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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精神图腾”的演变看中华民族心路历程

2015-02-13秦国伟

关键词:图腾精神文化

秦国伟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国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089)

【文化学】

从“精神图腾”的演变看中华民族心路历程

秦国伟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国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089)

精神图腾是核心价值观的具象化表达,是理性自我建构起来的。中国精神图腾的演变过程:一是传统社会精神图腾,从动物图腾到植物图腾,植物图腾与中国的“心文化”息息相关;二是近代的狮图腾和龙图腾的建构;三是新时期的精神图腾,表现为虚置的龙和庸俗的狼。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精神图腾的建构仍有意义;要继续推进核心价值观的具象化,以引领大众文化;中华文化自信心仍需加强。

精神图腾;核心价值观;具象化;龙图腾;狮图腾;心文化;文化自信

一、精神图腾:核心价值观的具象化表达

“图腾”(Totem)一词是印第安语的音译,本义是“亲属”,就是说印第安人将作为图腾的动植物视为自己的亲属。1903年,著名翻译家严复在其译著《社会通诠》(A History of Politics)中首次将“图腾”作为Totem的译名。严复特别在“图腾社会”后面加上了自己对图腾的理解:“图腾者,蛮夷之徽帜。”[1]4在严复看来,图腾社会是一种极端蒙昧落后的社会状态。

那么,到底什么是图腾呢?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图腾文化研究者爱弥尔·涂尔干(Emile Durkheim)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作为图腾的对象要么属于动物界,要么属于植物界,而且尤以前者为多。”[2]133涂尔干认为,图腾首先是一种名字和符号,是最原始的宗教形式,原始人将某种动物或植物作为氏族的标志,这就是图腾。[2]139

20世纪30年代,岑家梧在《图腾艺术史》中对图腾进行了归纳性的论述:“1.原始民族的社会集团,采取某种动植物为名称,又相信其为集团之祖先,或与之有血缘关系。2.作为图腾祖先的动植物,集团中的成员都加以崇敬,不敢损害、毁伤或生杀。3.同一图腾集团的成员,概可视为一完整的群体,他们以图腾为共同信仰。身体服饰、日常用具、住所墓地之装饰,也采取同一的样式,表现同一的图腾信仰。4.男女达到规定的年龄,举行图腾入社式。又同一图腾集团内的男女,禁止结婚,绝对的行外婚制(Exogamy)。”[3]1-2

概言之,在原始氏族社会的信仰中,一般认为本氏族人都源于某种特殊的动物或植物,这种动物或植物就是图腾。

图腾是原始民族的特有现象,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的理性日益发展,社会组织日益复杂和多元,这种图腾社会也就走向解体了。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任何现实存在的动植物均无法全面凌驾于人类之上,图腾崇拜的消失是必然的。人类的高贵之处在于人类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动态或静态的呈现就是文化,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区别主要是文化的区别,表象的是语言、文字、习俗等,其根本的乃是核心价值观的区别。在图腾社会消亡以后,为了民族的自我认同,作为民族的核心价值观的具象化表达,“精神图腾”被建构起来。图腾是迷信的产物,而“精神图腾”却是理性精神的产物。中国著名儒学大师梁漱溟先生认为,中华民族作为文明长河绵延五千年的伟大民族,与其他民族相比,其最大的特点是理性精神,中华民族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宗教没有占居主导地位的民族。他说:“儒家没有什么教条给人:有之,便是教人反省自求一条而已。除了信赖人自己的理性,不再信赖其他。”[4]95作为世界历史上几乎是唯一的理性主导几千年的民族,中华民族基于理性而自我建构的“精神图腾”特别值得研究,而从精神图腾的演变也特别能够凸显中华民族的心路历程。

