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性组织中无序的“第四张面孔”*
2015-02-25谭长贵
谭长贵
复杂性组织中无序的“第四张面孔”*
谭长贵
莫兰认为无序所具有的组织作用使无序呈现出“第四张面孔”,这还不能足以说明“第四张面孔”的全部内涵。虽然“第四张面孔”离不开无序的组织作用,但更离不开具有组织作用的组织。只有当无序、有序及组织成为关联体,组织才可能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存在对无序的组织作用进行选择,无序的组织作用才可能实现,这是无序呈现“第四张面孔”的深层原因。更进一步说,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就是“第四张面孔”的核心,因为无序在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无序很难想象有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有了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才有了组织,才有了无序的“第四张面孔”。
复杂性组织无序第四张面孔
与经典理论对无序的单一性描述不同,莫兰以全新的视觉对无序进行了考察,认为无序表现为四张面孔。这不仅使无序在人们的视野中变得生动,也使人们对无序的认识更加深入。其中,被莫兰设定为理论上的“第四张面孔”,虽然是莫兰对无序的认识所具有的新高度,但仍然留下了认识上的无限空间。
一、“第四张面孔”:无序、有序、组织的关联体
莫兰认为无序有四张面孔:第一张面孔是热力学方面的,由于能量的耗散,作为热紊乱的无序给我们带来的是死亡;第二张面孔是微观物理学方面的,在微观基质的层面,无序作为存在的基本要素给我们带来的是生命;第三张面孔是创世方面的,它融合了第一张面孔和第二张面孔的信息,既是热紊乱的无序也是微观基质的无序,同时给我们带来了死亡和生命,于是创造由此开始;第四张面孔是理论上的,这张面孔中的无序已经有了更神奇的力量,它进一步打破了决定论的长期统治,将死亡、生命、创造和组织统统联系在了一起。[1]
虽然,莫兰基于从微观到宏观、从封闭系统到开放系统、从热力学到物理学、从天体物理学到人类生物学、从理学到哲学已有认识的基础上形成了对无序的“第四张面孔”的认识,并没有明确复杂性组织中的无序是否具有“第四张面孔”,但毋庸置疑,无序的“第四张面孔”已在复杂性组织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首先,“自波尔茨曼始,第二热力学定律所涉及的不仅是能量,而且也是有序和组织”,[2]只是它在复杂性组织中意味着解体或死亡;其次,“第四张面孔”已明确地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和组织联系在了一起,这里的“组织”不仅是起组织作用的“组织”(即作为动词的组织),还应该是具有自适应、自组织、自生产能力的复杂性组织,因为死亡、生命、创造和组织已是复杂性组织自适应、自组织和自生产过程的全部。对“第四张面孔”认识的最大亮点是莫兰融入了“起组织作用的无序”的观点,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组织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而死亡、生命、创造、组织与无序、有序和组织密切相关,是无序、有序和组织的存在及其相互作用导致了死亡、生命、创造及组织的行为或结局出现,这表明“第四张面孔”的深层联姻是无序、有序和组织,而无序、有序和组织不是孤立存在的,所以“第四张面孔”本质上是无序、有序与组织的关联体。①无论莫兰建立的无序、有序、组织的三联式中,还是加入了相互作用后构成的四联式中,都明确表达了有序、无序、组织这一关联体的存在。莫兰三联式中的“组织”是作为名词的“组织”,关联体中的“组织”,是既作为名词的“组织”,也是作为动词的“组织”。
