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汉文小说宝物母题的叙事功能及民族性认同
2015-02-25刘卫英,刘畅
朝鲜汉文小说宝物母题的叙事功能及民族性认同
刘卫英1,刘畅2
(1.大连外国语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2.吉林大学珠海学院 中文系,广东 珠海 519041)
[摘要]朝鲜汉文小说中的宝物可分为器物、灵丹妙药和动植物生命体三类。选取标准相对宽泛,而内涵的不确定性与叙事策略的随机性对应,也与泛灵论民俗潜意识反应有关。母题叙事功能在于:宝物作为故事演进、人物命运改善的关节点,宝物成为主要人物的附加物,其神奇力量增强了人物的身份地位与行动力量,是故事中特殊人物特殊身份的象征物。宝物及其叙事功能生成的文化动因较为复杂,既有朝鲜半岛土著巫教的深在影响,也有儒教、佛教精神和中国民间崇拜信仰的浸染,也较大程度地受容中国古代小说叙述套路。与明清小说宝物叙事相比较,汉文小说较多关注宝物的世俗生存价值,忽略宝物本身生命魅力以及宗教门派精神皈依的超物质凝聚力。
[关键词]朝鲜汉文小说;宝物崇拜;叙事功能;神仙巫教信仰;汉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5-02-16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
[作者简介]胡斌(1976-),男,江西九江人,副教授,博士,从事中国现代文学、戏剧文学研究。
近年来,朝鲜汉文小说的整理、宏观与影响研究已取得突出成就,文本个案研究也有突破,但对其宝物描写却未见全面探究。而这一现象乃东亚文化圈中传统民俗崇拜需要关注的内容之一,仅以林明德主编《韩国汉文小说全集》为据,就可初步探究宝物母题从基本类型、叙事功能及其深在的宗教民俗渊源,而探究朝鲜汉文小说中叙事主体的宝物选取标准、叙事结构功能生成以及民族间文化互动内在关系,还可有助于对东北、东北亚多地区某些民俗记忆的文本表现加以梳理,从而从更为深广的层面对古代区域文化之间的交流传播,进行跨文化、跨地区比较,同时也能对区域文学史有更为客观的定位。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如果不对朝鲜汉文小说进行考察,那么对东北地域(包括辽宁)文学史的审视,也很难做到全面与逼真。
一、汉文小说中宝物的存在形态
在邻近东北的朝鲜半岛,突出体现中朝(韩)文化交流之精神史轨迹的,今存汉文小说文本占有很大的比重。以中华文化为楷模的朝鲜半岛,文化习俗的互动往往具有单方面的侧重性,而汉文小说作为精神现象的产物不是单纯的,其实内中隐含了某些物质习俗取法中华的踪影。作为叙事母题的诸多宝物,大致可分为三大类。
第一,器物类。首先是日常器物,此类宝物具有两个生成要素:一是成器质料珍贵稀少,以 “玉”“金”等为主。如赵圣期《彰善感义录》“一介青妆仙娥左手持白玉杯,右手持玛瑙小瓶”中的白玉杯和玛瑙小瓶,即以玉为其材质。二是具有超物质的神奇功能。如《彰善感义录》:“乃使公子出红玉钏、青玉佩于箱中。付侍郎曰:此物弟家之世传重宝,也须分传令嫒二人也。……尹公为应天府尹时,夫人赵氏梦双玉坠怀,自此有娠。”[1]《还玉童宰相偿债》的宝货中,“有一玉童,裹以锦绣”,《择夫婿慧婢识人》中的匏觚“若以散金碎银纳其中而摇之,则顷刻满器”,而《赴南省张生漂大洋》所说大如十石缸,上圆下方,旁通一孔的水器,则“盈器之水,用之不竭,添之不溢”。令人联想起古远的“红山文化”玉器崇拜对于朝鲜半岛的辐射力,此与辽宁、东北的相关民俗记忆具有同源性。
