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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与文学的经验、想象和“地气”

2015-02-14刘巍

艺术广角 2015年3期
关键词:经验作家文学

刘巍

新媒体与文学的经验、想象和“地气”

刘巍

刘巍:文艺学博士,辽宁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从事当代文学及文艺思潮研究,出版专著《中国女性文学精神》等。

新媒体是以互联网、手机客户端、数字电视等网络平台、数字技术为代表的数据传播模式,电子杂志、数字广播、数字电视等皆可纳入其中。由于新媒体具有交互性与即时性、海量性与共享性、多媒体与超文本、个性化与社区化等显著优势,它对我们写作、阅读产生了巨大影响。新媒体必然要使文学在创作主体、功能指向乃至文本本身的写作思维、话语风格、情节组织、审美接受等方面产生一定程度的变异。新媒体的繁盛模糊了生活与文艺之间的界限,电子、数码技术的发达使生活得以媒体化呈现——网络直接化入生活;生活也日渐强调形式、注重视觉愉悦。我们以往对艺术本身及对艺术欣赏的仪式感随着MV、视频的普及与传播而弱化,网络向日常生活倾斜并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因子,这就使生活和对生活的展示之间的距离缩短——从而影响作者向读者传递人生经验。新媒体本身成为生活形态之一,也是文学的写作阅读方式之一。手机、电脑、影视等电子数码产品成为生活的必需品,以图像模仿、再现并重塑了生活,打破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阻隔,幻化的图像(比如广告)甚至代替了生活本身——这会影响文学创作和接受的想象层面。媒体炒作使平淡的生活以“事件”“话题”的形式突显出来,媒体的围攻进一步催化了生活的感性元素,文学呈现越来越重直觉、时尚、跟风——这会造成文学“接地气”的表象而弱化文学对人生整体性和形而上的追寻。

何谓写作?就传统意义而言,写作是一个人在书桌前寂寞而丰富的劳动,作家通过自己的创作,向我们呈现出与我们现实生活既相似又陌生的世界。作家不仅使用文字把我们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说出来,还能把我们甚至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写出来。但是,随着网络等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作家的写作已经不再局限于书桌前的经验回眸,他们可以随时随地通过电脑手机进行文学创作,美食前、旅途中,甚至是瞬间的感想,都可以通过便捷、迅速的网络,分享给读者并且尽快收到读者的反馈,不必再等小说集结出版时才能与读者见面;甚至有些作家还会根据读者的建议进行修改,创作出更为读者津津乐道的小说。就读者而言,听故事是人的天性,作家的写作使这一天性得到充分的满足,于是便有了需求和供给这一对共同体。而网络、数字杂志等新媒体的发展更是为这一对共同体提供了更为有效便利的沟通与交流平台。因此,乘着新媒体快速发展的东风,作家的写作得到了更多的便利条件,在这种背景下为了将故事讲得更吸引人,作家也面对着两种维度——经验和想象,如何将这两者搭配、调理得当,既真实又虚构,既朴实又风趣,便成为作家面临的矛盾。

经验是作家的经历和体验,写作者在作品中写出了他曾经的、现在的、也包括道听途说的生活,或者纯粹是从书本阅读、档案整理中得来的生活。感谢当今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我们可以从各种途径中获取作家的经验,特别是社交网络的兴起,使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与经验,甚至是与喜欢的作家互动,于是在微博上、在博客里,甚至是微信的朋友圈里,我们看到了世界各处的风景、认识了肤色各异的人。就这样,作家的经验也成为我们的经验,如临其境,深入而持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可获得资源的数量巨大,几乎作家所有的经验我们都已经那么熟稔。那么,如何才能驱赶这种经验上的疲惫感呢?

