅,曲径通幽。硕儒饶宗颐教授参观该寺后慨叹:“余之至新兴,投刺,文物工作者迎迓,喜而言曰,国中文史教授能南来此地者,以余为始,使余受宠若惊。然日本人士组团到此参拜已不止一次……国人反漠然置之,幸未尝加以现代化,其遗物建筑不致如南华、云门之蒙受无妄之轮奂藻饰,全失旧观,余独喜其保存原有面目。”*饶宗颐:《谈六祖出生地(新州)及其传法偈》,参见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522页。姜伯勤教授亦云:“国恩寺坐落在广东新兴龙山,虽然殿堂是明清时代的建筑,但格局上迄今仍保存着唐诗中所见的山庄、别业、山寺的非凡气概。”*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21页。
然国恩寺在一千多年的历史变迁嬗替中,并非一成不变,其始建之初断无今天的格局规模,而是经历代不断扩建增益形成的。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其变化更大,如饶、姜两公再莅览,感慨定非然。
一、国恩寺始建时间
国恩寺何时始建?从近年的研究状况来看,主要有两大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国恩寺始建于唐高宗弘道元年(683)。1997年印行的《龙山国恩寺志》云:“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惠能大师在南华寺命门徒回新州龙山将他的故居建‘报恩寺’,迄唐中宗神龙三年(707年)十一月十八日,中宗敕赐改寺额为‘国恩寺’。”*新兴龙山国恩寺志编纂委员会编印:《龙山国恩寺志》,第2 页。今国恩寺主持如禅方丈编写的《六祖与国恩寺》一书曰:“国恩寺始建于唐代高宗弘道元年(683年)。”*释如禅编著:《六祖与国恩寺》,新兴:龙山国恩寺,2002年,第1页。此说在新兴当地颇为流行。在新兴的历史上,曾有过报恩寺,乾隆《肇庆府志》载:“(报恩寺)在城东五十里照会都熙隆山,宋绍兴三年建。”*[乾隆]吴绳年修,何梦瑶纂:《肇庆府志》卷15《坛庙志》“报恩寺”条,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七),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349页。显然,从地理位置及建寺时间看,此报恩寺非彼报恩寺。
另一种也是学界较为普遍的意见认为:龙山国恩寺乃唐中宗神龙年间赐建。从文献记载看,赐建的具体年份则有几种说法:
一是神龙元年(705)赐建。各版《坛经》中,敦煌本和慧昕本没有涉及,宗宝本则云:神龙元年,武则天、唐中宗请慧能进京供养,慧能以疾辞,于是,“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馀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宗宝本《坛经》,第38页;曹溪原本《坛经》所记与宗宝本无异,时间却是神龙二年。均见普慧大藏经刊行会中华民国三十三年(1944)校印的四版合刊本;以下引《坛经》,均据此合刊本。今人整理之曹溪原本多记为神龙元年。。《祖堂集》也说神龙元年正月则天、孝和皇帝诏大师进京,九月再诏“……奉摩纳袈裟一领,金钵一口,供养大师”。其后,勅下赐寺额重兴寺,及新州古宅造国恩寺*[南唐]静、筠禅僧编,张华点校:《祖堂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89页。。
二是神龙二年(706)赐建。乾隆《新兴县志》卷18《寺观志》载:“龙山国恩寺在县城南二十五里仁丰都,唐中宗神龙二年敕于六祖卢能旧宅建寺,赐额曰国恩。”*[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18《寺观》,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117页。
三是神龙三年(707)赐建。《曹溪大师传》谓:“神龙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敕下韶州百姓,可修大师中兴佛殿,及大师经坊,赐额为法泉寺,大师生缘新州故宅为国恩寺。”*《曹溪大师传》,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一),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年,第111页。赞宁的《唐韶州今南华寺慧能传》也似持三年说:“遂赐摩衲袈裟一缘、钵一口、编珠织成经巾、绿质经晕花绵巾、绢五百匹,充供养云。又舍新兴旧宅为国恩寺焉。神龙三年,勅韶州可修能所居寺佛殿并方丈,务从严饰,赐改额曰法泉也。”*[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74—175页。《景德传灯录》云:“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又敕韶州刺史重加崇饰,赐额为法泉寺。师新州旧为国恩寺。”*[宋]释道元著,文雄、妙音点校:《景德传灯录》,成都:成都古籍书店,2000年,第70页。《五灯会元》所记同。