二、中国传统社会的精神图腾:动物图腾到植物图腾

中国传统社会从精神崇拜的角度来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从远古时期、夏商周到周公、孔子,后一个阶段是孔子以后的时期。前一个阶段处于较为迷信的阶段,原始图腾崇拜还存在着,这一时期代表性的图腾是麟、凤、龟、龙,而龙图腾是占主导地位的。华夏远古传说的圣王首领在神话中多为人与龙感应而生的龙种。如《帝王世纪》记载:“有蛟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常羊,生炎帝”。《列子》记载:“伏羲女娲,蛇身而人面”。后一阶段是抛弃原始图腾的时期,周公、孔子致力于改革礼制,将远古时期流传的巫术、神话等非理性因素渐渐剔除,中华文化越来越走向理性。值得注意的是,中华文化的理性化并非一蹴而就,亦非铁板一块,从时间轴上看,它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从空间轴上看,它存在着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分野,亦即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所称的大传统与小传统。中国传统精英文化的主导倾向是理性的、非功利的,而大众文化则是理性与迷信、道德与功利的混合体。

作为图腾的“龙”的形象实际上是集诸种动物之长而构建的完美理想的审美产物,它特异的物质形式表现出皇权所必须具备的某种神圣威严、神秘莫测、迥异俗人等政治意识观念。在传统社会里,龙作为皇位的象征,必须要突出其神圣崇高性,龙的血统的传人只能是皇族,寻常百姓只能匍匐在龙的脚下。“龙”通天、善变、喜水、好飞、灵异、征瑞,龙以“威势”号令天下,龙图腾代表的是大众文化。而凤代表的是精英文化,象征秉德、崇洁、爱火、向阳、示美、喻情。[5]作为处于由迷信的“图腾”时代向理性的“精神图腾”时代转变的关键人物,孔子的影响是深远的。据古文献记载,“老子见孔子从弟子五人,问曰:‘前为谁?’对曰:‘子路,勇且多力;其次子贡为智,曾子为孝,颜回为仁,子张为武。’老子叹曰:‘吾闻南方有鸟,名凤。凤鸟之文,戴圣婴仁,右智左贤’”。[6]129应该说,老子以“凤”称赞孔子是意味深长的。孔子作为儒家创始人,他的学说尊崇周礼,正所谓“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凤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老子以凤来形容孔子,实际上点出了孔子所代表的精英文化的特质。

但是,凤图腾既然是一种精英文化,中国的精英文化又具有理性化的特征,凤作为神鸟的神秘性就与理性精神不相融,于是,凤图腾逐渐被诉诸理性的“植物”图腾所取代。中国植物图腾的典型代表是“岁寒三友”梅、松、竹,“四君子”梅、兰、竹、菊以及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

松、竹、梅在传统文化中被称为“岁寒三友”,一方面因其冰清玉洁、迎霜傲雪、铁骨铮铮的高尚品格,一方面也因其四季常青、生机勃勃的旺盛斗志。“四君子”也是中国传统常见的文化意象,明代徽州歙县人黄凤池辑集有《梅竹兰菊四谱》,从此,梅兰竹菊被合称为“四君”。虽然梅兰竹菊被称为四君子始于明代,但对这四种植物的推崇却已历经千百年。千百年来,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文人士绅,将此四种植物作为君子之风度的象征,将文人所崇尚的道德情操和文化内涵注入到这四种植物中。也就是说,四君子成为了精英阶层的精神图腾。

当然,除了这些植物,传统社会还有一些比较推崇的动物,如一些比较罕见且颇具美感的动物,白虎、白狐、白鹿、苍乌、朱雁等。再有就是一些民俗文化扮演角色的动物,如避凶驱邪的虎、狮、犬、鸡,表达福禄寿喜的蝙蝠、鹿、蜘蛛、乌龟、鹤、喜鹊等。但是,这些动物总的来说,通过诉诸迷信,象征的多是一些世俗价值,并不能上升到民族精神图腾的层面。