幸好,作家还有想象力,否则这个由经验组成的世界将会多么平淡又没有生气。打开电脑、手机上的读书网站,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修仙、玄幻、穿越等文章,这些都是作家想象力驰骋的结晶。只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现在作家的想象之作也渐渐出现了雷同的趋势。所以,当我们通过手机、电脑阅读网络小说时,经常会感觉到情节的雷同与想象力的匮乏。本来,在这个新技术、新媒体引领潮流的新时代,随着想象不断变成现实,我们更应该有新的想象,这样才会在写作中不断引入新鲜空气。科学的发展本该激发人的想象力,但现实情况是相反的,科学的发展让我们变得容易满足,沉醉在科技带来的便利中不去幻想未来。想象力是天生的,也是后天形成的。作为作家,要写出现实也超现实的好故事,就要具备超出普通人的想象能力,更要后天培养出将经验材料整合生发的能力。想象力枯竭,不是因为前者,而多是因为后者。将现实炫魅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在都市繁华的工作室里,作家通过想象就能写出庄稼地里的劳动吗?还是阅读文件就能写出农村土地所有权的流转的问题呢?不是的,想象是要作家扎扎实实地叩问经验的。这个时代的写作一直在写,哪怕是凭着作家的写作惯性,作品也会层出不穷。可是写着写着,作品中的经验就变成大家共有的,想象也变成大家共有的。如果持续这样下去,这个媒体“霸权”的世界还需要文学干什么呢?

接下来就是关于文学“接地气”的问题。作家写作的坚持与读者阅读的不买账,让我们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几个古老的问题:作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写作?文学作品是写给谁看的?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生存样式繁复、审美样式缭乱的时代,文学担当了什么?读者又为什么阅读?

作家为什么写作呢?大致看来,一则是生存之需要。写作是安身立命之本,就好像工人为什么做工,农民为什么种地,教师为什么教课。既然选择了“卖文为生”,那么姑且就这样做下去,作品是写给工农兵的、写给普通读者的,新媒体为这类写作提供广阔天地。另一则是心灵之需要。写作是为了敞开生命,倾听语言。司马迁“以就极刑而无愠色”,著《史记》藏名山、传大都,他这一生所有的屈辱与斥责都可释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遭受的苦难。史铁生说,我寂寞,所以我写作。他们写作是献给自己的情诗,是要记录下来人生磨砺给别人看。用弗洛伊德的话说,作家写作是因为心理郁积无处安放,是以此移置生的苦闷和性的苦闷。再一则是人性之需要。人性是极为丰富复杂的,面对爱、面对罪与罚、面对彼岸,作家穷其文字也难以将人性写得圆满。巴金说,创作总根源于爱;萧红说,作家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徐志摩说,诗歌的性灵全在对爱、自由、美的追寻。这样的写作,写给了文学的历史。当然这几种分类未免简单而武断,因为作家的写作是流动的、不均衡的。有的作家本是为生存而写作,却逐渐使自己的文字上升到人性之美的真纯,比如沈从文;有的作家以“玩票”心态而写作,却使作品成为一座城、一段历史的宝贵记录,比如老舍。按常规思维,为生存而写作的作品应该是最接地气的,否则便不会有销路,作家也就不会有收入。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或许由于题材、主题太切近现实了,读者反而质疑这类写作的真实性,也就谈不上更深的感动与升华。

对此,作家可否扪心自问:我的写作是“接地气”的吗?如果是,接的是柴米油盐的“地气”还是心灵人性的“地气”?我的文字以怎样的方式书写了生活,会给未来留下些什么?如果不是,那这种写作表达了什么,读者又能从中读出什么?写作的根基问题如果不搞清楚,作家便没有理由苛责读者的不解风情。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被毁掉了——烧了,炸了,只剩下一本或几本这几年的小说,小说中的“地气”能否真实地反映或代表今天的人或事?一部分的真实也好,“一声叹息”的真实也好。是不是写青春就要在校园里风花雪月,喝咖啡、穿名牌、开豪车?是不是写农村就要让底层被苦难碾压得喘不过气来?像陈应松的《马嘶岭血案》那样贫困得令人为三百块钱杀人?像方方的《奔跑的火光》那样家暴只能让媳妇烧了房子来报复?是不是写职场、写官场就要让白领、公务员尔虞我诈、心力交瘁地踩着别人向上爬?是不是写历史就要让历史顺应当下的伦理价值观?当然不是的。我们这个时代有那么多广袤而深刻的写作资源,为什么就难出扛鼎之作呢?说到底,还是作家为什么写作和如何写作的问题。接地气地写作并非是快捷便利地使用手机信息的段子、道听途说的绯闻或闭门造车地以己度人。作家的写作要接地气,接这个时代有血有肉、可触摸可感知的地气;作家要讲述曾经有怎样的一些人,以怎样的方式生活过;在作品中触摸生命脉搏的微弱或沉重,感受历史车轮的缓慢或急促,沐浴人类爱的生生不息。只有这样,作家的写作才能真正地立足土地、叩问现实,才能称得上是对历史、当下、未来负责任的写作。

