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抗战初期中共对日作战军事战略方针的转变
2015-02-20李瑾怡张亚斌
李瑾怡,张亚斌
(第三军医大学人文社科系,重庆 400038)
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共产党根据战争形势的发展变化,酝酿、确立并有效地实施了游击战的军事战略方针。中国共产党审时度势不失时机地实施军事战略方针转变,对于迅速壮大人民革命力量,积小胜为大胜,最终打败日本侵略者和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具有决定性意义。
一、抗日游击战战略方针的酝酿及分歧
抗战初期,对日作战采取何种的军事战略方针,中国共产党经历了一个逐步转变的过程。从1931年“9.18事变”到1937年平津失陷之前,日寇步步紧逼,不断地蚕食中国领土,中华民族面临着严重危机。在这个时期,中国共产党已经开始在酝酿对日作战军事战略方针问题,一方面,提出对日作战应该实施正规军打运动战,强调“中国军队要胜利,必须在广阔的战场上进行高度的运动战,迅速地前进和迅速地后退,迅速地集中和迅速地分散。这就是大规模的运动战,而不是深沟高垒、层层设防、专靠防御工事的运动战。但是转换全局的战略方针,必然要是运动战。阵地战虽也必须,但是属于辅助性质的第二种的方针”[1]。另一方面,提出非正规军的运动战之外的对日作战形式,强调“除了调动有训练的军队进行运动战之外,还要在农民中组织很多游击队”[1]。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后,中国共产党依然坚持对日作战以运动战为主。7月10日,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在《确立全国抗战之战略方针计划及作战原则》中指出:红军“作战的基本原则是运动战,应在决定的地点,适当的时机,应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与兵器,实行决然的突击,避免持久的阵地战”[2]。7月13日,中共中央派周恩来、秦邦宪、林伯渠等到庐山参加国民党召集的谈话会。当毛泽东得知国民党方面要求红军担任平绥线国防后,于7月14日表示:红军主力准备随时出去抗日,同意担任平绥线国防。并强调指出:“唯红军特长在运动战,防守非其所长,最特长于同防守之友军配合作战,并愿以一部深入敌后,打其后方。”[3]7月23日,毛泽东在《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办法和前途》一文中提出“确立游击战争担负战略任务的一个方面,使游击战争与正规战争配合起来”[4]318。在“9·18事变”后的一个时期内,日军虽多次发动挑衅性的进攻,但整个平津地区还有效地在国民党军队的控制之中。那段时间,华北战局走势并不明朗,红军还没有实际开赴前线,没有与日军直接接触。中国共产党对日作战战略方针基本上还仍然是坚持以运动战为主,即使提出了游击战方针问题,但也只是为了配合国民党军队的正面战场的正规战,还没有把游击战上升到战略地位的高度。
1937年7月下旬,华北战局发生急剧变化,平津防线被攻破,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在京津地区溃败。7月29日、30日,北平和天津相继失陷,华北战局急转直下。华北战局突变,迫使中国共产党重新考虑对日作战的战略方针问题。既然国民党几十万正规军进行正规战挡不住日军的进攻,那么装备简陋的区区几万红军打运动战,又怎么能够阻止日军的进攻呢?华北战争形势的发展变化,使中国共产党更加感到实施游击战战略方针的迫切性。8月18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在给正在与国民党谈判的朱德、周恩来、叶剑英的指示中要求他们向国民党政府提出红军“在总的战略方针下,执行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发挥红军之特长”,“为适应游击战原则,须依情况出兵并使用兵力”,“不分割使用”等条件[5]。这表明,中国共产党党内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少数中央领导人,根据平津失陷后整个华北局势的变化,对我军的对日作战方针有了新的认识,放弃了以运动战为主的对日作战方针,开始把游击战的作战方针提到了战略高度。但是当时党内一部分负责军事工作的领导人仍然认为抵抗日军进攻的主要作战形式是集中兵力打运动战,游击战只是辅助的。围绕着对日作战方针问题,党内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和争论,这种分歧和争论在洛川会议上集中反映出来。1937年8月22日至8月25日,中共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会上,就对日作战方针问题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中日这场战争虽然较之过去的国内革命战争有很大的不同,但实行运动战是可行的,对日作战要以运动战为主,应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对日作战要以游击战为主,不排除在有利条件下集中兵力消灭敌人兵团。会议经过争论,虽然最后明确提出了红军作战应分散兵力以游击战为主,但就全党来说,对新形势下党的军事战略方针转变问题的认识还没有形成共识。
