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量词“位”的超常搭配
——以郭沫若戏剧作品为例
2015-02-13唐晋先
唐晋先,马 萍
( 1.西南科技大学 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2.四川财经职业学院 基础部,四川 成都 610101 )
【语言学研究】
也说量词“位”的超常搭配
——以郭沫若戏剧作品为例
唐晋先1,马 萍2
( 1.西南科技大学 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2.四川财经职业学院 基础部,四川 成都 610101 )
以郭沫若戏剧作品的用例来看,许多量词“位”的超常搭配其实是对量词“位”色彩意义的灵活而巧妙地运用。从实际表达效果来说,灵活运用量词“位”的感情色彩无疑有益于作品复杂丰富的言外之意的传达,而巧妙运用量词“位”的语体色彩也将有助于作品文雅庄重的语言形象的塑造。
位; 量词; 超常搭配
现代汉语中,量词“位”常用于指称人,通常认为它含“敬意”[1],因此常与褒义名词搭配;但有时也会与中性甚至贬义名词搭配。近年来,这类超常搭配频繁出现,被视为一种新的语言现象,引起了诸多研究者的关注,众说纷纭。学界普遍认为这样的搭配是有失规范的。事实上,量词“位”的超常搭配早在现代文学诸多作家的作品中已然出现,其中尤以郭沫若文学作品最为常见。为了便于分析,本文选取郭沫若的戏剧作品来进行讨论。
郭沫若戏剧作品中使用量词来指称人时多用“位”而少用“个”,以《屈原》为例,其中使用“位”来指称人共有48处,而使用“个”来指称人仅有30处,因此,郭沫若戏剧作品中量词“位”的使用数量十分可观。以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6~8卷中所收录的14篇戏剧作品来看,使用量词“位”多达数百处。这在现代戏剧作家的创作中也是不多见的,量词“位”的大量使用几乎成为郭沫若戏剧创作的语言指纹。
在郭沫若戏剧作品中,量词“位”虽然多数用法较普通,却也有数十例与中性甚至贬义名词搭配,并不表示敬意。量词“位”既可用于地位普通的人物如“侍婢”、“裁缝”、“屠户”、“兵士”等,也可用于令人憎恶的对象如“暴君”、“凶手”、“罪犯”、“强盗”、“伪善者”等,还可用于当面称呼不得体的“老头儿”、“家伙”、“东西”、“疯子”、“寡妇”等称谓,甚至可用于自称。这些量词“位”的超常搭配显然很难简单地用“泛用”或“误用”来概括,结合作品具体内容来看,许多量词“位”的超常搭配可以说是作家有意为之,是对量词“位”的感情色彩和语体色彩的灵活而巧妙地运用。
一、巧用量词“位”的感情色彩
作为量词,“位”不仅具有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而且还带有色彩意义:既有感情色彩,又有语体色彩。而“量词‘位’的表敬色彩决定了其修饰的名词中心语一定是褒义的”[2]。如果量词“位”放在中性或者贬义名词之前,搭配对象为身份普通的人或说话者厌恶、鄙视的人,无须表达敬意或本无敬意而使用量词“位”,这时,“量词‘位’具有很强的修辞效果,能传递出丰富的言外之意”[3]。郭沫若戏剧作品中的不少量词“位”的超常搭配就是如此。说话者往往有意利用量词“位”的表敬色彩与搭配对象的中性或贬义色彩构成矛盾,从而曲折委婉地表达出复杂丰富的语意。
在郭沫若戏剧作品中,量词“位”的某些超常搭配正是利用了量词“位”的表敬色彩而使语句“带有讽刺或轻微批评的意味”[4]。例如:
例 1:周大 近来来了那位住在那儿的甚么死马、死牛,他专门在晚上铿汤铿汤地,从黄昏弹起一直要弹到鸡叫,弹得人真是讨厌。(《卓文君》)
例2:靳尚 ……令尹子椒,那位昏庸老朽,简直是活宝贝啦……(《屈原》)
例 3:朱衣佐也冷笑起来:“哈哈,你这位绝顶的伪善者!……”(《郑成功》)
例4:差役丙 我一个人抵得了什么事?假使还要服侍两位醉鬼的话,那就更加吃不消。(《南冠草》)
