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本到田野: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转变和民间文学再认识
2015-02-13汪付景
汪付景
(云南大学,云南昆明 650504)
从文本到田野: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转变和民间文学再认识
汪付景
(云南大学,云南昆明650504)
我国民间文学的研究,大致经历了一个由以文本研究为中心向偏重田野调查、表演语境的研究视角转变的过程。尤其是当民间文学在学科设置上划归民俗学之后,其学科地位显得异常尴尬,过分的强调田野调查的民间文学研究视角,使得民间文学研究简单的等同于文化的研究,这是民间文学丧失其学科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何通过对研究视野角的反思获得对民间文学的再认识,从而更好地建构民间文学的理论体系,有效的开发民间文学的学科价值,已成为当下民间文学研究领域普遍关注的问题。
民间文学;文本;田野;研究视角;再认识
1918年,北京大学成立歌谣征集处,一场由学者发起的、出于学术需要的歌谣征集运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与此同时,我国的“民间文学迈出了学科独立的第一步”。①伴随着大量的民间文学资料收集活动,鲁迅、矛盾、周作人、顾颉刚、闻一多等大批学者已经开始了对民间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的探索。
就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来说,从“歌谣运动”时期收集歌谣的“文艺”目的、解放初期的阶级分析法方法、文艺理论界复苏之后广泛借鉴的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符号学、叙事学研究理论,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民间文学研究开始向田野作业倾斜,以及对表演理论、民族志诗学的追捧,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经历了一个由文本中心到注重田野的转变历程。
21世纪以来,随着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不断深入,学界开始反思民间的研究视角。2003年召开的第一届“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就提出了民间文学研究是应当告别田野、回归文本,还是应当更加关注田野的问题。
当下,民间文学面临着缺乏完善的理论建设和独立的学科地位等严峻的考验,尤其是当民间文学向民俗学靠拢之后,其学科地位显得更加尴尬。如何通过对研究视野角的反思获得对民间文学的再认识,从而更好的建构民间文学的理论体系,有效的开发民间文学的学科价值,已成为当下民间文学研究领域不得不关注的问题。
一、民间文学由文本向田野的研究视野转变
我国现代意义上的民间文学研究始于上世纪初叶,到本世纪初大致经历了100余年的学科探索历程。近一个世纪的学科探索过程中,我国的民间文学研究主要是沿着一条借鉴西方先进的民俗学、民间文学研究理论来研究本土民间文学的“西学东渐”道路不断前进的。回溯这一发展历程,我国民间文学的研究大致呈现出一个由以文本研究为中心向偏重田野调查、表演语境的研究视角转变的过程。
北大“歌谣运动”运动时期,除了大量的民间文学资料收集活动之外,大批学者已经开始了对民间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的探索。较早时期的周作人、鲁迅等人在对我国民间文学基本性质的探索过程中,受到早期英国文化人类学理论的启发,有针对性的指出我国民间文学具有的集体性特征。顾颉刚运用历史学与民间文学的交叉研究方法对孟姜女故事进行研究和董作兵对歌谣《看见她》的母题研究,形成了歌谣时期民间文学研究的 “两个典型范式”。②此外,闻一多先生稍晚时期的《伏羲考》则是把西方神话学理论同中国传统的考据方法相结合进行研究,从而在研究方法上取得重大突破的成功案例。
稍加判断我们就会发现,这一时期的民间文学研究视角,是一种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视角:鲁迅、周作人等对民间文学集体性特征的论断,是基于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对比而表现出的文本特点。顾颉刚对孟姜女故事流变的研究是对故事文本内容的变异的历史考证。董作兵对歌谣《看见她》的研究,颇具创新地从歌谣文本中归纳出来 “娶了媳妇不要娘”、“寻个女婿不成材”、“隔着竹帘看见她”三个母题。闻一多对伏羲神话的研究,更是一种是以文本为中心的神话意义阐释和源流考证。
