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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不能承受之轻

2015-02-14葛复昌

艺术广角 2015年4期
关键词:书法家文人书法

杨 勇 葛复昌

书法不能承受之轻

杨 勇 葛复昌

杨 勇:《书法》杂志编辑、记者,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央财经大学当代书法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河北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葛复昌:山西师范大学书法学院教师,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当下书法大都徒具形式,而殊乏内涵,此流弊已存在近二十年。书界的当务之急是重构书法精神,即还书法以文化,归书法于风雅。数千年书法史留存下来的经典作品有一个最大的共性,那就是技道并进、自然而然。书者可以将自身的文化内涵通过书法作品展示出来,比如文字学功底、诗词修养,等等。而且,在古代,书法更多地承担着修身养性、愉悦性情的功能,所以古人笔下会很自然地流淌出个人的审美追求和生活情趣,这种自然的流露也是我们今天反复把玩而又味之不尽的原因。苏轼曾言:“我书臆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苏轼的书法是文化积累、人生体悟的自然流露,而这种真情流露恰恰是我们当下书家所缺少的。

剥离了文化,书法还剩下什么?

在儒家的观念中,只有具备文化才能有力量让人更有道德,也只有文化才能让人修持得更完美,更具有人格的魅力,这就是孔子所说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书法亦然。毫无疑问,书法需要技术的支撑,但这并不代表不需要文化,只有技术含量没有文化含量的书作是经不起历史考验的。换言之,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书作不一定是好作品,但没有文化含量的作品则一定不是好作品。现在的书家们恰恰本末倒置,以为技术就是书法的全部,这种心理犹如河伯在见到海神之前的那种沾沾自喜,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其结局也必定是河伯一般地望洋兴叹,唏嘘不已。

不容否定,“书法热”以来,书法家群体的构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自毛笔的实用性大大消解并退出实用的历史舞台之后,在旧学素养深厚的老一辈学者逐渐凋零之后,书法开始被大部分人视为“技”的展现之术,而传统的书“道”早已被人遗忘:“经艺之本,王政之始”的初衷被遗忘,“书道法自然”的本质被遗忘,“技进乎道”的艺术真理更被忽略和遗忘。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家越来越少,而所谓的“书手”却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这些“书手”只会写字而不知文而化之。在这种境遇之下,传统的学者精英群体急剧缩小,而草根、“高级文盲”群体则成为书坛的主力军,书法主力军的转换标志着书法生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是当下书法面临的最为严峻的现实。

看似庞大的书坛大军为何外强中干呢?因为很多所谓的“书法家”,其实仅仅是技法纯熟而缺少相应的书法理论素养和文化涵养,以至于外界形成一种误解,认为没有文化的人也是可以成为书法家的。而且,伴随着书法实用性的几近消失,当下的书法大都是为创作而创作。古人作书是应着内心的感觉流露出来的,而今人的书法是制作出来的。即使某些作品在技巧上有着非凡的造诣、精细化的追求,徒具技术感,也终究不过是无灵魂的苍白展现。这种取向和现象早已违背了书法创作的初衷,与文人情怀渐行渐远。

“国学素养”与书法的关系,古人早有论及,如黄庭坚云:“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黄庭坚所说的“圣哲之学”,其实就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国学素养”。倘若文化素养不高,缺少深厚的文化底蕴,只斤斤两两于笔墨技法,则有沦为写字匠的危险。这些写字匠如果不能及时认识到文化的短板,如果不能及时依靠读书来获取养分,那么他们的艺术人生究竟能取得多大的成就、究竟能走多远,则值得怀疑。当代书法相较于古代,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去学养化”“去文人化”,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过去两千年里,书法史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苍白无力。之所以会这样,主要还是书写者的综合素养下降得太多了。

当下的书法创作,聚焦于展厅。几乎所有的书法家之所以能被称为“书法家”,应归功于展厅效应的“流水线式”培养模式。随着展览机制、市场机制的逐步成熟,“技术化”“市场化”成了书法创作的终极追求。“技术化”风靡当代的同时,“文人化”早已被淹没在世俗的喧嚣之中。

中国书法史从来都不是展厅裹挟下的历史。书法史的主流是文人士大夫书法的历史。当代书法的“文人化”更是成了遥远的绝响。20世纪的社会剧烈变革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传统文化在数次文化变革的声讨中难以维系,最终只有一声叹息。随着接受旧式传统教育的文人书法家的逐步离开,书法艺术开始脱离文人精神的土壤。在展览机制、西式艺术视角、市场媚俗化的影响下,书法艺术的精神维度和文化导向便从此和“文人化”挥手告别。曾几何时,文人士大夫相约出游、赏景、煮酒、品茗,自然不忘谈艺论道。书法家当然也是如此。所以,此情此境之下,书法创作是文人发挥其性灵、抒写其情感、展示其才学的绝佳时机。所以,这样的书法创作就寄寓了自我的文心雅意,具备高雅、典雅、醇厚的文化品格,自然能引人入胜,“悠然起澹远幽微之思,而脱离一切尘垢之念。”

重构书法精神从敬畏开始

古人对文化的敬畏程度用现代的话说是有点“文化至上论”了。刘勰在《文心雕龙》开篇就写:“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意思是说文化、文章、文采太重要了,它是与“天地”一起诞生的啊。当代书法创作缺少的就是雅致的品格,缺少的就是那种诗意、那种鲜活的生命感。当我们阅读今天展览上的小品书法时,除了五颜六色的色彩感受之外,我们无法感受这里面的人文元素,我们看不到他们在创作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状态。而面对古人作品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种境界。

