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逐日
2015-02-26项冲
项冲
Stefan Glowacz是德国知名的攀登者和探险家,他喜欢以阿氏风格在这个星球远离现代文明世界的角落里攀登大岩壁。他的这些远征活动往往在人迹罕至的地区,因此充满了探险的色彩。他曾经带领一支攀岩探险队,以风筝作动力,带着给养,来到格陵兰岛的腹地攀登大岩壁。加拿大Baffin岛、阿根廷的Patagonia、肯尼亚高原、危地马拉高地和南极洲都留下了他探险攀登的足迹。
Stefan Glowacz从他的朋友、奥地利的高山向导Helmut Putz那里得知阿曼有个巨大无比的洞穴。Putz在2007年陪着奥地利的BASE Jumper Felix Baumgartner(此人后来以第一个从大气层外跳伞成功而闻名于世)来到阿曼。Felix跳进(BASE jump)Majlis al Jin洞,Putz负责把他拉出来。在安装滑轮系统之余,Putz有足够多的时间仔细观察这个巨大无比的洞穴:“从外面看去,这个洞普通无比,你只能注意到三个塌陷的洞口。但实际是,你站在一个160米高、310米长、225米宽的巨无霸洞穴的顶上。这个洞大得足以容纳下温布利足球场(英格兰足球队的主场)。”
2012年底Stefan Glowacz和Helmut Putz来到阿曼实地考察Majlis al Jin洞。Glowacz说:“从外面很难感到这个洞穴的巨大,那三个洞口里最大的那个直径只有10~12米。但是这些小小的洞口下却藏着世界第二大洞穴,洞底的面积有58000平方米,足足有10个足球场大。整个洞穴的容积有400万立方米。”
Glowacz注意到洞顶的岩石十分坚固,结构丰富,他还发现了适合攀爬的手点和脚点,以及一条适合攀爬的路线。洞内的温度保持在15℃,是攀岩的完美气温。除了攀爬上的挑战以外,Glowacz也意识到了供给上的问题。Majlis al Jin洞是在沙漠里,周围既没有水源也没有任何遮挡。要搭建一个大本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如何,通过这次考察,一个大胆的探险计划就逐渐在Stefan Glowacz的脑海里成型了。
首先他得找个攀登搭档。在这个难度级别上,可以选择的搭档屈指可数。Glowacz很快就给Chris Sharma发了个邮件,问他有没有兴趣。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的Sharma是当今攀岩界的领军人物,攀登了很多世界上最难的岩石路线。
有趣的是,当Chris Sharma收到邮件后,什么细节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都没仔细想想把自己放到了怎样艰巨的一个任务面前。2014年2月18日,当Sharma第一次站在Majlis al Jin洞口时,他同样被这个洞的巨大无比所震撼:“从洞口望下去,里面漆黑一片。这就是我们探险开始的地方。我扔了一块石头下去,等着听回响。等啊,等啊,等啊……这个洞可真深。”
当地人称这个洞叫阎王殿。“阎王殿,这个名字很传神呢!”Stefan幽默地说:“你会感觉到进入了另外一重奇幻空间。在40米厚的洞穴屋檐下,你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教堂。在这个巨无霸的洞里,你不仅感到自己的渺小,而且会有一种鱼儿离开了水的感觉,仿佛自己擅自闯入了一个人类的禁地。从洞口会闪入几缕诡异的阳光,指头粗细的光线穿透洞内的黑暗世界。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
拿到探洞和攀登许可花费了半年时间—在阿拉伯世界里这算是快的了。Majlis al Jin洞当时是不开放的,因为有几个BASE Jumper非法跳进了洞里。阿曼旅游局只给了他们两周半的时间。此时Stefan Glowacz的主要赞助商红牛已经决定要把这次洞穴探险攀登之旅拍成一部电影。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活动,从攀登到电影摄制都必须在两周半里完成。
Chris和Stefan在洞中商量攀登路线。
两人在攀登前整理攀岩装备。
阿曼旅游局还要求他们要把所有的垃圾运出洞外,在攀登完成后必须拆下所有的绳索和岩壁上的挂片。最为苛刻的是不能在洞穴的沙质底部留下任何足迹,因为这些足迹在今后几十年里都会被看得到。另外一个重要的要求是要通过翻译给住在洞附近的当地居民讲述这次洞穴探险攀登的过程,并尽可能的让当地人参与进来。