“第四张面孔”是无序、有序、组织关联体在环境中的自然呈现,是复杂性组织具有的重要特征。与有序一统天下的决定论观点不同,关联体揭示了无序与有序既协同互补又对立竞争,既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既解体又组织的关系。这一认识在经历了冯·福斯特“从噪声而来的有序的原则”、普里戈金“从无序走向有序”的发现、阿特朗“起组织作用的偶然性”看法后,莫兰才进一步提出了“起组织作用的无序”的观点,并用“第四张面孔”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组织联系在一起,构建了无序、有序、组织的关联体。关联体揭示了宇宙中之所以存在着组织,它既归因于无序的现象(偶然的相遇),又归因于有序的现象(物理—化学规律),有序、无序和组织总是一同发展,彼此不可分离。[3]这告诉我们,所有的组织构成不仅具有有序的成分,同时也包含了无序的成分;所有的组织运行,不仅有有序的参与,也离不开无序的参与,自创世始无序与有序就一直在共同打造着组织[4]作为生物组织的生命体,之所以出现熵增,是因为存在熵减;之所以出现熵减,始因存在熵增。熵增表明趋向无序,而熵减则意味着趋向有序。熵增与熵减过程的同时进行,使生命体组织得以生存和存在。社会组织如果只存在单纯的有序,就有可能禁锢在一个没有创造力没有活力的状态里;如果无序占据主导地位,社会组织同样会失去创造力和活力,两种情形的最终结局都是组织的解体或消亡。“第四张面孔”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组织联系在一起,也将无序、有序、组织联系在一起,使无序与有序在复杂性组织中的相互存在与作用变得同等重要。
在以牛顿为典型代表的决定论世界里,有序主宰一切,无序与有序、组织完全对立,无序会因种种理由或遭到排斥或根本就不存在。这就出现了让我们难以想象的不可思议:完全对立的成分或要素间,是不可能产生互动的,因而也不可能形成关联体,但现实却是各种关联体的普遍存在;另外,普遍存在的关联体无一例外地存在着解体和消亡的可能与结局。这都表明,无序本来就存在于以有序为主导的关联体中,或是发生了有序向无序的转化,无序取代有序占据了主导地位;无序、有序、组织之间并不只存在着唯一对立的关系,它们之间既同一又对抗,既互补又竞争,即使是极端的无序复合体仍然包含着有序,极端的有序复合体照样包含着无序,尽管它们是不同的和对立的,但始终是一个整体。[5]生命的存在与无序性相反,却以无序性的存在为前提,它在无序化潮流的抗争中产生,整个过程始终表现为与无序的对抗与协调。[6]
关联体是诸种成分或要素通过某种关系生成的联合体,即复杂性组织。如果仅仅说“第四张面孔”是无序、有序及组织通过相互关系构成的整体并不准确,因为整体不能等同于组织:整体有可能是“死”的;而组织(特指复杂性组织)必须是“活”的,它保持着开放的状态,具有自适应、自组织和自生产的能力。无序、有序、组织形成的关联体就是这种活的组织、复杂性组织、复杂适应系统。组织具有神奇的力量,由于这种力量,无序和有序有了相互作用的可能和空间,并由此产生了组织,产生了有序、无序、组织的相互作用,出现了涌现,形成了具有主动性的“活”的组织。“活”的组织不仅使组织成为活组织,也使无序、有序成为活的无序和有序,“活”的无序和有序也自然地使组织成为活组织。“活”的组织是具有主体性的组织,选择性往往是主体性组织面对环境根据自身需求所采取的一种通常性的典型的主动性判断和行为。[7]主体性组织中的一切都是主动的,①主动性组织具有处于被动状态的时候,但并不能由此否认主动组织的主动性,它仍然希望并设法通过主动的方式改变被动的状态。有序是主动的,无序亦是主动的,主动的有序与主动的无序经主动的相互作用使组织成为主动的组织。[8]于是,在主动的组织内,只要这种主动性不丧失,主动的无序和有序也往往是可控的无序和有序,因为主动的组织必然会从组织整体的角度和需求出发对主动的有序和无序采取主动的决策和行为,以保持主动的组织主动的存在和生存。②“生存”在于当下,是代内的延续;“存在”需要自我生产,自我生产是代与代之间的传递。这可以从社会组织的发展与进步中得到充分的印证。社会组织为着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总是主动地对同样具有主动性的无序和有序进行管控,以确保社会组织不因极度的无序而解体,不因极度的有序而僵化。可见,组织在“第四张面孔”的构成中显得极为重要,这也是莫兰极为看重组织的原因。
二、“第四张面孔”让无序得以新生
可以说,人们对无序从来就很少倾注热情,甚至到今天依然如此。在以牛顿为代表的经典科学中,规律统治着万千世界,宇宙万物以秩序称王。面对无序,人们虽然迷茫、不解,甚至恐惧,但仍然相信无序只是受人们认识水平、能力和条件的缺限而暂时不被认识的表层现象。在以决定论为主轴的经典科学里,无序一直被排斥在科学的大门之外。尽管后来的热力学和量子力学试图让无序进入科学的殿堂,甚至设计了一个“麦克斯韦小精灵”的实验,但仍然没有获得成功。无序基本处于“死亡”状态,而被人们所烦恼、所唾弃、所边缘化。随着决定论的一统天下被打破,无序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并逐渐从“死亡”状态中复活。当然,无序是不可能从“死亡”状态完全复活的,也不可能从边缘化状态进入中心化状态,人们也不可能对无序给予完全的爱,因为直到今天无序依然不过与死亡、生命、创造和组织联系在一起。也许,这是无序的最好结局了。
