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传统文化在台湾之见闻(三)
2015-02-13李跃乾
■ 李跃乾
中华传统文化在台湾之见闻(三)
■ 李跃乾
艾丁的“世界文化遗产”之旅
一个只有12岁的孩子,曾被学校和老师认为“不适合”在学校与其他小孩子一起学习,并因此而被学校勒令“转学”。但是,他爱大自然、爱观察、爱每一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对这个纷繁的世界充满了求知的好奇。于是,在妈妈的鼓励下,开始了他的文化遗产之旅。
2001年春天,艾丁正式告别学校生活。他在校园里和打交道一年半的鸟兽虫鱼们道了“再见”,这是他这些日子里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艾丁得到了一双作为入学礼物的红色慢跑鞋。开学那天,他穿上它,看着广大的操场,不由自主地像风一样跑了起来,从此,他便渐渐爱上操场周围的一切:树、鸟群、“唧唧”的虫叫和大片扬起灰尘的草丛与土壤,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吸引他的。在艾丁心里,学校真的是个乐园。
然而,入学不到一个月,他就失去了他的操场。上自然课,他问得实在太多了:“鸟是怎么喂它们的宝宝的?”、“啄木鸟是怎么给小树治病的?”、“这片叶子是什么树的叶子?”……甚至,当艾丁看到同伴在虐待小动物时,他竟忿忿地出手阻拦,更有甚者,他还把同学们的举动作为一个很深刻的“社会问题”“提交”给了老师。在老师看来,这孩子的小脑袋瓜里似乎有出不完的希奇古怪的问号,于是艾丁的发问被无情地制止了。
艾丁似乎真的沉默了,他“没有”问题了。但不久,麻烦又来了。一次,当老师要孩子们回答,在学校里可以听到哪些声音的时候,艾丁举手说“听见恐龙的声音”。老师要他解释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呢?他很诚恳地说那来自他的想象:“你想一下,下课钟声响起的一刹那,同学欢呼的声音和桌椅碰撞的声音,难道不像一只恐龙吗?”老师不知道是不是不太爱恐龙,他先怀疑孩子的想象力是强词夺理,然后怀疑了恐龙的存在其实也是某种胡说八道。就这样,艾丁再度失去了回答问题的权利。
在老师权威至上、不容挑战的教室里,艾丁没搞清楚以身试法的代价,所以当他在无聊的课堂尝试躲在桌子下,想体验一下一个人待在桌子底下的世界;当他为了亲眼一睹椰子树落下椰子的盛况,而一再赶不上上课的铃声;当他因为帮其他同学捡铅笔在黑板被记上叉叉……老师禁足的命令终于使一个爱上学的孩子犹豫不前。老师给家长的建议竟是“早日转学”。
艾丁辗转了三个小学,遇到过爱贴标签的老师、不肯承认自己犯错的老师、不肯好好听学生提问题的老师,也渐渐遇到真正懂得怎么陪孩子、带孩子、爱孩子的老师。可是学校很难改变的是,它无法让一个真正对某个问题有兴趣的孩子专注自在地投入,学校总有各种办法打断你、否定你;而对于那些孩子还没兴趣的东西,学校又显得多么迫不及待地要强制孩子、考评孩子。
在以易于管理为主要目的的考虑下,学校没有空间留给想要海阔天空、快乐学习的小孩。在狭隘的权威意识和教学内容下,孩子要么就是习惯于这一切,成为他现在怀疑的价值的一部分;要么就是终于有一天,对于世界再没有信心,放弃自己。
于是,艾丁回到了家里。妈妈成了他的老师,大自然和社会被他欣喜地称做“教室”。
……
当我依着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北京王府井的地下道尽头,王府井古人类文化博物馆显得十分寂寞。这个地方是艾丁人类学的第一站。他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本人类学的书,已经在这里写写画画做了两个钟头笔记了。我走上前开玩笑:“完成‘作业’呀?”他并没在意我问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依旧诚恳地一笑:“你忘了?我是不上学的!”
