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中的土地意象
2015-02-21张立群
张立群,田 盼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现代诗歌中的土地意象
张立群,田 盼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土地”是现代诗歌写作中频繁出现的意象。从国家主题的视角,土地会有不一样的解读。具体阐释的过程包括:土地的现实与深切的挚爱、离乡的际遇与返乡的渴望、深入土地与特定的情思、地域的书写与进入当代、多元展开及其历史形态五方面。它们以历史发展的顺序交相排列,呈现主题演变的视野。
现代诗歌;土地;意象
着眼于国家主题,土地大致可以成为中国新诗中出现最多的“意象”。当然,由于国家概念本身就包含着土地及其地理边界的领属等系列相关问题,所以,从国家主题的角度谈论新诗的土地意象,其具体讲述往往会浸透着十分鲜明的时代与社会、政治与文化的色彩。这一客观前提不仅使其和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土地意象书写区别开来,进而呈现新诗特有的现代意识,而且,也使其在区别一般意义上土地书写的同时,具有更为具体、复杂的诗意内涵。
一、土地的现实与深切的挚爱
面对土地,诗人总会抱有深情。然而,新诗自诞生之日起,便由于社会现实的原因长期无法建立起关于土地的自由书写,更没有恢复、接续陶潜的田园诗传统。诗人吴兴华曾在1937年《新诗》上著文期待发展中国现代的田园诗[1],但理想并不能替代现实。从20世纪20年代初期闻一多以《太阳吟》、《忆菊——重阳前一日作》等诗作怀念祖国的土地,到中期蒋光慈在《我要回到上海去》渴盼“旧地重游”,对土地的书写始终联系着游子之心和国家时局的变化。上世纪30年代前期中国诗歌会的蒲风曾以《茫茫夜》、长篇叙事诗《六月流火》集中表达农民的命运和土地上的现实。在《六月流火》之“土地赞歌”篇中,“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土地哟,一代一代/我们耕种着你!/我们无时会离开你的怀抱,/我们长大在你的胸怀里!/我们同着你肥瘦:/我们共着你的灾难流泪,/我们共着你的幸福欢喜!……土地!土地!/我们长年地/看守着你!”的叙述道出了中国农民与土地之间几千年来的“共生关系”。然而测公路线的测量队来了,他们要割青禾筑公路以便于行军,于是农民们为了风水和安身立命的资本——土地而请求;请求失败后,他们只能为生存而起来抗争。按照当时的评价:“在这篇故事诗中,它不仅刻绘了农民的个性,客观地指出土地与农民的关系,暴露地主劣绅的罪恶,暴露筑军事公路和内战的悲剧,而且指出斗争才是生路。在主题方面说,这篇长诗是相当地把握着主题的积极性的,因此,它是必须而且能够在农民文学和国防文学中占相当位置的。”[2]我们不仅看到“土地”与历史和现实之间的关系,而且,也不难发现:在乡土中国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土地”一词的一个重要指向即为乡土且总是与农民的生活命运相连。上述特点不仅使“乡土”主题的诗在“土地”书写中占有重要的比重,而且,即使纵贯现代、当代诗歌的历史,它也是可以成立的。
随着日本侵略者势力的不断扩张,上世纪30年代诗歌中的土地越来越被赋予“祖国”的含义:胡风的《为祖国而歌》、《血誓——献给祖国底年青歌手们》;任钧的《据说这儿还是中国的领土!》;苏金伞的《我们不能逃走——写给农民》;田间的《战争的抒情小诗》(共四首,其中第一首为《棕红的土地》);艾青的《复活的土地》等,都呈现出鲜明的民族、国家立场,而其浓重的爱国情思也浸透在字里行间。当然,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土地书写的表现方式也呈现出变化的趋势,而且,在国统区、沦陷区(包括“孤岛文学区”)、解放区,不同区域的土地书写也不尽相同。抗日战争胜利之后,40年代的土地书写可列举穆旦的《饥饿的中国(前4节)》(1947)、杭约赫的《复活的土地》①(1948)、苏蓬庐的《土地篇》(1948)以及夏穆天的长诗《在北方》(1944)等,这些作品多描绘多年来受灾受难的祖国、土地,然而,“这是结束,也是开始。”(杭约赫:《复活的土地》)土地已经开始复活,历史也即将开启新的一页。
