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骈文体式对辽金道教文章创作的多元渗透*
2015-02-25蒋振华
蒋振华
传统骈文体式对辽金道教文章创作的多元渗透*
蒋振华
骈文的形式规范自形成后,对中国古代文章创作的渗透和影响无孔不入。在辽金道教文章创作中,这种渗透和影响呈现出多元化情形。一,骈文严格的词性对称、文字对偶特征在辽金道教文章创作中呈现松散自由、对偶弱化、流水对加强的趋势。二,辽金道教文章之骈体恪守平仄韵律成规,讲究平仄相对、声韵相协,尤其是颂赞、铭箴诸体,平仄齐整划一,调韵和谐优美,不在六朝骈文之下。三,辽金道教文章扩大了用典的文献来源,除传统经史子集外,还涉及道教原典、道教故实、神仙传说,形成了道教特色的用典风格。四,骈散结合的结构形式体现了散文观念与骈文观念的折衷调和,辽金道教文章普遍运用了三维结构形式:开篇为单加偶起首式;腹部骈体、首尾散体的散—骈—散结构式;末篇为骈加散结尾式。
辽金 道教文章 渗透 影响 多元化
辽金两朝,虽为异族政权,但由于受汉文化思想和学术影响及其自身进步,在散文创作上,纵不如唐宋散文之辉煌成就,但亦延续了中华民族正统文章之脉络。据 《辽史·文学传》云:“辽起松漠,太祖以兵经略方内,礼文之事固所未遑。及太宗入汴,取晋图书、礼器而北,然后制度渐以修举。至景、圣间,则科目聿兴,士有由下僚擢升侍从,骎骎崇儒之美。”[1]正是向汉儒文化学习之故,才有辽代的礼仪文章 “骎骎崇儒之美”。从现存 《全辽文》所录散文篇章看,诏谕、章奏、论序、志铭诸作,虽多奇句单行之篇,但四六骈文的形式之文,亦触处可见。至于金代散文,相比于辽,可谓一时称盛。据张金吾《金文最》之序云:“惟金崛起东方,奄有中原,幅员则广于辽,国势则强于宋。风会所开,一洗卑陋浮靡之习。聿稽武元开国,得辽旧人;文烈继统,收宋图籍。文教由是兴焉。大定、明昌,投戈息马,治化休明。南渡以后,赵杨诸公,迭主文盟,文风蒸蒸日上。迄乎北渡,元遗山以宏衍博大之才,郁郁为一代宗匠,执文坛牛耳者几三十年。呜呼盛矣。”[2]现存 《金文最》及 《全辽金文》所收金文,文体多为墓表、碑志、书记、铭箴、议疏、奏章、序跋、颂赞、诏令、册令、牒引,各体皆备,题材广博,虽普遍承袭传统散文之制,然骈俪之体亦与散体之文分庭抗礼。
辽金两代道教极盛,尤其金代,太一教、大道教、全真教等教派林立,教旨深宏,在北方充满活力,屡受最高统治者恩宠,至于信仰者尤以文学之士、官吏仕人居多。其文章作者既有道教内人物,亦
多官吏层、知识分子阶层者。从 《全辽文》、《金文最》、《全辽金文》统计得知,道教内文章家31家,信仰道教的文章家86家,吏者兼文人身份所作涉道文章者共203家,由此可见道教文章创作在辽金两代彬彬之盛。考察辽金道教文章的创作情况,传统骈文形式规范对其影响和渗透表现出多元化的复杂形态。本文以此立论,揭橥骈文形式的实用功能,让人们认识骈体形式在古代文体发展上的审美价值。
一、骈文严对的弱化与宽对的加强
骈文严格的词性对称、文字对偶的特征在辽金道教文章创作中呈现松散自由、对偶弱化、流水对加强的蔓延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骈文意识在辽金道教作家的文章观念中淡化。辽末作家王枢熟悉道教养生之方,多与道教药师往来,并引领此类方术之士出入朝廷,看病治身,劝其出山入市,为医行善,有《郭药师降表》面奏朝廷,延纳道医,其文曰:
待时而动,动静固未知其常;顺天者存,存亡不可以不察。臣素提一旅之师,偶遭百六之运。亡辽无可事之君,大金有难通之路。宋主载嘉,秦官是与。念一饭之思必报,则六尺之躯可捐。虽知上帝之是临,敢思困兽之犹斗。昔也东征,虽雷霆之怒敢犯;今焉北面,祈天地之量并容。[3]
这篇107字的简短骈文,词性对偶比较松散,只求上下句字数相当,不究词性严谨相称,如 “待时”引起的上句与 “顺天”引起的下句,“而”与 “者”不配;“固未知其常”与 “不可以不察”字数相当而松散自由;下一个对句中 “一旅”与 “百六”不对;“念一饭”与 “则六尺”松散不谨;“上帝”与 “困兽”亦随机对;“昔也”之上句与 “今焉”之下句亦为自由对,其中 “虽”与 “祈”词性不当,“敢犯”与 “并容”为宽对。诸如此类,足见骈文形式尚存,而其实质则在渐渐地为信道之作家所改造、改变。