松、竹、梅、兰、菊、莲六种植物可以称之为我国传统社会的精神图腾。这源自于它们的两个特点:一是特别注重精神的独立、自由,鄙视耽于物欲、媚于权势,强调“心”对于客观恶劣条件的超越,排斥仗势欺人。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兰,空谷幽香,孤芳自赏。竹,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菊,凌霜自行,不趋炎势。莲,出自污泥,洁白无瑕。二是注重美对于人心灵的净化。这六种植物,除松树之外,都具有柔美的特性,竹树形笔直,竹叶婆娑,颜色翠绿,能够给人一种自然的美感。梅、兰、菊、莲都各有其美。而松树之美属于一种崇高之美,它苍劲挺拔、顶霜傲雪,给人力量。

那么,为什么不是动物而是植物成为传统文化的精神图腾?这与中国独特的“心文化”传统有关。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流,而儒家文化又分为诸多流派,宋代以来,儒家文化的两大流派是程朱“理学”和王阳明“心学”。但从总的倾向来说,中国传统文化整体表现为心文化的特征。虽然东方和西方哲学都强调“心”的作用,但英美哲学主要侧重于对其体的研究,而欧洲大陆有人本主义倾向的哲学家则关心心灵状态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我国的哲学是从道德哲学、人生哲学的角度探讨心体之妙用,揭示心态调适、心灵建构在去凡成圣,塑造完美人格、获得最高人生幸福中的作用。[7]因此,从严格意义上仔细区分,中国文化才是一种心灵哲学( Heart of Philosophy) ,而西方偏重的是心智哲学(Mind of Philosophy)。从中国哲学传统来讲,“心灵”是人生价值观的基石,人之为人的标志在于心灵,人生的奋斗目标也是心灵。心文化将人之价值锚定在“心灵”上,很自然地强调源自人心的奋斗,这种奋斗不是为了满足人的欲望,而是为了保持人的心灵的完满。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是磨炼一颗真心,以使这颗真心超越欲望,涵摄外在世界。这种心文化决定了其具有两个显著的特点:

第一,主静。诸葛亮在《诫子书》中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为何要静?因为人遵从欲望是人继承自动物的秉性,而心文化要使人摆脱动物性,使人成为人,就要克服欲望所带来的躁动,只有静下来,才能体味“心灵”。这样,植物因其“静”,并能够使人“静”而得到推崇。

第二,推崇奋斗,排斥掠夺,排斥天赋。依靠天赋而获得竞争优势这只会使人的欲望愈演愈烈,并丧失人的心灵的主动性,从而戕害人之为人的尊严。动物,尤其是凶猛动物,如虎、狮、狼等都是肉食动物,它们依靠自身的天赋而以弱者为食,自然不能成为中国的精神图腾。与动物相比,植物化天地间的阳光、空气、水而为我所用,就显得正大光明。

三、中国近代对精神图腾的建构:狮与龙

中国近代以来,遭遇到几千年未遇之大变局,西方挟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在不期然间与世界短兵相接。在与世界接触伊始,中国虽然吃了败仗,但文化的自信心并未丧失,一是因为中国心文化带来的道德的崇高性,二是几千年来中国积累的文明成果。但是,随着视野的不断打开,中国的先进知识阶层发现,中国不仅物质财富不如西人,而且社会治理、文明素养也不如西人。在此情况下,中华的文化自信心丧失了,“我是谁”的问题长期困扰着中国人,救亡图存的问题显得十分迫切。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传统的植物图腾因其不能担负救亡图存的历史使命而遭到了抛弃,作为凶猛动物的“狮”图腾被建构起来。

狮图腾的建构,源自于广为流传的一则小故事:1816年,英国贸易使臣阿美士德出使中国,这是继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面见乾隆皇帝后的第二次对中国出访。但这时的皇帝已经换成了嘉庆皇帝。嘉庆帝对与洋鬼子搞贸易没有丝毫兴趣,阿美士德一无所获。归途中,阿美士德经过关押拿破仑的圣赫勒拿岛,见到了拿破仑,并表达了用武力教训中国的想法。拿破仑告诫阿美士德:“要同这个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帝国作战会是世界上最大的蠢事。”接着拿破仑又说:“中国并不软弱,它只不过是一只睡着了的狮子,这只狮子一旦被惊醒,全世界都将为之颤动。”[8]

