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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的戏剧

2015-02-14钟一鸣

艺术广角 2015年1期
关键词:竞演孟京辉女仆

钟一鸣

水边的戏剧

钟一鸣

钟一鸣:供职于辽宁省艺术研究所,研究方向为先锋戏剧。

从乌镇回来,特别想写一篇关于戏剧节的文章,可一拿起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踌躇徘徊许久,我将这种情况归咎于心灵深处作为普通观众的“本我”与当下作为一名戏剧工作者的“自我”的互相拉扯、彼此矛盾。我的“本我”,很享受那几天的时光:我能够打着艺术熏陶的“幌子”,整日游荡在江南小镇的白石桥和青砖小楼间,随时驻足,品评街头巷尾的即兴表演。细雨朦胧的傍晚时分,匆匆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胡同深处的剧目即将开演,勾人心魂。而作为一个戏剧工作者,这些时日更多的则是焦急和遗憾,还有期许和惭愧。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感触唯“复杂”一词可以形容。这“复杂”,要从“大戏”开始说起。

本次乌镇戏剧节,“先锋戏剧”为主。我看到的剧目有七部,其中大陆四部,《青蛇》《女仆》《一鸟六命》《开膛手杰克》,香港一部,《万历十五年》,国外两部,《莎士比亚浓缩版》和《第十二夜》。毋庸置疑,其中最大的看点就在于田沁鑫、孟京辉和林兆华三位中国戏剧“领军者”一同在“先锋”的擂台上竞技。古往今来,明星是戏剧舞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戏剧作品的受重视程度和上座率多半是随着编导演的名气而来的。一方面明星效应是观众“从众心理”的一种体现,另一方面“大师”的作品理所应当“物有所值”或“物超所值”,这样观众花钱买票就有了心理保障,如同消费者愿意在市场购买带有“质量合格”标签的商品。

本次戏剧节上,田沁鑫的《青蛇》、孟京辉的《女仆》和林兆华的《一鸟六命》,三部作品在形式和主题上可谓大相径庭,各有千秋,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代表了当今中国先锋戏剧艺术的最高水平。如果让我来评判的话,三部作品就像三分天下一般各占一方。《青蛇》占地利,《女仆》占天时,而《一鸟六命》占人和。

《青蛇》是我在乌镇戏剧节上看的第一部作品。之所以占地利,是在水剧场的壮观上。傍水露天的巨型舞台,轻纱幔帐的朦胧和水中停泊的小舟上灯火点点,乌镇水剧场为田沁鑫这部改编自白蛇传说的《青蛇》做足了气氛。而演员更是在剧场正中的水池中踏水表演,有江南独有的清风细雨做伴,作为观众,我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观看过程当中,一次又一次震惊于场面的奇异和灵动,甚至浑然不觉凭空增加的这4D效果(不允许打伞)有何不妥,真可谓占尽了地利优势。

《女仆》占天时,原因有二。一是《女仆》的演出时间在午夜。本来《女仆》就是改编自日奈这位著名荒诞大师的作品,讲述的是两个女仆不断扮演主人最后无法自拔的故事。法国人的怪诞和孟京辉式的先锋交织在一起,在午夜的衬托之下透着诡异的幽光,令人期许之中夹杂着兴奋。二是在《女仆》之前,观看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万历十五年》,虽然该剧内核精彩并具有批判性,但是形式单调乏味,台词为粤语,字幕又看得人头昏眼花。因此,风格多变的孟京辉《女仆》就更让人向往。果然,孟京辉的形式真的是太多变了,真的是比任何形式都更讲究形式。那种形式让大家在通过午夜静谧的胡同准备回去睡觉之前有了一致的感受,那就是被形式狠狠地打击了一把。白色的布帘、巨大的铜锣,四处飞溅的花生皮,甚至真正的冷冻猪肘,还有那首不着边际的歌,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兆华《一鸟六命》可谓三部戏当中最不先锋的作品,朴实的装束和简单的舞美设计,让人恍惚来到普通的现实主义戏剧当中。但《一鸟六命》从人物设计上,就明显带有“符号化”这一特征。符号是一种思维,化繁为简而又留有余地。七种人性格被巧妙地陌生化,然后在情节的掩护下又默默回到故事当中,既能让观众心旷神怡地看完故事,又能跳出来冷静分析。我认为能让大部分观众接受、理解、喜欢,《一鸟六命》算占有人和。

