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传播与行为选择*
——一个普米族青年的文化实践故事
2015-02-22孙信茹杨星星
■孙信茹 杨星星
文化传播与行为选择*
——一个普米族青年的文化实践故事
■孙信茹 杨星星
在少数民族传统乡村社会正面临较大变迁的当下,一些生活于其中的行动个体有着极强的自觉意识,他们能主动将现代传媒和民族文化的传播进行有效连接,进而将民族文化资源转化为社会资本,以谋得本民族和本社区更大的发展。本文通过观察一个土生土长的普米族年轻人,探究其文化传播行动的轨迹,尝试解释他何以能够做出这种选择、行动的条件如何、会对个体及村落造成何种影响等问题。
普米族;文化传播;社会资本;行为选择
一、研究缘起:乡村社会变迁中的个体视角
在日益呈现出更多流动性的当下社会,传统乡村社会及其生活也概莫能外,并且被迅速裹挟其中。在这一背景下,乡村传统社会结构、文化形态、人们的观念意识等都随之发生巨变。因而近些年来,对传统乡村社会的生活方式及其变迁的关注一直是社会学、人类学、甚至是传播学等多个学科关注的重要议题。社会流动性的加剧,使得少数民族乡村社会也越来越呈现出复杂的局面。今日的少数民族乡村不再是那个人们眼中一成不变的“固态”社会。在这里,传统经济生产和现代经济意识并存,流传已久的传统文化和传媒构建的文化观念并存,血缘、地缘引导下的生活信念和现代新型的理念和操作方式并存。
如果说,以往的研究更多的是从宏观或者中观层面对少数民族乡村社会进行研究的话(这其中也包括了很多个案调查,但是这些个案调查也大多是把村落置于整个国家、社会的大背景下来进行解析,将少数民族村落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比较起来,对村落中的个体及其活动实践投以的目光则较少。事实上,导致乡村社会变迁的原因复杂而多元。作为生活于此的个体来说,他们既是村落社会变迁的亲历者,同时也是这个进程的参与者甚至推动者,当然,更有可能还是其中的积极实践者。对这些个体行动者展开分析,在不少的研究领域已有颇多斩获。如社会学和政治学中对乡村精英在其生活社区的影响及作用早已有较多关注,且积累了不少研究成果;如对某个社会中人们社会资本的运用和关系网络的维系做出分析;又如对农民“生活世界”的分析等等。这些研究视角也都反映出研究者对乡村社会中个体行动者的关注。然而,这些研究成果较少对行动者的传播行为和现代媒介运用能力做出系统分析,这固然和学科领域的“边界”有关,但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众多研究者对“传播”及其相关行为的忽视。而随着现代社会流动性的不断提高和现代传媒在社会中日益凸现的重要作用,我们也注意到一些乡村社会的个体,在运用现代传媒和有意扩展自己传播网络方面的表现十分卓著。更有甚者,还注意到一些行动个体有着极强的自觉意识,主动将现代传媒和民族文化的传播进行有效连接,进而将民族文化资源转化为社会资本,以谋得本民族和本社区更大的发展。因此,在对少数民族村寨的调查和研究中,我们的研究既要关注村寨和国家发展、社会变迁的关系,也需要扩展到对生活于其中的个体及其活动历程的考察上。对后者而言,这种考察提醒我们,今天的社会结构已和传统社会结构呈现出极大的不同,尤其是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在面对不同的信息和传播技术环境时,人的主体意识和自我认知也会表现出极大的不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这些群体为实现自身的特殊目的而采取的方式,让那些占据主流文化中心的群体也不得不去关注。”①由此,我们将研究视角转向乡村社会变迁中的个人,如同韦伯认为的:所谓社会现象如果不和个体的社会行动联系起来,就不过是一些抽象的名词。②这样的研究视角,必然可以发掘出丰富和有价值的议题。
从2010年开始,我们就在云南省怒江州兰坪县大羊普米族村寨展开传播与乡村社会变迁的调查。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做研究,是因为兰坪县是我国普米族最大的聚居地,而大羊村无论从村寨的发展历史和民族文化的底蕴,还是村民的媒介使用状况和其面临的社会转型上,都为我们观察传统的少数民族乡村社会及其变迁提供了较好的条件和视角。
