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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泛舟诗的游泛主题

2015-02-13覃卫媛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沧浪泛舟洞庭

覃卫媛

(广西师范学院师园学院,广西南宁530226)

论唐代泛舟诗的游泛主题

覃卫媛

(广西师范学院师园学院,广西南宁530226)

唐代诗人于游泛时创作了大量相关诗作,诗中表现有对大自然美景的热爱,也于其中寄托了对故乡的思念,更抒发对功业理想之追求过程中的生命体验。此外,又表现为一种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的“沧浪情结”。以游泛为目的泛舟文化现象是反映唐代文人精神生活的一面镜子,折射了当时文人的心态与精神实质。

泛舟;游泛主题;探胜;生命体验;沧浪之泛;思归

泛舟游娱在先秦的典籍中早有记载,《左传·僖公三年》记录了一段宫廷活动:“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说的就是在宫苑中坐着船游玩。《诗经·邶风·柏舟》应算得上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泛舟诗:“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毛诗正义》注解云:“泛,流貌。……亦泛泛其流,不以济渡也”解释了泛舟这样的活动不是出于以舟船为交通工具而有目的地前往某地的概念,而是浮舟水面随水流动任性而行。《全唐诗》中收录诗歌涉及泛舟事者多达500多首,而以泛舟为诗题的有195首。举凡唐代重要诗人几乎都写有泛舟诗,其中杜甫的泛舟诗最多,有17首;其次为李白与白居易,各12首;岑参与孟浩然又次之,分别为8首与7首。

在195首诗中,绝大多数为游泛诗,即目的以游玩为主的泛舟活动。唐代游泛诗的主要特点有以下几点:

一、耶溪与洞庭的魅力——探胜之泛

对风景的描写几乎贯穿于所有泛舟诗中。如山水诗人储光羲《泛茅山东溪》:“江海霁初景,草木含新色”;孟浩然《武陵泛舟》:“水回青嶂合,云度绿溪阴”;李白《东鲁门泛舟》:“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韦应物《南塘泛舟会元六昆季》:“云澹水容夕,雨微荷气凉”;杜甫《城西陂泛舟》:“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等等举不胜数。总体来说,写景造境轻灵飞动、清新幽美。又如宋之问《泛镜湖南溪》首句即点明了浓郁的游兴,泛舟所过,见到南溪两岸春花烂漫,听到布谷鸟欢跃的鸣叫声,早春的生机勃发给诗人倍添愉悦之情。而重峦叠嶂处,天空变得不再空旷,弯曲的小路时隐时现于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更显幽静深邃。末句抒发未尽之游趣:“犹闻可怜处,更在若邪溪”。

唐诗涉泛舟胜地者非耶溪、洞庭莫属。耶溪的采莲女与耶溪的春色给许多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李白:“若耶溪边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写尽了耶溪少女的自由烂漫性格和与景相宜的美貌。又如许浑的《旅怀》与綦毋潜的《若耶溪逢孔九》等诗无不流露出对耶溪风光的无限喜爱。舟泛若耶之诗有如孟浩然《耶溪泛舟》、綦毋潜的《春泛若耶溪》、丘为《泛若耶溪》、崔颢《入若耶溪》与刘长卿《上巳日越中与鲍侍郎泛舟耶溪》等,表达了诗人们在寻幽探胜后的无限留恋之情。崔颢乘舟在鱼鸟腾跃、山摇影动的耶溪中,感受着“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的清幽,更“停桡向馀景”,久久不忍离去。刘长卿亦有着“曲水乡心”的向往,綦毋潜则有“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的归隐之念,孟浩然于“脉脉不得语”间注视着溪上的钓翁与浣纱的女子,有着以山水为家的熟悉情怀,而丘为已是在若耶结庐而居矣。