这则故事情节具体,尤其对中国的“睡狮”定位令中国人受用,但实际上此故事是杜撰的,故事成形的过程也是中国建构近代精神图腾的过程。

睡狮论的提出者,以现有的文献资料来看是梁启超。[9]梁启超发表于1899年的一篇文章《动物谈》将中国与睡狮联系了起来[10]361:

梁启超隐几而卧,听到隔壁有甲乙丙丁四个人正在讨论各自所见的奇异动物。其中的丁某说,“吾昔游伦敦博物院,有人制之怪物焉,状若狮子,然偃卧无生动气。或语余曰:子无轻视此物,其内有机焉,一拨捩之,则张牙舞爪,以搏以噬,千人之力,未之敌也。余询其名,其人曰:英语谓之佛兰金仙,昔支那公使曾侯纪泽,译其名之睡狮,又谓之先睡后醒之巨物……”

文中的“曾侯纪泽”即曾国藩的次子曾纪泽,曾任清政府驻英、法、俄大使。曾纪泽1887年在欧洲《亚洲季刊》上曾发表《中国先睡后醒论》一文,文中有言:“愚以为中国不过似人酣睡,固非垂毙也。”但曾纪泽并没有明确提出“睡狮”论。

梁启超写作《动物谈》时正流亡日本,这篇文章最早流行于日本留学生当中。1900年之后的几年,睡狮形象反复出现于新兴的报纸杂志和书籍当中,尤其以日本留学生邹容和陈天华的著作影响较大。邹容在其《革命军》中写道:“嗟夫!天清地白,霹雳一声,惊数千年之睡狮而起舞,是在革命,是在独立!”[11]37陈天华于1903年创作了《猛回头》,文中写道:“猛狮睡,梦中醒,向天一吼,百兽惊,龙蛇走,魑魅逃藏。”[12]51为抗议日本政府,陈天华于1905年蹈海自杀,1906年5月,《民报》连载陈天华的遗嘱《狮子吼》,引起巨大反响,一时洛阳纸贵。

1905年,部分留学生创办《醒狮》月刊。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以“醒狮”命名的爱国报刊如雨后春笋,如山西大学曙社的《醒狮》半月刊、中国青年党醒狮派的《醒狮》周报、上海狮吼社的《醒狮》月刊等。[13]

因为梁启超的维新派的立场,革命派尽管用的是梁启超宣传的睡狮论,但却不得不另找代言人,他们一开始找的是曾纪泽,但传播效果不理想。于是他们将目光转向外国人,1904年革命派留日学生在东京的《江苏》杂志上有一篇时评言道:“德人者,素以瓜分中国为旨者也,数十年前,德相俾士麦(Otto Von Bismarck)已有毋醒东方睡狮之言。”[14]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睡狮论的代言人已经变成了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与此同时,各杂志纷纷推出了自己属意的代言人,有德皇威廉二世、乌里西、吴士礼等,还有一些杂志采取模糊手法,直接冠之“西人言”,似乎只要是“西人”,说话就具有权威性。最后,拿破仑以其在世界范围的巨大影响力而力压群雄,成为最终代言人。

通过对“睡狮论”的梳理,值得我们注意的有以下几点:第一,睡狮论必须要假借西人之口才能获得权威性,这反映了国人对民族文化自信心的丧失。第二,中国的植物的精神图腾让位于动物的精神图腾。植物图腾崇尚的是奋斗、自立、心灵自由、美,而新的狮图腾强调的精神品质是威猛、有力,这反映了当时救亡图存的需要。诗人丘逢甲写道:“画虎高于真虎价,千金一纸生风雷。我闻狮尤猛于虎,劝君画狮勿画虎。中国睡狮今已醒,一吼当为五洲主。”[15]642第三,传统的精英文化走向没落,大众文化倒灌精英文化。狮子是我国大众文化比较推崇的文化意象,它威猛而正直,民间一直有狮子镇宅的习俗。狮子由大众文化上升为整个民族的精神图腾,这反映了传统精英文化的没落。中国传统精英文化耻于言“利”与“力”,而大众文化是道德与功利的混合体。近代以来,大众文化因其注重功利而压倒了精英文化,这反映到民族国家层面,就是“富强”成为主导话语。第四,龙图腾没有影响力。龙图腾在这一时期几乎没有人提及,一是因为龙是大清皇室的标志,皇室决不会将龙下放给普通人使用。二是中国的知识精英对象征皇室的龙充满厌恶。闻一多在《龙凤》一文中将龙看作“穷凶极恶而诡计多端的蛇”,他认为,能够代表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的,还是狮子合适。他说:“我说还是那能够怒吼的狮子吧,如果它不再太贪睡的话”[16]72。三是西方人对中国龙有诸多嘲讽,在西方的漫画中,中国的形象是一条拖着pig-tail的老迈的龙。

