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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时代的国内行政学学术自主:一个反思性考察

2015-02-20王升平

关键词:学界本土化学术

王升平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校刊编辑部,广州 510053)

一、概念阐述、历史演进与文献分析

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主要指的是一种没有外在干涉和支配的学术独立状态,它要求行政学研究者摆脱西方行政范式、行政思维模式等的前置性影响,真正从本民族的社会习惯、思维方式、文化传统、特殊实践出发来思考本土的行政问题,以实现本土行政实践、行政思想与本土行政理论之间的联姻。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的生成,一方面源自中西方学科发展程度的差异所导致的过度借鉴,另一方面也源自西方基于其学科强势地位而展开的有意识的软实力策略。但无论是根源于主动吸收或被动借鉴,行政学的学术自主问题都应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因为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既关系着中国的学术主权,也关系着中国行政学能否对世界行政学体系作出自身独特的贡献,关系着中国行政学界能否真正站在世界舞台上与西方行政学界进行平等的交流和对话。

国内的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面对当时相对薄弱的行政学学科基础,中国行政学研究不仅在学科定位、研究框架、内容设定、话语体系等方面大量沿用了西方行政学的成果,而且在研究议题、研究方法、价值取向等方面,也呈现出追随西方行政学的明显迹象。对西方行政学的追随和借鉴在当时极大地推进了行政学的快速发展,但它也诱发了一系列负面影响。首先,从行政学的研究对象上看,它使得追随和引进西方的前沿理论、用西方的前沿理论来解释中国的行政实践、解决中国的行政问题成为学界的一种通常做法,这不仅导致了中国行政学研究及行政实践领域对西方行政学的高度依赖,也导致了行政学自主理论研究的动力缺失;其次,在学科评价标准上,一些学者将西方有关行政学学科评价的特殊标准当成了普遍的、一般性的标准,而忽略了对本土行政学的特殊评价体系的深入探究,这不仅导致了西方行政学的“标杆化”,使其成为中国行政学的追赶对象,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中国公共行政学放弃了参与国际行政学游戏规则制定的权利;再次,在学科研究方法和话语体系方面,对西方的追随和借鉴使得一些学者奉西方的行政学研究方法和话语体系为圭臬,而忽略了本土行政学研究方法及话语体系的创新,忽略了本土行政学研究方法及话语体系的挖掘对于推进行政学本土化之重要意义,这为西方行政学对国内行政学的支配提供了路径与载体。总体而言,国内公共行政学因对西方公共行政学的长期追随和借鉴所导致的行政学基础性体系(如评价体系、话语体系、基础理论等)方面的自主性的弱化,是国内行政学研究所面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亟待加以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学者就以行政学本土化为切入点,对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进行了一系列反思,形成了诸多颇具借鉴意义的成果。概括起来,相关研究成果大体可归结为如下3个方面:一是对行政学本土化的推进路径、内容体系、方法论等相关内容的研究。如在推进行政学本土化的路径方面,马骏等学者提出了加强对本土行政问题的研究,以问题的特殊性来推进行政学理论的特殊性的主张[1];芮国强则主张从行政学中层理论入手,以中层理论的本土化来推进行政学理论体系的本土化[2]。在本土化行政学的议题和研究对象方面,刘鹏主张加强对本土行政概念体系的梳理,构建包括行政学元理论、中层理论和微观理论在内的学科体系[3];而孔繁斌则主张从“身份危机”“公共性理论”“方法论觉醒”“服务型政府建设”等出发来开展行政哲学研究,构建本土化行政哲学的内容体系[4]。在本土行政学理论的研究方法方面,乔耀章等学者提出了一套包括行政具体方法、行政一般方法、行政方法论在内的方法体系,为相关研究的展开打下了重要基础[5]。二是对本土行政思想及行政文化的研究。目前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大体可概括为如下两类:一类是关于中国语境中的行政思想与行政实践的研究,其重点在于挖掘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行政哲学精髓,反思中国现当代行政思想与行政实践的理论价值,如李宜春的《传统行政管理思想新论》[6],彭国甫的《毛泽东邓小平行政管理思想研究》[7]等;另一类是关于中西方行政文化的比较研究,其重点在于考察中西方在行政文化、行政价值、行政学方法论等方面的差异及影响,相关代表性成果有姚奇的《中西行政文化比较研究》[8]、刘丽娟的《中西方行政伦理比较研究》[9]、胡庆亮的《行政文化的价值依归与设计逻辑:中西比较与自我重塑》[10]等。三是对本土行政实践与经验的理论总结。这类研究涉及的主题相对较为多元,如卓越[11]、彭国甫[12]等对中国绩效管理的经验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总结与探讨,彭向刚[13]、唐铁汉[14]等对中国服务型政府建设的问题与对策等进行了考察,石亚军[15]、施雪华[16]等对中国大部制改革的思路进行了探讨,等等。相较于行政思想性的研究而言,行政经验类的研究一般跟踪实践中的行政改革热点,以推进现实行政实践中的问题的解决为主要目的;在理论旨趣上,虽然注重对中国的行政问题与行政经验的总结和探究,但并不排斥西方理论所具有的借鉴意义,且主观上也并不着眼于行政学学术自主的推进与实现。