与泛若耶溪相较,泛舟洞庭体现出的诗意则多一分空旷与飞动之感。如尹懋《同燕公泛洞庭》与张说《和尹从事懋泛洞庭》两首诗在一唱一和间展现了碧水连天的洞庭在阳光映照下,波光摇漾,光华泛成诗人们的惊叹,一荡桨间仿佛荡到天上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

李白有《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诗曰: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

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洛阳才子谪湘川,元礼同舟月下仙。

记得长安还欲笑,不知何处是西天。

洞庭湖西秋月辉,潇湘江北早鸿飞。

醉客满船歌白苎,不知霜露入秋衣。

帝子潇湘去不还,空馀秋草洞庭间。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

李白诗中既有尹张二人泛舟之趣,又多了一分秋凉。秋凉亦倍增其本色豪情。在“日落长沙秋色远”的洞庭湖西,随着无烟的夜幕拉开,秋月加入了这一场泛游,在“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的明丽山光水色中,在月的辉映与谪仙人的“点化”下,同游者一时化身“月下仙”,忘情地唱着《白苎歌》,驱散了秋意的寒凉,酣然处更欲“且将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而谪贬湘川的洛阳才子贾至为李白这份飘逸豪宕所感染,从“湘山永望不堪愁”的悲观情绪中摆脱出来,在明月秋风的抚慰下,在江枫渚菊的悦览中,感受到了“轻舟落日兴不尽,三湘五湖意何长”的绵邈泛趣。

二、功业成败的生命体验——穷通之泛

诗人泛舟江湖,以美景佐酒,斯为乐哉。窄窄的一叶扁舟地负海涵般接纳着诗人们生命激情的释放,豪迈如李白,“令人欲泛海,只待长风吹”;不朽如李白,“风流若未减,名与此山俱”;洒脱如李白,“人生且行乐,何必组与”。游泛的舟中载有李白的自信与豪情,也载有杜甫对家国的牵念与求仕生涯坎坷多艰的感慨,以致于泛舟泛出了深沉的苦味。如《陪王侍御同登东山最高顶宴姚通泉,晚携酒泛江》:

……三更风起寒浪涌,取乐喧呼觉船重。满空星河光破碎,四座宾客色不动。请公临深莫相违,回船罢酒上马归。人生欢会岂有极,无使霜过沾人衣。

此诗写安史之乱后的一次夜半之泛,为登山之后的一次泛游。诗人还有另一首《陪王侍御宴通泉东山野亭》也应是此次活动的创作内容之一,从诗中所表达的情绪来看杜甫对此番陪游的态度很勉强,“异方同宴赏,何处是京华”,隐隐克制着内心的某种焦虑。末句“狂歌过于胜,得醉即为家”,有着对东道主的敷衍与暗讽。待到主家游兴不减还要泛江续兴时,诗人的情绪终于隐忍不住,泛上诗面来。在他人“取乐喧呼”的热闹中,杜甫感受到的只有风寒浪涌;“星河光破碎”的喻指明显地点出了诗人对家国危难的热切关注,但看到的却是他人“色不动”的冷漠。在经历了登山与泛舟的煎熬后,杜甫已是不能直视眼前之景状,然心中的焦灼终以温润情怀出之,“请公临深莫相违,回船罢酒上马归。人生欢会岂有极,无使霜过沾人衣”。面对国难,一方是有力无心的麻木,一方是有心无力的悲痛。“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泛溪》),当酒再也无法浇醉心中最深情的牵念时,沉郁的杜甫最终也忍不住发出“乱离还奏乐,飘泊且听歌”(《泛江》)的无限感慨,直开杜牧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夜泊秦淮》)之先声。

杜甫报国情怀在经历了无数的人生变故后变得越来越渺茫,舟中的杜甫越来越沉郁。“少壮几时奈老何,向来哀乐何其多”(《陂行》);“人情逐鲜美,物贱事已睽。……萧条欲何适,出处无可齐”(《泛溪》);“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陪王使君晦日泛江就黄家亭子二首》)等诗句作品无不透露出年华流逝而事业难成的焦虑与无奈之感。