卿希泰先生指出金代道教三派鼎立,“表现出茁壮的生命力,……出现了道教界前所罕见的兴盛局面。”[4]其重要的宗教特征便是注重对生命肉体的保健医病,因此,大量医药、方剂之类的医书被分类编纂,此类著作的序言大多用骈体写就,如杨用道 《附广肘后方序》,阎明广 《流注指微针赋序》、《流注经络井萦图序》,宋云公 《伤寒类征序》,王纬 《注解伤寒论序》,等等,金代此类序文共计167篇。杨用道序云:“边境宁而盗贼息矣,则人无死于锋镝之虑;刑罚清而狴犴空矣,则人无死于桎梏之忧;年谷丰而蓄积富矣,则人无死于沟壑之患。”[5]这三个对偶句三次重复 “则人无死于”五字,同一个或几个字在四六句中重复出现,这是正规骈体文之大忌,但此文作者敢于犯忌,大胆打破骈文程式,追求一定的规则而又不失去创作个性自由。又宋云公 《伤寒类证序》260余字的骈文,其开篇云:“窃闻天地师道以覆载,圣人立医以济物,道德医药,皆源于一。医不通道,无以知造物之机;道不通医,无以尽养生之理。”[6]此等对偶句毫无正统骈文典雅深奥之学究气,脱口而出,如行云流水,出对自由。
就绝大多数道教题材文章而言,骈文对其影响、渗透在对偶上如此松散自由,但也有少数篇章是严格讲究出对的,词性对当严谨,表现出很高的骈文素养。如王喆 《金莲社开明疏》:
窃以慧灯永照,须凭玉蕊之光;性烛长明,决得金莲之耀。内沐三光之秀,外消四假之名。步虚摄空,探玄搜妙。洗来莹净之乡,出入芳馨之路。各怀珠璧,共捧琼瑶。显要全神,须令养气。消通斯诀,请挂芳衔。[7]
王喆 (1113—1169),即王重阳,金代全真教的创始人。全真教自金元以来几乎主宰中国道教,并对中国士人、文人发生深刻影响约700余年,而始祖王喆的文化修养、学识、授受,几至为道教界之圣人,有此属对精工、文风稳健、语调庄雅之文,不足为怪。
二、恪守平仄声韵以诉求典雅之美
骈文自产生后,无论是作品创作实践,还是在理论诉求上,都把平仄相对、声韵相协作为其文体定义的基本内涵,因此,骈文为有韵之文已为古来所共识。从文体发展史来看,颂赞之体、铭箴之体、诔碑之体,由散而骈,由语韵参差到平仄声韵齐整,都可看出古代文章由散而韵,由奇而偶的发展痕迹。虽然经历唐宋古文对骈文的反动与批判,但四六文对于韵律、声仄的追求丝毫没有消减。宋代以降,及于辽金,文章家、理论家依然把声律之美作为骈文的重要标志,考察辽金道教题材之骈文,依然注重骈
文之声韵,尤其在颂赞、铭箴体上,那种声韵齐整划一,格调铿锵有力,不复在六朝骈文之下。虽然颂赞体、铭箴体在讲究声韵上是文体使然,但此时道教文章家们恪守传统的自觉意识最终起着支配作用。
秦志安 (1188—1244),是金元之际全真教七子之一丘处机的再传弟子,元代道教全书 《玄都宝藏》的总编纂,教内极富学养的道教领袖,道教文章一时之盟主,《全辽金文》收其文章8篇,所作颂赞之体有 《老君石像赞》、《披云仙翁赞》,前者云:
绝圣弃智,挫锐解纷,居太初太易之前,隐无象无形之内。五千五百重天,藏于卵壳;九十九亿万岁,贮在弹丸。此其太上乎?曰:非也。恍兮惚,其中有物,物不可得而名;杳兮冥,其中有精,精不可得而见。此其太上乎?曰:非也。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能为万象主,而不逐四时凋,此其太上乎?曰:非也。然则孰为太上?曰:凭君似向东风问,惟有黄花翠竹知。[8]
此赞为混合体形式,以骈体为主,骈骊四六之对松散随意。句之平仄声调平稳从容,缓急有度,后式排比句使文章整齐有致,文末七言诗句,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是七言律诗第一式句型,它要求颔联一定对仗,如杜甫 《秋兴》之一的颔联为:江间波浪连 (一作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秦志安此赞为自由平易的骈对体,又有格律整饬的七言诗,宽严结合,从文章学讲,法而不法;从信仰上讲,信而不信,切合太上老君:“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之精髓,确得道教真传。后者云:
披云仙翁,玄竹中龙。德如之何?太华之峰。节如之何?值来之松。九龄悟道,遍礼琳宫。千里求师,密契真风。阐玄化于阴山之外,续琼章于火劫之终。炼谭马三阳之镜,铸丘刘八极之钟。玉树重芳于海上,金莲复秀于山东。直待养成千岁鹤,一声铁笛紫云中。[9]
该赞词显系骈骊体,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在用韵上,一韵到底,龙、峰、松、宫、风、终、钟、东、中,通押东韵,气势流畅,声调朗练。除上引秦志安赞颂骈体外,还有杜仁杰、刘祈同题之作 《虚静真人像赞》,杜文为24句三字文,祁文为49字对偶句,声韵相协,押偶句韵,读来朗朗上口。
铭箴体因具劝诫、记省之性,又要求铭刻心灵,故自产生以来,为便于牢记、诵唱,更讲究声韵。故 《文心雕龙·铭箴》云:“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擒文也必简而深。……义典则弘,文约为美。”简约、深刻、唯美,是铭箴体的要求,韵律形式也就非常重要了。马扬,金初道教人士,其 《浮山仙蜕岩铭》为传颂、流播道教的神仙信仰而作,该文云:
尧水浮山,迄今几年。夫人灵耀,孰开厥先?作镇兹地,泽润民编。石中之蜕,孰知其然?惟古至人,体道虚玄。神疑罔测,通达以圆。委蛇一化,卢牟八埏。出入金石,弗间天渊。物若留碍,其天守全。屠维之岁,荒落是躔。律协夷则,气遇中元。日御甲午,仙蜕出焉。人耶神耶?胡能究旃。智数讵诘,强名云仙。乃择令辰,乃荐吉蠲。改卜所兆,既固且完。贞石有泐,岩谷有迁。兹岩之蜕,尚永其传。[10]
岩铭以神奇怪诞的情节动人 (这是道教自神其教之需),用韵自然,韵脚一致,文简而深。
前述杜仁杰为金末元初名士,与全真教往来甚密,山隐而终,文章名播海内,为元好问所称颂,涉道文章多达17篇,又以铭文见著,其 《清虚小有第一洞天三言铭》曰:
坤所载,乾所焘。象与形,孰朕兆?纬五行,环而曜,流而川,何浩浩。四溟溟,九河导。峙而山,亦多号。神有岳,山有峤。粤天坛,极道妙。巉孤撑,未易到。日出没,见遗照。偃东西,绝海徼。倏光怪,来熠耀。大龙烛,细萤爝。不恒出,赴感召、笙嘹亮,鹤窈窕。羽人路,此其要。青螺堆,玉簪峭。左参井,右舟灶。……圣之作,贤者绍。矧玄元,语秘奥。探逾远,理益耀。微是理,万有耗。文虽径,实非剽。庶今来,永为诏。[11]
其如前面几篇赞铭,也是一韵到底,不换韵,对仗工稳,声韵和谐,平仄得体,这在道教业内成了不成文的规律,作家们灵犀相契,默而守之、行之。
三、独树一帜的宗教用典风格
用典是骈骊之文的写作要求,无论是事典或语典,一则给骈文增饰华丽之容,形成繁富之态,再则体现作者才气学识,典之出处遑论文史哲,出经入史,纵古贯今,诗词骚赋,信手拈来。然在辽金道教文章中,骈文用典的影响只局限于道教理论来源——老庄原典或其自身的宗教故实、神仙传说、道教典籍而绝少旁及教外文籍,从而形成教内的用典特色,这是骈文用典在辽金道教文章中的新变。
王寂是辽代中期以文章、政事显称于世的文人,清人英和誉其为 “大定、明昌文苑之冠”,[12]晚年颇信仰神仙道教,所作 《蔓聚奇赋》、《道士女冠度牒》等皆为涉道题材之骈体,前者用典广博,然终不出《庄子》一书,中有 《庄子·逍遥游》和 《山林》关于 “不材之木”的典故,又有 《庄子·则阳》中 “蛮触之争”、《庄子·列御寇》中 “骊龙珠”等典故。后者短小精悍,其文曰:
范围至道,衣被舍生。太和薰灵宝慧香,多暇适希夷真境。以尔脱离世纲,攀慕仙梯,讽蕊笈之玄文,佩金坛之秘箓。损之又损,优游践黄老之言;纯乎其纯,清静赞唐虞之治。[13]
这篇骈文语典、事典皆出自道教原典 《老子》及道教发祥之祖黄帝、老子、唐尧、虞舜。 “希夷、损之又损、纯乎其纯”皆语本 《老子》。灵宝,即道教祖神 “灵宝君”,三清境最高神之一。
