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的存在意义及运用技巧
2015-02-25董健
董 健
(上海戏剧学院,上海 200040)
·当代文艺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论“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的存在意义及运用技巧
董 健
(上海戏剧学院,上海 200040)
“间离效果”又称“陌生化”理论,是德国戏剧大师布莱希特提出的戏剧理论。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电视节目试图运用“间离效果”制造出全新的审美感受。“间离效果”的运用赋予了节目内容更多维更立体的时空,使电视节目承载了更丰富的文化内涵。
“间离效果”;布莱希特;陌生化理论
一、“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的存在意义
关于“间离效果”,布莱希特曾这样定义:“让观众对所描绘的事件,有一个分析和批判该事件的立场。”[1]在布莱希特看来,间离的对象是众所周知的熟悉的事物,间离的方法是人为地使观众与熟知的东西疏远,间离的效果是引人深思,并最终获得全新的认识。
电视作为影响最大、接受者最多的传播媒介,它的表达涵盖了画面语言、声音语言、造型语言、编辑语言、特技语言、符号语言、文字语言等多种语言方式,它可以利用多种手段将现实生活最快、最大限度地再现。而同时,这也是对客观物象的再创造,目的是使电视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对其感官尤其是视觉上产生强烈的冲击力。与其他艺术相比,在时间和空间的表现范围上,电视作品可以把生活全面、完整、极其逼真地展露出来,达到客观形象和主观感觉的逼真。可以说,逼真性和虚幻性的结合正是电视的艺术特点。在高科技所创造的幻觉中,观众容易丧失自己作为观察者的立场,成为表演的道具之一。
中国电视节目在近几年发展迅速,不仅放低身段,关注并回归娱乐本性,而且正视并迎合了观众的互动需求,集体告别宣教,开启“讲故事”模式,充满了人文关怀。然而,这仍然改变不了电视节目以传播者为中心的辐射式结构,仍难摒弃个人固有的理解和偏见,干扰了观众的判断力。
此外,一些电视节目在娱乐化浪潮中混淆了平民化与庸俗化的概念而走向平庸、低俗,用扭曲的价值观和低劣的笑料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吸引观众眼球。观众长时间陷入这种娱乐怪圈,不仅会丧失理解力和想象力,也会降低审美鉴赏力。所以,将“间离效果”理论应用到电视节目,抑制幻觉赖以产生的共鸣心理,使电视观众从情感共鸣的状态中超越出来,保持对现实的理性判断力,尤为重要。
布莱希特的美学观最核心的就是感知的更新,“即用一种新颖的、不为人们熟悉的观点说明一切事情,以便使观众从批判的角度去看待他迄今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物”[2]。针对观众的期望而言,直接体现在打破自身所沉浸的场景和情感“幻觉”,达成认识、批判、改造的审美过程。“间离效果”能使电视作品更好地满足观众的需求。现代人希望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吞吐大量的信息,以利于尽快了解现实世界稍纵即逝的变化,贴近事实的真相。电视艺术满足了在知识爆炸、信息爆炸时代要求大量吸收各种信息的社会心理。面对电视,观众是旅客的心态,每一次按动遥控器,都是轻巧和快意的。所以是否能在短时间内带给观众巨大的信息量,能否在每一个令观众失去耐心的时间点制造间离,带给观众新鲜的内容和感受,是好的电视节目制胜的关键。
电视节目与戏剧相比,具有不连续性、碎片化的特点,它独特的视听语言使它有着自己独特的间离手段。戏剧舞台上演员的声、台、形、表是经过多次排练的,灯光、舞美、音响的配合都是事先策划好的,这些都是固定的、特殊设计的“间离效果”。而在电视节目中,画面、声音的后期剪辑可以随意制造出“间离效果”;主持人、嘉宾、演员根据节目进程和节奏的变化可以在现场制造出有效的间离;舞美、灯光、镜头机位的调度和切换等外在因素,也成为一种间离;插播录像、场外连线、第二现场等等手段形成的空间间离和时间间离,已广泛地应用于体育、财经、新闻、文艺等各类型节目中。电视艺术比任何一种艺术都更有利于实现“间离效果”。
二、“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的运用技巧及效果分析