那么,在这样一个生存多元、信息多元、审美多元的时代,读者为什么仍然阅读呢?有一派是人生经验派:读作品是为了追随经验。他们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学习成长,在《简·爱》中学习恋爱,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学习生存。对这一类读者,文学不过是手段,是通向目的的途径。况且对经验来说,文学并不是“特供”的,去“百度”“360”远比文学来得快捷、全面。这类读者跟文学的关系只能若隐若现。另一派是人生幻想派:读文学是为了获得镜像式的意淫。他们极易将自己移植到作品中去,东施效颦地误读人生,幻想自己是灰姑娘、白雪公主,期待白马王子的降临。而这类读者近年来常常被文学的媒体化——也就是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网络游戏等新媒体分流走,他们也并不是文学的忠实爱好者。之前很火的电视剧《最美的时光》《甄嬛传》《步步惊心》等,都改编自小说。正是借助于电视、网络等快速发展的新媒体的方便快捷,这些原本只是由一小部分读者所熟知的文学作品,在原著粉之外,又获得了大批的电视粉。最后留下来的一派就是接受美学所谓的“真正的读者”了,他们是为阅读而阅读的读者,是能够投入地、欢娱地、悲伤地欣赏文字之美、词藻之丽,用心去和文学作品共振共融的读者。正因为有他们,一代代文学经典才能历久弥新、长盛不衰。

读者的阅读期待虽然有分歧,但他们对作品的要求在接地气方面不谋而合——作家的描写总要受控于当时当势的规约,要真实而不拧巴、不造作地写心灵、写人生、写历史。对于经验派,他在《市长秘书》《驻京办主任》里得到的官场经验还没有《厂长秘书的日记》或《乔厂长上任记》真实,那他就会宁肯放弃今天的小说转向别处;幻想派也要求“写今天”,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在世界上170多个国家流传了几百年,每个地区的版本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改动。当年在日本,小说中的水晶鞋就被改掉了,因为其时的日本是不穿鞋的,若硬让灰姑娘穿上鞋,童话在当地的民间基础就会大打折扣。文学的阅读一派是今天的作家最应该对得起也最需挽留的读者。他们为《红楼梦》的青春而感叹,为海子的“麦地”而吟唱,他们以自己的心灵去触碰另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世界,他们在文学中读出的是人类内心深处隐秘的声音,静默、聆听、欣慰,读出了巴金先生所称的“生命的开花”。只是,让他们感念的鲜有当下的创作,他们常常要穿越历史的隧道执手于“百日王朝”时期的马赛或1805年的彼得堡,去接续彼时彼地的地气,而不顾今天的排行榜或畅销书。对此,生活在今天的作家又作何感想呢?

可见,不论对作家还是读者来说,“新媒体”并没有让文学成为不相关的身外之物。各种各样的阅读工具、传播样态(微信的朋友圈,就有点儿像一个个学习小组)依然滋养着文学的地气,就看我们能不能有效地利用并延长其生长期,让生命之花芬芳吐蕊。生活在变,媒介在变,文学也在变。新媒体助推的文学之变不是一种艺术追求取代另一种艺术追求的变化,而是创作的多种元素所占比重、位置的变化,是作家对生活和文学的新尝试,是文学在整个社会时代选择中丰富自身的积极呼应。新媒体时代的写作本身也能划定一个分化、差异和竞争的层级,所以评论家不要只向下看,放大缺点和不足;也不要只是区分出哪个好哪个不好,而更应该关注怎样才能更好。建立在个体书写特征之上的“新媒体”写作潮流若要指向一个乐观的前途,尚需评论家和文学家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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