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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幸福观析论

2015-02-21崔雪茹

关键词:荣辱德福荀子

崔雪茹,张 倩

(1.西南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成都 611130;2.中央司法警官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荀子(公元前298年-公元前238年)名况,时人尊而号为“卿”,战国末期赵国(今山西省安泽县)人。荀子主要活动在齐、楚两国。当时齐国的“稷下学宫”是“百家争鸣”最活跃的地方,荀子年轻时曾在那里学习,后来成为学宫的领袖(祭酒)。他的著作,保存在《荀子》一书中,全书共32篇。

一、国昌民福说

先秦儒家学者人人心怀天下,关心民众疾苦,因而他们既看重个体幸福又关注群体幸福。孔子、孟子是这样,荀子也是这样。荀子超越孔孟的地方在于,他认识到了实现个体幸福与群体幸福相统一的重要性。“仁义礼善之于人也,辟之若货财粟米之于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贫,至无有者穷。”(《荀子·大略》)[1]515仁义礼善对人而言,如同财货粮食对一个家庭一样,道德是人的一笔财富。物质财富的多少在于人道德水平的高低。“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由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其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乘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强固之道焉,若是则恬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荀子·王霸》)[1]210-211有论者认为:“在荀子看来,个体幸福寓于群体幸福之中,只有群体幸福才能求得个体幸福的实现。这是荀子对孟子‘与民同乐’幸福思想的发展。孟子的行为主体仅限于有道明君,而荀子的视角已经转向社会大众。在国家危亡时刻,即使贵为君王也毫无幸福;在国家昌盛时代,即便卑微如老百姓也会有自己的幸福。个体幸福的实现离不开国家的昌盛富裕,这一原则适用于包括君王、民众在内的一切人。”[2]305-306

荀子没有孤立地看待个人幸福,他始终站在治理国家的高度,阐述求福避祸的大政方针。“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荀子·富国》)[1]176有论者认为:“惟有社会‘明分使群’,安定和平,个人幸福才成为可能,即社会安定是个人幸福实现的社会条件。荀子是具有入世精神的思想家,他关心社会幸福。因此,他不仅从个体的角度讨论幸福,而且从社会的角度讨论幸福。他把个人的祸福与天下的安危治乱紧密联系起来,把天下的安危治乱看成是个人祸福的决定性因素。认为天下有正义、有规矩的时候,每个人才有享有得到幸福的条件;相反,天下没有了规矩和正义,所有人的幸福也就没有了保障。因此,荀子提出了‘明分使群’的思想,主张用礼来规范每一个人的行为,实现社会安定有序,造就一个没有祸患、人人幸福的社会。”[3]448

荀子继承了孔子和孟子的幸福观思想,认为道德是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认为,人们衡量行为的准则是道义,如果不是如此,那么灾祸就会包含在人们追求的事物当中,而人们却还把它误以为幸福;幸福就会依附于人们所厌恶的事物中,而人们还把它当作灾祸。人们就会对祸福迷惑不解。道德是衡量行为的标准,离开了道义而由内心肆意妄为,那就会不知道祸福在何处。“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乱祸福也。”(《荀子·正名》)[1]430

作为先秦儒家的学者,荀子极力肯定德行的崇高价值,而不注重强力。荀子云:“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贫,古今一也。”(《荀子·议兵》)[1]289-290又云:“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道德之威成乎安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也。”(《荀子·强国》)[1]292-293在这里,荀子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社会幸福,二是道德幸福,这都是儒家传统幸福观的内容。荀子认为,社会幸福与道德幸福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只有个体(主要是执政者)实现了道德幸福,关注自身道德修养,在治理国家方面实施德政,才能够实现天下人的幸福,实现社会幸福。

二、修身致福说

与孔孟一样,荀子认识到个体德行与祸福之间的联系。“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故言有召祸也,行有召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荀子·劝学》)[1]6-7焦国成认为:“在荀子看来,物以类聚是自然的规律,人有什么样的言行,就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同样的,没有任何例外。正德在身,荣之所随;邪秽在身,怨之所构。行为初始,便有了荣辱祸福的契机。当行为达到一定的程度时,实际的荣辱祸福也就到来了。人有厚德,虽有大过也不至于灭身;人若怠慢忘身,虽有不德也止不住灾祸。”[3]447意思是说:荣辱祸福与道德上的善恶有关。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品质德性,而他的荣辱祸福则由他的德性决定。在这里,荀子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这个道理。道德修养有素,则其人德性高尚,则必有荣耀,这荣耀就是个人的最大利益。与此相反,凡是道德修养不够的人,他的德性必然不够高尚。