契嵩的《传法正宗记》之《震旦第三十三祖慧能》曰:“神龙中乃下诏曰……明年命韶州刺史新之。复改为法泉寺。以其新州旧居为国恩寺。”*[宋]契嵩:《传法正宗记》,太虚图书馆,南普陀在线。此说则无具体的年份。
对于上述几种说法,不少人认为神龙元年说较为合理。日本学者宇井伯寿针对《景德传灯录》所载指出:“神龙三年八月,即改元景龙元年。神龙三年当六祖七十岁之时,此年修理严饰佛殿,赐额法泉寺,所记与《曹溪大师别传》是一致的。而宝林寺之改称中兴寺大抵为神龙元年,敕建国恩寺大抵亦在神龙元年。”*[日]宇井伯寿:《禅宗史研究(第二)》,日本:岩波书店,1991年,第228页;转引自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24页。胡巧利专门对国恩寺的创建时间做过考证,认为:“国恩寺建寺时间,有四种说法,一说为高宗弘道元年(683),此说是近年之说,不知所据为何种资料。二说神龙元年,《六祖坛经》、《祖堂集》、《宋高僧传》均持此说。三为《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曹溪大师别传》所持之神龙三年之说。四说神龙二年,唯有《新兴县志》持此说,很可能是修志者取折中之说。但无论是元年还是三年,均与弘道元年之说相差甚远。从史料学的角度来说,应以神龙元年之说较为准确。”*胡巧利:《国恩寺创建时间及历代沿革考略》,林有能主编:《六祖慧能思想研究》(三),香港:香港出版社,2007年,第367—368页。
笔者以为,弘道元年说最致命的问题是无文献的支持,迄今为止,尚未见诸方志和相关文献资料记载,因而难以令人信服;神龙年间说,虽有一、二、三年之歧异,但之间相差不大,如要具体到某年,则神龙元年为宜。
二、国恩寺的历史沿革
上文言及国恩寺初建时并非后来的规模和格局,而是在一千多年的历史变迁中,经不断修葺和扩建而形成的。
综合省、府、县历代的方志及寺志,可理出该寺历次修葺和扩建的梗概:唐中宗神龙元年(705),赐六祖慧能旧居为寺,并赐题“国恩寺”额;唐睿宗太极元年(712),六祖命门人还新州国恩寺造报恩塔,次年落成,六祖慧能回国恩寺,八月初三在该寺入灭;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8)三月,重建报恩塔;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1)重修寺宇,胡淡庵有记;南宋开禧二年(1206)朝奉大夫马希骥、阳江进士彭吴、郡守黄朝清重修报恩塔;元至正七年(1357)修葺报恩塔;明永乐六年(1408)修葺大殿佛像、六祖堂、金刚楼及两厢僧房等;明正统十三年(1448)扩建中殿(大雄宝殿)、后殿(六祖殿)、后殿(金刚楼);明景泰元年(1450),住持僧正照、新兴典史郑昕复修,邑进士严贞有记;明隆庆元年(1567),知县邓应平倡通邑人重建并记;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邑人欧真义建龙粤庵;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署县事恩平知县陶若曾建浴身亭并记;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知县吴士熙、乡官赵良诜建山门第一地牌坊,凿寺前镜池;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住持僧自现、邑人潘文伯等建金刚楼、左右禅房,邑举人苏宇元有记;明崇祯六年(1633),邑人潘尚茂建殿前经堂;明崇祯九年(1636),僧自现徙龙粤菴于寺右;明崇祯十三年(1640),邑人潘稷建珠亭;清顺治七年(1650),邓尔缵、李绮、林慎、举人麦安建法堂,邓尔缵有记;清顺治九年(1653),邑人伍美符重修山门、石桥;清顺治十二年(1655),邑举人与住持僧真唯等重修寺宇,潘毓珩有记;清道光六年(1826),修葺;清光绪十八年(1892),修葺;民国二十八年(1939),日军空袭新兴县城,县立中学搬进寺内上课;民国三十二年(1943),县立中学迁出,县田赋粮食管理处集成分处改寺院为粮食仓库;民国三十四年(1945),抢修六祖殿、大雄宝殿、禅房等,建藏经阁;1951年,在寺内开办集东小学,然寺内佛像俱存供信众参拜;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寺内佛像、碑刻、文物、法器等被砸,僧人被逐,仅剩鼎光一人,宗教活动停止;1980年,成立新兴县国恩寺修葺委员会,对全寺重修,历时年余,寺貌基本恢复,增建了协德堂、观音殿、海外厅、方丈室、思乡亭、香客堂等;1981年8月,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复同意开放国恩寺,新兴县人民政府批准成立“新兴县国恩寺管理处”,正式对外开放,由鼎光任住持;1987年9月,成立“筹建新兴县国恩寺报恩塔委员会”,重建报恩塔,在定然方丈主持下,1989年4 