金元之际,全真教繁盛之极,七真人擅文专诗,都有文集、诗集传世,自序、他序之文连篇累牍,骈文为序文首选,计26篇。七子之一的郝大通世为宦族,家学渊深,洞晓阴阳、易学、律历、卜筮,有 《太古集》四卷传世,诗文兼擅,其作 《太古集》自序,用道典34处,神仙物事62种,阴阳占卜等道教术数词汇46处,短短700余字的骈体,用典文字几近三分之二,多为教内事典和语典,以显宗教人士对业务之专精。其他六子的文集序文也大多如此,如当时为七真人之红极一时者几近为成吉思汗之国事顾问参谋的丘处机 《磻溪集》作序者共4种,各种典故、语汇计51种,绝大多数为道教故实用语。至于为七真之祖王重阳之 《重阳教化集》所作序文10篇,其所用道教道典、语汇更不计其数了。
考察金元道教文章上述用典现象的缘由,在于汉代以来儒道佛三教争位,尤其是儒道之争。在儒教或儒家传承统制中,有 “宪章文武”、“祖述尧舜”的神道设教统制,汉武帝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统治思想确立后,经历了造立儒家五经、六经、七经、九经、十三经的数次奉经尊经活动,儒家、儒教的圣统地位愈益神化,成为名副其实的神坛盟主。因此,儒教信徒言必称儒典,文必引儒经。道教自东汉产生以后,为了生存、发展,亦大造道教经典,道教人士言必称道典,文必引道经,以与儒家儒教分庭抗礼,一争高下、主宰之位。是故道教内部,汉代造作 《太平经》,东晋葛洪造作300余种1300余卷道教典籍,上清派、灵宝派至南北朝形成空前的造经高潮,至隋唐两宋更是经籍上万,最后形成上清洞真、灵宝洞玄、三皇洞神的 “三洞真经”以及 “四辅”、“十二类”道典谱系,以与儒家十三经抗衡。至辽金元时代,道教发展到全真教时代,形成中国道教史的鼎盛时期,上述道教文章的作者只从道教典籍中寻找为文依据、说理之实证,在思想上为宗教神道设教,在形式上符合骈文引经据典之特性要求。
四、骈散和合的三维结构形式
对偶、声韵、事典构成骈骊之体对于辽金道教文章的渗透和影响之元素,但另一方面,骈散两体的有机结合,各自优势被重视和展现,两种传统文体的优秀部分被统一和充分弘扬,在辽金道教文章创作中亦成为普遍态势,成为引领此时道教文章的新方向。这种现象在辽金两代的道教宫观志记、道教人物墓碑志表、道教神仙游记等体裁中最为突出。尤其是著名文人、朝廷高官如王鼎、王寂、党怀英、赵秉文、王若虚、李纯甫、刘祖谦、元好问、王鹗、杜仁杰为道教著名建筑、高道真人写的宫观记、墓志铭、墓表文、碑文、墓碣等,其骈散结合之文体所反映的写作水平之高,所揭示的文人与道教关系之密切,文道互动对于文学与道教发展所产生的历史推动作用,使之成为当代文学研究和道教研究的重要文献依据。如王寂的 《祁县重修延祥观记》,王若虚 《太一三代度师萧公墓表》、《清虚大师侯公墓碣》、《茅先生道院记》,元好问 《紫虚大师于公墓碑》、《冲虚大师李公墓铭》、《通真子墓碣铭》、《通玄大师李君墓碑》、《太古观记》、《紫微观记》、《清真观记》等等,卿希泰先生在研究辽金道教发展史时,都以这
些文章作为重要文献依据。至于它们骈散结合的文体形式,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开篇数句为散句,继之以两个或以上的偶句,这种形式为单加偶起首式,如米孝思 《重建孙真人祠记跋》即是此种形式。此文叙述重建孙真人祠观之经过。孙真人乃初唐著名高道孙思邈,后人为之建宫观庙宇以示纪念,又作为祈雨求阳场所。该文写此的开首式为:
真人生于华原,以硕德隐操,显于隋唐间。其丰功厚利,拯济群生者,于今六百年矣。虽飞升之久,而一方有雨阳之求,则昭应也如响;病者有药饵之请,则对症而受赐。[14]
这种结构过渡自然,由散入骈巧妙自如,结合默契,毫无阂隔突兀之病,可谓两体相得益彰。
二是文章中部为骈体,首尾两端为散体,呈散加骈加散的三层结构式。这在辽金两代关于宫观记、墓志铭、碑文、墓表、墓碣中最为广泛运用,更显骈散结合高度自由,由于此类文章大多篇幅较长,不便引用,这里只摘引些骈骊句子。李俊民 《重修王屋山神霄宫阳台宫碑》写及道观阳台宫重修之状有骈句:“不募而役集,不鸠而材具。变污以洁,易故而新,宏大殿堂,修直廊庑,复灵官之位,引斋厨之次。接遇则有宾馆,招纳则有道院。其用简,其功速,旋天关,回地轴。”[15]句式对偶丰富多样,三字对,四字对,五字对,六字对,整齐而又参差,错落而又严整,对之则严,变之则松,运用自如而属对工整。又如秦志安 《创建元都清虚观记》云:“起三清之邃宇,建五祖之华堂。