当代诗歌由于历史的原因可明显被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其中,“十七年诗歌”由于“颂歌”、“战歌”、“政治抒情诗”等几种模式的交叉、重叠,其书写土地的篇章在大多数时间里常常呈现为新气象、新面貌的主题特点。进入新时期后,文学(诗歌)与政治的关系得到重新的认识,各式书写土地的创作如“乡土诗”、“新乡土诗”、“文化寻根诗”等等创作均为土地书写带来了新的内容,并随着创作的发展不断衍生出新的内容。纵观现当代新诗土地的书写,除“乡土”占有相当的比重之外,还有两个特点值得注意:第一,“土地”是一个涵盖面很广的词语,它可以涵盖乡土、祖国以及一般意义上的土地,也可以通过特点的地域、位置揭示土地的多义性;第二,从国家主题的角度来看,书写土地很容易和爱国的情思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写灾难深重的土地,还是异域渴望归来的游子,还有土地日新月异的变化,土地和祖国的亲缘关系决定这些作品大致都可以归结到一种对于祖国深挚的爱,这不但是土地书写成为国家主题的前提,也是其成为国家主题的重要旨归——
我是生自土中,
来自田间的,
这大地,我的母亲
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
——李广田:《地之子》(1933)
二、离乡的际遇与返乡的渴望
思乡与怀远曾被认为是中国文学中最常见的意象母题之一,②而此时的“中国文学”显然是针对以诗词曲赋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学而言的。值得一提的是,思乡与怀远的母题表达在西方诗歌中也是一个较为常见的现象,海德格尔曾指出:“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惟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3](P31)显然地,“思乡”或者“返乡”作为一种过程,其实并未真正地抵达故乡,这种状态极有可能使诗人忧心忡忡,更加思念自己的家园和亲人。而“家园”呢?“‘家园’意指这样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运的本己要素中存在。这一空间乃由完好无损的大地所赠予。大地为民众设置了他们的历史空间。”[3](P15)也许,不必过多援引那些经典论述,“思乡”、“返乡”以及“背井离乡”等词语包含的情感都会因其共通性而使人感同身受,“故乡是不能选择的,只能爱”,因而,“故乡永远是我的”[4],这样的认识和情感无疑是“思乡”与“返乡”内在动力之源。
现代中国新诗虽从语言、形式等方面区别于古代诗歌,但作为一种意象母题,新诗依然以大量的作品呈现上述主题。不过,正如诗歌中的“离乡”、“思乡”乃至“返乡”往往是由主客观因素交织的产物,其具体表现形态的各不相同也从文本的角度为人们设定了不同的角度。从国家主题的角度来看,“离乡”和“返乡”都会潜藏着某种情感焦虑并与当时的“现实”有关。以东北诗人穆木天写于1931年的《别乡曲(一)》为例,“永别了,我的故乡,/我的云山苍茫的故乡,/我的白雪笼罩的故乡,/我的烟雾沉沉的故乡……/往日啊,我是想把你早早离开,/今日啊,我对你却是眷眷不舍,/往日啊,我非常憎恨那在你里边盘据的禽兽,/今日啊,我却怕你永沦于腥羶。”作品本身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有“日本的利刃,军阀政客的刀锯,/农村的破产,农民的无知,/青年们欲受却受不到教育。”等严酷的现实背景。随着30年代日本的势力逐渐占据东北,穆木天的“离乡”、“出走”是无奈而又真实的,至于其加入中国诗歌会、改变20年代留学日本时期的现代诗风、转而成为现实的战斗诗人,更可以作为离乡之现实的明证。
从20年代中期至解放战争取得胜利的历史看待新诗的创作,“离乡”与“返乡”应当成为国家主题投影下土地意象的一个重要方面。客观地看,此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不仅造成人们的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还产生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漂泊”的现象。以杨骚诗集《受难者的短曲》中的《流浪儿》为例,“我流浪,我浪流,/我心悠悠;/我不知所之,/我不知所留。……怀乡病呢,我乡沉沦,沉;”就真切地反映了“流浪者”的心理状态。如果说诗歌之内的“流浪”是环境所迫,而诗歌之外诗人杨骚此时的状态是到处漂泊,那么,《流浪儿》隐含的时代之悲、身世之痛便成为一面镜子。③这里,《流浪儿》式的书写不能和一般意义上的羁旅者同日而语,也不可和寻梦者相提并论。诗人以“流浪者”的形象承载苦闷、感伤、幻灭、追求的情感基调,与弥漫于当时的“时代病”有关。至30年代,杨骚的《福建三唱》、长篇叙事诗《乡曲》都是这种情感延伸的结果:旧中国农村的破产,农民的苦难生活以及他们的流离失所、逐步在觉醒中抗争,都是国家主题赋予其表现的题材与表现空间,而在一个个具象背后,新诗对于土地这一多义性的大主题的关注从未停止过。