例 1中的周大是卓文君家的奴仆,理应对主人家的客人表示尊重,但他把“司马”谐音为“死马”,明显地表现出对司马相如心怀不满;例 2楚怀王佞臣靳尚说令尹子椒“昏庸老朽”,显然没把子椒放在眼里;例 3清操江都门朱衣佐称曾经与自己沆瀣一气,企图阻止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汉布鲁克神甫为“伪善者”,鄙薄之情溢于言表;例4差役丙称同事为“醉鬼”,毫不掩饰自己对其行为的不以为然。这些例句中,说话者都对自己并无敬意的谈论对象使用了量词“位”,“‘位’在这里由于主观赋予了它特殊的情感,已由褒奖色彩义变成了贬斥色彩义,具有讽刺、嘲弄的意味”[5],如换用中性色彩的量词“个”,量词与搭配对象之间感情色彩的矛盾消失了,说话者对谈论对象的轻蔑、嘲讽的情感态度的表达会更为直接,但从表达效果上看,语句也失去了曲折婉转的韵味。
在郭沫若戏剧作品中,量词“位”的某些超常搭配则是利用量词“位”的表敬色彩而使语句充满调侃意味。例如:
例5:丁 (回头又去摇醒甲)还有这位家伙,喂,喂,朋友!我们交班了。(《聂嫈》)
例6:丙 啊,那两位东西也给死尸一样啦。(《聂嫈》)
例7:魏王 那位唐雎老头儿,你和他很熟吧?(《虎符》)
例5、例6兵士称自己的同伴“家伙”、“东西”,例7魏王称唐睢“老头儿”,这些称谓显示出说话者对谈论对象亲热随意的情感态度,毫无敬意可言,与表敬色彩的量词“位”搭配,造成两者感情色彩的极不协调,传达出十分明显的戏谑的意味,如换用中性色彩的量词“个”, 戏谑的意味则大大削弱。
在郭沫若戏剧作品中,还有一些量词“位”的超常搭配显然也是“别有用心”的,而量词“位”的表敬色彩对于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和人物性格特点的描写可谓举足轻重。例如:
例8:土国宝 两位人犯在路上使用的东西,只要是轻便一点的,都可以替他们带去。(《南冠草》)
例9:曹操 好,那位周近我现在就接见他,你去叫人把他引到这儿来。(《蔡文姬》)
例 10:文姬 他姓董名祀字公胤,是我父亲的学生,也是我的一位表弟。(《蔡文姬》)
例 11:董祀 丞相还派了两位自己府里的侍婢来陪伴你。(《蔡文姬》)
例 8清江南巡抚土国宝因为知道“人犯”夏完淳的家人会向他行贿,所以对“人犯”表现出客气的态度,量词“位”的使用突出了土国宝虚伪贪婪的性格特点;例 9曹操用量词“位”称跟随董祀出使的小官吏周近,充分体现了曹操的尊重人才、礼贤下士;例10蔡文姬与左贤王对话时用“位”称“表弟”,在对作为汉朝使者的“表弟”董祀表示尊敬的同时,也暗示自己与董祀多年未见,关系已经十分疏远,以此撇清避嫌;例11董祀用“位”称“侍婢”是因为二人来自丞相府,是出于对曹操的尊重而爱屋及乌,量词“位”的使用表现了董祀对曹操的尊敬和出言的谨慎。这些例句中的量词“位”如果换成“个”,显然无法曲折表现剧中人物说话时的复杂心理状态,无法充分展现角色的性格特点。
二、妙用量词“位”的语体色彩
作为量词,“位”不仅具有表敬的感情色彩,而且还带有显著的书面语语体色彩,因此,“在一定的语境中使用‘位’显得语言儒雅而又庄重”[3]。以郭沫若戏剧作品的用例来看,广泛使用量词“位”来称人,可以利用量词“位”的书面语语体色彩来加强作品的书面语色彩,为作品树立儒雅庄重的语言形象,使作品人物的言语文质彬彬,与实际生活中的口语有了明显的区别,让戏剧作品的舞台语言显现出特别的风貌,呈现出富有个性特征和独特魅力的语言形态。
在郭沫若的戏剧作品中,称人时使用量词“位”成为具有文化修养的各类人物的习惯用语。因为“量词‘位’的使用与言谈者的身份特征有关,多为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有一定素质的人所使用”[3],所以作品中某些量词“位”的超常搭配会利用量词“位”的书面语色彩来突出说话者的语言修养。例如:
例 12:夏无且 我自己实在后悔。为什么做了一位暴君的医生?(《高渐离》)
例 13:毛延寿 疯子呢!屈原正是一位疯子。(《王昭君》)
例 14:屈原 是,你是了解了我的意思,你是一位聪明的孩子。(《屈原》)
例 15:骆宾王 庐陵王在今年正月虽然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但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位庸人。(《武则天》)