古人(包括近现代大师)作书,或许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们今天这些后人,于意外的机缘、另外的时空中,在阅读着、欣赏着他们的那每一个瞬间的状态,他们无意留痕,却又凝固在纸上,鲜活在纸上。当他们的作品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睹物思人,仿佛那些遥远的世界甚至隐秘的瞬间都已经通过他们的书稿而被我们所窥探。所谓艺术欣赏在这种境遇下仿佛成了一种解密、解谜的活动,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在他们看来那些朴素平常、偶然挥洒的来自生命本体上的诗意行为,竟然赋予了我们美的联想,使我们得到“真”的感受。虽然这些书稿看起来不完整、不讲究,随意而作,适意而为,然而我们看到了一种心态上的完整和完美,其形体残缺,而道德纯全,真率、真实、真诚、真切,外在或不美观,内里却绝然华美,这就是古人的纯粹之心。古人绝少“显摆”之欲望,右军手札,鲁公“三稿”,东坡道人的诗帖,松雪《兰亭十三跋》等等,皆因事而发,后人观之,“如见其挥运之时”。文化的气息流传正在此也!行云流水,元气淋漓,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莫知文气之所止。这就是书法的永恒魅力。只有对文化有了敬畏之心,才能实现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那些动辄革命、动辄打倒、动辄批判的行为,多数情况下不过是对文化的践踏。

岂止是书法界不重学养,如今重视表面、追求功利的浮躁之风,已是整个社会的通病。在人们眼里,市场经济社会就是捞钱,以赚钱为最大目的。赚钱是人生的最大目标。有钱就有一切,没有钱一切都无从谈起。所谓从事艺术活动(包括书法交流)也是为了钱。只是“直接”与“间接”区别罢了。中华民族是个对文化有敬畏之心的民族,有文化的人敬畏文化,没文化的人也敬畏文化。当下的展览中虽然许多获奖作品从技巧上不可谓不精到,并且章法的处理、颜色的搭配,都能显示出作者的一番苦心经营,但是传统的“书法意识”却如空谷足音,渺不可闻。

历代文人学者,士大夫者流,人生旅途中或得意或失意,因才情卓绝,不经意间而留下的文书,都饱含着浓郁的、感性的文人情怀。这种文人情怀的流露,“写意”也好,“简笔”也好,都是风雅的展现,真切而深刻。如文人骚客在自己的作品前加的短序,学者史家在撰述中积累的随笔札记,文论家的诗话曲论和眉批小跋,经学家对经典解释中的精彩片段、野史轶事的集结,僧众道士参禅悟机的警语等等,都有着共同的旨归,在简洁中有着隽永的意境。不假粉饰,甚至不修边幅,给人清水芙蓉、风清月白之感。古代书法大家的创作,不是强求,不是拼接,不是刻意求之,不是苦想而得,而是从肺腑中自然流露;更不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有一种诗意的萧散和洒脱。当代书法创作受到展厅机制的裹挟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面目与内涵。有的书法作品仅仅是注重形制和尺幅。徒有书法的形,而无书法的神,仅有书法的外在特点,而传统的“文人意识”则不复存在。换言之,传统书法里那种浓浓的文人情怀在今人的作品中已难觅踪迹了。今人的书法创作,完全纯粹地为创作而创作,为入展获奖而“写”。古人作书不仅仅技巧十分丰富,内在的韵、意也十分丰富,一句话:“耐看”。因为那是学养的流露,是高贵精神的流露。翻开书法史我们发现,被人铭记的、受到公认的书法家无一不是道德文章皆有高致的文人雅士。譬如孤山脚下的林和靖,悠悠然做着隐士,他的书法也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之态,他受到苏轼等人的表彰和推崇,实至名归。反观当下,世俗喧嚣之下的入展等等,无一不是为了一个“利”字。

书法乃文人风雅事

体验与字帖、与笔墨相亲相合,而不为参展获奖,是书者自足的过程。文人对书法的涉足,是一种“述志”的文化行为,文人之间交相往来,唱和互答,鸿雁传书,就是最典型的书法。

古代文人士大夫,包括近现代书法大师,日常作书基本上都是学问、心境的一种自然流露。此时,书家不受外在的干扰和约束,这种书写的心境体现的是书家的思想感情和气质。此刻,心境自然平和而不带世俗功利杂念。在进入艺术创作的天地之时,解衣磅礴,抛弃外在物质和内在精神的压力,是一个无拘无束天真纯洁的赤子,正所谓“闳于中者肆于外”,才是书法创作的真正魅力所在。

比如大师黄宾虹的书法,在其很多手札信件中可以看到,往往是边栏之外再加申述,史论互应,反复强调,洋洋洒洒,殷殷可鉴。这不正是今人高度功利化、心浮气躁的时代所缺少的一种文人风度和学者情怀吗?为书自然率性,尽显个性气质。这样的小品,这样的书家,才更值得去回味、去珍惜、去品读、去欣赏、去学习、去效仿、去取法。人的高迈才有了“书”的超拔,人的优雅才成就了“书”的韵致。

中国传统文化,“有意无意间得之”为上,是谓自然。自然之美,乃为大美。大美不雕,毫无做作。因此,艺术创作最忌讳的就是做作。书法所贵者乃“无意于佳乃佳”,犹如太极拳术,轻取巧胜,以散淡出之。不动设计经营之心,不存乖张媚俗之念。故真实而自然,大方而自在。笔畅而手熟,或散淡而自然,或激荡而从容,或纵横豪荡,或平实内敛,无不是内心本真之流露,生动而传神,无法而有法,浑然天成。此乃书法创作最终之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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