其次是宗教法器。有佛道之分,《识宝气倡楼取炉》的乌铜炉,说来自秦始皇使徐巿采药时,三神山内帑中的乌金炉,“具五行之气,含六奇之精”,置病人侧能起死回生。如果说“乌铜炉”是方士炼丹的宝器,那么,《虚风堂》中的“锡杖”则为佛教权杖:“虚风堂不听,行到仁川海边,以锡杖投桥,则大海忽如小沟也”。
第二,神符(佛帧)与灵丹妙药类。神符和佛帧分别是道教和佛教的教仪法物,虽分属不同宗教体系,但都是某种画或者写在纸上的一种符咒,具有宗教的神秘魔力。一纸符咒和一页佛帧,蕴藏着巨大力量:可除妖、杀死大蟒、镇邪,还可以令“狂风暴雨”“自止”。《投柜烘火除妖物》写古玉持符念呪语,幻觉中见屋下忽有一湖,广阔浩渺,宛如画中境。《彰善感义录》也称:“山海大慌,急行妖术,狂风暴雨,忽然大作。翰林乃出殷真人神符,粘竿挥之,风雨自止”。这里宗教力量与民间符咒崇拜结合,一定程度上包孕着“文字”崇拜因素。
灵丹妙药中首列当为仙方,次为丹药,二者关系十分密切。与道教修炼有关的宝物首先是药方(药材),且多被描述为“山人”,“神人”等授予。其中用来治病的药方显然具有某种药理学原理,显示出人民渴望身体健康的诉求,而长生之神方则更多出自人们对于宝物的幻想,显示出古人对死亡恐惧的集体无意识。《授神诀药铺对话》有言:“吾幼有恶疾,偶逢山人授以神方获愈。”《听街语柿蒂奏功》:“圣候中梦神人来告曰:娌柳之医方自岭南骑骡上来。”《蒋都令授丹酬德》中蒋都令“以香案仙吏,暂谪尘间,在世之日,公(荫官)遇我厚……授丹药一粒,石象散一具,咽此可得人间上寿”虽然或笼统、或具体,但都与人的生命状态紧密联系,显得恳切而珍贵。
第三,动植物生命体类。某些动物被视为宝物,主要是因为动物具有通感性能,即具有某种灵异功能或者神秘力量。
“笔记野谈类” 中此类叙事较多。如《淑香传》写神龟被金钿放生投之河,龟忽吐气,“但两颗珍珠团圆在前”;青鸟也发出凄婉之音,对淑香曰:“娘子随我而去,则可见娘子之父母矣。”而黄犬则能以足画地成文,文有曰:“我本天台麻姑所乘青狮, 而乘主公之命来侍娘子,期限已满, 今将辞别。”《落小岛炮匠获货》写大蟒肠中有径经寸之宝珠。《鬻蛇角绿林修贡》里的蛇角,也有佩之得子神效。这些宝物,原本作为人类之外的生态主体身体的一部分,被赋予了改变人物命运的超常功能。
植物类宝物在朝鲜汉文小说中不多,最能体现大众民俗信仰的“笔记野谈类”中,有《淑香传》的“梨枣数枚”,其功能居然“食此则当知过去未来之事耳”。《转忠思孝投金橘》那洞庭的被老亲思念的金橘,可使病患立刻消失。汉文小说中植物类宝物并不像丹符、器物玉石以及动物宝物那么多样,且不具有叙事稳定性,即较少有某种植物作为宝物固化为故事结构元素。
但动植物类型宝物常常与大众生活息息相关,因其具有超越动植物常态功能或改变人物命运的特殊故事结构效应,并能彰显出人们:“不能谈论天所特有的超验而又‘富有神意’的干预活动,因为天只会藉助于非人格化的格式采取行动,这些格式昭显着天的存在。吉兆和凶兆因而就成为体系的内在组成部分。”[2]而成为叙事的潜意识动因,并以汉文小说特有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文本形式展现。
二、宝物母题的叙事结构功能
虽然汉文小说叙事中宝物选取标准宽泛且有较多不确定性,但作为母题其在故事演进过程中,却展现出具有地域与民族文化特色的结构功能,主要可概括为三。
第一,宝物的出现,或者宝物特殊功能的展现,作为一种民俗记忆的潜意识涌现,不仅推动了故事文本的逻辑性演进,更成为人物命运改善的关节点,并进而突显故事的深在意蕴。《择夫婿慧婢识人》讲述某婢偶遇一丐,遂“携入于自己房栊”结为夫妻。但从此美衣丰食的丐,无所事事,婢劝其谋生,丐称需要十斗银子,婢恳求夫人,夫人言于参政获允,而丐却将此白金都买衣服分给了众丐和流民,自己乘马漫无目的而行,遇一对翁媪,又赠衣,止宿其家,枕具是一匏觚。此时梦贵者踵门称:“此殖货之良宝,若以散金碎银纳其中而摇之,则顷刻满器。汝必待三年之期”。自此“丐”借助“匏”而拥有了无数“白银”。获宝过程,因获宝者“丐”的身份而对下层民众具有同情心而致。故事又写得宝者换新衣,拜谒于参政(主人),纳银酬恩,参政推辞,丐坚持“利息不可不纳”,搬来约三四十斗银,贪财嗜利的参政欣然领受,诸夫人、仆隶也得到馈赠。参政此时才悟童仆报告是构陷,厉责后斥走。丐赎婢从良,家业兴旺,而匏器则果在三年后如约祭投铜雀津。似乎丐的守信履约,也是宝物能发挥正常功能的前提。“丐”因富贵而不忘穷朋友的善行,得获宝匏,又因获得宝匏而改变了寄人篱下的婢仆身份,进而又因其秉性“不贪吝”,终至“百年湛乐,子姓繁衍,至有登朝籍”。