Majlis al Jin洞周围只有几座房子,这里算不上是个镇子,就是个山地牧场。人们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都知道有这么个大洞,但是从没有人下去过。这个洞的存在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贯穿在神秘的传说和故事里。Chris说:“对我们来说,这个洞是攀岩的挑战。可对当地人,这就是个你会掉进去的黑乎乎的洞,或是自家山羊消失了的地方。但是当地人看到我们来到这里攀登也很兴奋,你能感觉到他们尊重我们的努力,而且很好奇。也许他们很自豪,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洞并不是个无底深渊,而是一块瑰宝,也许是这个星球上的惟一一个。”
Chris 和Stefan拜会了村里的长者,并被介绍给Majlis al Jin洞的守护者。守洞者给儿童讲关于洞的恐怖故事,这样他们就不敢接近洞口,也就不会失足落入洞中。守洞者的另一项职责是防止有人非法绳降到洞里。Chris 和Stefan允诺在成功攀爬完洞后带守洞者下到洞底去看看。当翻译告诉守洞者后,他的眼睛瞪得老大。Chris说:“你可以感到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混合着恐惧、好奇、兴奋和期待的情绪。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有多幸运。我们可以对自己说:我们就要攀爬这个。但是对这个人来说,他一辈子想都没想过有可能下到洞里,但是他从未因此而懊恼。生活本来就该这样,句号!”
这次洞穴攀登探险的准备工作十分复杂,因外所有的物资都得从外界运进来。攀登的拍摄也绝非易事,一来是洞内的光线是绝对不适合拍摄电影的,二来攀登几乎全是在屋顶上进行,因此无法简单地把摄影机从洞口吊下来。必须沿着攀登路线设置滑轮系统,把摄影师和器材吊上去。这一切必须万无一失,所以必须聘请专业人士。
灯光最后是用了一个直径四米的发光球来解决的。这个发光球充满了气体,可以提供4000流明的光照(大致相当于300瓦的白炽灯)。发光球可以用绳索牵引到合适的地方,从而使摄影师总是可以得到最优的光照。为了能拍摄洞内的全景,探险队还带了一个13公斤的无人机。这个无人机有六个旋翼,可以携带照相机和摄影机。Stefan说:“六旋翼直升机带着一个360度的全景相机在洞里第一次飞就出事。遥控器不知怎么就失灵了。无人机一头撞到了墙上,巨大的声响在洞里回声不断。在洞外,六旋翼直升机总是飞得很好,从来没有事故。”在如此巨大的洞穴里,每件事都变得很艰难。
所有准备工作都到位后,两大高手从洞口绳降160米,正式开始洞穴探险攀登。这正是这次攀登的与众不同之处。通常攀登都是向上的,而这次,Chris 和Stefan从三个塌陷的洞口里最大的那个绳降,进入到地球的内部。整个攀登都好像是本末倒置一般。
Stefan说:“我们绳降到洞底。刚开始时,我们试攀了一段,岩石的质量要比预想的好。洞壁是石灰岩,由于没有外界因素的腐蚀,比如雨水和风,这里的岩壁比通常的石灰岩的摩擦力要高,更适合攀登。然而暗淡的光线破坏了视觉的距离感。攀爬的手点和脚点很难辨认,我们好像是在盲攀一般。”
两大高手要在洞壁上找出一条符合逻辑的路线。最初Chris想要爬一条更难的路线,但是Stefan理智地强调他们一共只有两个半星期的时间,死磕太难的线路是不现实的。最后他们确定了一条300米的路线,一共13个绳距,从头到尾都是仰角,最低也有45度,难度从7c+到8b+。
Chris回忆道:“第一个绳距就十分挑战,开始就是7c+。没有时间攀爬热身或是感受一下线路的软硬。开始爬就得全力以赴。所以你的身体必须是在顶级状态,而同时心里要十分淡定。我认为,这次洞穴攀登探险是攀岩运动的一个里程碑。我们想要开辟一条令人难以忘却的路线—最后我们确实做到了。我以前尝试的线路里很少有能和这条相提并论的。”
Stefan说:“这条路线的独特之处在于攀爬的风格和动作的序列衔接。从地下通过这条线路爬上地表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经历。我很高兴能和Chris一起完成这条线路。”
Majlis al Jin洞里寂静无声,偶尔会有绳子摩擦或是快挂的闭合声。Stefan和Chris的攀岩令在这个过大的音乐厅里会引起奇怪的回声。在最初的几天里,他们适应了戴着头灯攀爬,而且也学会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源。最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屋顶是块难啃的骨头。