总体而言,学界对行政学本土化相关基础理论问题的考察、对中国的行政思想和行政经验的理论化梳理与总结等,都是对全球化时代的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的间接回应,它们对于推进行政学研究的自主化,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也必须看到,国内行政学建制的时间毕竟不长,关于行政学的学术自主问题的探讨也仍处于初级阶段,还存在着一些缺失与偏误,有待进一步推进和深化。

二、全球化时代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应对中的缺失与偏误

总体而言,目前国内学界关于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的研究,主要存在如下3个方面的缺失与偏误。

其一,在行政学本土化的推进路径上,学者们大多主张以微观或中观层理论作为切入点,而对宏观理论的本土化重视不够。根据思维方式和研究对象的不同,本土行政学可划分为微观理论、中层理论和哲学宏观理论等3个层次。其中,微观理论是经验性、描述性的,它是本土行政学理论的经验基础和素材来源;中层理论是对微观理论的抽象和升华,是介于微观理论和宏观理论之间的过渡形态;哲学宏观理论是对行政生活及行政学研究的抽象概括,它既着眼于反思行政生活,也着眼于反思行政学研究本身,对于行政学本土化进程的推进具有根本性意义。一个完整的本土行政学理论体系,应是微观理论、中层理论和哲学宏观理论之间相互论证、相互支撑的理论集合。但是,从目前国内的情况来看,一些学者出于对西方行政学基础理论占主导地位的现实的考虑,主张暂时搁置对本土行政哲学及行政学元理论的探讨,而以中国的行政经验及行政现实问题为基础,推进行政微观理论和中观理论的本土化,实现从“经验层—中层—基础层”的理论递进。尽管这种思路因其看到了经验和实践对于理论构建的基础性意义而具有重要的价值,但它也至少忽略了如下两个方面的重要考量:首先,经验虽然可以为行政理论提供素材和基础,但目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行政经验本身是在一定的行政理论的指导下获得的。因此,那些基于现实经验而总结出来的微观理论虽然在形式上可能较为新颖,但可能仅是对那种用于指导经验和实践的原始理论的再注解,而实质上并没有太多创新性可言。换言之,从经验中总结理论的做法,很容易陷入“理论—经验—理论”的无效循环,使理论的创新过程被付诸阙如。这种途径的更严重的风险还在于,如果用于指导实践和经验的原始理论本身就是西方化的,那么这种“经验—理论”式的行政学本土化逻辑就很可能导致从经验到理论的全面西方化。这样一来,它就不但不能实现推进行政学学术自主的理论初衷,反而可能导致某种行政学理论虽然披着本土化的外衣但其实质上却仍反映着西方行政学的价值理念和思维逻辑的现象,这样的理论将具有更大的迷惑性。其次,经验层的本土化理论虽然可以作为推进行政学本土化的切入点,但如果仅仅限于经验的总结而不将其上升到宏观理论(基础理论)层次,则必然会导致中西方学术对话的不平等状态。这是因为,真正平等的中西方行政学理论对话,应是一种本土微观理论对西方微观理论、本土中层理论对西方中层理论、本土宏观理论对西方宏观理论的对话,而如果一旦弃置或忽略了行政学宏观理论的本土化,将必然导致中西方行政学的宏观理论层面的交流变成一种西方的独白。因此,本土行政学理论的理想结构配比,应是一种本土的经验层理论、本土的中层理论、本土的宏观理论(基础理论)相得益彰、齐头并进的状态。其中,经验层和中层理论的本土化为行政学宏观理论的本土化提供素材和经验支撑,而行政哲学、行政学元理论的本土化则为行政经验层理论和行政中层理论提供宏观指引和理念支持。不难看出,国内行政学界所提倡的从经验层、中观层本土化入手,暂且搁置哲学层的本土化理论探讨的做法,显然只考虑到了策略上的简易性,而忽略了理论结构的优化配置的问题。