在第二热力学给无序塑造的第一张面孔中,无序从能量的胚胎中发育出来,由卡诺和克劳休斯提出的能量耗散定律,经波尔茨曼改造成了有序的耗散定律。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推导,宇宙的熵将趋向于饱和,宇宙不可避免地趋向于“热寂”状态,最终的结局是趋向于无序和混乱。[9]也许第二热力学给出的宇宙的最终结局没有错,但自创世以来到当下的种种生存与存在告诉我们:生物界在进化、人类社会在发展……它们一直都以单个的解体和消亡来获得群体的有序与进步。于是,无序在第一张面孔中基于两方面的原因死去:一是它在理论上带来的是死亡;二是在生存与存在的现实中带来的并不完全是死亡。第二张面孔给无序带来了一线光明——也仅仅是一线光明,因为它只在微观层面昙花一现般地闪现了一下,而最终仍然被有序所扼杀,但也终于升格为“存在的基本要素”。[10]在微观物理学中,无序集中体现在基本粒子的表现方式上。这些不再是明确可分、可测和可确定的基本粒子,总是游离在粒子与光波之间,它模糊不清、自行分解、性质多样、难以定性;也无法同时测得它的动量与位置,它仿佛无忧无虑,天马行空,自得其乐,完全摆出了一副琢磨不透的面孔。不过,人们并没有放任基本粒子的进一步表演,而是很快用统计学这张大网将它纳入到了统计规律中。于是,一切又恢复到秩序的状态,无论微观层面还是宏观层面,有序继续当道,无序再一次死去。
然而,无序并不甘愿死去,随着大爆炸的巨响,无序与有序攀缘在一起,前后不离,难舍难分。它们以各自的方式,建立了相互联系,通过相互作用,共同创造了宇宙。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基本粒子诞生了,原子诞生了,太阳系诞生了,恒星诞生了,行星诞生了,接下来生命也诞生了,这其中无一没有无序的参与。人们再也无法抹杀无序的另一种作用:它不仅能破坏也能创造,它总是以破坏的方式进行着创造。这可从托姆提出的突变理论中找到答案:创造“(突变)远没有排斥无序,而是从起源上包容了这一观点,因为一个古老形式的断裂和毁灭是新形式产生的有机组成部分,它让我们懂得了世界的有序化和组织化就建立在失衡和不稳定之中”。[11]这便是无序越来越体面的第三张面孔,它从微观世界来到宏观世界,坐上了创世者之一的宝座。创世起源的无序及有序,在“死”与“生”中创世,“死”与“生”成为一种相互关联与承接,没有“死”就没有“生”,没有“生”就没有“死”,“生”在“死”中,“死”在“生”中,“生”“死”同在,无序与有序共同创世。
应该说,无序真正得以新生是在“第四张面孔”中。这一次,无序经由普里戈金的贝纳尔漩涡进入到组织,“贝纳尔不稳定性”成为一种能够产生出自发自组织现象的定态的不稳定性的突出例子,[12]向我们揭示了,“波动紊乱的,也就是无序的热流有可能自发地变成‘结构’或曰有组织的形式”,“异常、紊乱、耗散等现象也会产生‘结构’,也就是说它们能够同时生成组织或秩序”,“宇宙的秩序和组织正是在紊乱、不定、异常、不可能和能量耗散中发展起来的”。[13]人们进一步发现,包括活体组织在内的组织都在无序的伴随下运行,无序既有破坏能力也有组织能力,它不仅能让组织解体也能让组织生存并存在(自我生产)。无序不仅是起解体作用的无序,还是“起组织作用的无序”。[14]自此,无序的“第四张面孔”已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和组织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第四张面孔”之所以让无序得以新生,是因为无序是“起组织作用的无序”,在组织形成过程中起着组织作用。这方面,冯·福斯特、普里戈金、阿特朗、冯·诺依曼等人,特别是莫兰已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他们的成果的共同点就是推翻了决定论对无序的片面认知,无序已不仅仅代表破坏、解体和消亡,还代表了创造与组织,从而肯定了无序的创造与组织作用。这方面本文不予进一步讨论,只指出一点:“起组织作用的无序”中的组织作用,必定是具有创新意义的组织作用,如果缺乏创新性,组织作用就不会发生。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起组织作用的无序”也是“起创新作用的无序”。