例 16:裴炎 我看这个人大不可靠。他是一位南方的贫困人出身,是没有品行的文人,又是徐敬业的死党。(《武则天》)
例 17:高志修 也亏她的母亲能干。她本来是云南的一位军阀的太太,……(《甘愿当炮灰》)
例 18:章育仁 日本兵的情形也相差不远。前两天我把你带回来的俘虏品整理了一下,那里面有位伍长的日记写着:“三天吃一水筒水,一天吃一个小面包。”(《甘愿当炮灰》)
上述例12、例17中夏无且称秦始皇“暴君”,毛延寿称屈原“疯子”,屈原称自己的学生宋玉“孩子”,骆宾王称庐陵王“庸人”,裴炎称骆宾王“南方的贫困人”,高志修称季小姐的父亲“军阀”,在这些贬义或中性名词前说话者都使用了量词“位”;例18中积极参加抗日活动的有识之士章育仁却使用量词“位”来称日本“伍长”。这些例句中的量词“位”并无特殊含义和感情色彩,仅仅是因为量词“位”具有书面语色彩,使用量词“位”来称人使说话者的口语显得彬彬有礼,从而表现了作为宫廷御医的夏无且,作为宫廷画家的毛延寿,作为文人的屈原、裴炎、骆宾王,作为作家的高志修和作为化学家的章育仁等具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物的语言习惯,达到通过人物语言来突出了他们的身份特点的目的。
在郭沫若的历史剧中,称人时使用量词“位”几乎成为生活在宫廷中的各色人物的交际用语,因为使用量词“位”来称人“能体现出言谈者谦敬的礼貌态度”[3],所以作品中某些量词“位”的超常搭配会利用量词“位”的书面语色彩来显示说话者对对话者的礼貌态度。例如:
例 19:南后 我想无论哪一国的君长怕都愿意你做他的宰相,无论哪一位少年怕都愿意你做他的老师,而且无论哪一位年青的女子怕都愿意你做她的丈夫啦。(《屈原》)
例20:侯赢 那青年琴师本来是一位酒徒,……(《虎符》)
例 21:老兵 就是夷门大街上的那位屠户朱亥啦。(《虎符》)
例 22:郑十三娘 对了,骆宾王说过,那位扬州裁缝江七很像章怀太子,他们就准备让他假充章怀太子呢。(《武则天》)
例 23:矢拉 启禀丞相,那几位刺客,通同醉死了。(《孔雀胆》)
例 24:赵高 她一定会来。她晓得小臣是一位宦官啦!(《高渐离》)
例19楚怀王宠姬南后与屈原对话时称“少年”、“年青的女子”,例 20信陵君之友侯赢与魏太妃对话时称“酒徒”,例 21老兵与魏太妃对话时称“屠户”,例 22上官婉儿之母郑十三娘与武则天对话时称“裁缝”,例23廷臣矢拉向梁王报告情况时称“刺客”,例 24中车府令赵高与秦始皇对话时自称“宦官”,都在中性或贬义名词前使用了量词“位”,但这并不表示说话者对指称对象怀有敬意,这时,量词“位”的使用仅仅是“出于一种客观礼仪的需要”[6],是由于对话者地位和身份特殊,说话者刻意通过量词“位”的书面语色彩表现出自己言谈极为文雅正式,从而显现出说话者对对话者而不是对谈论对象的礼貌态度。
在郭沫若的历史剧中,称人时使用量词“位”有时也是剧中人物在公务活动中的工作用语。因为使用量词“位”称人会“带点儿庄重色彩”[7],所以作品中的某些量词“位”的超常搭配会利用量词“位”的书面语色彩来表现说话者由于公务活动场合特殊而用词谨慎庄重。例如:
例 25:卫士乙 还有,这位女强盗很像那位男强盗,他们一定是兄弟姐妹啦!(《棠棣之花》)
例 26:士长三 这位杀死我们国王和宰相的凶手,你不消说是认识的。(《聂嫈》)
例27:郑成功:“把这两位严重的罪犯押到天主教堂的杀人坑去,枪毙!”(《郑成功》)
例25卫士乙向卫士长汇报情况,例26卫士长三审问酒家女,例27郑成功向下属下达处决令,都将量词“位”用于贬义名词“强盗”、“凶手”和“罪犯”,这些量词“位”显然都不表示敬意,也没有特殊意味,作者也无意以此突出这些说话者的文化修养,或表达说话者对对话者的尊重。这些台词中使用书面语色彩显著的量词“位”表现出说话者由于处于特殊的交际场所而郑重其事,态度庄严,言语慎重。如果换用量词“个”,上述台词的口语色彩会更明显,但正式庄重的意味也就随之削弱。