其二,对行政学学术自主这一问题本身的反思仍较为粗浅,尤其是对西方行政学所可能施加的隐性支配问题认识不足。首先,尽管学界目前已开始从元行政学层面涉及行政学本土化的必要性、途径等一系列基础性问题,但对于推进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进程所必须厘清的一系列深层次问题,学者们仍缺乏必要的探究。这些深层次问题包括:西方行政学对国内行政学的支配是通过何种机制而实现的,它有哪些基本形式?行政学与行政哲学的本土化,在何种意义上能够推进国内行政学的学术主权,或者说,行政学与行政哲学的本土化与推进全球化层面的学术自主之间存在何种关联?本土行政学理论的不同形式,包括经验层面的、行政哲学和行政文化层面的等,是否都有助于行政学学术自主的推进?怎样的本土化理论形式更有助于推进行政学学术自主性的实现,或者说,何种形式的本土化理论是推进行政学学术自主的最佳切入点?对西方行政学的学术支配的拒斥,是否意味着对西方行政学理论的全盘弃置,面对西方的行政学理论,究竟应当如何取舍?如此等等。对这些前提性、基础性问题的反思和把握,有助于人们正确把握行政学本土化与行政学学术主权的维护之间的关联,有助于增强人们推进行政学学术自主化的自觉性和动力;而学界目前对这些基础性问题的忽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行政学本土化研究的目的性、规则性和有序性,阻碍了行政学本土化的纵深发展。其次,学界对西方行政学所施加的隐性支配认识不足。西方行政学对国内行政学界的支配,既可能是技术层面的显性支配,也可能是价值层面的隐性支配。技术层面的显性支配因其直观性较易为学者们所察觉和注意;而价值层面的隐性输入则易为学者们所忽略。就目前而言,价值层面的隐性支配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问题殖民”[17],即通过对西方行政问题之界定的输出,使国内学者前反思性地认同行政问题生发的普遍性,从而使学者们在无意识中不加反思地接受西方行政学界对社会中所存在的行政问题的界定并模仿其问题处理的方式。“问题殖民”的本质在于将西方社会的特殊行政问题普遍化为一般性行政问题,从而使学者们因忽略了行政问题的生态性和特殊性,而出现问题界定和问题处理上的误置。二是“范式支配”[18],即由于西方所存在的“现代化范式”的示范所导致的对西方理论体系的前反思性认同与非理性追随。它使得学者们将西方的行政学思维模式和学术体系作为一般性的评价标准,并以此来否认本土传统行政思想的进步性、科学性及内在价值。总体而言,无论是“问题殖民”还是“范式支配”,其实质都在于通过使国内学者忽略知识体系的地方性、特殊性,而使其在无意识中成为西方价值体系的实践者和注解者,这对于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科自主的实现,存在着极大的负面效应。但就目前而言,国内行政学界却极少有学者对这种隐性支配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和反思,这在一定程度上为西方学界的价值支配的展开提供了可能。