位于兰坪县东北部的河西乡大羊村是一个典型的普米族村寨,至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相传其祖先从丽江石鼓地区游牧至此,定居以后生活方式转型成为半牧半耕的农业生活模式。截至2013年5月,大羊村委会共有农户169户,人口约680人。大羊村的民族以普米族为主,有少量的汉族和白族等其他民族。和云南省很多少数民族村寨一样,大羊村在交通状况和社会、经济发展上都处于较为落后的阶段。而作为人口较少的民族,村民的自我发展能力更是显得贫弱。目前,村民收入中30%来自养殖业,25%来自种植业,年人均纯收入仅为1000元左右。
二、文化传播实践:和东阳的故事
在我们还没有到大羊村之前,就已经对村里“著名人物”——和东阳有所耳闻了。听电视台的朋友说,这个年轻人近年来在大羊村积极发掘普米文化,并且已经小有成绩。这个年轻人对普米文化近乎疯狂的信仰,不仅使他自己实现了一步步的蜕变,而且通过他的自觉行为,也感染着越来越多的大羊普米人,甚至还为村里带来了多个实实在在的文化投资项目。和东阳作为大羊村的文化精英,其民族自觉意识的觉醒推动了他对自我认知和自我定位的转变。同时,他能运用新的传播手段和人际关系网络,将个体和民族拥有的文化资源进行有效的转换,从而实现新的文化选择,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本。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不仅是生命个体的转变,更折射出了宏观的国家、社会层面与微观的乡村社会生活及个人命运的互动。
大羊村共有五大家族,和家是其中之一。和家在大羊村颇有影响和地位,家族中的多个成员都曾在村委会担任过重要职位。1997年,和东阳初中毕业后回到大羊村,但是,和村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他并不满足于眼前的生活。他2002年开始出外打工,先后到过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在当时家乡资源匮乏、没有太多生计来源的情况下,外出打工似乎成了很多人必然的选择。这段打工经历一直持续到了2008年。能否在社会中展开高流动性也和个人背后拥有多少资本有密切关系,作为生活在最低层的这个乡村年轻人来说,这种资本的获得与累积毕竟还是较为困难的事情。最终,和东阳还是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村里,和东阳担任了村委会团支部书记。对这段经历,和东阳说,“我走过许多地方,比较起来村里基本上什么都没有,想来想去,觉得搞文化可能有点出路,而且能长期发展,祖祖辈辈可以靠它吃饭。”事实上,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云南省就提出要发展成民族文化大省的目标。之后“建设民族文化大省”更被列为全省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之一。在这个目标的指引下,各类民俗文化旅游村、表演团体、民族文化产品等不断出现,不少地方也因此获得较高的回报。和东阳对于民族文化的认识与发掘,显然和这股热潮密不可分。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重拾很多已经被遗忘的本民族文化,同样需要花费不少的心力。他开始积极向村里以及周边地区掌握传统民间文化的老一辈民间艺人学习普米族文化,并进行资料整理。他利用到省里各地区学习的机会,到当地乡村民俗文化旅游开发区进行考察和学习。家族的背景加上和东阳的不同阅历,使得他能够在大羊村村民中具有一定的号召力。与很多乡村社会精英不同的是,和东阳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现代传播媒介更多的认同和积极的运用。从他一路走来的文化实践来看,从和传媒结缘到对传媒运用,现代媒介无疑都贯穿在他的活动轨迹之中。
2008年对于和东阳来说是转折之年。这一年,他在村里组建大羊村青年文艺宣传队,这是和东阳发展普米族文化的开始。接着,和东阳建立了兰坪普米族文化传承学校,邀请了怒江州民族歌舞团的两位文艺编导作为长期的指导老师。2009年,兰坪县庆祝五四运动九十周年文艺演出是大羊文艺队的首次登台亮相,兰坪县电视台进行了转播。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文艺队先后参加了州、县、乡各级文艺演出23场,影响力已经不只局限于村中。而对于和东阳来说,文艺队每一次的公开表演,都将是一次传播普米族文化的最好机会。他或许能感受到,在这个过程中,人就是传播民族文化最好的“载体”。