月动工,历时一年余竣工;1991年,山门大牌坊落成;1992年,建成禅房、客房和侧门牌坊;1994年,建六祖纪念堂,修葺大殿等;1995年,建六祖斋堂、重修功德堂和观音殿,整饰镜池和荷池;1997年,塑五百罗汉,重建珠亭,重修六祖父母坟、浴身池、卓锡泉,培护六祖手植荔枝树,新建龙山碑林;1997年,定然方丈入灭,如禅法师出任国恩寺当家师,主持全寺工作;2001年5月兴建藏经楼*以上据历代《肇庆府志》《新兴县志》及《龙山国恩寺志》整理而成,并参阅胡巧利《国恩寺创建时间及历代沿革考略》一文。。
纵览历次修葺,有几点值得注意:
第一,国恩寺在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进程中,明代是至关重要的阶段。唐宋时期只是创建和起步,规模较小,除慧能舍宅为寺外,仅有报恩塔造建及几次重修,未见有其他楼宇殿堂。而终明一代,不但有几次大规模重修,且增建了许多殿堂、禅房、亭阁、山门、牌坊、镜池等。可以说,国恩寺的总体规模和格局是在明代奠定的,清代以后的历次修葺是在明代基础上的修补和某些扩充。尤值特书的是景泰年间住持僧正照和县尉郑昕等人主持的那次修葺。因为该寺历经七百余年,至其时已是残垣断壁,一派颓废之景:“师灭度后今七百余年,寺之兴废不一。国朝永乐戊子重修,又四十年,栋宇倾斜,仅庇风雨,香烟灯炷,不绝如线,未有能振之者,岂非佛灵犹有待其人欤?寺有田一千八百亩,多为豪猾所噬,余粢不得入于寺,以故缁锡少聚。”([明]严贞《重修龙山寺记》)*[康熙]李超、李廷凤纂修:《新兴县志》卷19《艺文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一九),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180,181页。而经是次重修,面貌一新,尤若新建:“晨钟暮鼓,振动林峦,夜烛朝香,祝祈圣寿。道场之盛,视旧有加,往之烟霏掩暖,相映于岚光山色之间者。今则华栋藻拱,金碧辉煌,仿若天宫化境矣。”(同上)*[康熙]李超、李廷凤纂修:《新兴县志》卷19《艺文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一九),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180,181页。正因郑昕重修庙宇之功,僧正照特塑郑昕小像置佛像腹中,并预谶语:“僧正照,罗陈人,为国恩寺住持,与邑尉郑昕、邑练严贞修寺宇,以昕有功佛寺,塑昕小像纳佛腹中,预为懴记曰:后九十六年佛迁像出。逮隆庆四年重修殿刹,毁佛像得昕像,年月悉符所志。”*[乾隆]吴绳年修,何梦瑶纂:《肇庆府志》卷28《杂记志》,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七),第791页。
第二,在历次重修的记录中,均未见有名为“觉轩”之建筑物,而在方志中,却存有其迹。乾隆《肇庆府志》古迹志“觉轩”条云:“在龙山寺,宋王安中所游。”*[乾隆]吴绳年修,何梦瑶纂:《肇庆府志》卷27《古迹志》,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七),第763页。康熙《肇庆府志·舆地一》“龙山”条谓:“在仁丰都,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蜒蜿如龙之蟠,上有天宁国恩寺,即龙山寺,有觉轩,宋左丞王安中铭。”*[康熙]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4《舆地一》,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四),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56页。王安中《新州龙山寺觉轩铭》曰:
本寺不迷何者为觉惟无舌人满口道著
龙山名轩无病求药从而铭之分一半错*[康熙]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28 《艺文四》,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四),第598页。