政治失意不独杜甫,那“白首卧松云”的孟浩然目光一经望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时便发抒出“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感慨,而一旦登舟浮游,那“魏阙心恒在,金门诏不忘”《自浔阳泛舟经明海》)的情志更是发露无遗了。但随着用世之心被岁月蹉跎,诗人也只能在“坐听闲猿啸,弥清尘外心”(《武陵泛舟》)中把曾经的“端居之耻”放逐尘埃,生命的存在唯有在寄情山水中觅取价值意义,“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经七里滩》),漂泊是诗人流放心灵的方式,泛舟是漂泊途中的放情逸旅,“挥手弄潺,从兹洗尘虑”(《经七里滩》),“闻君荐草泽,从此泛沧洲”(《与黄侍御北津泛舟》),“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自洛之越》),人生之不称意在自然的温情潜化中得以散解,对功名的热望也消弥在一汪碧水间。

中唐台阁重臣权德舆在《早发杭州泛富春江寄陆三十一公佐》一诗中可谓吐尽古代知识分子的心曲。未得志时的诗人浮舟浩渺的富春江上,最先从心底泛出的忧伤来自于“四望浩无际”的江面让作者产生前途茫茫、无所适从的感觉。好风吹拂、碧波荡漾的美好景致却让作者生出年华迅逝功业未就的焦虑感。因此,此番游泛没有能借当前美景消散忧虑,反生出许多烦恼来。俯仰之间,所见之物无不触动作者的心灵,那任人驱遣的幕府生涯多少让作者觉得自己空怀高远之志,现实中却是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缨尘”一联与“区区”一联点出了人世犹如一张大网,人在网中挣扎到身心疲惫却没有找到解脱之道,唯借酒暂浇愁怀耳。后两联即写友人的高逸情怀,也表达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亦是如此。权德舆是幸运的,他是少数有着耿直性情却仕途通达之人,而这一场泛舟心曲仿佛就是一次内心矛盾的挣扎与斗争。

三、逍遥与忘忧的精神家园——沧浪之泛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一曲《沧浪歌》似乎在古代文人的心中缠绕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那最初濯缨与濯足的沧浪水最终变成了濯心之水,仿佛是另一个可以让身心安处的“桃源”自由之境,尘俗间一切烦恼之事在沧浪水的濯洗下都可涤除。疾病缠身的卢照邻在《释疾文三歌》中表达了在世的痛苦、无助与绝望,唯有在“泛沧浪兮不归”的幻念中才能“倏尔而笑”。忘忧许是唐文人思想负担过重后的一种纾解愿望,他们往往也能随顺时境,一旦泛舟江湖,则无处不是沧浪之水,无处不是逍遥之处。正如杜甫在《狂夫》中所云:“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而当诗人们将泛舟状态转入到“沧浪模式”时,他们眼中之景便愈发清幽可爱,心态也愈发出尘脱俗。刘长卿在《泛曲阿后湖,简同游诸公》中写诗人在“春风万顷绿,映带至徐州”的无边美景中生出“日暮沧浪舟”的泛情:“渡口微月进,林西残雨收。水云去仍湿,沙鹤鸣相留”。黄昏中遥对微月残雨,以一“进”一“收”二字抹去了悠悠伤感,耳目之内的“云”闲“鹤”逸似乎触动了诗人的心灵,并由此找到了“且习子陵隐,能忘生事忧。此中深有意,非为钓鱼钩”的解脱之径。而如常建《白龙窟泛舟寄天台学道者》写诗人在夕阳下泛舟白龙窟,只见山色苍翠幽深,而身边掠过江花淡淡的影姿点染成黄昏中一道惬意风景。入夜后对月怀人,赞叹友人居所的清幽环境与其仙风道骨的精神气质及悟道的澄明心境,也由此心生羡意,久久沉浸在泛舟的怀想中,不能自已:“环回从所泛,夜静犹不歇。澹然意无限,身与波上月”。又如吴筠《同刘主簿承介建昌江泛舟作》亦写出为舟中所见之美景而留连忘返,在“真兴殊未已,滔滔且溯沿”的复泛间更是兴致高昂:“时歌沧浪曲,或诵逍遥篇。酣畅迷夜久,迟迟方告旋。此时无相与,其旨在忘筌”。舟下的建昌江已不复存在,甚至沧浪情结也渐渐隐去,只剩得无限的沉醉与忘归之情。白居易《春池闲泛》更是在无限春光中体悟到了“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的渊明旨趣:

绿塘新水平,红槛小舟轻。解缆随风去,开襟信意行。浅怜清演漾,深爱绿澄泓。白扑柳飞絮,红浮桃落英。古文科斗出,新叶剪刀生。树集莺朋友,云行雁弟兄。飞沈皆适性,酣咏自怡情。花助银杯气,松添玉轸声。鱼跳何事乐,鸥起复谁惊。莫唱沧浪曲,无尘可濯缨。

诗人第一眼春景便是绿塘新水中点染进了红槛小舟。在明艳的红与浓郁的绿交映间随风解缆,信意而行,小舟轻快使平静的水平漾起微澜,注视着一汪碧水,诗人有着无限的浅怜深爱。柳絮桃红扑浮而下,抬眼望处,莺集雁行,相与相伴,这种和乐美好的情景深深感染了诗人,使他体会到了脱却人的社会属性完全沉浸于自然的妙趣,莺雁的飞沉与自己的酣咏都是随性自适。更有那花、树、鱼、鸥助添泛兴,一切都如此无碍自得,纯净澄明。诗人深觉此次闲泛之得更在沧浪之上,因言“莫唱沧浪曲,无尘可濯缨”,入沧浪尚须洗濯,而此番信游,自登舟一刻,便体悟到了人生至趣。白居易在被贬江州司马期间,有过对琵琶女倾诉内心苦闷的时期,但很快便找到了解脱之道,在《夜宿江浦,闻元八改官,因寄此什》一诗中云:“君游丹陛已三迁,我泛沧浪欲二年”。不难看出,经历了仕途坎坷的白居易在人生的反省中寻找到了人生的自足与圆满,因此有了“交亲尽在青云上,乡国遥抛白日边”的随缘自适情怀,很难说是乐天的自嘲还是真实感受,但这种主动面对困境的心志足以让他超越苦难,笑对人生了。

四、对故园的思念——思归之泛

与白居易沧浪之游的“交亲尽在青云上,乡国遥抛白日边”不同,一些诗人在沧浪情结中萌生思乡之情,如李咸用有诗云“牢落生涯在水乡,只思归去泛沧浪”,吴融诗云“家近沧浪从泛去,碧天消息不参差”,刘禹锡诗云“几年油幕佐征东,却泛沧浪狎钓童。……更说扁舟动乡思,青菰已熟奈秋风”。伴随着政治失意带来的疲惫,乡思漫上了心头,一时泛游的舟便幻化成了曾经载着他们来到异乡的船。而一旦乡魂起飞,功业不就的疲惫身躯又不自禁地转向梦破碎的地方,努力想为自己此番人生历程解开难以释怀的结。骆宾王《望乡夕泛》祈愿明月稀星下的南飞乌鹊不必再为择良木而烦恼,这也许就是诗人的期盼吧。刘方平《秋夜泛舟》、岑参《临洮泛舟,赵仙舟自北庭罢使还京》等诗都于岁月流转间寻找着根之所在。空与晚的情绪之结缠绕着泛游的舟船,沉迷乡梦也许聊可解一时之忧愁,于是那归家的心愈发不能自已。

[1]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春秋左传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周振甫.诗经译注[M].上海:中华书局,2002.

[3]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清]彭定求等,中华书局编辑部.全唐诗[M].上海:中华书局,1999.

[5]朱熹,蒋立甫.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I206

A

1673-0046(2015)2-02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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