Chris说:“在这个屋顶上建立一条超难的路线极其复杂。你得运送超多的装备:绳索、快挂、机械塞、岩塞。”在建线的过程中,他们得用上升器沿着固定的绳索移动。等把一个绳距的挂片都打好了,他们再退回到这个绳距的开始,开始自由攀爬。不管怎么说,程式化的重复动作实际上十分危险。“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职业攀登者来说,”Stefan说:“因为你不再集中注意力在那些事关生死的手点上,而只是机械地推着上升器爬高。从上了岩壁之时起,你就应该全神贯注。但是完全心无杂念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我们两个攀岩高手。有时在岩壁上挂得太久,思想就开始开小差了。然后突然之间就是该你爬了,你此时却在做白日梦。这时的一丝疏忽往往酿成大祸。”
这是第三天所发生的事故。当Stafan用冲击钻打眼时,他下坠了10米。情急之下,他用双手去抓绳子,但是依旧不能停住。一瞬间绳子就磨破了他的手,肉都露了出来。一般人肯定就回家歇着去了而且绝不会用伤手去拿哪怕一杯热咖啡。但临阵退缩不是Stefan的风格,“我为这次探险攀登准备了这么久!”
此时他站在他的帐篷外面,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他牙关紧咬,倒抽着凉气把自己的手指缠上绷带。因为这次受伤,Chris必须领攀这条路线里最难的绳距。Stefan对此没有怨言。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变得更加淡定了,不像年轻时咄咄逼人。他的好胜心仍在,只是不再极端。
“我记得我是握着那条绿色的绳子,坠落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Stefan说:“当时我打算把下面的上升器越过一个中间的保护点,钩到绳子上去。但是就在我把重量从上升器上挪开时,绳子突然开始快速旋转,把上面那个上升器给弄脱钩了,我一下子就下落了10米。出于条件反射,我本能地就去用双手抓眼前的绳子。但这是最糟糕的行动,绳子一下子就磨到手指的肉里去了。”
Chris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说:“Stefan是铁打的。他把绷带缠在手上,就直接缠在那被绳子灼伤的部位,我无法想像那得有多疼。不过即使现在看他手上的伤依然惨不忍睹,他的冲坠完全有可能造成更加严重的结果。”
Chris的头灯在洞壁上照来照去。在洞底看上去小小的一块挂石实际上有一艘船那么大。攀爬路线从这里怎么继续下去呢?Chris挂在岩壁上,路线已经完成四分之一了。 即使对这位当今数一数二的攀岩高手来说,这第四段绳距都是超难。然而他必须竭尽全力,一个手点、一个脚点地缓慢推进。“棒极了!”Stefan的加油声在洞里回响。
Stefan说:“我对Chris说,你要是到阿曼来,你就是这儿头号的攀岩者。我能看到那一刻他的眼中闪烁着雄心万丈的光芒。在这个最难的部分,他每前进一小点,都得回到这个绳距的起点,来重新自由攀爬。这太费时间了,我们只有两个半星期。最后我们不得不想法绕过这个最难点。Chris对此当然不满。这完全可以理解,Chris总是想爬‘至尊路线'—那些最具挑战的路线。”
在这个最难点上,Chris试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掉了下来,回到Stefan做保护的悬挂帐篷上。Stefan摇摇头,笑着对他说:“能看到你也是个凡人很酷,原来你也要竭尽全力去做出某些动作。不过太不走运了,你差一丁点就把它完成了。”
最后一个绳距从洞顶穿过最大的一个洞口回到地面。Stefan记得,最后一个绳距,也是极为困难的,绳距十分有象征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它简直就是整个路线的压缩版。他对自己说,“好吧,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我至少要领攀这最后一个绳距。”
Chris说到最后一个绳距时,表情略显得严肃:“看到他在洞顶爬那最后一个绳距挺恐怖的。他逐渐从黑暗中沿着大仰角爬出去:7c+或是8a。能用这样的方式完成这条路线真是不可思议。”