“第四张面孔”之所以让无序得以新生的另一个原因是与具有自组织、自适应、自生产能力的组织有关。无序通过其具有的组织作用使组织成为可能,组织也让无序得以新生。难以设想,如果没有组织,无序是否还能存在,其存在的意义又如何体现。无序对组织的影响与作用不是单方面的,组织也同时在对无序施加影响与作用。这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组织对无序的抵抗、吸收与改造。无序对组织的作用一刻也没有停止,组织也必须对无序施加反作用。组织抵抗无序,是为了自身不至于因无序的反组织作用而解体;组织吸收无序,是为了自身的需要让无序为我所用,这种需要包括组织稳定、涨落及涌现;组织改造无序,是通过某种转化的方式对无序的一种选择性利用。二是组织和组织化过程产生无序。有了组织基础,第二热力学定律才跳出了封闭系统,而具有了普遍性与实际意义。按照第二热力学定律,有序、组织和组织化过程中必定产生无序;[15]物理学家维克托里给莫兰的手稿批示中认为,“与初期连在一起的各种限制通过互动创造了最初的组织,组织又反过来制造出新的无序和新的制约等”。[16]无序创造组织,组织制造无序和制约。这表面上看会加速组织的解体,但并不尽然。组织或组织化产生无序的过程,也是组织实现体内熵减的过程。虽然,这一过程导致了环境的熵增,却使组织实现了熵减,这通常是复杂性组织生存自保的最基本方式。组织对无序施加影响,从另一角度表明组织在自组织、自适应、自生产过程中离不开无序,这不仅因为自组织的自组织作用是自组织在自组织内对无序和有序的自组织,还因为存在于自组织过程中的无序的作用。虽然组织能够对无序施加影响,但不能完全掌控无序,这是因为无所不在的无序对组织的作用除了不确定性、无规律性还具有主动性,这种主动性可以因为组织的影响而减弱,但不会消失。所以,涨落、分岔和涌现就在不可预知中出现。由于有了组织,无序的存在和价值得以体现,无序也因此而获得了新生。这一新生使无序从封闭系统进入开放系统,从微观世界进入宏观世界,从而摆脱了决定论的束缚而具备了从生存到存在的普遍性意义。
三、“第四张面孔”的核心: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
“第四张面孔”使无序得以新生,而将无序与组织联系起来才有了无序的“第四张面孔”。这样,组织就成为无序的“救世主”。据此看来,“第四张面孔”的核心是组织。①莫兰所指的“组织”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行为学层面的“组织”,二是现象学层面的“组织”。这虽然没有错,但是仅仅只有组织还不够。更进一步说,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才是“第四张面孔”的核心,因为无序在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无序很难想象有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有了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才有了组织,才有了无序的“第四张面孔”。
“组织是一个系统或一个复杂单位内各部件和各个体之间的关系组合,这个系统拥有其部件或个体所没有的性质。组织通过相关性把各个成分、事件或个体联系起来,让它们变成同一个整体的部件”。[17]①这是莫兰给组织的第一个定义,这一定义仍然具有浓厚的系统论色彩。还有许多关于组织的定义。②譬如阿特朗就将组织定义为:组织是一个由序列重复(冗余)和变化所组成的复合体;它甚至可以被看做是最大变量与最大冗余量之间的妥协与联盟(参见莫兰,2002年,第97页)。笔者以为,组织是多样性统一。在前面的定义中,很难或者根本找不到无序的影子,尽管无序在将各个成分、事件或个体联系起来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在后一定义中,无序回到了应有的位置:无序产生多样性;多样性体现无序,统一体现有序,多样性统一便是涌现;涌现产生组织,组织又回过头产生涌现,只有能够产生涌现的整体才是组织。再者,多样性统一的过程也是组织的过程,即将各种多样性统一为整体的组织过程。这一定义不仅更深入地揭示了组织的复杂性,同时对于阐明“第四张面孔”的核心是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今天,人们已经认识到无序对于组织所具有的积极意义的一面。“有序和组织化越是向前发展就越复杂,越能够容忍、利用甚至迫切需要无序”。