抗战时期,大量学者迫于局势南下,民间文学的研究中心也从北大转移到了中山大学,1926年,中山大学民俗学会创办了《民间文艺》会刊,紧接着,钟敬文的《民间文艺丛话》、赵景深的《童话论集》等一定数量的民间文学丛书相继出版,1935年,钟敬文在《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一文中提出了建设民间文艺学的思想,这标志着我国的民间文学“已具备了涌现专业学者的条件”③,民间文学的发展也进入了的理论建设的新阶段。
具体的研究方面,钟敬文与人类学者杨成志合作,借鉴英国民俗学会民间文艺类型研究和文化分析思路,进而来研究中国的故事类型是较为值得关注的研究活动。④除此之外,这一时期的民间文学研究,强调民间文化与圣贤文化的对立以及稍后的号召作家学习“萌芽状态的文艺”去为工农兵服务等思想,带有明显的阶级意识。民间文学研究者们虽然已经意识到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甚至是俗文学是有区别的,认为民间文学是民众思想的自然流露,但是这样的观念,依然是建立在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俗文学的文本对比之上的。40年代,在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下,学界普遍采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来研究民间文学中的阶级对立思想,这种方法则完全把民间文学纳入了文学的主题思想、情节形象等文本研究的范畴,总体上看,这种研究视角一直到文革时期都是主流思想。
十六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学术界迎来了思想大解放、学科大发展的春天,民间文学领域也在这一时期如饥似渴的寻求研究的新理论新方法,以至学界对西方相关研究理论和方法的译介一时呈现出“百家争鸣”的盛况。
这一时期,对我国民间文学影响较大的西方理论有法国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研究方法,芬兰学派的AT分类法,俄国普罗普的故事类型学,美国的口头程式理论和表演理论。
结构主义和故事类型学兴起于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语言学转向之后,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拒斥文学的社会性研究,强调文学的独立性,将文学视作一个自立自足的系统,其研究重心落在以文学语言本身为对象的“内部研究”上⑤,运用到民间文学领域之后,其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视角也是不言自明的,稍早时期的AT分类法与普罗普的故事类型学均属于故事类型的研究,亦属此类。
帕里—洛德的口头程式理论较为特殊。20世纪初,米尔曼·帕里和其弟子艾伯特·洛德希望通过古典语文学的研究方法,来寻求在西方一直争论不休的“荷马问题”的解答,然而在他们对斯拉夫地区的口头史诗表演进行田野作业之后,他们提出了史诗口头文本的 “程式化”特点和史诗的表演场域等概念。可见,口头程式理论对史诗的研究是文本和田野兼而有之的,考虑到帕里从古典语言学的理论入手而从田野作业的方法获得启示,我国民间文学领域对口头程式理论的借鉴,可视作研究视角由文本向田野的过渡。
相对于其它研究理论来说,表演理论的全新研究视角可以说是民间文学研究的一种方法论革命。美国表演理论大师理查德·鲍曼认为:口头艺术是一种在表演,而表演则是一种交流的模式。⑥根据这种理解,民间文学的研究所关注的对象已不再是相对固定的文本,而是民间口头文学在表演过程中的再创造过程,以及表演过程中的表演者、语境、受众之间的互动等问题,这就将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从文本转移到田野、语境上来了。
“自1980年代中期以来近30年的时间里,表演理论在中国学术的土壤里移植播种,并逐渐成长壮大”,“随后‘语境’、‘过程’、‘表演者’等逐渐成为近30年间中国民俗学的关键词。”⑦从此,我国民间文学的研究视角已开始向田野转移。
二、学术反思下的民间文学再认识
民间文学研究视角由从文本到田野的偏转,大大拓展了民间文学的研究对象,尤其是对民间文学的社会历史语境、情境语境(仪式、岁时等)、口头艺术的表演和生成过程的关注,使得“民间文学”的研究在无形之中又向内涵更为广泛的“民间文化”靠近了很多,学科与民俗学、人类学、民族学甚至是社会学的交叉更加明显,“由于从对象到方法皆与人类学、民族学等强势学科重合,民间文学的特点无形中被消解,被边缘化乃至于涵化,最后终于在国家学科分类中吊销了户口。”⑧由此,对民间文学的再认识就显得尤为关键。
不论如何,民间文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它的本质是文学,虽然它并不能完全等同于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创作,但他的研究也不应该完全游离于文学的研究范畴之外。由于民间文学的特殊性质,决定了我们不能仅仅从文学的层面对民间文学进行研究阐释,在特定的语境中来关照民间文学也是一种必要的和合理的研究手段。但是,民间文学研究转向一味重视田野,并希望“由田野作业获得人类文化的普遍性知识或特地区的地方性知识,就既不是民间文艺学所能承担也不是它所要承担的任务。”⑨文学研究应该立足于对作品的分析与阐释,文学对其它社会文化问题的关怀,也是要通过对作品内容与形式的研究而实现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民间文学的田野作业和语境分析,只能是一种服务于民间文学作品的科学记录、合理阐释手段,而不能成为民间文学研究的“本体”。