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共产党在军事战略方针转变的认识问题上出现分歧和争论不是偶然的,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第一,对敌强我弱的形势认识不足。抗日战争初期是国内战争向民族战争重大转折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对于全党来说,许多人对所面临的敌人缺乏认识。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无论是其政治组织力,还是经济力以及军队武器装备战斗力都是世界一流的。中国政治不统一,经济落后,国民党虽然有几百万军队,战斗力却很弱。这些情况决定了这场战争必然是艰难持久和极其残酷的,完全依靠正规战或运动战与日军作战是难以取得胜利的。但抗日战争初期,全党对敌强我弱的战争的长期性、残酷性认识不足,没有看到正规战、运动战难以阻止日军的大规模进攻这一点。许多人还把希望寄托在正规战和运动战上,没有认识到要支撑长期战争就必须分散发动群众,坚持长期游击战争,积小胜为大胜,最终把日本侵略者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由于党和军队的一些领导人在抗战初期对军事战略方针的转变缺乏深刻认识,于是出现了分歧和争论,在实践上延迟了向抗日游击战战略的转变。第二,红军长期习惯于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打运动战的作战形式。在十年土地革命时期,面对武器装备处于优势的国民党军队,红军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集中优势兵力,抓住有利战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多次粉碎了敌人对根据地的军事围剿,在反围剿战争中,红军得到了发展壮大,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抗日战争初期是由国内战争向民族战争的历史转折时期,这也容易使党和军队内的一些领导人沿袭已经轻车熟路的运动战的作战形式。第三,日军侵略尚未全面展开,敌后空隙没有出现。在太原失守前,日军占领局部地区,所控制地区有限,没有长驱直入。我军在华北从侧翼配合国民党正规军进行正规防御作战,当时日军战线过长与兵力不足的矛盾还不突出,在其占领区域内也没有留下许多空隙,这就使得我军无法深入敌后广泛发动群众,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和创建抗日根据地。这也是当时党内一些领导人尤其是负责军事工作的领导同志思想上没有将游击战放在战略地位、坚持实施集中兵力打运动战的客观原因。
二、在实践中开始由运动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
洛川会议后,由于党内对军事战略方针转变认识不统一,加之在客观上,我军作战区域归属于阎锡山的国民党第二战区,阎锡山正准备集中主力与日军决战,要求我军给予配合,于是直接促成了我军在出兵山西后的一段时间内主要是集中兵力打运动战。平型关战役的胜利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稳定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情绪。同时,也进一步助长了党内坚持对日作战以运动战为主的领导同志的信心。但是,也应该看到,平型关战役是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的一场伏击战,虽然歼灭日军1000余人,而我军也损失700人左右,这样的战役显然不宜多打。在敌我力量相差十分悬殊的情况下,长期集中兵力打运动战,放弃独立自主开展游击战的方针是不可取的。因为我军人数少,装备差,与日军作战处于劣势。而国民党军队防御能力弱,战斗力不强,配合国民党军队进行正规战靠不住,会使我军随时陷入危险的境地。必须保存实力,深入敌后,长期发动群众,积蓄力量,使我军由小到大,由弱变强。
我军出师华北前线采取集中兵力打运动战的状况引起了作为党的主要领导人毛泽东的极大的担忧。为此,毛泽东在我军出师华北前线后,连续数次给前线我军高级将领拍发电报,一再阐明深入敌后,分兵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的极端重要性。1937年9月16日,毛泽东致电林彪,指出:我军应坚持既定方针,用游击战配合友军作战。9月18日,林彪在回电中仍提出:我军主力应以协同友军灭敌为主要任务,而暂不应以作群众工作为中心任务。由于林彪坚持自己的观点,9月21日,毛泽东不得不电示彭德怀,表示同意林彪将部队暂时集中打仗,但同时指出,如许久还无机可乘时,仍应适时把中心转向群众工作为宜。同日,毛泽东再次电示彭德怀,指出:“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在这种拿手好戏中一定起决定作用,这就是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不是运动战)。要实行这样的方针,就要战略上有有力部队处于敌之翼侧,就要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6]849月25日,毛泽东致电中共北方负责人刘少奇、杨尚昆等,指出:“整个华北工作,应以游击战争为唯一方向,一切工作,如,民运、统一战线等应环绕于游击战争。要告诉全党,今后没有别的工作,唯一的就是游击战争。”[6]85毛泽东对华北前线我军高级将领发出的一系列重要指示,有效地统一了全党的思想认识,加快了由运动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加之,1937年11月初太原会战及太原的失守,使得游击战的战略地位更加凸显出来。太原会战是抗战初期一场较大规模的正规作战,日军参战总兵力约合4个半师共14万人,伤亡近3万人;中国军队参战总兵力6个集团军计52个师(旅)共28万余人,伤亡10万人以上。太原失守的现实状况进一步证明了单纯的依靠正规战、运动战难以阻止日军的进攻。由于日军不断深入,使其后方留下了许多空隙,这就为我军深入敌后开展游击战争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军在实践中开始了由运动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太原失守后的第3天,华北前线我军总部坚决贯彻中共中央指示精神,实行了我军出师后的第一次大分兵。115师除一部创建晋察冀边区抗日根据地外,师部率领343旅创建以吕梁山脉依托的晋西南抗日根据地;120师创建管涔山脉为依托的晋西北抗日根据地;129师及115师344旅由正太路南下,依托太行、太岳山脉创建晋冀豫边区抗日根据地。我军分散兵力,深入各地,积极配合当地党组织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有力迟滞了日军的进攻。到1938年4月,华北八路军在敌后建立了若干游击区和抗日根据地。1938年5月,中共中央作出了游击战由山地向平原扩展的战略决策。遵照中共中央战略决策,我军迅速分兵晋冀鲁豫大平原,开展游击战争,创建平原根据地,形成了山地游击战与平原游击战遥相呼应之势。