[18]“组织形式越丰富,组织中的无序就越丰满;无序变为有序的配料后,有序中含有的这种无序就越多,组织有序就越精致越脆弱,越被限制在局部”。[19]无序已不再与组织完全对立,而是在组织形成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那么,是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使无序对于组织来说显得如此重要?回答是,这个原因就是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化参与使无序与组织紧密相连,也使无序的“第四张面孔”变得更加丰满。
首先,组织化关联的形成以无序性为前提。从发生学看,组织化关联是组织出现或形成的基础,这个基础的形成离不开构成这种关联的部件或成分。同质的部件或成分是不能构成关联的,因为同质的部件或成分之间只存在互相排斥的单方面作用,或者它们之间根本就不能产生关联;只有异质的部件或成分间,才能具备组织化关联的条件,才有可能构成关系,而进一步形成组织。异质的部件或成分在现象或构成上必定表现为多样性。③同质异构现象能改变物质性质,故也能呈现多样性。多样性既可能是实体性的部件,它们具有不同的构成与性质;也可能是非实体性的成分如因素,它们虽然不能作为实体组织的部件,但它们确实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参与构成组织的过程。多样性是什么?多样性是要素构成的差异,是表现形式的不同,是作用方式的千变万化,是运动结果的千差万别,与离散、随机性、不确定性、无规定性、无规律性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中可以领悟到,很大程度上多样性代表了无序性。这也说明,无序以多样性的方式成为了组织化关联构成的重要条件与因素。无序不仅以多样性为表现形式,还参与了多样性的产生过程;不仅出现在组织化关联形成的过程中,即使在组织化关联形成以后仍然离不开无序的作用。任何组织化关联都不是一经形成就固定不变了,组织时时刻刻都在运动,组织化关联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而形成新的组织关系。一方面,旧的部件或成分有可能退出组织,新的部件或成分有可能加入进来;另一方面,环境发生变化对组织形成了新的影响,这都会导致组织化关联发生变化。如果一个组织的组织化关联不再发生变化,这个组织一定是死的组织;而要打破组织化关联的僵化,促进组织化关联的更新,都需要无处不有、无时不在、无孔不入的无序的影响与作用。
其次,组织化参与的绝对必要条件是无序。组织化参与是部件或成分形成组织的关键环节。无论关系组合的形成,还是多样性的统一,都因组织化参与而实现。组织化参与的内容与形式很丰富,其中之一是互动。互动在组织化关联及以后的组织的形成中显得极为关键,是部件或成分通往组织的唯一路径。无论作为“关系组合”的组织,还是作为“多样性统一”的组织,其“组合”过程和“统一”过程,都是一个互动的过程。然而,互动不可能发生在同质的部件与成分之间(具有排斥的相互作用),也不可能完全取有序的形式。相反,异质部件与成分之间的互动或称多样性之间的互动以及无序形式的互动,不仅更加普遍和深入,而且会更加有价值,因为这种互动的结果是产生组织化关联与组织。可以设想,仅有有序形式的互动,多样性将不会得以延续,其导致的结果就是组织的逐步衰退和解体;只有无序与有序的联合互动,才能保持多样性,发展多样性,实现“多样性统一”。又由于多样性脱离了过程和环境中的不平衡亦即无序就不可能产生,所以,无序也就成为组织化参与的绝对必要条件。如果说,没有互动就无法想象组织化和秩序,那么,没有无序就不可能产生互动。要有组织就必须有互动,有互动就必须有相遇,有相遇就必须有无序。[20]这是因为,没有无序,就不能促成相遇的不平衡、紊乱、涡流、乱流等,就不可能构成互动的环境。各种不同形式的不平衡、紊乱、涡流等,不仅能导致互动的进行,还能进一步生成组织,这已被贝纳尔实验所证实。