2010年,我们的调查组开始在大羊村开展村民媒介实践的试验,项目旨在通过对少数民族村民媒介认知和使用的介绍、普及,使普通村民也能够积极主动地使用现代传媒。对这一试验项目,和东阳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为期两年的项目试验中,他不仅全程参与和协调项目的各个环节,而且,他也自觉地将这个过程看作自己学习和运用媒介的难得机会。
试验过程中,《大羊通讯——普米族文化大观园》成为村民完成的第一份成果。这是一份共14页的杂志,主要介绍大羊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基本情况。其中,和东阳有意识地将一些已经逐渐消失的普米风俗和文化进行整理。在村里,和东阳策划组织了一场普米族传统婚礼。他说:“以后村子里办婚礼,尽量按传统来,这样大家能够记住自己的民族文化。”这场婚礼在村子里做了一次很好的民族文化实地巡游展览。在第三期杂志里,他以图片的方式详细记录了普米族传统婚礼的整个过程。
也是在这一年,大羊村接通了宽带,村委会和团总支都装上了电脑。尽管电脑等新兴媒体工具在少数民族乡村还远远不如城市普及,但它也逐渐呈现出对乡村社会人们生活、交往方式等方面的影响。这些媒介使得不同生活环境中的人们联系越来越紧密,从这个角度讲,新兴传播媒介为人们扩展社会资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层面。和东阳开始学习打字、上网等基本的电脑技能。很快,他开始使用QQ并且加入了一些普米族的QQ群,积极宣传大羊村。
2011年1月,我们项目组再次到达大羊村,对大羊村的媒介实践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此时,我们之前所建立的短信信息交流已经初有成效,大羊村团支部活动中心又多挂了一块牌子:“大羊村短信跟踪信息交流办”。大羊村团支部利用飞信和短信平台,建立了一个信息发布平台,并取名“大羊时讯”,主要的对象是外出打工的青年,还有一些信息也针对村中的一些相关人士,短信覆盖人群达到80人左右。内容主要是发布村中的一些重大活动和重要事情,同时还宣传本民族的一些文化和传统等。和东阳提出“四个圈”的想法(即“在外打工一个圈”“在外工作一个圈”“团组织一个圈”“村内一个圈”),希望可以利用飞信、短信平台来实现村内外的互动,将处于“大羊四个圈”的人都统统聚合起来。
和东阳对近几年兴起的微博也非常感兴趣,他认真学习微博中的每一个功能及使用方法。他添加了我们项目组的成员为好友,同时还关注了他感兴趣的人,比如兰坪当地走出去的知名歌手茸巴兴娜等。他还将调查组之前在大羊村成立调查基地的消息也通过微博发布了出去。
如果说,2011年之前和东阳的活动更多地还是基于个人对普米文化的热爱而开展的,显得较为零散,活动范围也多局限在大羊本村内,在这个过程中,和东阳似乎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和民族意识的自我感知。2011年之后的和东阳,活动不仅限于村落内部了。在与村落外部世界有了更为广泛和紧密的联系之后,他的人际交往网络在不断扩大,文化研究者、政府相关人员、企业家、新闻记者、民族文化的推广者等都成为他时常联络和拜会的对象。几乎每一次外出和这些人打交道时,和东阳一定会郑重地穿戴上他那套纯羊毛制作的普米盛装,这个形象俨然成了他的“文化符号”。而将这个普通的普米村民和各界人士连接起来的,正是他与生俱来的普米文化基因。当他更为积极调动和重建自身文化资源,并将它们进行更大范围的转换后,他的文化实践与传播活动更是一发而不可收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社会里,自我是给定的,个人的身份标签决定着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而在现代社会里,个人有了更大的自由度,自我可以通过经营去努力建构。③