艾丁的笔记很有趣:有他画的七分真实、三分童趣的人类头骨演化纪录;有他为自己设计的学习单,是他来参观博物馆前,预先根据自己的疑问设想的。上面列着“出土的石器和骨器有哪些?他们的功用是什么?”和“这些器具与他们的文化和生理发展有什么关联?”等等。旁边还有他的素描,画着各种石器的样子,透露出一个孩子童稚的思考和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世界。
艾丁的妈妈赵湄告诉我,他们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Home-Schooling,也就是父母摆脱学校的教育模式,自己教育自己的孩子。而北京是他们在祖国大陆的第一个教室。赵湄说,他们的计划,其实也是一个可以引起更多学习契机、培养孩子身上更丰沛的学习能量的切入点,他们将在未来的三年里,走遍中国28个世界文化遗产,进行研究式的学习。
举一个敦煌石窟的例子,他们的课程目标包括:了解丝绸之路的历史意义,佛教的重要教义,佛教对世俗生活文化的影响,还要能欣赏各时期佛教艺术的特色。赵湄也希望,这样的引导能引发进一步的创作活动。贯穿整个过程的,则是一连串不给答案的问题所带动的思考。
这是一个简单的观念,说到底就是把学习的主体还给孩子。可是这其中透出的不简单却是,进行这项教育计划的家长首先一定要完全信任生命力量自有其奥秘,相信孩子有自己独特的认识世界的能力与方式。对赵湄来说,在家教育更像是把孩子还给天和地。而妈妈所要做的,只是观察、陪伴以及使孩子拥有各式各样的针对世界的切入点。
“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是世界的孩子!”赵湄说,艾丁几次提到他期望依靠自己的力量能成就一个世界性的自我,对人类文明可以有所贡献。那时她就想过,只有以深度了解的方式汲取人类文明,才有可能教育自己成为一个世界公民。世界文化遗产既深邃到值得学习者进行特殊领域的研究,也广博到足以开发出视野宽广的跨学科研习。最重要的是,在直接面对文明遗产时,那种激荡和震撼,恰是人类思考自我存在意义最重要的启迪,而一切有价值的创意和思考莫不从这里开始。
28个世界文化遗产,仿佛是进入华夏文明巨大灵魂结构的28个穴位一般。对于一个12岁孩子新鲜活泼的学习心灵而言,中国历史投注在眼前的,绝不应该再是沉重的民族阴影;也不能只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历史资料。我们怎么样才能重新以一个创造性的视角,让中国的孩子知道,我们正走在一条如此有意义的道路上完成我们自己?让孩子知道我们是从何处来,才能知道我们到何处去。谁也不可能预知,属于孩子的世界,将会以怎样的形式展开?但是,有了好的切入点,才可能有美丽的旅程。我相信。
无论是政治还是教育,其方法都是一样,在对方已经知道了方法找到了方向的时候,激励他去努力前行;而当他还没有找到“道之所存”之时,适时地给予建议,帮助他完成自己的搜寻。每一个人格成熟的人其实都一样,不需要教育,而是希望被提醒、被点拨。
离开王府井博物馆的时候,艾丁兴奋地告诉我,这里才是他的第一站。他的下一个目标也在北京,周口店遗址。我轻轻地回答说,我知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路多保重。
想起艾丁所选择的宏伟的“课堂”,我不由得笑了:这个台湾孩子,他是中国的后代,他也属于世界。
职场健康观:俯仰自得 动静皆宜
秋日的台北,阳光依旧明媚,但已感觉不到灼人的热浪,早晚更是微风习习,清爽宜人。这大概是台北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吧。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不少茶园。茶园里,一桌桌品茶的客人有老有小,一看就是举家前来品茶度假的,惬意的神情几乎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我忍不住又回想起刚刚与李先生喝茶的场景,台湾人休闲是什么样子的,莫非他们的闲暇时间都是到新竹与这“东方美人”相伴?这恐怕也是身处于经济大潮浪尖上台湾人于飘忽不定的浮生中偷得的半日闲吧。看着他们的表情、神态,那份怡然实在来得坦荡,确实是人生俯仰天地之间的难得之情。他们竟让我对台湾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台湾流行一句话“身体快乐,心灵健康”,台湾人追求的不只是身体健康,对他们来讲,精神快乐更重要。
猜猜现在年假流行做什么活动?旅游,和家人相聚,和朋友叙旧。都对,但是在台湾,还有一股新的年假风尚,那就是禅修。没错,越来越多的人利用难得的年假去做心灵洗涤的功课。为此,一些著名的禅修地都人满为患。不早预约,就只有向隅了。在职场压力所带来的身心症(包括忧郁症、恐慌症、躁郁症)比率不断上升的今天,灵修不再是出家人的专利,而是人人追求的心灵时尚。
利用休假去禅修2日或3天的大有人在。林先生连续数年都用年假和女友一起禅修,他觉得这是最好的休息,忙碌了一年,有机会完全安静下来,和自己的心灵深度相处,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休假本就是休息,让心休息是台湾人最爱的功课。走出嘈杂,踏入宁静,是终极目标。