无序在组织化关联和组织化参与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在生态系统(组织)的形成和发展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生态系统是由物种、环境及其构成的多种相互关系与作用形成的。人们已经揭示了生态系统形成的奥秘。这个奥秘可以概括为:没有差异,就没有生物的多样性,就不会形成物种内、物种间的相互关系;没有相互关系,就不可能有物种内、物种间以及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没有物种及环境因素的不确定性和无规律性参与,就没有物种内、物种间的整合,就没有物种的此消彼长,就没有完整的食物链,就没有物种的生存与存在,就没有物种的消亡、退化和进化。这中间,到处都有无序的影子。我们不仅能看到或感觉到无序的过程或状态,还能看到或感觉到无序的成分、因素或作用,但是我们却无法完全预测或控制无序的存在或影响,哪怕是巴西的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也能引起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正是这样的无序,使得生态系统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我们意向不到的变化:死亡与创生、消失与生存、衰退与进化,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朝着不可逆的时间箭头的指向前行。也正是这种变化,使得生态系统在自组织、自适应、自生产的作用下,虽然危机长存,但是张力常新。
“第四张面孔”将无序与死亡、生命、创造及组织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意味着无序存在于组织的生存与存在的全过程中,特别是存在于组织的组织过程中。以往,人们害怕无序、防范无序、抵制无序、排斥无序、打压无序,是因为在传统理论中无序意味着解体和死亡。在“第四张面孔”中,无序的意义已突破了解体和死亡,贯穿于死亡、生命、创造、组织的全过程中。这告诉我们:在客观上,无序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组织在无序的存在中存在,无序在组织的存在中存在,它们既对立又互补,既相互作用又相互依存;如同组织需要有序一样,组织同样需要无序。在主观上,作为组织主体来说,应该凭借主体性地位,发挥主体性作用,面对无序,不应单单持有防范、抵制、排斥、打压的心理和态度,还应该根据组织生存和存在的需要,合理化解和利用无序。如何合理化解和利用无序,才是我们思考的以及行为的重点。
[1][2][5][8][10][11][13][14][15][16][17][18][19][20]埃德加·莫兰:《方法:天然之天性》,吴泓缈、冯学俊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8-20、52、66、226、16、23、19、29、57、57、95、37、64、31页。
[3]埃德加·莫兰:《复杂思想:自觉的科学》,陈一壮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71页。
[4]谭长贵:《复杂性:包含于组织中的无序——对复杂性本质的一种解读》,《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6]陈一壮:《试论复杂性理论的精髓》,《哲学研究》2005年第6期。
[7]霍兰:《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周晓牧、韩晖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1页。
[9][12]普里戈金、斯唐热:《从混沌到有序——人与自然的新对话》,曾庆宏、沈小峰译,上海:世界出版集团、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331-333、142页。
责任编辑:罗苹
N9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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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5)11-0008-06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复杂组织中无序的化解与利用研究”(13YJA720015)的阶段性成果。
谭长贵,湖南文理学院教授、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编辑部编审(湖南常德,4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