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传播给诗歌带来了什么

李轻松

网络传播给诗歌带来了什么

李轻松

李轻松：诗人、编剧，著有诗集《垂落之姿》，诗剧《向日葵》等。

大量的网络写作大概兴起于十年前。当这种全新的模式，使写作变得更加畅通、成名变得更加容易的时候，一种颠覆性的写作革命已经到来。

回想八九十年代，那时没有网络，我写完了作品，要投给各种刊物，有时是泥牛入海，有时是退稿信件，这个周期最快也要三个月。那时每年能够发表两到五次作品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而网络写作，无需苦苦等待，不通过任何门坎儿，只要传到网上，便会快速地拥有大量的阅读者。2000年以后开始流行博客，一时间，博客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那就相当于自己办的一本杂志，发表由自己作主，评论更是大量涌现。

博客的传播，使发表空间一下子增大了，一夜成名也不再是奇迹。那时，网络诗歌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一些写手脱颖而出。是的，他们无需得到主流媒体的认可与肯定，也无需大家的评论与同仁的看法，他们可以任性地书写，随意地回车、断句，各种实验层出不穷，大有自娱自乐之势。这时各种流派就都自由生成，不受时间与空间的约束，博客之间的转载也大量出现，一首诗从出笼到被传播的过程大大缩短。

当各位博主兴致勃勃地伺弄着自己的后花园时，突然又有一股微信之风横扫诗坛，它像一股神秘的力量，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是风靡世界。当我们还在为博客的传播太快而惊惧之时，比它更快的微信更是让我们瞠目结舌。最鲜活的个案就是余秀华诗歌的大面积传播，创造了一个诗坛奇迹。

网络的普及拓展了写作的发表空间，似乎处处都有平台，人人都是刊物，只要动动鼠标，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读到你的作品，这无形之中使一直高高在上的诗歌有了一个通向大众的通道。对于写作者来说，发表的难度降低了，无论是写什么怎么写，都会得到相当一部分人的追棒或否定，但是好作品接受检验的机会相应多了，也就意味着关卡也更多了。没有网络时，有人可以说，我的作品是写给自己看的，不是写给别人的。说这话的诗人多少有点自恋。其实没有什么作品是不需要面对读者与传播的，自慰当然是写作的一个功能，但更大的意义还是在于被人阅读以期引起反响，这涉及到生命本能的存在感问题。

而对于阅读者来说，铺天盖地的作品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毫无疑问，诗歌可以随时随地都能读到，无论是你喜欢什么流派，也无论你有所期待还是别无期待，大量出现的作品中出现好作品的概率也会相应提高。你可以选择适合自己口味的作品，也可以随时知道不喜欢的东西如何制造出来。总之，在高度物质化的今天，能够在淘宝、在游戏、在聊天的同时，间或读点诗歌，也是一种意外收获。当然，能够读到好的诗歌是一种幸运，读到那些平庸的甚至庸俗的东西则需要忍耐。

打个比方，纸刊就像一个个的实体店，它需要把原创作品通过精心挑选买来，还要通过检验，基本合格的产品才能放在架上，等待读者前来购买。而网络诗歌就像一个个电商，省略了中间的繁杂环节，直接就上了流通渠道。尽管有些人不习惯网络购物或怀疑其物品质量，但大势所趋，网络在日益改变我们的生活，它的便捷与高速正在深入人心。网络诗歌也是一样，能否在网上淘到好的作品，取决于人们能不能像淘宝一样去淘，而网络发布者要想赢得更多的读者，也必须要以质取胜。

据我所知，国内各大纸媒诗刊都在积极进军网络，如果不这样，真的会被这滔滔网络所淹没，会沦陷自己的战略空间，订户大量流失。他们要探索的是纸质刊物与网络虚拟刊物的有机结合。如果做到了，二者会形成一种互补，而不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它的原理在于，网络大面积以及高速快捷的传播，无形之中增加了人们读诗的基数，也就是说增加了潜在的纸媒阅读者，他们反过来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重新关注纸媒。这该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在纸质书籍经过互联网的冲击每况愈下之后，已经迎来了一个可喜的拐点，它又重获读者的青睐，销量开始转暖。

所以我并不感到悲观，也不相信网络的存在会彻底消灭纸质刊物。人们的需求该是多元的，有人喜欢虚拟空间就会有人喜欢实体空间，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样。但我依然还是认为诗歌是属于小众的，即便是有网络这个巨大的推手，想把诗歌推广成大众消费品，依然是值得警惕的。我并非是说大众不具有欣赏诗歌的能力，而是说为了追求群体效应而降低作品质量，转化为迎合大众而变得娱乐化、庸俗化的一种倾向。就像对余秀华诗歌的推广一样，除了诗歌，人们更多地在消费她的人生苦难，甚至带着一种猎奇心理去玩赏她的个别诗句，殊不知艺术与生活永远存在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否则艺术便大打折扣。读者对她作品断章取义式的玩读实在让我替她心痛，同时也遮蔽了作者真正的艺术价值。

具体到我个人的写作，我当然不会放弃网络的传播，如果说博客的出现就像给自己办了一个专刊，那么现在微信平台的出现就是一个细胞分裂的过程，是N次方的连锁改变，它一下子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实现阅读，实在是一个神奇所在。一个微信平台，很轻易就会圈进几万个用户，而且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这是过去的纸质刊物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我的写作依然会按照我自己的尺度，认真地衡量其质量，有效地节制其数量。因为，对于一个成熟的写作者来说，要对自己的每一个作品负有责任。过去出笼一首平庸之作，在小范围露面一下，可能会很快被忘掉。现在不同，如果让并不上乘的作品大面积传播，其实对自己是一种莫大伤害。所以，网络的存在并没有使我变得更加随心所欲，而是变得更加谨慎了，也更加受约束了。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自由是没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