我们不能因为民间文学具有口头性、集体性和传承性特的点就对民间文学的文本敬而远之,既然是文学,那么文本就是我们永远不能绕开的一个重要话题。当然,我们对民间文学文本的界定和对其特点的理解也应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民间文学的文本是一个特殊的符号阐释系统,它并不是以一种单纯的文字形式呈现,其鲜活的口头话语和某一基于传统的集体表演活动(仪式、节日)都可以看作是民间文学的文本呈现形式,这里的传统与口头艺人在表演过程中所要遵循的传统有着极大的相通之处。虽然,表演理论认为,民间文学的每一次表演过程,都是一次再创造的过程,所以,民间文学的文本是一种永远不会定型的,处于变动之中的文本。但这也使得“表演理论在批评以往传承理论的同时,过分夸大了变异在民俗活动中的作用,从而陷入了另一个极端。”⑩表面上看,我们似乎永远无法对民间文学的文本进行有效的捕捉,但是我们不应忽略,即使是口头表演过程中主体意识极强的再创造背后,也有一个我们不得不注意到的“圣神传统”在起着规范作用。而由这个“圣神传统”所限定的经典性文本(或主要情节),也就成了民间文学研究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了。从这一角度理解,基于传统的集体表演活动(仪式、节日)中不成文的“圣神传统”同样也就成了一种“只可意会”的文本阐释系统。可见,重视田野作业和表演语境的研究方法,与传统的文本研究是可以相得益彰的。
因此,我们就需要在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视角和重视田野作业和表演语境的研究方法之间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互补之道。
“去语境化”的文本研究并固然不可取,这只会使民间文学研究变成一种“带有推断、概率式的案头研究”11○,从而失去民间文学的真正学科魅力,造成学科地位的进一步沦丧。完全不考虑文本,对表演的细节进行无休止的捕捉,和对语境的过分强调,也会使民间文学的研究显得过于繁琐,并且使其在学科性质上完全无异于人类学、民族学等相邻学科。
其实,民间文学的文本传统并不排斥走向田野,只是过于偏重田野的研究视角会造成一种 “喧宾夺主”的本质性错误。因此,民间文学的研究,一定要把握好文本与田野的主从关系,不应把民间文学的田野简单的等同于人类学、民俗学的田野意义,而应该把田野当成是一种文本的生成空间和阐释性语境。从而使得田野为有助于民间文学的语法论、结构论、类型论、母题论、意象论等等文本分析的真正意义上的田野。12○
注:
①董晓萍.现代民间文艺学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第29页。
②详见周星.民俗学的历史、理论与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第3月(2008年6月重印),第5页。
③董晓萍.现代民间文艺学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第30页。
④同③。
⑤详见陈建宪.略论民间文学研究中的几个关系——“走向田野,回归文本”再思考[J].民族文学研究,2004,(3)。
⑥理查德·鲍曼.作为表演的口头艺术[M].杨利慧,安德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7页。
⑦杨利慧.语境、过程、表演者与朝向当下的民俗学——表演理论与中国民俗学的当代转型[J].民族
[1](美)理查德·鲍曼.作为表演的口头艺术[M].杨利慧,安德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
[2]董晓萍.现代民间文艺学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30.
[3]周星.民俗学的历史、理论与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责任编辑:李兴华)
汪付景(1989-),男,云南昆明人,云南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I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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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752X(2015)01-0057-03
2014-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