从“离乡”和“流浪”的书写,人们很容易联想到“难民”的形象。在阿垅的《难民》(1939)中,“故乡变一大片断砖残瓦/没有了家”;“从战争里来的,/到战争里去啊!——”基本呈现了难民的根源及其出路;而在袁可嘉的《难民》(1948)中,“难民”是“必需的多余”、“深恨现实,你们缺乏必需的语言”构成了这群苦难的下层群体“无语的状态”。他们将何时重返家园?何时不复存在?看来,惟有通过“返乡”才能对其做出历史和现实的回答。
事实上,因社会政治环境造成的离乡、流浪、难民等从不缺乏诗的回响:舒群《在故乡——纪念我们的“九一八”》、任钧《“东北永远是我们的”》、臧克家《要国旗插上东北的土地》、穆木天《流亡者的悲哀》和《七年的流亡》等,都从不同角度表现了“返乡”的渴望;而当“还乡”成为现实,曾经的从军者逃回故乡,面对父亲、妻子的坟和悲伤的母亲,“还乡”过程的实现在特定的背景下也并未呈现欢愉(朱湘《还乡》)。怀着对故乡和国土苦难的记忆,诗人们的思念与回望深入血肉灵魂,同样地,他们的流亡、呼喊以及暂时的无法抵达也变得如此真切感人。
三、深入土地与特定的情思
1937年12月28日夜间,艾青在闻听日军占领南京、制造人间惨剧之后,以一种极其沉痛、复杂的情感,写下了苦难时代里的传世之作《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
中国的苦难与灾难
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漫长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中国
我的在没有灯光的晚上
所写的无力的诗句
能给你些许的温暖么?
按照《艾青传》的记录:“《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很快受到了胡风、田间等朋友的激赏,胡风把诗稿拿走,发在《七月》第7期上。刊物发行后,更多的人被它悲愤、忧郁和深沉深深的打动了。据说,它很快成为诗歌朗诵会上颇受欢迎的作品,尤其是‘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这两句诗,更令人们感受尤深。一首诗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大的感召力,原因就在于它为当时苦难与屈辱中的中国画了像,把民众郁结在心里的情绪强烈地宣泄出来了。”[5]毫无疑问,“雪”、“寒冷”、“封锁”这些词是当时苦难中国的环境象征,“雪夜一样广阔而漫长”,喻指苦难与灾难的深度与广度。整首诗以曲折、深沉的笔法,将悲愤深埋于“中国的土地上”,而深植土地之后产生的情感,竟是如此凝重、感人。
忧郁的艾青是以写土地和太阳意象著称的。他在30年代广为人们传颂的土地之作还有《我爱这土地》(1938):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期待将自己的遗骸埋入土地的诗人,显然是通过客观事实与修辞、想象的转换,在深入土地之后焕发出特定的情思。考虑艾青当时的创作实践延续了中国自由诗的战斗传统,并影响了一大批青年诗人的创作,④如何更为“深入”地表达土地,自然成为这一阶段诗歌创作摆脱简单、透明以及因情绪的激昂而涨破诗质之写作模式的重要课题。
历史地看,在抗日战争的严酷背景下,以写实的笔法、深沉的情感书写土地是时代赋予进步诗人的责任和使命。这一点,即使是对于那些往日以书写自我、有现代主义诗风的诗人也不例外。从国统区来到解放区的何其芳,曾写下系列长诗《北中国在燃烧·断片》(一)、(二),其中,《寂静的国土》就以个体的视角,写下了北中国人民的悲苦,“生前几乎没有希望,/死后也没有幻想的天堂。”这样的笔调显然和其《预言》集有很大的区别。从何其芳的个例联想现代派诗人对于特定时代土地意象的处理,羁旅者之悲苦、寻梦者之迷茫以及还乡者的忧郁,最终或许都要为现实的风潮所取代、击碎。以戴望舒写于1942年的《我用残损的手掌》为例:“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他的残损的手掌抚摸过“我的家乡”、“长白山的雪峰”、“黄河的水”、“江南的水田”、“岭南”、“南海”……这个大致经由家乡由北向南的次序,使“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然而,“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黏了阴暗”。