三、奠定实施游击战方针战略地位的理论基础
虽然太原失守后,我军在实践中开始了由运动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但应该看到,这种转变是被动的,不自觉的。也就是说,在实行集中兵力打运动战已经无法阻止日军进攻的形势下,被迫转向敌后开展游击战争。就全党来说,还没有从理论上真正地懂得为什么要实行转变,没有清醒地认识到游击战在这场关系到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中具有怎样的战略地位。只有理论的上的坚定,才有行动中的自觉。在抗战初期的历史转折关头,为了使全党在理论上深刻认识军事战略方针转变的重大意义,彻底澄清模糊认识,在实践中更加自觉地贯彻游击战的战略方针,1938年5月,毛泽东发表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两篇光辉著作。毛泽东从中日战争所处的时代特点和两国的基本国情分析入手,从理论上深刻地阐明了抗日游击战的战略地位和作用。毛泽东指出:中日战争是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被另一个小而强的国家所攻击,但是这个大而弱的国家却处于历史的进步时代,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在我们这个大国中占地甚广,但他们又是小国,兵力不足,在其占领区留下了很多空虚的地方。因此,抗日游击战争主要的不是配合正规军作战,而是在外线单独作战,并且由于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坚强的军队和人民群众的存在,抗日游击战争不是小规模的,而是大规模的。战争的长期性,随之的残酷性,要求把游击战问题放在战略的观点加以考察。在中国,游击战争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这种战略地位表现在整个抗日战争的全过程。一是发动民众,武装民众,辅助正规战。二是经过长期的发展壮大,把自己也变为正规战[4]499。因此,中国抗日游击战争,“它将在人类战争史上上演空前伟大的一幕”[4]551。毛泽东在理论上的精辟的阐述,使全党澄清了模糊认识,进一步认识到了游击战在抗日战争中的战略地位,在实践中提高了贯彻游击战战略方针的自觉性。1938年11月,中共中央召开六届六中全会。会上,充分肯定了游击战的战略方针,实际上也是为抗战以来党在军事战略方针转变问题上的分歧与争论作了最后的结论。至此,抗战以来党在军事战略方针转变问题上认识达到了高度统一,形成了全党的共识。
四、对日作战军事战略方针转变的重大意义
抗日战争初期,党在军事战略方针转变问题上由认识分歧到统一对于全民族抗日战争前途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对争取抗战争的胜利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我军实施游击战战略方针直接壮大了人民革命力量,为抗日战争胜利奠定了物质基础。太原失守后,我军开始了由运动战向游击战的战略转变。我军化整为零,分兵深入敌后,广泛发动群众,组织了数以万计的大大小小的山地、平原、湖泊、铁道各种形式的游击队、便衣队、武工队,广泛开展了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等,开辟根据地和游击区。党领导的人民革命力量迅速发展壮大,抗击了侵华日军的58%和全部伪军。敌后战场牵制了日军的大量兵力,打乱了日军的进攻部署,造成日军不能全力西进的局面,迫使日军把主要兵力用于敌后解放区,敌后战场成为了中国抗日战争的主战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力量成为抗日的主力军。整个抗战8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从当初的不足3万人发展到120万人,民兵220万人,歼灭日军52万多人,消灭伪军118万多人。同时,在敌后创建大小根据地19块,控制人口达1亿,为最终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力量发展壮大,就其根源上来说,完全取决于抗战初期党及时地实施了抗日游击战的军事战略方针转变。这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这一转变关系整个抗日战争的坚持、发展和胜利,关系于中国共产党的前途非常之大,只要想一想抗日游击战争在中国民族命运上的历史意义,就会知道的。中国的抗日游击战争,就其特殊的广大性和长期性说来,不但在东方是空前的,在整个人类历史上也可能是空前的。”[6]86
[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 13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201.
[2]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第2卷[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87:25.
[3]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2.
[4]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4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471-472.
[6]毛泽东军事文集[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