《落小岛炮匠获货》写朴姓火炮匠发迹变泰,则显示出主人公虽然随遇而安,却能不拖累他人以自强。故事写这朴姓火炮匠为人淳厚,因容貌“穷薄之状”受嘲讽,被倾家贩利的同船者看轻。大洋遭遇风涛,篙师宣称要脱此大厄,必须每人脱衣一件抛下验看,却只有梢工之衣沉入水中,被要求速投水以救一船之命。后火炮匠被留在海岛中,船约回程来接。炮匠运气却仿拟《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的李海(或《警世通言·宋小官团圆破毡笠》等)成为遇难呈祥的幸运主人公,也在岛中发现了巨蟒入海必经之路,杀蟒死,得腹中径寸珍珠甚夥,脱厄按期登船回乡致富。故事主人公出身贫穷,流落孤岛经历了一个“遇难历险”的过程,带有以身救众者应获酬赏的伦理意趣,属于“遇难——获宝——脱困”模式[3],展示出得宝者的磨难构成了宝物出现和获取机缘。即使较为单纯的幸运故事,也被伦理化。野外得“蛇角”的金义童,偏遇皇后无子,太医称得蛇角佩之宜男,于是献宝致富。嗣后“主家”落难、众人避之,金义童仍能给予“主家”七十匹“彩段”“敬修十年贡”,宝物功能遂被充分地延展。
第二,宝物虽是人物的附加物,但其神奇力量增强了人物的行动力量和强化了身份地位。如《虚风堂》载录神僧“虚风堂”显示灵异的事迹。说乾隆皇帝登极初,求神僧于天下,大会群僧于山东省,虚风堂不顾诸僧讥笑,从仁川海边,以锡杖投海为桥,大海忽如小沟,携弟子越海到山东省。群僧会上拜谒皇帝后欲归,诸僧多赠礼物,虚风堂却拿出一裹带呈献,“则入者无限,人入如前,不可量也”。仍如前掷杖而归,这些“中国贵物”以手连出赠诸僧,“终日不尽”,则让诸僧惊异不已。虚风堂的中国之行扬国威,以神通术令众僧刮目相看,而随身物件锡杖和裹带(袋状物),体现出了佛教的“微可延伸”、“小能容大”的空间观,也是踵步中国小说如《西游记》中宝瓶、宝袋功能的叙事套路。
第三,宝物是故事中特殊人物特殊身份的象征物,人的物化或者说物的精灵化的艺术书写。《彰善感义录》中的红玉钏、青玉佩,作为传家宝,分传给“令嫒”二人,即表现为应天府尹的夫人赵氏“梦双玉坠怀,自此有娠”。他如《淑香传》中金钿的佩戴“明珠”的一对女孩。作为特殊身份标识的宝物,在文本叙事中又常常与大众“命运天定”观念结合,宝物存在的生命力也是人物存在的生命力,或者二者运命相通。这里,宝物随人,体现出了中朝相似的“物与人一体”生命观。
三、宝物母题叙事功能的文化渊源与民族性
朝鲜汉文小说宝物母题较为复杂的叙事结构功能,与朝鲜半岛多元文化构成有直接关联。美国社会学家亨廷顿认为“亚洲是多种文明共处之洲”[4]243,从古代汉文化圈角度看,对汉文小说宝物叙事模式形成的文化动因可做如下认识。
首先,汉文化影响下,朝鲜本土神仙观念与巫教等宗教观念的影响。大陆“东夷族系”作为“神仙方术”渊薮之一,尽管金宽雄等学者认为檀君神话并非子虚乌有,但也承认古朝鲜族是东夷族系的一支,与商朝有着血统和文化上的同源关系[5]4。同时,除了儒学的渗透,培养花郎(贵族青年)“对国王的忠诚和牺牲精神”的花郎道,曾在新罗占统治地位[5]21-22。在檀君神话与花郎道制度共同作用下,韩国自古就有崇拜神仙的民族风尚,侧重于实践的巫教(萨满教)的潜在影响也不可忽视[6]206-208。道家哲学与道教,虽不曾拥有师徒传承或形成学派的势力,仍在深层地作用,地位特殊[7]。汉文小说的宝物叙事,常常会多色纷呈,或神仙旨归,或丹道经营,这些潜在观念总是如影随形地充斥在文本叙事中,影响着故事人物的行为方式与叙事者的价值取向。