Stefan接道:“我最后一次把自己推到极限,十八般武艺尽使。攀爬进行得很好,我可以看到自己能爬出去。但是同时我也感觉到路线越来越难,我的肌肉就要耗光所有的能量了。就剩下最后一个手点,我抓住它,然后手点断裂了。我摔了下去,回到黑暗里,回到了那个黑得见不到底的洞里。这个失败倒是挺符合这两个半星期的气氛。我这次就是没有任何幸运之神的惠顾。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有Chris。如果我们合得来,最终谁完成最后这个绳距其实都无所谓。所以我对Chris说:‘抱歉,你得领攀。’Chris说:‘难道你不想再试一次?’ 我回答他:‘不了,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我想完成一条线路的手法。你能把这条线路完成了就好。’”
在洞口观看两人攀爬的人们可以感觉到,当两人快攀到顶部时,他们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一个一生一次的创举。他们保持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而同时又对自己的成功十分骄傲。他们把头后仰,充分享受灿烂的阳光,阿曼初春的阳光已把气温升到了30℃。他们相互拥抱,这个电影高潮似的片段只有为数不多的现场观众看到。
他们,成功了!
在尝试完成最难的第四个绳距时,Chris和Stefan躺在悬挂帐篷上休息。
Chris说:“我记得好像是在我拿到的第一本攀岩杂志上,你是封面人物。你那次是去格陵兰岛攀爬。”
Stefan:“哦,那是我的第一次攀岩探险旅途,是1994年。”
Chris:“现在咱俩在这里一起爬洞。简直是不可思议!”
Stefan:“现在是你们年轻一代的天下了,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激励我攀岩。”
了解Chris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过程。Chris非常内向,几乎有些害羞。在过去20年里,他绝对是运动攀岩的领军人物。他是一个活着的传奇,而他还没到35岁!我十分自豪能和他一起攀爬这个洞,因为除了Wolfgang Güllich和Kurt Albert以外,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偶像之一。
我们过去遇到过几次,聊过一起去哪里攀爬。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能够“臭味相投”,我们确实合得来。从一开始我们就感觉到这个。我们都赞赏对方,而且相处得愉快。Chris更像是一个心不在焉的教授,他完全有可能早上起来吃早饭时穿着两只颜色不一样的袜子,因为他在想别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攀岩。他更像是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组织有序的运动员。
对我而言,攀爬是涵盖甚广的艺术眼光的一部分。对Chris,攀爬全都是高难度攀岩技术的集合体。要用到高难度攀岩技术时,他是全身心地投入的。当我们结合每人的特长时,我们能够完成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Chris是目前最好的岩者之一,也许就是那个最好的。当我意识到在这个洞里攀爬会有多么困难时,我就知道Chris是能干这个活儿的人。
Stefan Glowacz
Chris Sharma
我们在过去这些年里总是保持联系。在2013年,Stefan给我打了个电话:“嗨,Chris,我有个好主意。”当然,当时我也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十分兴奋,马上就答应了,因为Stefan是我从小的攀岩偶像。
我们两是个绝佳的队伍。Stefan对大岩壁攀登超有经验,而且组织了许多攀岩探险征途,首攀了很多难度极高的多绳距路线。而我的特长是单绳距的超难运动攀路线。把这两种风格结合起来,我们的特长正好互补,使我们两人都获益极多。
Stefan给我讲了许多二三十年前的攀岩旧事,很多是我要么只在书上读过,要么压根儿不知道的。现在我对岩界的很多事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我更清醒地认识到我们都是岩界的一员,共同地书写着攀岩的历史。要不是Stefan他们这些早期的攀岩先驱开疆辟土,我和我们这一代的岩者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