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若干争论的思考

2015-02-12

探索 2015年4期
关键词:新民主主义中国共产党理论

(周口师范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研部,河南周口 466001)

在科学研究中,理论立场和视阈不同,结论会迥然相异,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研究亦然。也因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概念在毛泽东等领导人和党的文献中都没有提出过,这个概念是后来的研究者概括出来的,所以,什么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至今并无一个权威性的定义;甚或有无这个理论,都成为一大争论问题。概括起来,争论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存在虚构之争、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战略策略之争、新民主主义社会“夭折”“成长”之争、新民主主义社会“天国”“地狱”之争。

1 虚构还是事实?

有少数论者持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虚构论”(以下简称“虚构论”)的观点,其中系统批驳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存在论”(以下简称“存在论”)、论证“虚构论”的代表人物有李伟研究员和黄爱军教授等。他们在批判的时候,甚至把这个问题提升到政治立场的高度来对待,认为某些持“存在论”的人是要否定我国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道路。比如李伟研究员就说,在我国第一代革命家、理论家的著作和言论里,在中共历次代表大会或各种文件里,只有“新民主主义理论”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明确概念和系统论述,从来没有“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提法和概念,所以那些刻意宣扬“存在论”的人,始终拿不出毛泽东、周恩来等人所谓“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详实文字和系统思想,也拿不出任何党的文件作根据,“但是,某些人为了达到否定我国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道路的目的,挖空心思,东翻西找,挑捡出毛泽东在40年代与国民党作斗争时关于革命根据地‘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言论,任意曲解和夸大;尤为恶劣的是,他们把自己的思想统统附加在上面,七拼八凑,编造出一套所谓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冒充为毛泽东的思想”[1]。“那些持‘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人,根本就不懂马克思主义不断革命论的原理和斗争策略,有些人甚至在基本立场上就是反对实行社会主义的。所谓‘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就是他们编造出来否定马克思主义革命转变理论的理论,企图论证这样一个反历史的观点,即中国革命应停止在资产阶级革命阶段而不是前进到社会主义,从而达到否定毛泽东思想、否定我国的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1]黄爱军教授也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说法“值得商榷”,并系统论证了“独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不存在的”“‘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未形成可以与‘新民主主义革命论’并提的成熟的理论体系”“‘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论’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等观点[2]。

但是绝大部分论者都持“存在论”的观点,认为毛泽东思想中存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并且具有丰富的内容,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还有少数“存在论”者如郝遥博士、任晓伟教授等,对“虚构论”展开了论战。比如郝遥博士从“毛泽东多次明确论述过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同志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论述”“党和国家的文献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确认”等方面对李文展开了系统反驳[3],对黄文则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成熟的理论体系,不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一部分”“独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曾经在中国存在过,而绝非杜撰想象的产物”“新民主主义理论既是中国共产党指导革命实践的理论,也是对革命成功后建设新社会的设想,绝不是与国民党斗争的一时策略”等方面展开了系统反驳[4]。任晓伟教授则认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不仅仅是一个破坏旧世界的革命理论,而且还是一个建设新世界的社会理论,也正是在后一种意义上,人们开始使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这样的概念。他引经据典,认为“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的相关文献充分表明‘新民主主义社会’是毛泽东创造性提出并被广泛宣传的科学理论概念”。他说,质疑和否定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论者,其实并没有全面了解和梳理关于新民主主义理论的文献,由此才得出毛泽东等人并没有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明确的提法这一认识。他进一步指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讲法并非始于于光远,更不是后来的研究者杜撰出来的,“它本身是一个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中呈现出来的概念,一个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对革命后中国社会基本认识的科学概念”[5]。

