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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思潮与文体的错位

2015-02-13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思潮文学史文体

长为能与世界对话、被世人瞩目的参天大树!

最近不断有记者向我提问:为什么《平凡的世界》在上世纪80年代末刚发表时,备受文学批评界的冷落,评价很低;而不久,随着书的发行,却在广大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尤其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了此书,听众来信如雪片般飞向了编辑部,一部分信转到了病危中的路遥手里。记者问我,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读者与评论家的意见差距如此之大?回想当时我对《平凡的世界》虽基本肯定,但评价也不十分高,还写过文章,但远达不到现在的认识程度。现在静下来想,我认为,评论家总是习惯于从文学史,社会思潮,从创作方法,从文学思潮,从文学的思想艺术背景来考虑和评价作品,从而形成一种“专业眼光”。在当时那个观念革命,先锋实验,大力借鉴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方法的热潮中,突然遇到这样一部用相当传统的现实主义,甚至不无“十七年文学”印痕的作品,评价当然不会高了。但读者,特别是普通的社会读者,他们很少从文学思潮或方法革命的角度审视作品,他们更看重作品与他们的生活,命运,心灵体验有无沟通和感应,能否引起他们的共鸣和震憾。这也许就是读者与评论家会发生巨大矛盾和反差主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并不仅是读者与评论家会发生矛盾。在现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上,在思潮与文体的相互激荡和轮流突出中,始终都有一个如何在思潮、背景变化,甚至某些外在因素的严重影响下,保持对文本的客观,准确,公正的评价,以经得起时间检验的问题。比如,有的作品在社会思潮和文学思潮中是一马当先的,发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却有意无意忽视了文本的修炼,忘记了一定的审美距离,时过境迁,对其评价就会降低很多。所以有人认为,凡是引起一时轰动的作品,其艺术生命力都是不长的。这样说对不对,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就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出现的“问题”小说、伤痕小说,包括而今的“打工文学”、“新左翼文学”等文学思潮来说,很显然它们的文学史意义远远要高出文本内涵的丰富性和张力。另有一些作品,在写作时与潮流保持了某种距离,当时反响寂寂,但过了几十年后,思想文化背景发生变化以后,却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得到了重新的高度评价。那么,是不是不贴近潮流写作,那样作品的艺术生命会不长?倘若要将其作为普遍的铁的规律性总结,显然是有问题的。鲁迅的杂文、小说,“新写实”小说、“现实主义冲击波”以及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托尔斯泰、契诃夫、叶赛宁,以及后来的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无不是“贴着时代写”的写作,当某种巨大的潮流来临时,作家无不承受着时代的感召,又受到时代大浪的冲刷,千淘万漉之后,他们还是被读者、被文学史所珍藏和记忆。

当然,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夏志清先生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对沈从文在纷乱年代造出的“希腊小庙”,对张爱玲“孤岛”体验,对钱钟书《围城》的知识分子群像塑造,还有张天翼、吴组缃,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后革命年代”文学史的价值重构,确有重新发现之功。特别是对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的重新评价,甚至推动了大陆“重写文学史”的历史进程。按他说的,他主要是从“人的文学”的立场出发,从文学本位出发,他说他的工作是“优美作品之发现和评审”。他的评价甚至打乱了我们原先的某种评价和排位。但夏先生也并不是不注重“思潮”的,他对“左翼”、“右翼”很敏感,他的意识形态背景和基督教文化背景都影响到他的评价。我这样说是要表明,思潮与文体是不可能绝然分开的,思潮不可能不影响文体,但文体却有相对的稳定性。

当年李泽厚提出过“启蒙与救亡的变奏”的观点,我认为是很有道理的。他说,新文化运动以来,启蒙成为时代主题,全民族都在呼唤民主与科学,并审视国民性,思考中国走现代性的道路。但这个时段很短,日本鬼子旋即入侵,启蒙的主题被一再打断,救亡上升为第一位,于是评价尺度首先要看救亡与否。夏先生大力肯定张爱玲,却不由自主地忘记了同时期萧红的《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不是偶然的失误。夏先生对此也有所反思。我在想,沈从文写着湘西故事的时候,赵树理正写着《小二黑结婚》;钱钟书写完《围城》的时候,周立波也许开始了《暴风骤雨》的构思,丁玲也开始了筹划《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的写作。总之,这都是些非常复杂的问题。

我扯得有些远了。还是回到《平凡的世界》的评价上来。如果说,它对当代文学评论是一个警醒的话,那就是,方法对创作有极大影响,但终究方法不是决定性的,要承认在漫长的文学发展中,多种创作方法都是可以并存的,都有其生命力。重要的不在于你采用了什么方法,而在于作品思想艺术的深度和高度,在于社会历史文化的涵盖广度,在于揭示人性的深度,在于艺术上的创新尺度。我新近发表的《路遥作品的审美灵魂和当代意义》,在某报发表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该文在我的博客上贴出来后,点击阅读量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达到了13万多人次,比我对其他自己相对看好的文章要高出很多,是我并没有预料到的。这让我想到与思想深度和艺术创新程度相关的另一个话题,那就是经典作品的经典化和历史化问题。一个经典性作品的出现,他需要一个综合性的必然因素,也不能离开偶然性因素。电视剧的重拍引起的轰动效应就是这种偶然性因素对经典文本的唤醒,也是对经典的重读。卡尔维诺说,所谓经典,不是你正在阅读的作品,而是你正在重读的作品,这话的确有道理。《平凡的世界》在发表之初不被评论家看好,同样1989年版的19集同名电视剧的反响还不是很高,是因为1985年之后思想界、评论界出现的现代主义、方法论热盛行的时候,批评家需要的是一种方法的创新,需要的是关机重启之后彻底的观念革新,而现实生活,现实主义写作,特别是农村生活的巨变只是这种巨大思潮中的一个侧面,是时代巨浪之下的暗流涌动。所以,对它的暂时遮蔽和评价不高是很自然的。但普通读者却不一样,他们需要的是与己相关个人命运的切身表达。可以说,《平凡的世界》之所以能对今天的读者,特别是对70年代以前出生的读者仍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主要是孙少安、孙少平、田润叶和孙玉厚、田福堂等这两代人的两种生活方式、命运的近距离观照,正好切中了当下时代不安的脉搏,更形成了不同时期“历史的同构”:与命运抗争是否可以改变命运,进城是否能让人获得真实的幸福,如果没有田福军这样为民请命的“清官”,这个世界将怎样,如果没有孙玉厚、孙少安、田润叶这样的朴素而真诚的理解与宽容之心,没有那些令人热泪盈眶的忍辱负重、父慈子孝……《平凡的世界》是否将变成“平庸的世界”呢?

所以,文体与时代的逆差,根本的问题不在于文体,文体的革新意义在于将一种新的观念注入文本,以此重新估量重新评价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世界。任何一种文本都可以成就一个时代的经典之作,关键在于这个想象的世界是否切中了时代的脉搏,是否击穿了历史迷障,倘能如此,经典作品是不会被历史的尘沙所湮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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