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主之《大江东去》解读
2015-02-13文/王伟
文/王 伟
在近现代的艺术歌曲中,有一部备受男中、低音声部青睐的作品,它就是中国近现代重要的音乐学家、作曲家——青主创作的《大江东去》。这部作品约1920年谱写于德国,迄今时光流逝80载,其艺术魅力却仍不减当年。它的艺术魅力到底在哪里?这构成了本文解读青主之《大江东去》的理由。
一
青主,原名廖尚果,曾用名黎青主,广东惠阳人。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后赴德国学习法律,兼学哲学和音乐(主要是钢琴和作曲理论),1920年获法学博士学位。1922年回国参加革命,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政治部主任等多种职务。1927年12月,广州起义失败后,他因被国民党政府通缉而改名“青主”,并开始了“亡命乐坛”的生活。1928年在上海经营以出版乐谱为主的书店。1929年在萧友梅先生的帮助下,在上海国立音专任教授,并负责校刊《音》及《乐艺》的主编工作。1934年国民党政府撤消了对他的通缉,随之他也脱离了音乐界。抗战胜利后,他主要从事德文教学,并进行了一些音乐美学著作的编译。
在1928至1932年短短的5年间,他编写出版了《乐话》(1930年)和《音乐通论》(1933年)两本美学性的音乐论著,为《乐艺》《音》等刊物撰写了60多篇有关音乐理论的文章。青主的声乐创作主要收集在《音境》(与华丽丝合作,1931年)和《清歌集》(1928年)两本歌集中,少数作品散见于当时的音乐刊物。
让我们走进青主的《大江东去》。
二
《大江东去》的词来自宋代的苏轼,众所周知这首词是苏轼根据词牌《念奴娇》填写而成。在众多为该词牌填写的新词中,苏轼的《大江东去》力压群芳,因其最能体现原词牌曲调“高亢豪迈”的性格而受到人们的格外关注,“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可谓是为其下了脚注。我们的问题是:1920年的青主为什么选中了这首词并为其谱曲?换言之,这首词当时为什么引起了青主的共鸣?这首词写于苏轼被贬谪黄州、游览传说中的“三国周郎赤壁”之时,面对风景如画的江河,追忆古代叱咤风云的风流人物,想到自己的政治理想不为朝廷接受而早生华发,不禁感慨万分,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悲叹。但这里是悲伤叹息而不是悲观失望,叹息中蕴藏着健康昂扬。我们审视1920年的青主发现,由于他系南方国民党政府所派留学生,故遭到袁世凯北洋政府驻德公使的刁难,致使他学陆军的愿望破灭,学习法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见这时他获得的法学博士学位并非其理想之物,因而这时的青主不但没有功成名就之感,反而悲叹起来,而苏轼的《大江东去》抒发的不正是青主此时要抒发的情怀吗?
青主又是如何借助音乐形态使自己的情怀得到升华的呢?
三
《大江东去》这首歌曲吸收了德奥艺术歌曲的传统风格,根据原词上、下阕的结构,歌曲前半部分有朗诵性的宣叙调风格,后半部分有歌唱性的咏叹调风格。纵观此曲,全曲共53小节,为A22+B20+A111有再现的三段曲式,调性布局亦具有e—E—e的三部性,音乐首先在曲式结构和调性布局上得到统一。
呈示段(A)共22小节,由5个乐句外加6小节的钢琴间奏组成。音乐的主题是弱起小节的4小节乐句。外观轮廓程冠音型,伴奏为音响丰满的柱式和弦,力度由起音的“f”转向第2小节的“p”后,强拍弱位切入歌唱;主题呈示句的和声在第2、3两小节连续两次运用e小调I—V的正格和声进行后,在“人物”两字上进行了巧妙的离调,使主题句结束在bB大调V—I的和声语汇上。上述种种手法巧妙地综合运用使“感叹人生”的音乐性格显凸出来。主题句的开始小节非常高亢有力,具有前人称赞苏东坡所说的“天风海雨逼人”的气势,恰似作者面对大江的一声长叹;第2小节音乐突然静下来并持续着,似是作者开始了内心活动,离调引起的和声色彩的变化当是内心变化的展现。