2011年11月,云南省推出“省十大传承示范基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请项目。因为和东阳在大羊村的努力,他成了县里当之无愧的主力:2012 年6月以来他参加搜集整理普米族指路经《戎肯》一书;2012年12月在县政协支持下,兰坪文史资料第十一辑《戎肯专辑》出版;2013年1月他参加筹备成立了怒江州首个普米文化研究会(兰坪普米族研究委员会),在2013年11月召开的第一届会员代表大会上被选为兰坪普米族研究委员会常务副会长,专职研究普米文化。和东阳在2013年接受《云南日报》记者的一次采访时这样说道:“我们的努力也许十分有限,但我们有责任把共青团员和广大青年作为传承人加以培养,把普米族的歌曲、礼仪、民风民俗等传承下去。”显然,这时的和东阳已经给自己赋予了极高的民族文化发展责任感。
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11月,和东阳参加了兰坪普米族研究委员会具体组织实施拍摄普米族的首部电影《归途》,影片主要依靠国家广电总局对民族电影的扶持计划。尽管和东阳并不是这部电影的导演,更不是这部电影的主角,但他却投以极高的热忱。从影片开拍时,他就担任筹集资金和后勤的工作。从电影筹拍之初,和东阳就对电影抱有极高的期望。他认为,这是普米族历史上第一部电影,有标志性,如果做好了,会让更多的人认识普米族,能取得当年白族电影《五朵金花》一样的效应就好了。也许和东阳并不清楚,电影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在其生产和消费的过程中会成为一种想象他人、自我或被他人想象的媒介。同时,电影既是对创作者、拥有者及其文化的表达,也是身份诉求、族群认同或隔离的文化资源。④但他或许知道,通过电影作品及实践活动,传递出的是一个民族试图凭借现代媒介的传播手段进入主流社会,并希望得到主流文化价值体系的认可,进而为实现本民族自身利益而进行更多的努力。
2014年2月以来,和东阳开始参加搜集整理《普米古歌集》一书,这本书计划在2014年年底前出版。他的文化传播实践活动也还在继续着。
三、解析与讨论:社会资本与行动个体的互动
和东阳的文化实践活动,折射出的是国家和乡村社会生活的互动,而这种互动则是通过个人有意识的行为选择和努力来实现的。如果说,文艺队和普米文化传承保护室的成立是和东阳运用文化进行实践活动的开始,那么,将《普米文化大观园》有意识地传递到村外、积极应对传统媒体的报道、建立村内人员短信跟踪平台、开通微博和利用微信传播普米文化等做法,则是他将文化活动与传媒运用有意识进行结合的体现。而到了2012年,他从一个地道的普米村民转变为兰坪县“土风文化协会”秘书长,接着在2013年当选为兰坪普米族研究委员会常务副会长的历程,则是他实现个人价值的重要蜕变,以及成为一名专门从事研究普米文化的工作者的过程。
在和东阳身上,我们可以追溯到这样一条线索:发掘自身的社会资源,将其积极转化为文化资本,个体行为者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因此,这种转变的起点离不开社会结构中的行动个体。关注个体行动者,恰恰是社会资本研究中的微观研究。这种微观研究的视野提醒我们,在少数民族与乡村社会变迁过程中,国家、社会固然是不可忽视的影响力量,但生活在乡村社会的个体,同样是不可忽略的影响力量。而相较其他影响因素而言,作为行动者的个体因其文化背景和乡村社会有着天然的连接,在获得和组织文化资源方面显然具有了明显的优势。不仅如此,这些行动个体往往是村落中的文化精英或者政治精英,他们具有较强的将乡村文化资源转变为自身社会资本的能力和意识。如林南所言,社会资本是从嵌入社会网络的资源中获得的,即社会资本植根于社会网络和社会关系中。具体分析,社会资本包括三种成分:嵌入于一种社会结构中的资源;个人摄取这些社会资源的能力;通过有目的的行动中的个人运用或动员这些社会资源。⑤从这样的表述中不难看出,林南认为,社会资本理论的关注点在于嵌入在个体的社会网络中的资源,以及如何获取和使用这些资源使个体的行动受益。⑥和东阳作为土生土长的普米人,对自身的文化极为熟悉,同时也有较高的认同感,甚至对于他来说,这些文化无疑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对于大羊村这个自然资源和矿产资源都极为匮乏的村落来讲,选择将文化作为可以发展的“资本”,最终促成了和东阳的发展选择。而从和东阳个人的经历及其家族在大羊村的地位来说,无论是个体,还是其背后依托的家族背景,都为他进行文化资本的转化提供了先天的优势。尤其是和东阳外出多年打工的经历,使得他在看待问题时,和一般村民相比具有了不一样的眼光;在组织和工作能力上,他也体现出和普通村民不一样的能力。
