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视域下的《诗经》贺嫁诗的自然特征
2015-02-13林莎
林 莎
(烟台大学文经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孔子在《论语·阳货》中说“:小子何莫夫学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在《诗经》中处处可见“鸟兽草木”等自然意象,这些意象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先民的观念。《诗经》中的贺嫁诗有十首,虽然所占比例不高,但诗中反复吟咏的都是先民们普遍认同的婚姻美满、家庭和谐的条件或表现,而先民们在描绘婚礼或表达祝福时多借助各种自然物象来实现。据笔者统计,每首贺嫁诗都有自然物象的描绘,其中6次写到植物,2次写到木柴,9次写到动物,3次写山水,1次写到天文现象,2次写到玉器制品。这些自然物象的描述并非简单移植,而是抓住其形貌、生活习性或生长环境的主要特点,实现了人与自然事物的物我相通和和谐统一,反映了先民们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朴素的生态观念。
一、对原生态自然的描绘
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自然环境,生态美学就是研究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这种和谐关系首要层面当是自然界本身的和谐,包括生物自身的和谐、生物之间的和谐等。贺嫁诗反映的是嫁娶活动,但在吟咏嫁娶活动的同时也穿插了一些自然之景的描述,这些景物描述表现的都是原生态自然,再现了先秦时期自然环境的原貌。比如《小雅·车》,这首诗歌反映新婚男子对婚姻喜悦与对妻子的思慕之情。诗中次章写到“依彼平林,有集维”,当婚车穿过平林,男子看到林莽中成双成对的长尾野鸡,联想到车中才貌双全的新娘,情难自禁地发出了“式燕且誉,好尔无射”的承诺。第四章又写到“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兮”,写婚车进入高山。这里有茂盛的柞树,树上长满绿叶,鲜亮欲滴。这个男子由“柞树”想到了析薪,由析薪想到了娶妻。而柔嫩的绿叶,是新妇的最好比喻,于是男子直抒情怀,表达喜悦之情。尾章“高山仰止,景行行之”一句,既叙事又写景,更兼比喻。男子仰望高山,远眺大路,面对佳人,满心欢喜。在这首诗中,诗人描绘了多幅迎亲途中的沿路风景:平林中野鸡成双成对,山林中柞树茂盛、枝叶茂密,沿路中高山大路富有画面感,这些描述反映出了当时的自然环境。这是一种原生态的自然景色,令人向往。
二、嫁娶行为的自然之喻
婚姻在中国古代被认为“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的头等大事。女子出嫁到男方家中则为“归”,《诗经》中多处出现“之子于归”,意思皆为这个女子要出嫁了。女子出嫁后,到男方家里生活,和丈夫形成依附关系。这种依附关系与自然界某些生物之间的关系有类同之处,所以,《诗经》中的贺嫁诗在表现结婚场面或表达对新婚的祝福时,常常借自然生物之间的关系比兴嫁娶活动,富有特色。比如《周南·木》,这首诗歌以群歌叠唱的形式表达对新婚男子的祝福。每章首句分别以“南有木,葛累之”,“南有木,葛荒之”,“南有木,葛萦之”起兴,南方生长着茂盛的木,葛藤爬上木的树枝,并在树枝上快乐地生长蔓延。这个“兴”句又兼有“比”意,葛藤是草本植物,攀附于树上生长最为茂盛。葛藤挂上木、覆盖木、缠绕木,以木比丈夫,葛比妻子,妻子嫁给丈夫,就像是葛缠绕树木,符合“妇人之托夫家”之意。以木常有葛缠绕起兴,比喻君子常有福禄相随。女子能够嫁与这样的君子,不能不说是得嫁良人。祝福君子安享福禄,也有祝愿女子得嫁良人之意,充分反映了贺嫁诗的主旨。
植物的依附关系是一例,飞禽间的关系也有一例。《召南·鹊巢》三章,以简练的语言描写婚礼的过程。每章首句分别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起兴,喜鹊筑成巢,鸠来居住、占有、住满,这是二鸟的天性。《齐诗》曰:“鹊以夏至之月始作室家,鸠因成事,天性然也。”这首诗由二鸟的天性比兴男女的婚姻关系。姚际恒《诗经通论》认为:“其言巢与居者,以鸠之居鹊巢,况女之居男室也。”新郎准备好房子迎娶新娘。新娘进入男方家生活,以鸠居鹊巢比喻女子居住于男方家并为男方家族生子添丁。
三、对新人品貌的自然之喻