以此观之,龙山国恩寺内应有“觉轩”,然其存废时间难以稽考。
第三,国恩寺因其位于龙山,自宋以降,多称其为龙山寺。康熙十二年《肇庆府志》有“龙山寺”条云:“仁丰都古国恩寺也。”*[康熙]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23《仙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四),第493页。而其“龙山”条曰:“在仁丰都,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蜒蜿如龙之蟠,上有天宁国恩寺,即龙山寺。”*[康熙] 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4《舆地一》,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四),第56页。“龙山寺,古国恩寺也。”*[明]严贞:《重修龙山寺记》,[康熙]李超、李廷凤纂修:《新兴县志》卷19《艺文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一九),第180页。以致历代在撰写各种重修记时,多以龙山寺名冠之,如王安中《新州龙山寺觉轩铭》、严贞《重修龙山寺记》、邓应平《重建龙山寺记》、邓尔缵《鼎建龙山寺法堂记》等无不如是。
三、国恩寺在慧能南禅中的地位
作为南禅三大祖庭之一,国恩寺虽无光孝寺和南华寺之悠久历史,但在慧能的一生和南禅的发展历程中,其地位和作用却是独一不二的。
(一)国恩寺是六祖慧能的故居和卢墓之所
乾隆本《新兴县志》云:“六祖故居,在仁丰都下卢村,离城二十五里,去龙山国恩寺前一里。唐索卢县地,为六祖生身之所。师祖父初来居此。”*[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16《山川》,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第110,106页。但该志又把龙山称为六祖故居:“龙山,在县南丰都三十里,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形势蜿蜒,如龙之盘山麓。唐中宗敕建国恩寺即龙山寺,为六祖故居。”*[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16《山川》,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第110,106页。何以会有两个故居?姜伯勤教授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并有阐述:
《曹溪大师别传》所记“大师生缘新州故宅”,其中“生缘”一语,佛家用指故乡或出生地。关于新州的六祖故宅,史籍中记有两处,一处在卢村,即今新兴县集成附近之夏卢村,一处在龙山,今新兴县龙山温泉宾馆附近……
卢村故宅是惠能的出生地。
六祖故宅的另一处在龙山。*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页。
两个故居:一个是出生地——新州夏卢村——是完全意义上的慧能故居,当为不争;一个是居住和生活过的地方——龙山。问题是,慧能为何、何时从卢村迁往龙山?依民间的传说,慧能可能是三岁父亲去世后从卢村迁到龙山居住的,一直到二十四岁离家北上黄梅。如此算来,慧能在龙山住了二十余年,无论是从广义还是窄义上论,视龙山为其故居,应无异议。
关于卢墓问题。慧能父亲去世时是葬在夏卢村宅旁的,法海《六祖大师缘起外纪》曰:“三岁父丧,葬于宅畔。”*[唐]法海:《六祖大师缘起外纪》,参见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一),第117页。今龙山国恩寺旁的六祖父母合葬墓应是慧能母子迁居龙山后的事。这里还有不少不易理清的内容,如:慧能父亲之坟为何、何时迁往龙山?慧能母亲何时去世、谁把她与夫君合葬在一起?这里特别要强调的是,在慧能成祖前,其先人的墓地应无指定某地,只要认为风水好哪里都可以,而把某处作为一个家族的墓地,那就别有意义了:或是其家族显赫,或是朝廷赐许。龙山作为卢墓之地应属后者,故而地方志乘多有记录。康熙《肇庆府志》“唐卢氏墓”条云:“在龙山,六祖之父,唐神龙间赐题。”*[康熙]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4 《舆地一》,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四),第58页。