诗人对祖国之爱是无以复加的,他“无形的手掌”和心中“有形的地图”恰恰道出了他的挚爱之情。从手法上看,超现实的想象、一组组意象由近至远、前后叠加如镜头推动,使读者充分感受到诗意的象征及象征的魅力。然而,它是现实的、真诚的,“它有撼人心灵、催人泪下的力量。一位曾经身陷囹圄的现代诗人超人的艺术才华和炎黄子孙炽热的爱国感情一旦结合,竟会迸放出如此美丽而永不凋落的奇葩!在那个以狂暴的吼声代替艺术的凝想的年代里,这首诗的诞生几乎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奇迹。”[6]《我用残损的手掌》不仅曲折的表达了土地以及诗人自我的认知,而且,还将希望寄托于“那辽远的一角”,这种想象寄托就戴望舒本人来说也是一大进步。历史地看,《我用残损的手掌》式的创作至少带给我们两点启示:其一,现代派诗人向现实手法靠近,是时代赋予诗人的一种自觉,其中的心态变化是耐人寻味的;其二,政治意识的进步与诗歌艺术下滑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如何让现代主义手法更加积极参与到现实的书写中,既是一个历史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四、地域的书写与进入当代
战时延安无疑是作家和诗人的天堂,“西安事变”之后,国共两党关系的相对松弛,无数青年知识分子奔赴延安,开启崭新的人生。在这一潮流的融会中,诗人自然是不甘落后的,“诗人是最具有丰富的革命热情的。延安,正像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大批诗人,满怀激情投奔而来;延安,又用清亮的延水和金黄的小米,哺育和培养出来大批年轻的诗人。”[7]在或是告别曾经压抑的心情,或是对未来充满理想的心境下,诗人眼中的延安,既“是一个神圣的名字”,又“是人类中的奇迹”(白原《延安》),这片“倔强的土地”,在艰难的岁月里,“养育了无比倔强的人们”;而来到延安的目的也正在于“不是回到母亲身边的游子,/向你要一些温暖讨一些爱,/我回来,是要你把我烧炼一下,/再投出去!”(方冰《延安》)
作为最早来到延安的知名作家,丁玲曾于1937年7月写下《七月的延安》一诗。在诗中,丁玲既写出了延安物质环境艰苦但人们精神富足的景象,也写出了延安是中国希望所在,“解放被压迫的民族/建立崭新的国土/号炮响了”。源于国统区黑暗、压抑的生活,源于内心对未来理想、生活的憧憬,何其芳的《生活是多么广阔》切中了这片土地上积极向上的生活;而像女诗人、博士陈学昭的《边区是我们的家!》更是以质朴的句子、对比的手法,直接写出了对于边区这块土地的感激、依恋之情:“当我们来到陕甘宁边区,/我们是光荣的,/只剩下一条垂死的生命!……我们象逃犯一样的,/奔向自由的土地,/呼吸自由的空气;/我们象暗夜迷途的小孩,/找寻慈母的保护与扶持,/投入了边区的胸怀!”抗战时期,诸多有识之士穿过层层封锁来到延安,寻找新生正源于此。他们曾在春天三月祖国西北高原上,“抱着同一的目的,同一的信念,/要在荒瘠的祖国的西北,/孕育出中华民族的新力量。……”(纪坚搏《春天,劳动在西北高原上》)他们如今可以运送自己的庄稼,不必含泪逃走,忘记过去,“今天是大声歌唱/和愉快的工作的日子。”(张铁夫《土地的歌》)甚至写下“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鲁藜《泥土》)这样饱含深意的诗行。而延安时期诗歌的土地书写就这样在有别于国统区、沦陷区同类写作的前提下,呈现出自己特有的面貌。
50年代的诗歌由于文艺体制延续《讲话》的精神,所以,包括诗歌在内所有的文学创作都必然遵循“一种标准”。尽管,从创作队伍来看,解放区、国统区诗人在新中国诗坛共聚一堂,然而,由于身份的原因,来自解放区的诗人常常会流露出自信的姿态。随着文学活动的发展,“七月诗派”、“中国新诗派”等来自国统区的诗人群体逐渐呈现出隐匿的态势,而新中国成立激发诗人的纵声歌唱、对党和领袖的歌颂以及对敌人的战斗意识,又使“颂歌”、“战歌”成为时代的创作主潮。在上述背景下,邵燕祥的《我们爱我们的土地》、丁力的《太阳的家乡》等作品是颇能代表这一时代土地书写的主要趋势的:“我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建设着强大繁荣的社会主义祖国”,我们有着强烈的自豪感,“前进!/让全世界倾听我们的脚步声吧!”在建设的浪潮中,在旧貌换新颜的土地上,诗人们可以纵横南北、俯视东西,遥想光明的新中国,因为这里是“太阳的故乡”!