在这里,个体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可识别的“行动者”(agent),并建构他自己的社会地图。“社会结构与个体行动者是互相强化的:结构对支持与承认他的资源价值的个体行动者进行回报;个体行动者为了获得结构中的地位或更好的位置,尽力地承认与增进结构的资源”。和东阳作为一名民族文化的意见领袖,他具有良好的人际交往能力,在村里有着极好的人缘。据村民们介绍:“和东阳是一个很能聊天的人,很会表达。”和东阳做出了诸多成绩,这和他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外出打工的那几年让他明白了村子和外界的差异、和这个世界的距离,同时也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于是他想让村子走出一条有自身特色的发展路子,自己也要保持学习的状态。如今,和东阳白天要干活,要主持大羊村的日常工作;到了晚上,他坚持看一些少数民族文化发展的书籍,不断地提高自己的相关知识水平。可以说,大羊村文化工作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与和东阳的努力是分不开,与他曾经的打工经历更是息息相关。
在和东阳的个人文化实践中,他有意识地对现代传媒投以了极高的关注,同时也在实践中积极运用现代传媒。诚然,现代社会流动性不断提高,新型传播媒介易获得的特点,使得“技术对传统权威控制的削弱,资源获取的约束与控制正在迅速减少”。在传统时代,对于一个普通村民来说,要能获得垄断性的资源和媒介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今天,现代媒介的使用权不断得到下放,这使得乡村中的社会精英也获得了从渠道上对文化资源重组的能力。马克思在描述法国小农时说:“农民取得生活资料多半是靠与自然交换,而不是靠与社会交往。”⑦不可否认,现代传媒,尤其是“电子网络为行动者获取社会资本提供了一个平等化的机会”。⑧不仅如此,这些媒介本身还在不断扩展个人的社会交往空间,乡村个体可以倚借传播媒介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与外界社会的交往。
新的媒介意味着新的时代的到来,“其中资源会在大量新参与者中间流动、被他们共享,他们遵守着新规则,进行着新实践。”⑨这样的时代转变,是否如有学者指出的,在新的媒介时代背景下,“社会资本不再为时间或空间所约束”⑩,“社会关系现在可以超越地理政治边界的约束,行动者可以在想交换的时候迅速地实现交换。”(11)从和东阳的文化实践活动来看,他所运用的传播手段显然已经和传统意义上的文化精英所采用的方式不一样了。他不仅可以利用人际关系的传播(他在村内具有较好的人缘和较高的权威)树立自己在村内的权威和影响,而且还创造出了村落内部的传播方式(如《普米文化大观园》杂志),从而让村民得以对普米文化进行共同的“想象”;他不仅积极使用新兴网络媒体和手机媒体等形式创建个人的关系网络并争取多种机会,而且也利用媒体的曝光提高知名度、增强普米文化的影响力,从而实现社会资源有目的的组织与动用。
当然,他能够使用其他的传播手段,还与他所在乡村社会的相关媒介发展有关。当个体面对日益普及的现代传播媒介以后,他们也会运用媒介传播的手段重构自己的生活。对于和东阳来说,不论是日常的手机使用,亦或是网络媒体的运用,传媒是如此紧密地嵌入到他的生活中。和东阳回忆起手机带给他的各种便利:以前没有手机,如果文艺队要组织演出,只能挨家挨户地走着去通知,现在只要通知文艺队领舞和几个核心队员,再由他们电话联系其他队员即可,效率提高很多。东阳经常在外宣传自己家乡的民俗文化,联系企业等为大羊村的发展提供了资金支持。有了手机,能够更加方便地联系到企业家,也方便其他人联系东阳自己。东阳每天外出都把手机带在身边,他微笑着坦白“自己已经没法想象离开手机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对于乡村社会个体而言,当代社会的变动对他们观念的冲击和影响在某些时候可能比生活在都市中的个体要来得更大些。“相互依赖于权力平衡的变化让地方的群体更加意识到他们自己与别人之间的象征边界,共同体通过调动和重建象征库存来维持这个边界,借用这些资源他们可构想或描述一个自身与对立方充斥着差异的统一形象。”(12)换言之,现代社会的观念意识不断冲击和影响传统村落中的个体,可是同时也会给他们制造出自我发展的机遇,尤其是在运用和彰显自身文化的独特性方面,他们的确能找到重构自我和文化的机会。