其三,有关本土行政学的研究中梳理性、描述性成果居多,而对知识增量的重视不够。行政学学术自主的实现,有赖于本土行政学理论基础的充分构建,而评价本土行政学理论基础是否充分,则主要是看其是否具备理论的科学性、独特性和体系性。所谓科学性,所要求的是行政学研究必须具备完整的方法体系、一定的研究深度、清晰的研究目标与研究思路;所谓独特性,所要求的是行政学研究必须具备充足的知识创新,能够考虑到本土经验、本土文化、本土价值诉求、本土生活习惯与行政理论构设之间的关联,防止理论上的非反思性模仿与借鉴;所谓体系性,所要求的是行政学学科必须具备从经验层到基础理论层的完整体系,防止学科研究的无组织化、零散化。但目前国内行政学界有关本土行政学理论的研究,离上述三方面的要求仍存有一定的差距。这主要表现在:首先,追赶“热点”的重复性研究偏多,具有知识增量的创新型研究较少。知识增量是任何研究的首要目的,是一项研究具有较强的理论或实践价值的前提。但是,一些学者急功近利的心理动因及尚不完备的学术评价体系等因素,使一些本土化的理论尝试往往成为缺乏创新的简单重复性劳动。以早年曾大热的本土行政文化研究、本土行政价值研究、儒家行政思想研究等为例,这些主题都曾涌现过大量研究成果,但这些成果中真正对本土行政文化、行政价值、儒家行政思想的特质、结构、因由、形态等基础性问题进行深入探究的并不多,许多成果都存在主题重复、内容重复、观点和方法创新不够等问题。这种知识增量上的欠缺,使得有关研究虽然数量众多,但真正能够参与国际公共行政对话、与国际公共行政相关成果分庭抗礼的却极为缺乏。其次,从研究深度上看,描述性、梳理性成果居多,而注重理论的提升与升华的研究较少。以学界对孔子、孟子、墨子等的行政思想的研究为例,上述思想家在中国的行政文化体系中都很有典型性,深入挖掘这些思想家的行政思想,对于提升本土公共行政学的国际影响力有着毋庸置疑的作用。但是,多数相关研究都侧重于介绍和梳理这些思想家的行政思想的内容、启发意义、局限性等,而很少有学者去深入反思如下一些深层次问题:研究者本身观察孔子、孟子、墨子思想的立场,或者说研究者据以反思相关思想的理论前提(亦即研究者自身的理论信仰,如实用主义、精英主义等)是什么?这种立场上的差异对于其思想研究的展开有什么样的影响?孔子、孟子、墨子等思想家与西方相近时代思想家(如柏拉图)的行政思想之间有何异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异同?事实上,真正具有全球性意义的思想性研究不仅要去挖掘古典哲人究竟说了什么,更要找出古典行政思想的宏观逻辑、演变主线,要去挖掘中西方在同一历史时期的思想家之间的观念差异及生成根源。这样的研究因抛开了具体的人物和观点的束缚而更具理论的普遍性,它在中西方理论对话中所能发挥的价值也更大。再次,对一系列基础理论及元理论的“问题化”[19]不够。从目前来看,对于一些为学界所广泛使用的基础性理论,学者们往往将其当成不可置疑的前提,而很少去置疑和反思其适用限度、其可能存在的缺陷等。这种对理论的前反思性接受,为西方的意识形态渗透与支配提供了可能。事实上,一种真正问题化的研究,应该对那些被学界视为常识的知识,尤其是一些被学界所广泛接受的行政学元理论(指行政学学,即关于行政学的研究)进行精细的反思——拿行政理论的普遍性与特殊性问题来说,我们必须反思的问题包括:行政学理论是否存在普适的可能?如果存在,那么哪些理论具有真正意义上的普适性,哪些理论则仅是西方学界基于其意识形态的目的而强加的普适性?行政理论如果存在普适的可能,那么其普适性是基于认同而实现的,还是基于某种自然的、客观的基础而实现的?行政理论之普适性的限度在哪里?如此等等。国内学界在本土行政学研究过程中的问题意识的欠缺及反思视角的不足,为西方行政学对国内行政学的技术支配和价值支配提供了可能;同时,由问题意识和反思意识的缺乏所导致的本土行政学理论的粗浅化,也是导致行政学在国内的合法性受到质疑的重要因素。

三、全球化时代行政学学术自主的推进:以本土行政哲学的构建为视角

引致国内行政学学术自主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为根本的还在于国内行政学基础理论研究上的欠缺。一方面,本土行政学的基础概念、核心理论研究相对匮乏,导致国内行政学的自主研究缺乏足够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国内学界对于本土行政学的逻辑前提、学科结构、研究对象、思维逻辑等元行政学问题的反思尚存不足,致使本土行政学研究规划不足、动力缺失,阻碍了国内行政学学术自主的进程。因此,推进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必须加强本土行政学基础理论的研究,真正从问题化、反思性的视角对行政学的基础概念、思维框架、理论体系、哲学基础、理想图景等进行思考;而这种问题化、反思性的思考,正是本土行政哲学的基本特质和内在任务。从这个意义上说,推进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捍卫全球化时代的行政学学术主权,加强本土行政哲学研究是一条不可忽视的重要途径。