其次,儒教“忠恕”“节孝”观念的支配力与佛教观念的结合。在宝物获得者的必备条件及因宝物所获利益的分配中,表现尤为突出。《三国史记·新罗本纪》标举孔子,而世俗社会及日常生活中,儒教的影响甚大。朝鲜朝以后,备受尊崇的朱熹“三纲五常”学说更融汇到汉文小说创作和人物性格塑形中。当《忍者积荫》中金某妻与富家子通奸,金某却“忍”而不去抗争,愤而远行,误入深山反获“大如童子”的人参宝贝。归家后,妻被送回,团圆终老。儒教伦理观念中“恕道”在小说中得到了世俗生活化的解释,也掺杂了佛教“戒嗔”因素。佛教因吸收了大量东亚本土元素,深受东亚大众欢迎。汉文小说将南亚佛教因缘生法、果报观念与东亚“天命论”观、“灵物崇拜”等本土原始宗教思想杂糅。《淑香传》中的金钿在以“恻隐之心”解所佩饰解救金龟,此后就连得回报:桥颓众溺,他却得巨龟救生,又得龟留赠二珍珠,“珠中隐隐有文字:一枚则寿字,一枚则福字”。由此被求婚,新娘梦鹦鹉入怀,生女异香满室,名曰“淑香”。人世遭逢的戏剧性叙事,隐含着佛教慈善戒杀的“现世报”意蕴,成为东亚化佛理的道德诠释。
其三,中国传统宝物崇拜文化理念的辐射与濡染。朝鲜半岛与中国大陆毗邻,又在海上与大陆的两个半岛(山东、辽东半岛)等多有沟通,文人在接受汉字作为思想传播媒介同时,也部分地接受了宝物崇拜信仰,这一定程度上也扩散到了民间,而又回馈到了传闻和小说书写之中。仅器物类宝物中的佛道法器描述,诸如《西游记》中的净瓶、芭蕉扇,《封神演义》中的葫芦,《西洋记》中的钵盂等,就所在多有[8]。尤其在明清时期受外来兵器和战争压力挤压而更加花样翻新。而较早丹药类等宝物如《汉武帝内传》之类已被收入《道藏》,传播广远[9]。传至朝鲜半岛的中国宝物,还有明清小说为主的文本不断重温,如《西游记》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或“金丹”,岂是丹药?乃神奇宝物。研究者强调,道教炼丹和夺珠的精彩描写,甚至夸大事实进行渲染,实际上反映的是对宝珠的极为崇拜,道教的炼丹是为长生之用,而在宝珠崇拜影响之下,一切圆珠形的物件都具有了不同凡响的价值和功能[10]。当然,这一特性也并非都在朝鲜汉文小说中得到应有的变异。如在宝物的药方或药物形式上,中韩两国古代汉文小说中就并未体现出太大的区别,而且借鉴得相对狭义,并且只是在宝物的功能上有些许不同。不难看出,在宝物作为“物质”的形态与功能上,两国小说文本叙事中表现出较多的类同性,应是处在同一汉字文化圈内朝鲜古代汉文小说对中国古典小说的直接借鉴。
又如植物类宝物“灵芝草”等,《山海经》《搜神记》之后,莲花、荷花因其具有一定的佛教色彩及其混用后的佛教意象化[11],也频繁出现在明清小说中,相对具有较强的稳定性并系列出现;葫芦在《西游记》《封神演义》及《女仙外史》等作品中更是多次出现,《女仙外史》第十一回写某道士与月君斗法,当他的吞剑把戏被月君戳破时,就用宝葫芦所藏猴子变出的猛虎,扑向月君。《绣云阁》第七十七回也有写贪狼炼一葫芦,能吸妖物,有道者被吸入只能生存是日。《西洋记》第七十六回写飞钹禅师为对付金碧峰的钵盂,拿出个朱红漆的药葫芦,飞出百鸟之王引来无数珍禽异鸟。面对如此完备的宝物文本载录,朝鲜汉文小说较多受容也是文化传播的结晶,正如亨廷顿在谈到不同文明间的影响时所说,“搭车可能是亚洲文明的特点”[4]230,但在搭车过程中,朝鲜汉文小说还是表现出较多的自身特点。