龙图腾被重新提及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辛亥革命后提出了“五族共和”的口号,然而近代政治强调的是“民族国家”,“五族共和”实在不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身份认同,那么,“中华民族是什么”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将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17]为此,许多学者发表了各种学术文章,最有代表性的是闻一多的《伏羲考》。在这篇文章里,闻一多断言: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这标志着龙图腾重新出现。

四、新时期的精神图腾:虚置的龙和庸俗的狼

尽管在抗战时期,闻一多对中华民族的龙图腾作了阐发,但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强烈反响。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思想界和学术界开始了重建和反思,在对外开放的大潮中中国在反思本民族在国际大家庭中的定位。就在这时,一首名叫《龙的传人》的通俗歌曲流行起来。这首歌曲的歌词说:“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这种“龙的传人”的民族定位恰好适应了两岸一家和中华振兴的情感诉求,一时间得到广泛的认同。与此同时,学术界也开始了对龙图腾的研究,闻一多的《伏羲考》得到广泛引用。龙图腾成为流行话语,李泽厚就在其学术著作《美的历程》中这样写道:“龙飞凤舞——也许这就是文明时代来临之前,从旧石器渔猎阶段通过新石器时代的农耕阶段,从母系社会通过父系家长制,直至夏商早期奴隶制门槛前,在中国大地上高高飞扬着的史前期的两面光辉的、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图腾旗帜?”[18]11

时至今日,“龙的传人”尽管为绝大多数中国人所熟知,但龙的形象却是虚无缥缈的,人们认同它的威严、高贵,认同它祥瑞的象征,但它却没有德行。在民间文学《西游记》里,龙的形象似乎只是天上较高级的官吏而已,掌管降水,有点小本事,但贪财、胆小。相比于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的慈悲形象,龙的形象完全是世俗的,它缺乏精神的感召力。

在龙图腾虚有其表的情况下,大众文化所孕育的价值观需要具象化的代言,于是狼图腾就出现了。2004年姜戎的《狼图腾》一书出版,此书主要是围绕草原狼展开的情节故事,其思考点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生态文明,二是民族认同、国民性问题。从生态文明方面看,作者以一个文革时期插队知青的身份见证了草原民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相处方式和处世理念。草原民族将狼看作维护草原生态平衡的重要一环,虽然生命遭受到狼的威胁,但是并不痛恨狼,反而感谢狼、学习狼进而崇敬狼。就是在这样的理念支持下,蒙古大草原千百年来才能够生生不息。从这个意义来说,该书的思考是深刻的、发人深省的。但从民族认同、国民性问题来看,该书极力宣扬“狼性”,宣扬狼的残忍、智慧、秩序、耐性、机警等特点,并赞扬蒙古民族对狼性的学习,进而贬低汉族为“羊性”,这显然是炒近代“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冷饭,实在是思想认识的倒退。