毛泽东思想中到底有无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不可回避的问题,它关系到毛泽东思想和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历史定位和体系建构,也关系到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生死存亡”,必须予以正确解决和明确回答。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述中没有明确提出过“辩证唯物主义”的概念,邓小平生前也没有把自己的理论称为“邓小平理论”,但它们都是客观存在的,是后人经过研究和提炼概括出来的,并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所以,判断毛泽东思想中有没有“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不能以毛泽东本人和他的战友们有没有提出过这个概念为标准,也不能以党的文件中有没有使用过这个概念为标准,而要以毛泽东思想中有没有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观点和思想并且有没有理论化和系统化为标准。毛泽东和党的其他领导人及理论家著作中大量出现的“新民主主义”“新民主主义社会”“新民主主义经济”“新民主主义政治”“新民主主义文化”“新民主主义国家”“新民主主义制度”等字眼以及对这些方面的系统阐述和发挥,足以证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存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领导的根据地和解放区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建设实践和建国初期新民主主义各项政策的贯彻实施,也从实践的层面上印证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指导思想的存在。提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后人在研究近现代中国的历史和毛泽东思想的过程中所取得的重大成果,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具体体现,也是理论研究者集体智慧的结晶。不承认“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存在,说明还在受教条主义影响的束缚,或者是没有深刻地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所以我们要遵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透过现象看本质,客观地把握事物的本来面貌。不承认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就是否定了新民主主义理论——自然也包括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从而否定了毛泽东思想的完整性。

有人主张毛泽东思想中有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丰富思想,但没有形成一个理论体系。其实,看一个“理论”有没有形成体系,在通常情况下,应以下列条件为标准:一是有没有一条贯穿整个理论的主线;二是有没有系统回答该领域的重大理论问题;三是有没有一定数量的文本支撑。通过研究可以发现,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有一条鲜明的主线,就是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纲领,而且系统回答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社会主义前途,在此基础上,把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经济模式、政治架构、文化范式以及它的社会形态清晰地、系统地描绘出来。至于文本支撑问题,综观毛泽东思想的主要文本——《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综观其他文本——《刘少奇选集》《周恩来选集》《张闻天选集》等,以及党的重要文献和决议等等,可以看到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论述内容之丰、思想之深、文字之宏,足以证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存在。毛泽东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论人民民主专政》,刘少奇的《关于新民主主义建设问题》《关于中国新民主主义的国家性质与政权性质》《中国共产党今后的历史任务》,以及《中国共产党七届二中全会的决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等标志性文献,都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重要载体。

综上所述,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在毛泽东思想的体系中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那种拒不承认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2 战略抑或策略?

在承认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存在的基础上,人们对它的战略性或策略性发生了分歧。有论者认为,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一样,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经过了长期的孕育和发展,是中国共产党很早就一再强调和阐释的基本观点,是中国共产党的既定战略,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不是搞突然袭击,是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就多次公开的观点。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在党内外斗争中逐渐形成的,也是毛泽东等人同“二次革命论”“一次革命论”以及伪三民主义等社会思潮进行斗争的有力武器,所以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没有什么策略性可言。这些观点可称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战略论”(以下简称“战略论”)。比如蒲国良教授认为:“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远远超出了不断革命论和革命转变论的策略范畴,是从社会发展战略的高度,把革命的阶段转变与社会的转变结合起来,对中国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进行的探索。”[6]王韶兴教授、陈海燕教授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其实属一种战略上的选择,并非权宜之计。”[7]金海斌博士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不是权宜之计,不是策略目标,而是从分析国情出发做出的战略选择,其内容充实,有内在的逻辑体系和理论体系。”[8]

另有论者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中国共产党开展对敌斗争、争取同盟者的一种策略,是服务于现实革命斗争需要的政策和策略,是中国共产党在复杂的斗争环境下所不得不采取的一种权宜之计。新民主主义社会并非中国共产党真正追求的目标,所以在革命取得胜利、站稳脚跟以后,就立即实行向社会主义的转变。这种策略是必要的,它保证了中国革命的胜利,或者说极大地推进了中国革命的胜利。这些观点可称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策略论”(以下简称“策略论”)。比如王占阳教授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不仅具有理论性,而且还具有颇大的策略性。这种策略性不仅深刻地影响到了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演变和中断,而且本身就是理论不彻底的结果和表现。”[9]李伟研究员则引用马克思的观点来论证这种策略性:在特定斗争时期,“无产阶级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最终的组织,为了解放自己,它还要使用一些在它获得解放以后将会放弃的手段”[10]408。陈湘舸教授认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它是一种指导创建一个与新民主主义革命性质相一致的社会形态的社会理论;另一方面,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在一个时期内,尽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以便集中优势力量打击主要敌人的一种革命策略。”这种两重性,“愈到后期,愈加明显;其策略论的色彩愈加浓厚,占了主导地位;待到过渡时期,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两重性’变为一重性,成为纯粹的策略论”[11]。