乾隆《肇庆府志》之“卢氏墓”条曰:“在龙山,六祖卢惠能之祖父母及父母,唐神龙间赐额。”*[乾隆]吴绳年修,何梦瑶纂:《肇庆府志》卷27《古迹志》,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七),第764页。乾隆《新兴县志》卷17《坛祠》谓:“卢氏墓在龙山,六祖卢惠能之祖父母及父母。唐神龙间赐额。”*[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17《坛祠》,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第116页。姜伯勤教授指出:“唐中宗赐国恩寺额时,又赐六祖之祖父母及父母的茔墓之墓额。”*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页。自此,人们就视龙山为卢墓之地,潘毓行《重修龙山国恩寺记》云:“昔初唐敕建国恩寺,原为尊奉南宗,就庐墓之傍。”*[清]潘毓行:《重修龙山国恩寺记》,[康熙]李超、李廷凤纂修:《新兴县志》卷19《艺文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一九),第223页。清初雷锋寺仞千和尚和更涉和尚游龙山时,“更公曰:余游龙山,谒镜台,历庐墓龛塔,六代真迹,不徒以耳食也”*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页。。
出生地和家族的墓地在国人心目中是崇高至上的,是割舍不断的精神寄托。远走他乡之人始终眷恋着故土,遥祭着先人。若六祖慧能这样的禅宗祖师也不能免,晚年“叶落归根”,故土入灭。而更为重要的是对六祖南禅形成的巨大影响:其一,作为故居,六祖慧能在此度过了二十余年。此时的新兴虽为荒蛮之地,佛教文化却相当兴盛。这不但促成了慧能北上学佛的决心和信心,而且让年青的慧能对佛禅机理有了初步的体认,为后来创立南禅奠定了基础。青少年的艰苦生活历练,使慧能对社会草根阶层的境遇有切身的感受,成为南禅大众化、平民化的一个思想源头。其二,其家族墓地乃皇帝所赐,体现了国家意志的绝对权威。实际上,南禅后来能取得中国佛教的正统地位,与国家的意志有很大的关联。
所以说,国恩寺作为其故居和卢墓之所,是光孝、南华莫与比拟的。
(二)国恩寺是六祖慧能圆寂之所
六祖慧能于晚年“叶落归根”,带着得意门徒回到故里新州,于唐先天二年(713)八月初三日,在国恩寺圆寂,世寿七十六岁。关于六祖圆寂的时间和地点,各种版本《坛经》、传记、灯史、方志、文献等记载均无异议。先看《坛经》,敦煌本:“六祖后至八月三日,食后,大师言:汝等著位坐,吾今共汝等别……大师言:汝等门人好住,吾留一颂,名《自性真佛解脱颂》,后代迷人识此颂意,即见自心自性真佛,与汝此颂,吾共汝别……大师说偈已了,遂告门人曰:汝等好住,今共汝别……夜至三更,奄然迁化,大师春秋七十有六。”*敦煌本《坛经》,第24—26页。惠昕本:“先天二年八月三日,夜三更时,于新州国恩寺圆寂。”*惠昕本《坛经》,第27页。曹溪原本:“大师开元元年癸丑岁八月初三日,于国恩寺斋罢,谓诸徒曰:汝等各依位坐,吾与汝别……师说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谓门人曰:吾行矣。奄然迁化。”*曹溪原本《坛经》,第36—37页。宗宝本只是把开元元年改为先天二年,余与曹溪原本无异。
禅宗文献也有记载。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云:“至某载月日中,忽谓门人曰:‘吾将行矣!’俄而异香满室,白虹属地。饭食讫而敷坐,沐浴毕而更衣。弹指不留,水流灯焰。金身永谢,薪尽火灭。”*[唐]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参见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一),第123—124页。《曹溪大师传》曰:“其年八月,大师染疾……其月三日,奄然端坐迁化,春秋七十有六。”*《曹溪大师传》,参见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一),第111、112页。《祖堂集》说六祖往新州国恩寺:“饭食讫,敷坐被衣,俄然异香满堂,白虹属地,奄然迁化。八月三日矣。春秋七十六。当先天二年。”*[南唐]静、筠禅僧编,张华点校:《祖堂集》,第92页。赞宁《唐韶州今南华寺慧能传》也说六祖于先天二年八月因病而逝:“先天二年八月三日俄然示疾,异香满室,白虹属地。饭食讫,沐浴更衣,弹指不绝,气微目瞑,全身永谢。”*[宋]赞宁著,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第175页。《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均谓六祖“往新州国恩寺,沐浴讫,跏趺而化,异香袭人,白虹属地。即其年八月三日也”*[宋]释道元著,文雄、妙音点校:《景德传灯录》,第71页。。