中国近代以来,尤其是甲午中日战争后,进化论思潮一度取得主导地位,这个思潮的开端以1897年严复正式出版《天演论》为标志。但是,进化论思潮的主要传播者并不限于严复,梁启超也是重要一极。从一开始,进化论思潮就是三种理论的混合体:达尔文主义、拉马克进化论和社会达尔文主义。达尔文主义,是指生物学版的科学实证的进化论,它的确立以1859年达尔文《物种起源》一书的出版为标志,严复对达尔文主义的概括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字。拉马克进化论的主要理论是“用进废退”,后天获得性状可以遗传。这种理论缺乏科学实证的依据,但与中国传统的“自强不息”的观念相吻合而得到提倡。而社会达尔文主义源自英国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中国对此理论的传播主要由梁启超从日本转手,该理论与达尔文主义的区别在于:将进化论从生物界扩展至人类社会,主张弱肉强食,将“适者”与“优秀”画等号,而将“不适者”与“低劣”画等号,提出“优胜劣败”的公式。这种理论为侵略张目,是不科学的,也是反动的。自19世纪至20世纪之交的十几年间,中国一度十分流行社会达尔文主义,后来随着一战爆发,资本主义的惨状为世人所目睹,社会达尔文主义逐渐在精英知识分子中间失去市场。李大钊在1919年元旦发表文章指出:从前讲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从今以后都晓得这话大错。知道生物的进化,不是靠着竞争,乃是靠着互助。人类若是想生存,想享幸福,应该互相友爱,不该仗着强力互相残杀”[19]128。《新青年》杂志也发表宣言:“我们相信世界上的军国主义和金力主义,已经造了无穷罪恶,现在是应该抛弃的了。”[20]尽管精英知识分子已对社会达尔文主义有清醒的反思,但民间的思潮却一直徘徊游荡。在战争年代,它借“战争”话语而传播,在改革开放年代,它又借“市场”话语而传播。《狼图腾》就是市场竞争时代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最新版本。

值得注意的是,在《狼图腾》一书2004年4月出版前的2003年7月28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的胡锦涛提出了“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正是总结历史经验教训而得出的科学结论,来之不易,但就是在这样的理论攻势下,社会达尔文主义却仍负隅顽抗,由此看出,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的引领任务仍然十分艰巨。

五、结语

通过以上对中华民族精神图腾演变历程的梳理,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图腾作为野蛮社会的标志已经失效,精神图腾作为理性的自觉建构对象仍具有一定意义。第二,当前中国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的引导较为乏力,这一方面要诉诸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大众化,诉诸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具象化,另一方面要通过深化改革建立起良好的政治生态、社会生态和文化生态。文化的问题不能仅靠文化来解决,要有宏观视野,要从小处着手,要虚事实做。第三,文化软骨病仍旧没有解决,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心的树立仍旧任重而道远。

[1] (英)甄克思.社会通诠[M].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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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施爱东.龙与图腾的耦合:学术救亡的知识生产[J].民族艺术,2011(4).

[18]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19]李大钊.李大钊选集(第三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20]本志宣言[J].新青年(第七卷第一号),1919-12-01.

【责任编辑 张 琴】

Viewing the Spiritual Journey of Chinese Nationality from Evolution of “Spiritual Totem”

QIN Guo-wei

(CollegeofChineseMarxism,ChinaYouthUniversityofPoliticalStudies,Beijing100089,China)

Spirit Totem is the concrete expression of the core values, it is a rational construction.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Chinese Spirit Totem is: 1. the spiritual totem of traditional society, from animal totem to plants totem, which is closely related to Chinese “heart culture”; 2. the construction of lion totem and dragon totem in recent history; 3. the Spiritual Totem in this new period is the void dragon and vulgar wolf. The conclusion can be reached as: the construction of spiritual totem is meaningful; to continue to promote concretization of the core values, to lead the popular culture; and the Chinese cultural self-confidence still needs to be strengthened.

spiritual totem; core values; concretization; dragon totem; lion totem; heart culture; cultural self-confidence

2015-04-30

秦国伟(1978-),男,山东日照人,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国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范畴与逻辑建构研究》(12CKS010);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校级课题:《中国近代青年文化与进化论的关系研究——以〈新青年〉为中心》

1672-2035(2015)05-0029-06

G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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