香厨密甃于瑶瑯,云室馨含于芝术。药灶隐静庐之胁,丹炉连方丈之阴。竹隐轩风,松筛径月。焕丹青于列圣之像,灿金碧于群仙之容。虽陶隐居之华阳洞天,潘师正之逍遥道院,何以加此。”[16]长句之对,在辽金道教骈文中,实为罕见,而此文非常专精。考辽金道教宫观记与墓志,著名文人元好问所作最多,其中骈骊句亦精炼超群,文章宗法欧苏,“落落大方,殊有风气”。[17]如 《紫微观记》中有句:“始欲为高而终为高所卑,始欲为怪而卒为怪所溺”,“本于渊静之说,而无黄冠禳祛之妄;参以禅定之习,而无头陀缚律之苦。”[18]又《紫虚大师于公墓碑》中有句:“悠然而风鸣,泛然而谷应”,“按天籁以宫商,责混沌之丹青”。[19]
三是篇末为骈体加散体的结尾式,如李俊民 《重修王屋山阳台宫碑》之结尾为:
有竹林高致,不啸傲升平;有盘谷雅尚,不轻期富贵。味老子五千言,不读非圣书;悟广成长生说,不作矫俗事。龙伯钓后,长愁海上之鳌;子晋归时,难驻云间之鹤。大朝巳亥岁三月二十二日壬辰,登真于云岳观,春秋八十有八。其徒曰定、曰忠、曰祥、曰玄、曰温,索余文其碑,故欣然书之以示来者。[20]
骈骊之句清新可读,风格自然天成,用典同样为道教内神仙人物、事件。
终辽金两代之道教文章,骈骊之文虽不能抗衡散体,但在上述三个方面亦努力与散文争一席之地,作家们试图将骈体的优秀元素渗透到整个文章创作领域中去,其努力丰富了文章创作的实绩,放宽了骈文理论的界定范围。尤其是对于骈文特质的再认识,使这种特质的内涵与外延更具有伸缩性和包容性,不过也因此让一些作家乘机对骈文持反对甚至否定态度。如著名道教文章家范圆曦在给全真七子之一的郝大通之文集 《太古集》所作序言就提出:“至人达观,物无不可,故词旨所发,务以明理为宗,非必骈四骊六,抽青配白,如世之业文者以声律意度相夸耳。”这种全盘否定之态当然是不足取的。
[1]脱脱等:《辽史》卷103,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445页。
[2]张金吾编纂:《金文最·自序》,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9页。
[3][5][6][7][8][9][10][11][13][14][15][16][18][19][20]阎凤梧主编:《全辽金文》,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718、1324、1274、1274、2820、2820-2821、1392、3628-3629、3000、1601、2549、2817、3217、3123、2550页。
[4]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史》第3卷,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2页。
[12]张金吾编纂:《金文最·英和序》,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页。
[17]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遗山集》,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921页。
责任编辑:陶原珂
I207.609
A
1000-7326(2015)03-0143-05
*本文系作者主持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近古道教文学理论概论”(14BZW014)、2013年度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 “元明清道教文学思想研究”(13YJA751019)的阶段性成果。
蒋振华,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湖南 长沙,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