但就算如此,《青蛇》和《女仆》,还是对我的“自我”震撼较大的。“自我”的疑问非常明显,中国的先锋戏剧莫非要撇开故事做戏剧么?因为我看到两位大导注重的并非故事,田沁鑫的《青蛇》勉强在讲一个故事,但情节缺乏新意,依旧是老《白蛇传》那一套。虽然以法海这个角度切入确为首创,但到底和剧名《青蛇》相差相当遥远,或许改名叫《秃驴你到底懂不懂爱》会更让人接受一些。孟京辉的《女仆》就更过分了。故事要靠开场之前发的一纸剧情提要来判断。因为整个剧情被孟京辉彻底打乱了,打碎了,然后还不好好拼接。语言上的粗俗可以理解,但真正一塌糊涂就不妥了。孟京辉希望用午夜来阐述他的先锋理念和他对荒诞的理解。然而当荒诞成为人们眼中的荒唐,戏剧故事只能靠场景来维系,戏剧的主题只能靠呐喊来让观众感受,这样的戏剧还能不能称为戏剧呢?

《青蛇》和《女仆》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们恰恰体现了当下话剧界的两大问题——过于注重场面、过于注重形式。毋庸置疑,场面和形式都是戏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并不是戏剧的全部或是重点。先锋戏剧可以奇特,但不能抛开观众而独立存在,愚弄观众思维或只满足观众视听上的需求都是不可取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情节和能够引发人深思的主题才是关键。《一鸟六命》虽然在形式的新奇上略输于《青蛇》和《女仆》,但其从故事入手的方式,作为先锋戏剧的实验效果丝毫不差,还带有强烈的批判性。这足以说明先锋是存在某种界限的——起码,它不能以观众的全然不解作为成功的标志。

或许大导们自有大导们的意图,年轻人参不透罢了,那就让年轻人自己玩自己的吧。乌镇戏剧节别出心裁地设计了青年竞演单元。本次青年竞演单元有着几项特殊的规定,例如领队导演年龄不得超过35岁,作品必须原创,作品命题式,必须含有“帽子”“看不见的门”和“一件乐器”三样东西。用竞赛的模式选出12部剧同台PK,最终决出冠军。当然,冠军的奖金是丰厚的,但我认为青年戏剧工作者更多关注的是如何用这个平台来自我展示。

青年竞演单元,我看了其中五部作品,形式的多样性自不必说,整体呈现的效果也令人惊异,让作为同龄人的我羞愧万分。以获奖作品《跳墙》为例,无论主题思想的深刻性,还是演员的表演水平,都堪称佳作。作品以一个被寺院收养的小和尚准备跳墙逃下山去之前复杂的心理状态为切入点,用两个女孩分别饰演这个小和尚灵魂当中的两个对立面,一唱一和重叠往复。台词像是汪曾祺作品《受戒》那种画面感极强的诗性语言,再佐以女孩曼妙的极富禅意的舞姿和不时轻抚的古筝。整个作品给人一种震撼,又不乏心旷神怡的感觉。虽然有一些小的瑕疵,但《跳墙》仍不失为用心之作,让人难以忘怀。

毋庸置疑,在艺术创作依然崇尚权威的今天,留给年轻一代戏剧工作者的空间是不大的,尤其是刚步入戏剧工作行列的新人,可供表现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就如同《爷爷历险记》中卖力演出的演员们,我能看出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带着激情。在这个戏剧不断萎缩的时代,年轻戏剧工作者的成长需要提速,而提速的方式就是真正独立自主地创作排演戏剧。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学习观摩的次数再多,不如真正排演一部戏来得快,青年竞演单元恰恰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和目标。《开膛手杰克》在此次戏剧节成为大戏,而它的主演陈明昊就是从青年竞演中脱颖而出的导演,这样的人越多,中国戏剧才会越有希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乌镇戏剧节推动了中国戏剧,尤其是青年戏剧的创作发展。

先锋戏剧之“先锋”二字,从字面上理解,“先”是超前和创新,“锋”是锐利和批判。既超前又锐利的戏剧,我认为更符合年轻人的理念。偏激一点讲,先锋戏剧若想在中国发展下去,非年轻人不可胜任。因为先锋担任的是实验的任务,实验的重点是探索,而探索是需要极富冒险精神的人来做的,是需要输得起的人去做的。这样,先锋戏剧才会不断发展和创新。就如同《西》《怪兽》《半兽人》的出现一样,尊重年轻人的创作,更多的原创剧目才会被创作出来,而不会只停留于改编(几乎我看到的大戏全都来自改编)。

中国戏剧已经在水边徘徊了,也快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当大家都在寻找培养戏剧土壤方式的时候,乌镇戏剧节找到了一种途径。它培养了大批学生观众群体,扩大了戏剧在中国的影响力。大量的高校学生前往观看,事实上是一种回归,回归中国戏剧发源地——校园。

再后来,我不再纠结于“本我”与“自我”,他二人各得出了结论。从“本我”来讲,乌镇有戏,可观之。从“自我”来说,戏剧之未来,乌镇“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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