首先,加强行政哲学研究,有助于推动学界对本土行政理想图景的反思,防止对西方行政理想图景的前反思性接受。从学科定位上看,行政哲学是一门“守望性”的学科,它意图通过对过往经验的反思来总结行政生活及行政学研究的发展趋势与理想类型,并通过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比照,来促进行政现实对行政理想的无限趋近。可以说,对行政理想图景进行问题化的思考,深入追问理想图景的形态、形成机理、作用机制、影响因素等,正是行政哲学研究的根本目的之一。行政哲学的这种问题化思考,对于推进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的意义在于如下两个方面:其一,它有助于推动我们去反思行政理想图景的适配性问题,避免将西方的行政理想图景不加反思地当成自身的行政理想图景,从而使行政理想图景真正反映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行为习惯与思维逻辑,使本土行政理想图景与本土环境之间达至最完美的匹配,真正成为行政生活及行政学研究走向至善的引领者。其二,它也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行政理想图景的共性与个殊性。对行政理想图景的共性的体认,使我们能够对西方的行政理想图景开展理性批判,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合理的吸收和借鉴,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而对行政理想图景的个殊性的体认,则使我们能够从哲学的视角去反思本土行政理想图景的类型与依据,去反思本土行政理想图景与本土环境之间的契合性,去思考本土行政理想图景与西方行政理想图景之间的差异及其生成根源。这种理性地借鉴、合理地批判的态度,对于推动本土行政学理想图景的有效构建,对于打破西方在行政理想图景上的独白,使中西方在理想图景问题上实现相互借鉴、相互促进、相互完善,有着重要意义。

其次,有助于推进对行政价值问题的深层探讨,厘清西方行政学进行价值支配的可能性及其路径。如前所述,从形式上看,西方行政学对国内行政学的支配可能存在着技术支配和价值支配两种不同的类型。技术支配以行政经验的示范为基础,它通过先发国家向后发国家进行行政经验、行政方法的输出而实现。这种不涉及价值认同问题的纯技术支配并不全然是负面的,它既对于解决发展中的各种现实问题存在着一定的借鉴作用,也可以成为本土行政学发展的灵感和思路来源之一。价值支配相较技术支配而言更具隐蔽性,它主要可能通过两种途径而实现:一是以行政价值中立的名义,即通过强调行政实践活动及行政学的价值无涉性,而使学者们忽略对行政实践活动及行政学研究背后所隐藏的价值问题的关注,从而实现价值的渗透;二是以行政价值普适的名义,即强调人类社会存在着诸多超越环境因素、超越时空的一般性价值,以此而排除人们基于本土经验开展对价值问题的思考的可能。一般而言,行政价值层面的支配一旦实现,将具有较强的潜在性和长期性,很容易为人们所忽略。因此,推进全球化层面的行政学学术自主,必须从行政哲学的视角去揭示西方行政学所强调的价值中立的虚假性,去揭示行政价值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的辩证关系。这种探索的目的不在于排除西方行政价值对中国行政学研究的影响,而在于通过理性的、独立的反思,促使人们对那些我们长期以来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价值进行重新的检视与反思,找寻这种理所当然背后所存在的问题与风险,推进中国行政学在价值层面上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思考。

再次,本土行政哲学着力于探寻中国特色的行政学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等,而这些都是彰显本土行政学的理论特质、确保行政学学术自主的重要基础。作为行政学元理论的组成部分,对本土行政学的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等的探讨,是本土行政哲学研究的基本对象之一。在这方面,本土行政哲学主要关注的问题有:目前学界流行的行政学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有哪些是本土化的,哪些是借鉴西方的?我们所惯用的行政学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是否是有助于推动中国行政学的长远发展,是否最有助于中国行政问题的有效解决?我们是否有可能创设出一套本土化的行政学内容体系与逻辑结构,构设出一套本土化的行政话语体系?我们所创设的本土化的行政学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与西方行政学的内容体系、逻辑结构、话语体系相比存在什么样的差异,能为行政学理论体系的发展带来怎样的知识增量?这种宏观层面的、元理论层面的反思性考察,一方面有助于打破学界的习惯性思维,推动人们实现对原有思维进路、研究方向的彻底革新;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发现隐藏在学科结构中的支配逻辑,通过思维方式的转变,真正实现行政学理论研究的本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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