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幽梦影,闲趣倚阑干
2015-02-21杨雪瑾
杨雪瑾
与早些时代的文坛前辈们相比,明清之际的文人似乎更加注重对心灵世界的探索。雄伟洪庄的大好河山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受人青睐,但与生活相关的一点一滴也慢慢步入了文人的视野,成为寄托心灵,寻找生活乐趣的新泉眼。清初文人张潮的《幽梦影》就是这样一本有趣的哲理性清言小品集。
张潮的好友朱其恭说:“余谓《幽梦影》是一部趣书。”此语可谓是精当中肯。与《菜根谭》等旨在传授做人之道的格言警句式理性条文不同,《幽梦影》中所记录的是张潮自己的一些吉光片羽式的感性思维认知,重在对生活的感受与品味,其主要论题大体不出文人清雅的小情境与小趣味。
——题记
其一:来自清朝的微博达人
不要以为微博式互动社交平台是新时代的独家专利,其实早在清初,张潮就以《幽梦影》一书为我们展示了古代版微博的庐山真面目。作者以短短几句颇有隽永含義的话作为主题发言,而后则跟着许多朋友的评论。这种独特的言说方式,使作品文本具有极大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在《古今说部》丛书中被特别地标目为“清供”。
不要以为区区古人没有什么好友圈、特别关注、互粉之类的行为,据统计,书中参与评点的人数,约共130余人,其中经常对张潮所论发表精短点评的10余人,发言最多的为张竹坡,共81次,其次为江含徽,发言49次。余者参与讨论一至几十次不等。这些点评者对张潮的某些观点发表的看法,从而形成了纷繁复杂的对话式交互格局。这种将他人评说参错于书中的言说方式,也使得文章观念开放,并极具辩证思维特色与纵横捭阖的气势。如清代孙致弥在《幽梦影序二》中所评:“皆含经咀史,自出机杼,卓然可传”。
空口无凭,且看张潮的热门微博一条。以《幽梦影》第208则为例,首先张潮设定出了一个可讨论的话题: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于诗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玑、锦绣誉之,则又何也?
这个问题问得有趣,文人清高,视富人粗鄙、金钱为粪土。然而,诗文之佳者却又以金玉誉之,此为何?
本条下共有五位好友进行了评论:
陈鹤山曰:犹之富贵家张山臞野老落木荒村之画耳。
江含徽曰:富人嫌其悭且俗耳,非嫌其珠玉文绣也。
张竹坡曰:不文,虽富可鄙;能文,虽穷可敬。
陆云士曰:竹坡之言是真公道说话。
李若金曰:富人之可鄙者在吝,或不好史书,或畏交游,或趋炎热而轻忽寒士。若非然者,则富翁大有裨益人处,何可少之?
这个问题问得有趣,而应答者则态度各异。江之兰、李若金的回答将富人瞧不起穷人的穷酸与为富而仁者却也大有益处辩证说明,颇可释疑,但似嫌答的太过实在。张竹坡、陆次云则把话题扯开,有类《论语》中: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相比之下,陈翼的回答颇具讽刺意味。一则清言引出五人评语,作者与点评者均围绕一个话题各抒己见。《幽梦影》的这一特色,既显示了文人的睿智和辩证的哲思,同时也使得文本极具体系的开放性和广泛的包容性。
当然,亲密度高的小伙伴不见得每次都意见高明,反倒是许多只出场过一次的傲娇属性队友往往口出妙语。
如在第23则中,张潮说:“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其下谢海翁评论道:“物有言之极俗,而实可爱者,阿堵物(钱)也。”谢公虽只发言1次,但此论对得上张潮所言,不像其他多论者所言与张潮识见相距太远。
《幽梦影》独特的对话式体例,使清言和议论相结合,将他人的评语置于清言后,对原文进行生发、补充,甚至辩驳,追求一种现场情景式的效果,形成了“一人而兼众妙”的话语特征。呈现出的是人尽其言、言铸其人的语境追求,“其人贤者其言也雅,其人哲者其言也快,其人高者其言也爽,其人达者其言也旷,其人奇者其言也创,其人韵者其言也多情而可思”。这种写作格式超越了传统的清言隽语的文体限制而别有特色。正是由于作者胸罗星宿,含经咀史,故笔花缭绕,自出机杼,往往能“言人之所不能言,道人之所未经道”。虽片玉碎金,却能发人深省。在建构清隽人格、清新内容的同时,也建构了清雅的言说方式,为后世所崇。所以无怪乎清代学者杨复吉这样评价道:“昔人著书,兼附评语,若以评语参错其中,则《幽梦影》创格也。”
编辑/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