由于土地书写容易接近生活,所以,五六十年代的此类诗歌多以生活抒情诗的姿态出现,严阵的《江南曲》、李季和闻捷的诗,在写实之余有着浓郁的生活色彩、浪漫气息。尽管,这些创作都是颂歌模式的演绎、配合时代主题,但在模式单一的政治抒情之外,还有如此丰富、美丽甚至神奇的土地画卷,人们还是从“出新意”的角度肯定其创作的。当然,如果将土地的具象加以泛化理解,那么,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纱帐》《青纱帐——甘蔗林》以及《林区三唱》,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等都可以纳入到“土地书写”的范畴之中,然而,隐含于这些作品之中的诗人心态也是值得关注的,至少,这种考察会揭示在创作(风格)相近、相似的背后,还有曲折复杂的心灵轨迹潜藏于文字的地表之下。
五、多元展开及其历史形态
告别“文革”之后,新诗的土地书写逐渐呈现出多元展开的姿态。作为历史的一种延续,那些经历“十七年”、“文革”步入新时期、重新提笔写作的老一辈诗人,依然在书写祖国土地的诗篇中展现着集体主义式的审美观念,但透过字里行间,人们不难看到轻松的叙述风格、较为丰满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已让读者感受到主题的拓展和观念的变化。李瑛的《祖国的泥土》(1978)、邵燕祥的《土地之盐》(1983),已使“土地意象”不再干枯、透明、模式化,它们在展现时代或曰与时代的对话中,有着更为生动、真实的生活体验。《祖国的泥土》借西沙战士之口不仅抒发了守卫边疆的使命感,还有面对土地时的深情和俯往追昔后真实的生命体验:“今天,在这小岛上,/像站在祖国的阳台上,/我用世界上最憨厚、最深沉的感情,/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我的神圣的祖国的泥土……”;“你和我的血液一般古老,/你是我生命中最重的元素!”《土地之盐》通过“我”在祖国大地上的寻找、寻找自己的价值,发现“黄金时代/不在昨天,在明天”。“我”是50年代的地质队员,又是80年代的地质队员,“我”找到了“我的尊严”,我被称为“土地之盐”。经历了三十年寻找,“我的青春”比不上已入中老年的明天,其中的感受不仅有感慨和憧憬,还有对历史的反思和岁月的积淀。
与上述诗人相比,在新时期西部广阔的大地上,“新边塞诗”的崛起使土地书写变得具有更为深广的历史内容。“新边塞诗”的出现,与80年代初期,生活在新疆的几位年青诗人如周涛、杨牧、章德益的创作有关。然而,作为一种理论倡导,“新边塞诗”却很容易和历史、地域联系起来,除了涉及古代与当代特定的地理环境、时代背景之外,“新边塞诗”也涉及到具体创作层面的主题、语言、风格以及诗人的身份等问题。以诗人周涛⑤为例,少年时代随父母迁入新疆,后在部队从事文学创作。作为部队诗人,同时也是新边塞诗的代表诗人之一,周涛的诗总是带有一种强烈的现实使命感。在写于1980年的《新疆的歌》中,周涛以“新疆,当我离开你——哪怕只是片刻,/在我们祖国的每个地方,都能听到你的歌;/呵,绿洲多彩,大漠浩瀚,冰峰巍峨……/我才知道,你是那样深深地住在战士心窝!”表达了战士对祖国、个人对故土的爱,如果循此体味“新疆的歌”中“各民族共同的乡音”,那么,新疆各族人民对于土地的爱其实就是各族人民、军队战士对于祖国土地的爱。而在个体命运与时代主题紧密结合之后,“我的位置就在这里/这个祖国最边远的角落……我的位置在这个边远的角落/鲜花照样在我身边开放/星光照样在我头顶闪烁”(《我的位置在这个边远的角落》),已成为一种特有的姿态,牵连起土地与祖国之间深层的情感关系。
至80年代中期,由于受到文化反思观念的影响,一批文化史诗开始诞生。杨炼、江河以“朦胧诗”后进者和转型者的姿态,在超越和摒弃社会政治文化视角和简单的理想主义抒情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古老的民族文化和人类生命的本源。通过《半坡》、《敦煌》、《诺日朗》、《太阳和他的反光》等,杨炼和江河沟通了文化、历史、生命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寻根”使土地与国家的关系获得了文化血脉和个人(英雄)情结的再解读、再呈现。从这个意义上说,相对于朦胧诗的第三代诗歌中的同类书写就具有延续、反思、超越的意味。进入90年代之后,随着个人化写作成为主流,如何通过土地表现国家、见证时代本身就成为一个历史性的话题。在集体话语与个人话语、文化与时代、传统与当代的博弈过程中,“土地书写”作为一个笼统的概念,已越来越变得具体化,而其主题及其言说向度也越来越复杂化了。后现代式的思维观念在某一特定的作品中,会使土地书写呈现出另一面相。但着眼于地域性写作、不同代际的写作,土地及其具象化表达仍然是一个特定的角度,见证诗歌与国家、时代、及地理等之间复杂、多义的关系。
[注释]
①《复活的土地》,系诗人杭约赫(曹辛之)的长诗,此诗曾结集于上海森林出版社1949年3月出版,包括“序诗”、“第一章 舵手”、“第二章 饕餮的海”、“第三章 醒来的时候”四部分。