电视艺术相对其他艺术而言,更多地需要观众的理性参与,创作者也应有引导电视观众保持理性观念的审美态度。截至目前,专为电视节目研究“间离效果”的理论成果尚不多见。但不可否认,“间离效果”已经被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实践于电视节目中,并且使一些节目获得了较好的艺术效果。
1.演员身份的间离
据不完全统计,2014年国内31家省级卫视共计播出了70余档真人秀节目,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节目在收视和广告收益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例如湖南卫视播出的《我是歌手》、浙江卫视播出的《奔跑吧兄弟》等等。以这两档明星真人秀节目为例,它们最显著的成功要素之一就是运用了“陌生化”手段。这两档节目的参与者都是具有一定知名度的演员和歌手,他们的形象对观众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然而在节目中他们的身份和行为又是非常态的。例如,《我是歌手》中的歌手们不再是明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歌者,他们要用歌声征服观众确保自己不被淘汰;《跑男来了》中的明星也不再是歌手和演员,而只是游戏的参与者,要在竞技中证明自己以争得荣誉。
布莱希特在《辩证法与陌生化》的提纲中写道:“陌生化作为一种理解(理解——不理解——理解),否定之否定。”[1]这两个节目的内容、形式、结构完全不同,但是从审美角度上来理解,观众的认知都实现了从“理解——不理解——理解”的过程,“陌生化”使观众获得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从而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
2.主持人的间离
在电视节目中,主持人主要运用的间离手段是中断和援引,即在节目关节点停顿、转换或深入挖掘,目的是打破情节的整一性,引入新的信息、判断或情绪。成功的间离不仅不会打乱节奏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反而会使被分离的主题因此而变得更惹眼,产生意外的效果。这种间离手段一般来说是事先策划好的,同戏剧一样,引入的人物、话题、道具,都经过精心设计和排练。但是对于谈话节目的主持人来说,使用中断和援引来引导谈话对象、帮助观众寻求答案、满足受众的好奇心、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就更需要临场发挥的能力。主持人是舞台的主要构成要素之一,在节目中首先是引导者的角色,按照导演意图和策划好的内容纲领来引导节目走向,同时还要掌控节目的气场和氛围,激发和调度现场观众和嘉宾的情绪。如果主持人能不落痕迹地运用“间离效果”,不仅可以增添节目的可看性,也会令自己大放异彩。
这种能力要求主持人通过前期资料的收集、整理,来了解观众疑问。在节目进程中,将观众的需求放在首位,决定话题和参与者,并适时中断话题,抛出新的观点、示例、物证等,寻求答案,过程中要确保谈话的深刻度和顺畅性;时刻注意观察和判断舞台上的动势,以缜密的思维布局,发挥在舞台上的调度作用。角色的跳进跳出不仅考验主持人对节目内容、时长的把控,也体现了他对节目风格的驾驭。可以说,主持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和气质,往往决定了一个节目的风格和气质。
主持人利用道具、手势动作及语言风格也可以实现“间离效果”。例如主持人李咏在主持《幸运52》时有一个标志性动作——向正前方投掷卡片。这个固定的道具和手势,不仅完成了段落的起承转合,也活跃了节目的现场气氛,制造出明快的节奏感,同时还塑造出主持人个性化的主持风格。再如在老牌谈话节目《实话实说》中,当观众发言该结束时,主持人崔永元就会习惯性地或者可以说是刻意地抖动拿话筒的手,而当他双手抱住话筒时,就代表谈话即可停止。他以肢体语言作为间离手段,对节目段落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主持人做这样的设计,对控制节目现场很有帮助,观众和嘉宾都已达成共识,电视机前的观众也接受了这种肢体语言,对于话题的中断并不觉突兀。而对崔永元个人而言,个性化的表达,不仅增强了节目的可看性,也塑造了他睿智、沉稳、富有权威感的个人形象。