不只是假期,平日里各种灵修场所也都是高朋满座。涂女士是“总”字辈的人物,平日要管理三家出版社业务,然而再忙,她从不缺席每周二次的佛学课程,坚持到底,因为那是让心休息的地方。像她这样白天忙着业务,晚上借静修舒缓身心者比比皆是。
很多台湾上班族的心声就是“用力工作15年”,然后计划性退休。这并不是说他们希望什么都不做,而是重新排定价值顺序。退休之前是要得到社会和公司的肯定,要赚到房子和孩子的学费,之后,是要追求人生的其他梦想,从“为别人活”到“为自己活”,正是坊间上班族的阶段生涯观。
经济不景气,从一而终的雇用制不再,有人叹气,有人欢呼,为的是如果赚不到钱,不如另谋生路。就像新闻摄影师苏先生,趁着公司“瘦身”,干脆走人,他去拜师学爬树,巴西的亚马逊河是他的教室。学成后的苏先生成为市场“抢手货”:林务单位找他当老师,带领平日需要登高看林的人员,而生态观察者也邀他指导。令周遭朋友艳羡不已的不只是他的高酬劳,还有他选择生涯第二春是如此地确定和义无反顾。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就工作而言,人们往往会在朝着目标奋进拼搏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忘记了自己这样辛勤劳作的目的是什么,把自己这趟单程的生命旅途延展到大异于初衷的终点。而生命的奖赏远在我们旅途的终点而非起点,除非思想转过弯,你很难发现这世上更多的美丽景色根本不在自己的道路之侧。
在我眼前,这些聪明的人们却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比赚高薪更重要。或者,这也算是一种新的生涯观吧。
这里是三万六千平方公里富饶的土地,这片土地上曾经响起春雷,燃起野火,留下了祖先的耕种,也留下了异族的杀伐,而不变的是落英缤纷的美丽的杜鹃花;这里有两千三百万勤劳的人民,他们淳朴而善良,他们不擅长表白,不会把什么友情、忠诚、道德、修行等词句经常挂在嘴上,在人情薄如纸金钱大过天的商业社会里,很多人不声不响地奉献,比别人期待得还要多。时光荏苒,他们仍然奉行古训,身体力行着那些原本应该是整个民族共同遵循的行为准则。
在这里,知识的追求已经成为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仓廪实所以知礼节,衣食足所以知荣辱,经济的发展带来的是人们对自身的思考,对传统的反思,经过这样的过程,学习于是成为一种积极的欢乐。
大雅经年久不闻。自上世纪60年代起即在北京大学任教的谢冕先生曾经对北大中文系1997年入校的学子们如是说:“要掌握好古代汉语。中文系学生不会直接阅读古文,是耻辱。不要读白话《史记》或《论语》今译之类的书,不是那些书不好,而是中文系学生应当直接和庄子和李白用他们当年的语言对话……中文系学生应当学毛笔字,还要识别繁体字。以上所说,对别人可能是苛求,而对中文系学生而言,则是必要的和起码的。”这是代表中国最高水平的一流学府对在这里求学的天之娇子的起码要求,而这种要求在台湾,虽不至于尽人皆可行,但能做到的也不在少数。
我们的文化传承,好像在刚刚离开的一个世纪里出现了断层,这一百年里固然推翻了所有的偶像,连带的,也失去了必须的信仰。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台湾,我的脑海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古诗十九首里面的句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台湾,文化血脉的紧密联系和骨肉亲朋的人为分离竟然那么不协调地同时出现,不过是“盈盈一水间”却只能“脉脉不得语”。
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在中华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只是一朵很小的浪花,是一个不起眼的漩涡,而“世界潮流”仍然在一如既往地“浩浩荡荡”,中华文化继续在焕发光芒,当我们面对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面对日趋逼仄的商业化狂潮,我们究竟是以儒家之道得入世之途,“虽万千人吾往矣”,还是求心灵清修以遁世,希企如佛祖般了悟“缘起性空”,抑或是效仿道家祖师,去“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呢?恐怕,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一问题很快就会需要你我做出选择。但无论我们的决定是什么,最终在大的方向仍然趋于一致,那就是,我们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文化。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富裕和肥胖是一样的,都不过是你的所得超出了自己的需要罢了。经济发展了,富足的仅仅是物质,而拥有文化,富有的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