我认为,单纯持有“战略论”或“策略论”的观点都是片面的,应该用辩证的观点看待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战略和策略问题。

中国特殊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和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社会主义革命的前提——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截然不同。中国共产党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真理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中国残酷的现实,艰难探求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二次革命论”和以王明为代表的“一次革命论”在实践的检验中纷纷破产,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提出了“不断革命论”,认为当时的中国革命的性质只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无产阶级的任务是争夺革命领导权,以便在革命胜利后主导社会发展的方向,开展社会主义革命。毛泽东早在1928年底就明确指出:“中国现时确实还是处在资产阶级民权革命的阶段……必定要经过这样的民权主义革命,方能造成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真正基础。”[12]77中国共产党不急于开展社会主义革命,而是实事求是地脚踏实地地开展新民主主义革命,这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既定战略。既如此,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所要建立的社会肯定不是社会主义社会,因为社会主义革命尚未开始,谈何建立社会主义社会?况且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物质基础——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尚不具备。共产党人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党又极力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这是与党的阶级本性格格不入的,历史实践也一再证明资本主义道路在中国走不通,所以,与新民主主义革命相对应,革命胜利后要建立非“资”非“社”的社会形态——新民主主义社会。尽管它是过渡性的,但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梯。这种物质关系反映在观念上,就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和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自然衔接和相互映照。可见,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战略性,是非常明显的。

有论者也认为,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一样,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经过了长期的孕育和发展,是中国共产党很早就一再强调和阐释的基本观点,是中国共产党的既定战略。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不是搞突然袭击,是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就多次公开的观点。随后刘少奇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中国经济构成及经济建设方针》中进一步发挥了这些思想。可见,中国共产党建国后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和方针,包括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政策方针,以及以后的社会主义改造,都是在建国前夕确定了的,而且是向全社会公开的,对农民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它们对中国共产党的这些政策基本上也是认可的,所以继续追随中国共产党参加新民主主义革命。因此,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中国共产党在长期的革命实践和根据地建设实践中逐渐形成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既定战略,并非像某些人所言是“欺骗”了农民和民族资产阶级,在坐稳了江山以后“卸磨杀驴”,又去“革他们的命”。

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策略性,也是明显的。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弱小的中国共产党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在和执政的国民党打交道时,会充分考虑对方的政策主张和政治诉求,不可能提出抗战胜利后就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主张。在国共两党意志和智慧的博弈中,共产党实行策略上的“退却”是必然的事情,提出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新民主主义制度的政治主张,确实带有一定的策略性,这也是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国共两党都可能接受的唯一的政治前景。但是中国共产党人并不放弃自己的远大理想,他们要采取循序渐进的办法去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1946年1月,刘少奇主持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任务的指示》提出了“和平民主新阶段”的概念。这个“和平民主新阶段”,在中国共产党方面,当然是努力向着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方向发展的。后来全面内战爆发,这个“和平民主新阶段”就戛然而止了。有人说这个提法是错误的,不符合当时的实际形势,其实这可以理解为中国共产党的一种策略,旨在展示自己追求和平、民主的诚意,争取全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所以,这种策略性的提法没有什么不妥。