此外,主持人的角色转换也可以形成“间离效果”。主持人在舞台上可以随意转换自己的角色,他可以代表正反方不同的立场,也可以代表观众或嘉宾,他可以是舞美、道具师,也可以是配合嘉宾演出的演员。而要达到好的“间离效果”,需要主持人明确自己的意图——为节目主题服务,解决观众的问题。例如,钱枫在《天天向上》节目中,以受众主持人排挤的形象出现,在演出嘉宾表演前后,多会让他示范或者模仿——否定式的表演,结局也多半是遭到嘲讽——否定式的评判。他塑造的反面角色——双重否定,无疑是在为节目制造笑点。同时我们可以看到,由于他稍显拙劣的演出,也使表演嘉宾卸去防备,从而更顺利地实现导演意图,为观众带去更丰富的甚至是出乎意料的表演内容。再如鲁豫在嘉宾面前总是意图表现出“无知的”不理解,她的不理解正是代表了一部分观众的声音,而最终效果是令观众对其访问对象达成理解。打断嘉宾,用“你为什么不”这样的反问语气,即是她常在节目中使用的间离手段。
3.叙事的间离
“戏中戏”是电视节目运用的主要间离手段之一,它可以行之有效地实现电视节目段落和节奏的“间离”。这接近于布莱希特所倡导的,即在节目整体结构中设计许多动作中断,例如直接向观众说话,插入第三者、字幕、电影等,故意破坏戏剧动作的顺畅发展,制造“间离效果”。将观众熟悉的人、事陌生化,迫使观众集中注意力,去关注去思考[4]。
在演播室,戏中戏可以通过设置表演区,增加情景表演、虚拟表演、即兴表演等手段得以实现。例如在《咏乐汇》中,嘉宾的人生拐点被情景再现并加入了很大的即兴表演成分,这种瞬间的时空、角色错位,夸张的演技和意外的情节制造了很好的娱乐效果。但这并不完全是《咏乐汇》的创新。在《康熙来了》节目中的陈汉典,《今夜有戏》中的岳云鹏,都是以这种方式制造了间离效果,人为地在节目整体中制造中断,不仅为节目增添了互动性和娱乐性,而且使观众暂时从谈话产生的共鸣中跳跃出来,形成旁观式的立场,有了独立思考的时间。
戏中戏还可以通过局外人出场、对现场进行的话题进行补充或跳进下一段落。例如在《我不是明星》中,每位表演嘉宾都会有助阵嘉宾到场,很多节目都喜欢安排“神秘嘉宾”出场,由此来实现戏中戏。
有思想深度和想象力、耐人寻味的电视节目还需要在节目的内容设置中应用“戏中戏”,以多重线索构成完整叙事。这种间离手段符合观众多重、跳跃的思维方式和碎片化的阅览习惯。像《星跳水立方》《我是歌手》等高收视率的真人秀节目,都是以场内竞演和场外故事构成平行线索,其制造的间离效果,打破冗长的比赛结构,段落快速切换,增添节目信息量,放大故事背后的故事,引起观众思考、赶走观众视觉疲劳,同时为叙事制造悬念。
4.制造“间离效果”的其他元素
影像元素是电视节目使用最多的科技间离手段。影像节奏明快、叙述灵活、信息量大,又可悬疑设问,推动节目进程;既可以比较明确地体现出环节阶段性的递进,也可使观众从一个段落中间离出来,打破疲劳的视觉效果,同时也给观众回想、沉淀、思考的时间,从悬念中增强对下一环节的期待感。
从视听语言来看,摄像机的调度、镜头的剪辑组合可以将观众从沉浸的状态里拖拽出来,转向戏外,产生“间离效果”。演播室的灯光、舞美、道具、音乐也可作为间离手段,不仅能营造、渲染氛围,而且可以缓解观众的视觉疲劳,并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在节目后期的剪辑、包装中加入片花、字幕、特技效果等内容也会产生“间离效果”,强化观众作为第三者的立场。
三、“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的应用前景与展望
不同类型的电视节目有着不同的专属功能,如传播信息、记录历史、舆论监督、消遣娱乐等等,以此满足受众的观看期待。同时,电视节目还有着传递价值观、制造文化共鸣的社会职责。电视节目涵盖了对人的特质的形象化把握与思考,是对社会化个体之间生命体验的一种全息性的情感交流。美国社会学家拉斯韦尔就曾指出,大众传播媒介具有“传承社会文化性”。可以说,大众传媒对公众的渗透不仅体现在情感层面,还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和认知,形成个人理解社会的思维模式和生活实践指南,并且会向其他社会成员传递。电视作为拥有最多受众的大众传播媒介,对公众有着极强的渗透性。
1.批判性
“间离效果”决定我们不能按照固有的欣赏模式与欣赏对象自然而然地达成理解和共鸣。所以,它打破了以往观众对电视节目的服从感和代入感,使观众产生理性的批判意识。这种引领对于观众来说,是在培养日常生活中明确感知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能力。当代社会的信息传达是大容量、拼贴式、泛滥化的,对接受者而言,这种能力是一种基本的生存智慧。