②见:尹建民,主编.比较文学术语汇释·意象母题[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422.该词条认为:“中国最常见的三种意象母题是伤春与悲秋、离情与别绪、思乡与怀远。”
③关于杨骚的经历与创作,这里主要参考:杨西北,编.杨骚的文学创作道路[M].福建: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
④主要指后来被称为“七月诗派”的年轻诗人,“他们大多数人是在艾青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见:绿原.白色花·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
⑤周涛(1946-),祖籍山西,启蒙于北京。少年时代随父母迁入新疆。1969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1979年入伍,开始在军队从事专业文学创作。现为新疆军区创作室主任,少将军衔。曾先后出版诗集《八月的果园》、《神山》、《野马群》、《幻想家病历》、《英雄泪》、《周涛诗年编》等多部诗集。
[1]吴兴华.谈田园诗[J].新诗,1937,2(2).//吴兴华诗文集·文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5-17.
[2]李磊.“六月流火”[A]//现代诗歌论文选[M].上海:上海仿古书店,1936.//王训昭,选编.一代诗风——中国诗歌会作品及评论选[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84.
[3][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4]端木蕻良.故乡永远是我的[A]//端木蕻良文集(第七卷) [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36.
[5]程光炜.艾青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147.
[6]孙玉石.中国现代诗导读(1917—1937)[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03.
[7]《延安文艺丛书》编委会,编.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1.
The Land Image in Chinese Modern Poetry
ZHANGLi-qun,TIANPan
(SchoolofLiberalArts,Liaoning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036,China)
The "land" is a frequent image of Chinese modern poetry. There will be different explanation of land in the angle of the national theme. In the process of the specific interpretation, it includes five respects: the reality of land and the deep love of its people, the fortune of leaving home and the eagerness of returning, deeply getting into the land and the specific emotion, the regional writing and entering into contemporary era, the multivariate development and the historical forms. They are permeated in the order of historical development, presenting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matic evolution.
Chinese modern poetry;land;image
2014-12-23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2013M530328);山东省博士后创新项目专项资金资助项目(201203104)
张立群(1973-),男,辽宁沈阳人,教授,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博士后流动人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田 盼(1991-),女,河南信阳人,辽宁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25
A
1672-934X(2015)01-007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