建国前后,中国共产党对于社会主义革命问题的态度是非常慎重的。在建国前夕召开人民政协会议制定《共同纲领》时,有民主人士提议要把社会主义写进《共同纲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都说暂时不提社会主义,而且他们那时的讲话和文章都是按照新民主主义的精神讲的,而不是按照社会主义的精神讲的。在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他们的讲话和文章提到的“新民主主义”的字眼要比“社会主义”的字眼要多得多。所以,在中国共产党刚刚取得政权时,百废待兴,根基尚不稳固,甚至战争还在局部进行,新生的人民政权正处在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验时期,共产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顾及革命同盟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态度和利益,甚至还要顾及自己的天然同盟军——农民的态度和利益。少谈社会主义,多讲新民主主义,是中国共产党高超政治智慧的展现,也是中国共产党处理复杂社会关系和阶级关系的正确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也带有一定的策略性质。

所以,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唯物辩证法正确运用于解决中国现实问题的伟大创造,是中国共产党战略和策略的统一体。没有纯粹的战略,也没有纯粹的策略,战略中蕴含着相应的策略,策略中体现着一定的战略,战略由策略实现,策略为战略服务,战略与策略是互含的、辩证统一的,所以我们要抛弃那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充分认识到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战略性和策略性的辩证统一。

3 “夭折”还是“成长”?

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人为地过早提前终结了,还是在时机成熟的条件下适时地转入了社会主义社会?这个争论也很大。这两种观点可以分别概括为“新民主主义社会夭折论”和“新民主主义社会成长论”①学界并无新民主主义社会“夭折论”和“成长论”的提法,这是作者对这两类观点的概括和形象比喻。(以下分别简称“夭折论”和“成长论”)。“夭折论”认为,中国共产党在领导新中国建设的过程中,违反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犯了急于求成的“左”倾错误,在客观条件不具备的条件下,强行推动社会主义改造,阻断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正常发展进程,使前途光明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生而夭折”,给中国的社会发展和进步造成重大损失。“夭折论”的代表人物有杜导正先生和于光远先生。杜导正先生说,夺取政权后,我们抛弃了新民主主义,急急忙忙搞社会主义,搞乌托邦,我们失败了,失败得很惨。他大力褒奖胡绳的《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再评价》一文,认为胡绳持有这样的观点:“毛泽东在建国后的重大失误之一,是离开新民主主义的正确道路,以民粹主义观点看待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急于消灭资本主义。”[13]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观点。于光远先生也说:“许多同志说,如果建国初期走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的路子,不是匆匆忙忙要向社会主义过渡,那么我们国家的情况比起现在来就会好得多……我同意这样来总结历史经验。”[14]另一位学者萧冬连研究员也认为,“新民主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形态,实在太短促……急于搞社会主义的想法在党内有相当的思想基础,根源就在于社会主义理想与新民主主义政策之间存在紧张关系,新民主主义政策很难持久,提早结束反而符合其自身逻辑”[15]。

“成长论”则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本身就是一个过渡性质的社会,它的历史任务就是为中国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基础上进入社会主义社会搭建桥梁,因此它的历史存在必然是短暂的,不可能长久地存续下去,所以中国共产党改变了以往所作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存续时限的设想,提前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这也是因为当时国内外的环境发生了深刻变化,社会发展的步伐在客观上加快了,中国共产党必然要适应新的形势,对既有设想与计划做出必要的调整,这并无不妥,而是体现了与时俱进的精神,也是中国共产党成熟的标志。“成长论”的代表人物奚兆永教授认为:“过渡到社会主义不是毛泽东在建国后才提出的‘新思维’,而是他的一贯主张,只不过建国后将其付诸实行罢了,根本不存在毛泽东‘放弃’新民主主义论的问题。”之所以产生“放弃了”的误解,“是因为不了解新民主主义社会和过渡时期是同一历史时期的两种不同说法,而把它们当成了前后衔接的两个不同阶段所致”[16]。杨俊教授认为,新民主主义的核心与灵魂在于“它规定了社会主义因素的主导地位和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前途,本质上是一个社会主义因素不断生成与壮大、非社会主义因素不断被限制与改造的动态发展过程”;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是“马克思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和逻辑必然,是历史和现实赋予共产党人的庄严使命,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自相矛盾’‘认识偏差’和‘情绪性’等问题”[17]。贺朝霞博士认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并不标志着毛泽东放弃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并从“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设想与过渡时期部署是统一的”“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内容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具有内在联系的”“过渡时期总路线坚持社会主义目标与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的认识是一致的”等三个方面论证了二者的内在一致性[18]。