从那里来再回那里去,体现了人生的圆满轮回。以佛教的理论言之,就是功德圆满,解脱一切,达至涅槃境界。
(三)国恩寺是六祖慧能弘法之所
相对于六祖慧能在南华的弘法,学界对其在新州说法的关注欠缺很多。其实,要全面、整体把握六祖慧能的南禅体系,不可缺少其在新州说法部分。那么,六祖在新州与弟子们说了什么?各版《坛经》和禅宗文献所记是不尽一致的。
据敦煌本《坛经》,六祖慧能于先天元年(712)回新州:“大师先天元年,于新州国恩寺造塔,至先天二年七月告别。”*敦煌本《坛经》,第21,21—22页。惠昕本《坛经》所记基本相同:“大师先天元年,于新州国恩寺造塔。至二年七月八日,唤门人告别。”*惠昕本《坛经》,第24页。《曹溪大师传》亦谓:“延和元年(即先天元年),大师归新州,修国恩寺。”*《曹溪大师传》,参见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附编(一),第111页。神会说得更具体:“至景云二年(711),忽命弟子玄楷、智本,遗于新州龙山故宅,建塔一所。至先天元年九月,从漕溪归至新州。”*[唐]刘澄集:《南阳和尚问答杂征义》,参见杨增文编校:《神会和尚禅话录》,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10页。《历代法宝记》所载基本相同:“景云二年,命弟子立楷,令新州龙山造塔。至先天元年,问塔成否。答已成。其年九月,从曹溪却归。至新州……”*太虚图书馆《历代法宝记》“唐朝第六祖韶州漕溪能禅师”,南普陀在线。如此看来,六祖慧能712年离曹溪回新州龙山国恩寺,至713年八月初三入灭。在这约一年的时间里,他曾两次与弟子说法。
一次是先天二年(713)七月八日,六祖对弟子们说他将于八月离世,“法海等僧闻已,涕泪悲泣,唯有神会不动,亦不悲泣”。六祖见此,表扬神会而批评众弟子,随即为弟子们讲了《真假动静偈》,嘱弟子们诵颂此偈,依此修行。偈曰: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有情即解动,无情即无动。
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
若见真不动,动上有不动。
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
能善分别相,第一义不动。
若悟作此见,则是真如用。
报诸学道者,努力须用意。
莫于大乘门,却执生死智。
前头人相应,即共论佛义。
若实不相应,合掌令欢喜。
此教本无诤,无诤失道意。
执迷诤法门,自性入生死。*敦煌本《坛经》,第21,21—22页。
偈中关于“真”与“假”、“动”与“静”这些既相对又一体的问题,弟子们因各自的不同见解而可能争论不休,听了师父的解说后,表示依偈修行,不再诤法。
随后,法海又问“衣法当付何人”,六祖诵一祖达摩至五祖弘忍的《传衣付法颂》来说明“衣不合传”,并亲作两颂以“取达摩和尚颂意,汝迷人依此颂修行,心当见性”。此两颂为:
第一颂曰:
心地邪花放,五叶逐根随。
共造无明业,见被业风吹。
第二颂曰:
心地正花放,五叶逐根随。
共修般若惠,当来佛菩提。*敦煌本《坛经》,第23—24,25—26页。
另一次是先天二年八月三日入灭前与弟子们的对话和交代。内容有二:一是讲述禅宗历代祖师排序,二是与弟子共诵《自性见真佛解脱颁》。颂曰:
真如净性是真佛,邪见三毒是真魔。
邪见之人魔在舍,正见知人佛则过。
性中邪见三毒生,即是魔王来住舍。
正见忽除三毒心,魔变成佛真无假。
化身报身及法身,三身元本是一身。
若向身中觅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从化身生净性,净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当来圆满真无穷。
淫性本是清净因,除淫即无净性身。
性中但自离五欲,见性刹那即是真。
今生若悟顿教门,悟即眼前见世尊。
若欲修行云觅佛,不知何处欲求真。
若能心中自见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自不求真外觅佛,去觅总是大痴人。
顿教法者是西流,救度世人须自修。
今报世间学道者,不于此见在悠悠。*敦煌本《坛经》,第23—24,25—26页。