有论者认为:“荀子还指出了一个规律性的现象:人们的祸患,都是因为行为只顾一端造成的。一看见美好可欲的东西,就忘记了它潜在的不好和可恶的一面;一看到有利的东西,就不顾其潜藏的有害的一面,所以一行动起来就招致祸患和耻辱。”[3]447“凡人之患,偏伤之也。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顾其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荀子·不苟》)[1]51荀子肯定人的主观能动性,不仅认为善行会带来福,恶行会招致祸,而且指出片面的行为会产生祸患。这已是辨证地看待个体德行。

《荀子·儒效》篇提到了加强自身修养而成为君子,就会得到幸福和财富。“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积此哉!”[1]127所以君子没有爵位也尊贵,没有俸禄也富裕。在这里,荀子认为道德就是财富,是典型的以德为福论,认为有了道德就有了一切幸福。外在的物质条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子自身的道德修养。品德高尚,富贵就会随之而来;品德低下,即使现在拥有高官厚禄也不会长久。

荀子继承了孔孟的道德至上主义思想,认为修身的目的不在于求得外在的功名利禄,而在于自身的愉悦,能够做到“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他说:“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荀子·宥坐》)[1]527君子修身养性,学习知识,不是为了居高官显位,而是为了在穷苦时不失去对道义的追求,在忧愁时不丧失对道义的信念,能够看透人间的一切祸福流转而心中平静如水。

荀子在反天命论中也表达了这种祸福观。他说:“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渴,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荀子·天论》)[1]307-308这些说法可以归结为:人力胜天命。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荀子这种重德轻力的价值取向通过其重义轻势的荣辱观而获得了一种典型的表达。荀子云:“有义荣者,有势荣者;有义辱者,有势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爵列尊,贡禄厚,形势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荣。流淫、污僈,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詈侮捽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籍靡舌纟举,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辱。是荣辱之两端也。”(《荀子·正论》)[1]342-343有论者认为,“如果有可能,则所有人都希望得到义荣与势荣,避免义辱与势辱,这样是最理想不过了。但实际情况却难遂人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道德与利益发生矛盾冲突时,如何取舍成为千百年来人所共临的难题。”[4]

先秦儒家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以义制利,荀子也是如此,因此紧接下来他说:“故君子可以有势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而不可以有义荣。有势辱无害为尧,有势荣无害为桀。义荣势荣,唯君子然后兼有之;义辱势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荣辱之分也。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为俗,万世不能易也。”(《荀子·正论》)[1]343从应然的角度来看,德福应该一致,君子应该同时拥有义荣势荣,小人应该同时具有义辱势辱。但是从实然的角度来看,德福冲突在现实生活中是经常出现的,君子拥有良好的道德品质,但未必能够得到势荣的结果;小人虽然道德品质不好,但未必陷于势辱之窘境。

有论者认为:“荀子对现实世界中为何没有实现德福一致并未做出说明,这与中国传统伦理思想重现实而少思辨的特点有关。但在中国传统思想认识中,德福一致是不证自明的真理,这对荀子的影响很大。在前面我们提到过,春秋早期人们就有‘以德配天’、‘赐尔景福’等幸福由上天赐予有德之人的观念。这一伦理观念在当时的诸子百家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其中先秦儒家最为明显。荀子虽然一再主张‘天人相分’,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荀子对自然之天的无神论认识不可能彻底。而且荀子身为先秦儒家的集大成者,在其伦理思想体系中,虽没有德福一致由具有人格意义的上天来保证的明确论断,但德福一致却同样是不证自明的绝对真理。”[5]

总而言之,荀子荣辱之分实质在于教人“以善致福”,从义利之辨的角度而言,即其所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荀子·荣辱》)[1]58。在荀子看来,应该由一个人的德行修养决定其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而不是相反。我们可以看出,荀子所说的“义荣”相当于孟子的“天爵”,而荀子所说的“势荣”相当于孟子的“人爵”[4]。荀子强调“义荣”,认为有“义荣”,则“势荣”必然随之而来。在这里他试图坚定人们德福一致的价值信仰,为现实中的德福悖论寻找解决的途径。

三、祸福转化说

荀子认为,祸福有时在现象上难以分辨,祸福总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天子即位,上卿进曰:‘如之何忧之长也?能除患则为福,不能除患则为贼。’授天子一策。……下卿进曰:‘敬戒无怠,庆者在堂,吊者在闾。祸与福邻,莫知其门。豫哉!豫哉!万民望之!’授天子三策。”(《荀子·大略》)[1]492-493在这里,荀子对祸福做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认为能够排除忧患的就是福,不能够排除忧患的就是祸。他看到了快乐与忧患的对立关系。庆贺的人还在大堂上,吊丧的人已到了大门口。灾祸和幸福紧靠着,在这里荀子看到了祸福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可能性,主张君主通过自身修养避祸得福,以达到长治久安。这是一种正确的人生态度和人生智慧。荀子的这一思想与老子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祸福转化思想近似,他们都看到了祸福的不确定性和相互转化的现象。但是不同之处在于:荀子提出人要正确地对待祸福,积极地生活,不在乎外在物质利益的得失;而老子则是要人把一切都看成是转瞬即逝的,无为谦下不争,甘居下游,是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和处世方式。