主题句呈示后,青主采用顶真的手法进入第2乐句,使主题句中的思绪非常连贯自然的延伸开来,此时的力度为“pp”,且调性利用共同和弦转向暗淡柔和的关系小调——g小调,似作者的思绪跑得很远,但很快力度开始渐强,当“f”出现后,“ben marcato”一字一音的着重强调,作者的思绪开始明朗,注意力落在了当年于赤壁大显身手的三国周郎身上。接下来具有相对独立性的钢琴间奏,连续奏出了强有力的、密集的、此起彼伏的动机音型5次,每次都辅以不同的副三和弦到主和弦的和声序进,这无疑为音乐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词作者此时的感情波澜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在间奏的第5小节,力度弱了下来,速度也渐慢下来,调性也随着音乐情绪的变化在间奏的第3小节悄然变换至e小调,这些将预示着第3乐句、第4乐句作者对赤壁景色进行自言自语描写的到来。在描写的2乐句中,四分休止、八分休止的运用,将赤壁景色切割为些个分镜头,又通过并行手法的运用,加强了句逗效果,使描写的语气连贯统一,整个描写可谓错落有致。随着e和声小调的推进,使音乐色彩渐渐明朗起来。在此乐段的最后一乐句“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力度由“f”往上推进,旋律则完全重复主题后半部分的节奏,使音乐前后得到统一。正格半终止的和声终止,则给人意犹未尽之感,这恰好为下阕的到来做好了铺垫。这最后一乐句有承上启下之功。
展开段(B)有20小节,由8个乐句组成,可分为前后两个段落,前段落共有5个乐句,是对风流人物周公瑾的由衷钦佩,形象具体完整,照应了前段的“周郎赤壁”;后段落共有3个乐句,回到了现实,是对作者自身命运的感叹。前后两段落的碰撞,使作者情绪一度悲观失望,发出了“人生如梦”的叹息。第1乐句在用音素材上来自主题句的前半部分,调式转入了同主音的E大调,伴奏织体采用了琶音形式,富有动感,此时速度为行板,力度也较适中,这一切一直延续到第5乐句前段落的结束,很好地表现了曲作者讲述风流人物时内心的明朗愉悦之情。后段落为前段落的不完全重复。在第8乐句,力度的减弱、速度的减慢,及e小调主和弦的分解旋律进行,为“早生华发”增添了一丝悲伤的情绪,同时亦为进入再现段做了情绪上的准备。
再现段(A1)有11小节,音乐在e小调上展开。这一乐段由3个乐句组成,非常安静的间奏过后,作者开始了对人生的深深思索,第1乐句、第2乐句作者叹息出“人生”“如梦”后皆有长时间的停顿,钢琴伴奏低音旋律的低沉、暗淡,高声部三连音音型动机的活力,似“消极”人生同“积极”人生矛盾双方在激烈的斗争,斗争终于有了结果,曲终“一尊还酹江月”戏剧性地将情绪又拉回到现实中,曲作者利用“ff”并渐渐加强的力度,用富有生命力的、活泼的情绪,用主题句“千古风流人物”完全一样的节奏告诉人们:即使人生如梦,但大江还在流淌不息,我们应该抛弃“消极”,积极去争做风流人物!
四
力度在音乐中对作品情绪的起伏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通观此曲,力度对比非常丰富,PPP— PP—P—mf—f—ff,其中,PPP在结尾处仅出现1次,PP与ff各在作品中出现5次,PP分布在乐句的开始或结尾,偶有在乐句中间出现。ff无论出现在乐句的开头与结尾,皆有震撼的力度气势与音乐性格的存在。P在作品中出现6次,多在乐句开始出现弱力度的呈示或渐强、渐弱等有起伏的部分用P来收束。mf出现3次,皆起到了力度横向走向的衔接作用。f的力度标记在作品中出现4次,每次的出现皆在力度对比上给人以力量,有气势磅礴之感。虽然《大江东去》只有短短的53小节,但力度对比的出现如此精细,由此可以看出青主创作此曲时内心缜密的变化与严谨细致的作曲风格。
另钢琴伴奏谱根据歌词也编配得十分到位。大致有两种主要音型,首先是柱式和弦的呈现,它的运用给人以坚定之感,即使在弱力度之下,和弦的连接也非常有控制性,与歌词的配合如此贴切。其次为三连音的伴奏音型的运用,音型连贯起伏,为音乐的展开起到推波助澜的功用。
五
解读青主的《大江东去》,我们的灵魂也接受了一次神圣的洗礼。《大江东去》的艺术魅力当亦在此。青主在《音乐通论》中写道:“音乐是一种灵魂的语言,只在这个意义的范围内,我们也可以把音乐当作描写灵魂状态的一种形象艺术。如果把我们的灵界当作是我们的上界,那么,我们也可以把音乐当作是上界的语言。”他又在《乐话》中写道:“凡人世普通的语言,是不能打动人的灵根的,要打动人们的灵根,只有音乐才可以负得起这种任务。”解读《大江东去》如同与青主老人进行了一次灵魂的对话,我们的灵根因此得到了洗礼和升华,这不正是青主创作《大江东去》所希望获得的结果吗?青主老人当安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