在以花草树木入诗起兴的时候,多借用花草的品貌、特性、外形、状态等相对固定的特点。而虫鸟意象则多借所比之物的动作或习性等相对动态的特点,显露出一种活泼动态的美感。如《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有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每章开头二句,分别以桃树的花、叶、实起兴,用桃花之艳丽、桃叶之茂盛、桃实之丰硕,赞美出嫁的女子。作为贺嫁诗的代表作之一,《桃夭》与其他的贺嫁诗有一个显著的不同,就是诗中没有一字一句是在正面描写新娘有什么样的美貌,只是以桃花作比,仅仅“灼灼”两字,一个青春正好、容貌像盛开的桃花般明艳的新嫁娘形象就跃然纸上,每个人的想象都有不同,每个人心中的新娘都有不同的美丽容貌。诗人对花、叶、实三者或强调美丽或着重繁盛的描写,也隐含着当时人们心中对女子的样貌、子孙后代、家族成员状态的期望。虽无一字写新娘的具体德貌,但“宜室宜家”字字正中红心,突出赞美了千百年来人们对新婚女子德行要求的真挚期望,具备了上述品德的女子能够胜任一家女主人之责,令家族和睦兴盛。整首诗里充满了对新娘德貌的赞美和肯定,反映了时人对新婚女子德行的普遍要求。
同是赞美新娘德貌的诗歌,《卫风·硕人》则倾向于赞美女子的容貌。这首诗诗中极力描述庄姜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从细处入手连用五个并列的比喻描写庄姜的美,以植物嫩芽、蝤蛴、瓠犀、螓、蛾等五种自然界的动植物作比,意为庄姜的手指像细草般柔软,皮肤像凝脂般光洁,脖子像天牛的幼虫白且长,牙齿像瓜子儿般整齐,额头方正似蝉,眉毛细长如蛾须,极言女子的每一个身体部位乃至表情神态都非常美丽。比喻新鲜,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最早刻画女性容貌美、情态美的篇章,开启了后世以博喻方式写美人的先河。
四、借自然物象表明嫁娶时间
先民们往往借助自然物象来表明时节,贺嫁诗着重表现婚礼活动,其中吟咏的自然物象可以表明先民的嫁娶时月。由贺嫁诗,可以发现先民的婚事往往在春天进行,班固《白虎通义·嫁娶》篇认为道:“嫁娶必以春者,春,天地交通,万物始生,阴阳交接之时也”。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春季嫁娶正“顺天时”。贺嫁诗中有多首春夏结婚的例证。《周南·桃夭》写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人以桃花、桃叶、桃子的生长,比喻新娘的德貌美,虽然没有明确点明是春季,但桃树开花是春天的标志,自然物象提供了证据。《邶风·燕燕》一诗,取王质《诗总闻》的解释,这是卫君送女弟适他国,寄托其不舍之情的诗。整首诗歌的核心在于以春燕动作形态起兴,以飞燕起兴,有“差池其羽”“颉之颃之”“下上其音”之态。即阳春三月,群燕飞翔,上下翩跹,鸣音呢喃。正是一派自由欢快春景。国君送自己妹妹远嫁的途中,看见翩飞的春燕,而后联系己身触景生情,继而瞻望继而伫立泪下,以春日的乐景反衬哀情。诗中燕子翻飞的自然物象亦点明嫁娶的时节。前文提到的《鹊巢》一诗,喜鹊筑好巢,鸠住了进去,这是二鸟的天性。诗中也点明成婚的季节,郑笺云:“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这也是当时婚嫁的季节。
除了婚嫁的时节,贺嫁诗的自然物象还表明了结婚的具体时间。《唐风·绸缪》一诗,三章首句分别为:“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户”。绸缪是缠绕捆束之意,古代的婚礼“以昏为期”,在黄昏以后举行,需要砍柴捆绑,燃薪照明。三星指的是参星,参星黄昏后东方天空出现。故“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两句点明了婚事及婚礼时间从黄昏以后开始,而“在天”与下两章的“在隅”、“在户”是以参星的移动作为参照,表示时间的推移,标识出婚礼的时间段。“隅”指东南角,“在隅”是参星移动到东南角,表示入夜已久,“在户”则指参星移动到门户上方,表示已经夜半。三章合起来可知婚礼从黄昏进行到半夜。这是先民们晚上进行嫁娶活动的有力例证。
《诗经》贺嫁诗在展现先民嫁娶过程和对婚姻的祝福的同时,也给我们展现了先民们与自然的和谐。徐恒醇先生曾指出:“生态审美是人把自己的生态过程和生态环境作为审美对象而产生的审美观照,它不仅是对人自身生命价值的体认,也不只是对外在自然美的发现。它把审视的焦点集中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所产生的生态效应上。因此,生态美所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生命关联和生命共感。”通过贺嫁诗,我们看到了先民们生活的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共存共生,这些自然物象是先民们“天人合一”行为的例证。
[1]罗美云.论诗经的生态美学思想[J].北京林业大学学报,2010,9(3).
[2]陈戍国,点校.周礼·仪礼·礼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6.
[3]徐恒醇.生态美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