制作者在制作电视节目时,往往强调情感体验,过分追求观众的共鸣而强调单一的情感取向,忽略了“距离感”,缺少变量,使观众的心理认同成为范式的、没有经过“理解——不理解——理解”的过程,这种审美价值是乌托邦式的。无论从美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缺少理性审视的共鸣都是没有力量的。“间离效果”要求电视节目将观众经历过的审美经验和艺术体验都调动起来,要有悖论、有冲突、有留白,让观众的情感跌宕,在批判中思考事物的因果、矛盾,在思想沉淀中获得理性的共鸣。电视节目实现“间离效果”的过程,是自身寻找对事物对人对社会的理解和共鸣的过程,是建立在超越了情感体验而带有哲学思考的文化内核的基础上,打破了肤浅的娱乐范式。虽然中国当代观众整体的欣赏品位处于感性娱乐的阶段,更多地是通过感官刺激来激发观看的兴趣,普遍陶醉在零思考的艺术鉴赏力上,但是文化娱乐现象在不断地改变,整体的社会知识水平在不断地提高,观众也在不断地成长,拥有理性思维能力和逻辑判断能力的观众呼唤、渴望与其知识水平相平衡的有深度的电视节目。当简单的感官娱乐上升为既有表情又有含意的理性娱乐,观众将由娱乐的被动体转变为娱乐的主动体,那时,思考会成为观众真正享受的娱乐。
娱乐环境与“间离效果”的关系并不是停留在施动者和接受者的单层联系上,它们是互相作用的,只要坚持不懈地发展和完善“间离效果”,就能创造出有利于自己成长的大环境。当“间离效果”成为欣赏常态,观众的主观能动性将会上升至另一种高度,将促进中国文化市场上文化产品的繁荣、创新,推动文化产业的拓展,增强其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2.互动性
“陌生化”的目的不是制造间离,间离手段只是一个步骤;最重要的是要消除间离,达成更深层次的理解,从审美主体的外在形式获得内在的认知。一部电视作品只有具备审美认知价值,并通过创作主体的审美倾向去表达,才能使观众产生审美愉悦。不同的电视节目内容和表现风格会给观众带去不同的审美情感反应,可喜可悲,可扬可抑,可谐可庄。在这场审美活动中,“间离效果”强调的是“参与”和“唤醒”。“参与”,是指观众作为审美主体的一部分,亲身参与或是有心理假设;“唤醒”,是指对观众的审美经验和审美情绪的唤起,最终的目的是升华至理性认同,当从荧屏的共鸣回到现实,生活中便有了明确的价值参照。
随着新媒体的进化以及大数据时代的来临,电视媒体可以利用观众参与调集资源,呈现更多元、丰富的节目内容。例如新闻目击者视频征集;连线事件参与者;实时传递文字、音频、图片等,“以人为本”,借助多媒体化的间离,为电视媒介服务。当电视观众从受众成为内容生产者,将开始提高个人的审美能力。需求势必拉动生产,全社会的审美普及,也必然使中国文化产业市场呈现高层次的审美卖点,电视节目生产者也将自觉运用审美价值标准调节电视节目的生产,努力制作出更多的富于审美内涵的精品电视节目。
3.娱乐性
“间离效果”是在观众熟悉的事物上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其妙处在于使观众能够对一个烂熟于心的事物形成反观,获得一种全新的认识,这种反差往往能够创造出怪诞、幽默、传奇等多种艺术效果。不仅如此,它对推动情节发展、升华主题也会产生奇效,所以常被应用于电影、电视剧的创作中。例如电影《被解放的姜戈》,导演利用音乐的间离、字幕的间离、特效的间离,使暴力情节获得了传奇色彩和讽刺意味。并且通过间离手段,导演自如地把观众的注意力从强烈的视觉冲击中拉回到自己想要表达的主题上来。
“间离效果”在电视节目中呼唤的是观众的立场,电视节目不仅要带给观众更有趣味和艺术品位的节目内容,也要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留给观众思考的空间。同时,电视艺术是大众的艺术,是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艺术,所以在实践过程中要切忌曲高和寡。过分刻意的间离,将导致节目“碎片化”,破坏节目的完整性和连续性,让观众不知所云。笔者认识到“间离效果”对于电视节目的创造性,更希望本篇文章抛砖引玉,出现更多专业的研究者和实践者,并不断摸索、创新,利用“间离效果”为电视节目注入新鲜的活力,拓展全新的节目形态和艺术表达。
[1] 布莱希特. 布莱希特论戏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7.
[2] 魏勒特 约.关于布莱希特史诗剧的理论问题[C]//布莱希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3] 孙君华. 试论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效果[J].外国文学,1982,(4).
[4] 张群力.论新世纪电视节目的审美价值标准[J].现代传播,2000,(5).
[责任编辑:修 磊]
2015-05-25
上海市高校一流学科建设计划A类戏剧与影视学资助项目
董健(1976—),女,副教授,主任播音员,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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