荀子对待祸福的态度是宠辱不惊,冷静地对待一切祸福。“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广施,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埶,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荀子·仲尼》)[1]110当幸福来临时就平和地去对待它,当灾难到来时就冷静地去处理它。如果自己富裕就帮助他人,自己贫穷就节俭。在社会生活中能下能上,能屈能伸。在国家危急关头,可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是君子立身之本。即使自己身处贫穷的境况下,也能按照这种方法来立身处世,可谓吉祥之人。荀子认为面对祸福要有一颗平常心,不可汲汲于富贵荣华,要注重自身修养。

荀子援引《诗经》的话:“《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荀子·劝学》)[1]3-4让人们不要常享安逸,而要恪尽职守,使人归于正直,这样神明会审察一切,赐给你幸福。荀子说:“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意思是说,最高的智慧就是遵循大道来立身行事,最大的福分,就是没有灾祸。在这里,荀子看到了祸福的对立统一,认为没有祸就是最大的福分。

荀子主张修养德行来促进幸福,但他亦勇于正视社会现实中个人主观努力与实际结果的差距。如前所述,荀子已意识到个体人生际遇有时会根本地改变人的祸福。他称之为时或命。但与孔孟不同的是,荀子所说的命运不是有意志的神,而为客观的规律。因此,“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荀子·天论》)[1]317“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荀子·天论》)[1]307只要遵循规律,人们就能最大程度地跳出受命运摆布的怪圈,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求得幸福。这与孔孟消极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赐福或降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荀子还认识到,人的幸福、快乐与否,不在于物质财富的多少,而在于人与物的关系,在于人在享用物质财富时的心态。如果有万贯家财,但心态不好,且“为物役使”,那么毫无快乐可言。“心忧恐,则口衔刍豢而不知其味,耳听钟鼓而不知其声,……故向万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假而得间而嗛之,则不能离也。故向万物之美而盛忧,兼万物之美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养生也?粥寿也?……乘轩戴絻,其与无足无以异。夫是之谓以己为物役矣。”(《荀子·正名》)[1]431-432意思是说,如果心态不好,充满恐惧,为物所役,那么即使是美味佳肴也是味同嚼蜡;即使是在享受,也如同在受刑。反之,如果心态好,心平气和,那么即使物质上很匮乏,也会感觉生活得很美满。“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养目,声不及佣而可以养耳,蔬食菜羹而可以养口,麤布之衣,麤紃之履,而可以养体。屋室、芦庾、葭稿蓐、尚机筵,而可以养形。故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无埶列之位而可以养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为天下多,其和乐少矣。夫是之谓重己役物。”(《荀子·正名》)[1]432心态好的人不仅可以在物质条件极差的情况下生活得好,而且能担当治国平天下的大任。之所以如此,源于他的独特的价值观、财富观,能够重己役物。

四、结语

有论者认为:“荀子的幸福思想充满了理性精神。他以国家昌盛作为个人幸福的前提,综合提出幸福的诸多因素。他不仅指出了当时社会制度的弊端,也为个人幸福的实现指明了方向。荀子的国昌民福说,强调了社会制度的因素,这也是荀子幸福思想较孔孟思想的进步之处。同时荀子是孔孟等同宗前辈的继承者,因此在寻求个体幸福与群体幸福时,看到了二者统一。荀子强调道德对于幸福的决定性意义,是典型的道德理想主义,这与孔孟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荀子的道德是他律的。约束人们的规范既有各种礼仪法度,又有君主的榜样作用,还有良师益友的督促。”[2]

孔子是先秦儒家的创始人,孟子是孔子思想的继承者,荀子是先秦时期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们三人的幸福观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提出了社会幸福与个体幸福的统一;他们都看到道德幸福是一种物质幸福无法比拟的高尚的、真正的幸福;他们都是信命亦信德,相信命运决定人的祸福的同时也相信人自身的道德修养可以为人求福避祸。不同之处在于:社会幸福在孔子那里是“仁者爱人”,在孟子那里表现为“与民同乐”,在荀子那里就是“国昌民福”说;道德幸福在孔子那里表现为“安贫乐道”,在孟子那里是“天爵人爵”说,发展到荀子那里就是“义荣势荣”说。

[1]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洪波.先秦儒家德福思想论[C]//张立文.“孔子与当代”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保定:河北大学,2005.

[3]焦国成.中国伦理学通论(上)[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7.

[4]张薇,肖群忠.义势两辨 荣辱相分——荀子荣辱观及其当代启示[J].道德与文明,2006,(6):21-23.

[5]何永强.康德与荀子德福统一论伦理思想比较[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5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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