据宗宝本《坛经》,六祖慧能于先天二年(713)才回新州龙山:“大师太极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造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大师七月八日,忽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宗宝本《坛经》,第40、41页。也就是说,七月八日前六祖还未动身回新州。《景德传灯录》云:“先天二年七月一日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速理舟楫。’……言讫往新州国恩寺。”*[宋]释道元著,文雄、妙音点校:《景德传灯录》,第71页。《五灯会元》和《传法正宗记》所记相同。乾隆本《新兴县志》卷16《山川》云:“太极元年壬子,六祖命门人还新州造报恩塔。仍令促工,至次夏末落成。七月八日,辞曹溪归新州,八月初三日涅槃入塔。”*[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16《山川》,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第110页。也就是说,712年六祖慧能只是命弟子而非自己亲回新州造报恩塔,次年(713年)夏末塔落成后才于七月八日离曹溪回新州,至八月初三入灭,则六祖在新州龙山国恩寺只有约一个月的时间,故其与弟子们的说法只有八月三日入灭前的一次。
不论六祖慧能在国恩寺与弟子们的说法是一次还是二次,说法应是不争的,所说的内容不仅是《坛经》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六祖南禅理论体系中的重要部分。诚如姜伯勤教授所言:“在新州一年尤其最后一个月中说法的记录,成为惠能南宗思想的总结,由此,也构成《坛经》内容的重要部分。禅宗南宗世代的传法,其实就是要以此种记录说法的经文作为‘依约’而传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惠能于其生命最后一年在新州国恩寺的活动及其弘法思想,在其整个思想发展中占有值得重视的地位。”*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32,535页。
(四)国恩寺是辑录、刊刻《坛经》之所
经,乃佛之言说,弟子将其辑录而成。因之,讲经与录经是两个不同而又不可分的概念,有讲经就会有录经,有录经才会有讲经的流布。《六祖坛经》是六祖慧能的弟子法海、神会们将其生平和说法辑录整理而成,在六祖慧能圆寂前就已经六祖的认可确定下来。宗宝本《坛经》在记六祖入灭前与门人告别时云:“师曰:吾于大梵寺说法,以至于今,抄录流行,目曰法宝坛经。汝等守护,递相传授。”*宗宝本《坛经》,第41页。敦煌本《坛经》更为具体:“大师言:十弟子,已后传法,递相教授一卷《坛经》,不失本宗。不禀授《坛经》,非我宗旨,如今得了,递代流行,得遇《坛经》者,如见吾亲授。拾僧得教授已,写为《坛经》,递代流行,得者必当见性。”*敦煌本《坛经》,第21页。
终六祖一生,其说法之处主要有大梵寺、光孝寺、南华寺和国恩寺等。印顺大师言:《坛经》分为大梵寺说法、弟子的问答机缘和晚年末后说法等部分*参见印顺:《中国禅宗史》,上海:上海书店,1992年,第221页。。姜伯勤教授说得更具体:“如果说(《坛经》)起首部分是在韶州大梵寺授无相戒的开法记录,则中间部分是慧能与弟子的日常说法记录,殿后部分是先天二年(712)在新州的说法记录。”*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清初岭南禅学史研究初篇》,第532,535页。相应地,《坛经》的辑录主要是在为大众说法的韶州城中的大梵寺、作为六祖弘法道场的南华寺和圆寂前与弟子们做最后交代的国恩寺进行。国恩寺有录经堂,就是纪念法海和神会记录六祖说法的地方。现任住持如禅法师为了解释国恩寺大雄宝殿两边供奉二十位罗汉,而比其他寺院多出二位,讲过一个故事:
为使祖师所创的禅宗正旨流传于世,以神会、法海为首的众弟子便在国恩寺成立“录经堂”,把六祖一生所弘扬的正法眼藏整理辑录成书。因很多邪魔外道皆惧怕六祖禅宗正旨流传于世,故在辑录经书期间,众魔多次前来破坏,皆因神会、法海等一批有道行的高僧舍身护法,所以这些邪魔外道每次前来滋事均以失败而告终。就在《六祖法宝坛经》将要辑录成书之际,众魔趁夜深人静大部分护法弟子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便放火烧“录经堂”,妄想把《六祖坛经》全部毁灭。眼看火焰将要烧到经书之际,神会奋不顾身地纵入火海并用身体遮住经书。随后法海等弟子把火扑灭了,经书被神会用身体保住了,而神会的身体和脸部却被烧伤了……众弟子为了表达对两位高僧的崇敬,均称其为护法罗汉,并把他们的法相供奉在国恩寺大雄宝殿两旁,所以比其他寺院多出两位罗汉。*释如禅编著:《六祖与国恩寺》,新兴龙山国恩寺印刷出版,2002年,第24—25页。
这一故事虽然富蕴文学传说和夸张色彩,但其所述之事是国恩寺作为《坛经》辑录之所的参考和佐证。