综上所述,大量使用量词“位”来称人已经成为郭沫若戏剧作品语言运用的一大特点,很难简单地用是否合乎规范来概括,更为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在这些超常搭配中,量词“位”的色彩意义在实际语用中产生了独特的表达效果,或者通过量词“位”的感情色彩使某些表达含义丰富而又委婉曲折;或者由于量词“位”的语体色彩加强了作品的书面语色彩,为作品塑造了文雅端正的语言形象。
上述分析也表明,量词“位”的使用除了与所搭配名词的属性有关,还会受到语境的影响。从说话者的角度来看,量词“位”的选用既与自身身份地位、文化修养、语言习惯有关,又会受到说话场合、与对话者关系的制约。可以说,量词“位”的选用实际上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系统工程。
[1]罗竹风.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
[2]万久富.量词“位”的历时考察[J].常州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3,(2).
[3]戚晓杰.也谈量词“位”的语义特征[J].修辞学习,2002,(1).
[4]曹嫄.量词“位”不仅仅表示敬意[J].现代语文,2010,(3).
[5]何杰.现代汉语量词研究(增编版)[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8.
[6]戚晓杰.关于量词“位”规范性的思考[J].青岛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2).
[7]沈怀兴.量词“位”的泛用[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
On the Extraordinary Collocation of the Classifier “Wei”——A Case Study of Guo Moruo’s Dramas
TANG Jinxian1,MA Ping2
( 1.School of Arts and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ianyang, Sichuan 621010,China;2.Sichuan Finance and Economics Vocational College, Chengdu, Sichuan 610101, China )
In many extra ordinary collocation of the classifier “Wei”, its meaning is used flexibly and skillfully in Guo Moruo’s dramas. The effect of expression shows that the flexible use of “Wei” in its emotion will be nefit to express the complex and abundant implication, and the clever use of “Wei” in its style will contribute to shape the elegant and solemn image of language.
Wei, classifier, extraordinary collocation
H146
A
1673-9639 (2015) 05-0146-04
(责任编辑 白俊骞)(责任校对 张凤祥)(英文编辑 田兴斌)
2015-05-09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郭沫若研究中心资助项目“郭沫若作品量词研究”(GY2013B05)的阶段性成果。
唐晋先(1965-),女,四川绵阳人,文学学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汉语。
马 萍(1963-),女,四川成都人,文学学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