首先,朝鲜汉文小说宝物母题具有相对稳定、普遍的民族化价值追求指向,主要可概括为治病、长寿、财富和除妖。这表现出物质资源相对贫乏的朝鲜半岛,人们希望通过宝物神奇力量而达到实现某些基本生活需求的淳朴愿望。而中国,特别是明清时期小说中的某些宝物叙事,却是较多地超越了“形而下”现实生活需要,而融合了较多科幻想像因素于其中,如《封神演义》中石矶娘娘的“八卦龙须帕”,《水浒传》中罗真人的“红、白、青”手帕,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等,想落天外,简直就是现代飞行器和远程武器的先驱,而汉文小说中却只有《虚风堂》中的禅杖具有“缩地法”功能。
其次,朝鲜汉文小说较多关注宝物拥有者的正义与善良品格。汉文小说中的宝物获得者,常常是“异质”的群体成员,贫困却安贫乐道,不贪婪、不吝啬,虽遭受挫折却仍能安之若素,勤勉努力而具有超常忍耐力,如被弃荒岛的朴姓火炮匠。而明清小说中宝物的使用则并非正面人物专利,反面人物也使用宝物,如《封神演义》中殷洪的紫绶仙衣、阴阳镜、水火锋,竟能借此俘获西周黄飞虎黄天化父子[12]。《西游记》中妖精所用的金铃,孙悟空也只能以偷盗对付,平顶山金角、银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可将被叫名答应者,一概吸进化为脓水。朝鲜汉文小说与中国传统宝物观念的本质区别在于,一者,朝鲜宝物叙事融入了更多“人类中心主义”的无止境的财富追求观念。此虽根深蒂固的普遍性追求,却较多体现出人性的弱点。二者,中国古代宝物叙事,发展阶段相对较高,已超越宝物的“物质”存在的工具属性,宝物有时被置于大自然,甚至作为与人同样具有生命价值的“个体”,更多关注宝物的精神层面价值,赋予其“善恶”的道德规范与政治归属,有着更为丰富的思想内容与现实意义[13]。
因此可以说,朝鲜汉文小说在有效整合中国宝物母题过程中,两个重要构成元素往往被忽略,即“上天的选择”与“宝物的灵魂”及其存在价值。在中国传统宝物叙事的潜在思维中,“上天的选择”被认为遵从大自然生存法则,“适者生存”原则有时会违背人类社会规范及人类中心愿望。而“物各有主”观念蕴含的则是宝物作为大自然中具有特殊功能的生命体意识,是有生命的物质存在,一定程度上秉承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有权利和能力去寻找最佳合作伙伴。因此,汉文小说保留了中国传统宝物母题模式,而对叙事文本彰显的深层异质文化因子,有意无意地遮蔽与忽略了。这带来了诸如对宝物认知、发现等环节表现的某些缺失,如明清小说之于“引宝之宝”“宝母”及其叙事功能多有想像和曲折生动的描述[14],甚至一定程度上与某些神兽叙事传统等互动,影响到小说叙事的应然性的仙幻取向[15],而在这方面朝鲜相关文本则基本没有涉及。同时,即使对契合朝鲜民族特性的一些宝物叙事,丰富的文学言说创造在朝鲜半岛上相对说来,也嫌不足。尽管十七八世纪朝鲜半岛有进步思想者如洪大容、朴趾源等倡导“华夷一也”等理念[15],但汉文小说仍因某些小国心态而持守于民族自身特点表现,一定程度上不免限制了汉文小说向明清小说创作学习的效率。
辽宁作为朝鲜朝贡中国的主要经行地,留下不少“使行录”,即彼时在辽宁境内获取的印象,涉及广泛。当然,朝鲜汉文小说充分地展示了宝物母题叙事的世俗魅力,儒教“节孝”伦理规范和佛教的善报观念,在汉文小说中得到有效的继承与张扬,此虽不是宝物母题叙事的终极追求,却是母题存在的世俗价值所在,作为东亚汉文化圈一种极有特点的文化交流现象,朝鲜汉文小说这类母题值得深入研究。而作为主要集散地传播地的辽宁,也应将此视为辽宁文学史建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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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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