国恩寺不独系辑录《坛经》之所,在千余载的历史中,还刊刻《坛经》,流通广弘,这一点似未为学界所瞩目。康熙《新兴县志》有县令李长庆康熙五年撰《重刻法宝坛经序》,详述此事。兹录于下:
康熙甲辰岁,余拜新兴令,舆志,新兴环邑皆山,邑南龙山为最著,是为六祖禅师故居地。祖有《坛经》,其板刻藏之山寺,流传千年矣。粤稽六代,衣钵南传,曹溪宗旨,不立语言文字,所编《坛经》,不已赘疣乎。盥读一再,其要义大都为善世说法。前兵宪见罗李公讲学此山,取是经点定之,较南华、法性诸刻尤为切当。(二十)年来,邑以兵燹之余,梵宫就荒,藏板靡存。憨山和尚谒祖,有“卢墓千秋仍故里,真源一脉属何人”之句,居然以罗越罽宾跂望桑梓,珍重法宝也。丙午春,邑孝廉潘君毓珩、明经叶君广祚、简君兆元辈,重梓而传之,问序于予,因思余鲁儒也,居于近圣之乡宦,兹生佛之地,阐扬佛法,以助成圣教,窃沾沾喜有夙缘。然一行作吏,簿书旁午,不能以宰官身说法,儒术弗彰,佛法未谙,愧兹甚矣,又何敢轻谈如来义,以粪着佛头为耶?顷因僯冠侵境,督兵南援,陟彼山而凭眺焉,风景不殊,音容如在,徘徊久之,觉无树非台之说,犹俨然如在,闻经之流传不绝,又宁止千年已耶?且《坛经》已入《大藏》,非直一邑之刻,而新邑为祖发祥地,益当付诸剞劂,用志龙山之灵,以纪新邑之胜。兹刻竣,其流弥广,其化弥弘,政教之聿观厥成也,实嘉赖之。《坛经》善世之意与六经治世之书,有同旨也。因冠数语于篇端。*[康熙]李超、李廷凤纂修:《新兴县志》卷19《艺文上》,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一九),第221—222页。
从该序得悉:其一,国恩寺藏有《坛经》刻板,刊本流布千载,且此刻本比之南华寺和法性寺的刻本,更为确当,因兵火毁而无存。其二,至清初时,乡贤重刻梓刊,请李氏作序。李氏者,即李材,丰城人,明嘉靖进士,授邢部主事,曾乞假归家修学,隆庆时还朝,后由兵部郎中迁广东佥事。李氏虽领兵剿贼,却情钟学养,好讲学,因于国恩寺讲学而阅《坛经》,众邀其序《坛经》重刻。县令王民顺《刻坛经序》记此事云:“一日,行部至兴,公余与官属师友论学于龙山寺,寺有六祖像,公因借六祖以语性,欲取《坛经》阅之,会无刻。诸士子有激焉,请梓于公,并乞公序,公诺之,序成。”*[乾隆]刘芳纂修:《新兴县志》卷29《艺文》,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肇庆府部(二〇),第253页。因有李材《刻坛经序》见录于县志。其三,康熙间,邑人潘毓珩等又重刻《坛经》,邀县令李长庆序之。清人檀萃游新兴时,曾见阅《坛经》:“仆在新兴见其《宝坛经》,直捷爽快,平易近人,无彼家迂诞气习。”*[清]檀萃:《楚庭稗珠录·六祖之生》,鲁迅、杨伟群点校:《历代岭南笔记八种》,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惜时代嬗替,历次刻本均已佚难觅,只成史事记忆矣。
讲经—录经—刻经—传经,《坛经》—南禅最终形成并传续至当下,国恩寺之功赫然。
结语
综合全文之叙析,可做简要之总结:
第一,关于国恩寺的创建年代,唐高宗弘道元年(683)之说,至今尚无文献支持,因而难以令人取信;唐神龙年间之说,虽有一、二、三年之歧异,然差异不大,可能是各种文献记录的不同视角或计算误差所致,如要具体到某一年份,则神龙元年(705)似更合理。
第二,在国恩寺一千三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明代是至为重要的时期。之前寺宇殿堂简小,仅有报恩塔见录;之后多为修葺或重修,鲜有新建。故在新中国建立前,国恩寺的整体布局及规模是在明代奠定的。
第三,南禅三大祖庭,在六祖慧能南禅的创立、发展、形成和传播中都有重要意义。韶州南华寺是六祖弘法的主道场,广州光孝寺是六祖剃度、受戒、弘法之地。比较而言,国恩寺的地位较为独特:作为慧能的故里,不但孕育其身,还播下其禅理的种苗;作为其家族的墓地,因国家意志而确立了南禅在中国佛教中的正统地位;作为其圆寂之地,标志着其功德圆满、达至涅槃的最高境界;作为其弘法之所,从而使南禅臻于完善;作为《坛经》辑录、刊刻之地,从而让南禅流布世界、泽被世人。
【责任编辑:杨海文;责任校对:杨海文,许玉兰】
中图分类号:B94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15)05-0128-10
作者简介:林有能,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研究员(广州 51005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岭南禅宗史"(12BZJ010)
*收稿日期:2015—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