诚然,我们在看到乡村社会个体所具有的这种积极主动性的同时,一些问题也值得我们反思。尽管以和东阳这样的乡村文化精英来看,他们在发展本民族文化方面做出了很大的推动,但是,调动本土资源进行转换时,无论是多种手段的运用,还是多种资源的整合方面,其运用能力还是较为低下的。因此,社会资本的运用往往在短期内很难看到效应。而与此相关的是,这些传统的少数民族乡村社会,其血缘、地缘构成的复杂网络在今天受到较大的冲击,这使得社会资本的组织和运用也难以真正落到实处。从个体行动者的角度来看,很多时候,个体对于文化的解读似乎太过主观化,比如和东阳对文化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文化不需要像数学逻辑那样推理,只要说得过去的,就都可以成为文化。在这个过程中,很多普米族的历史、文化,也就存在着他自身的附会与解释,这可能会造成文化资源得以存在的合法性和可信度的问题,而这恰恰是保证社会资本能够发挥效力的重要基础。
不可否认,和东阳的文化传播和实践故事,或许能够让我们重新思考少数民族传统乡村社会在面对日益变化的社会时,其面临的冲击和影响是全方位的,这种影响不仅仅体现在社会整体结构、文化观念、传承方式等方面,更会对生活于其中的个体带来极大的冲击和影响。而从社会资本和个体的角度来看,和东阳身上,存在着林南所言的社会资本是面对资源争取回报的投资行动,是运动变化的投资过程。由此,社会资本不再只是一种可以加以利用的客观对象,更重要的是一种实践。(13)
注释:
①[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解文化——全球化、后现代主义与认同》,杨瑜东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99年版,第155页。
②刘少杰:《以行动与结构互动为基础的社会资本研究——评林南社会资本理论的方法原则和理论视野》,载《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2期。
③参见马杰伟、张潇潇著:《媒体现代:传播学与社会学的对话》,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3-74页。
④参见庄孔韶主编:《人类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98页。
⑤张文宏:《社会资本:理论争辩与经验研究》,载《社会学研究》,2003年第4期。
⑥⑧⑨⑩(11)[美]林南:《社会资本——关于社会结构与行动的理论》,张磊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1、217、215、216、216页。
⑦[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页。
(12)[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解文化——全球化、后现代主义与认同》,杨瑜东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99年版,第154页。
(13)刘少杰:《以行动与结构互动为基础的社会资本研究——评林南社会资本理论的方法原则和理论视野》,载《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2期。
(作者孙信茹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在站博士后;杨星星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规划项目“大众传播与少数民族村寨社会结构转型的民族志考察”(项目编号:13YJA860023)、云南大学第四批“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项目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