关于这两种观点的争论,目前学术界还没有最终的结论,笔者不揣浅陋,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窃以为,按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两种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都有大量的史料为证,亦各有偏颇之处。“夭折论”往往否定社会主义改造,其实社会主义改造是不容否定的。从目前来看,当初中国共产党抓住有利时机,果断实行向社会主义过渡,应该说是一项英明的决策,所以社会主义改造本身没有错,问题出在社会主义改造的具体执行上。“成长论”往往片面强调社会主义改造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有轻视新民主主义社会之嫌。事实上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指导下建立起来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是符合中国实际的,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理应“趁热打铁”,使新民主主义在中国得到充分发展,实际上我们“见好就收”了,不能不说留下了些许历史的遗憾。

另外,问题的关键是,产生这种分歧,源于对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认识的分歧。“夭折论”把新民主主义社会当作一个独立的社会形态,强调它的时限问题,忽略了社会主义的前途问题;“成长论”仅仅将新民主主义社会视为一个过渡时期,强调其社会主义前途问题,而忽略了其成长过程问题。其实,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过渡性质的社会形态,既具有过渡性质,也是一个独立的社会形态,不能把它们对立起来。站在这个视角下去看待问题,就不会纠结于“夭折”抑或“成长”,即便新民主主义社会“夭折”了,如果社会主义“成长”得很好,不也是很好吗?如果新民主主义社会成功“成长”为社会主义,但如果社会主义搞得不成功,我们的目的不也是没实现吗?

4 “天国”还是“地狱”?

除上述争论外,还有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是“天国乐土”还是“人间地狱”的争论(以下分别简称“天国论”和“地狱论”①学界并无新民主主义社会“天国论”和“地狱论”的提法,这是作者对这两类极端观点的形象比喻。)。“天国论”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创造,代表了全社会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社会各阶级各得其所,和谐共生,其乐融融,是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绝佳方案。正是因为中国共产党一贯奉行了新民主主义的政策,才取得了革命的伟大胜利,建国后几年新民主主义实践的巨大成功,也验证了新民主主义是真正符合中国实际的社会制度,不啻于“人间天国”。共产党最大的历史贡献,莫过于缔造了一种崭新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制度。“天国论”者对新民主主义的“膜拜”催生了一股“重回新民主主义”的思潮,比如张木生先生就说,“新民主主义论”是当今社会所能取得的最大公约数,左中右都能认同,而且是中国共产党自身的宝贝理论,既是本土的,又是国际的,历史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唯一路径——“从战争年代到建设时期,包括改革开放至今,我们凡是用新民主主义为指导,就胜利成功,而没有真正遵循的,或犯错误,或走弯路,都出了问题。”[19]他甚至得出了这样一种结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新民主主义才能挽救共产党。”[20]杜润生先生也为“重回新民主主义”大唱赞歌,甚至认为现在实际上就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必须认识当代中国的经济结构是新民主主义的结构,社会结构是新民主主义的结构,政治结构也是新民主主义的结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新民主主义社会”[21]。他号召人们“解放思想,永不僵化,不被过去错误的乌托邦式的声明所约束,坚定地走新民主主义道路”[21]。

“地狱论”则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中国共产党所设计的一场“骗局”,它向世人做出种种美丽的承诺,结果却给人们带来灾难——主要是给民族资产阶级和农民阶级带来灾难,工人阶级自身日子也不好过。中国共产党搞新民主主义几十年,阻碍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将其喻为“人间地狱”亦不为过。比如党的某位前高官曾说:“不少人认为,1953年从新民主主义转向社会主义太快了,太急了,认为这是中国后来出现种种问题的原因。我一直不这么认为。如果说1953年转早了,1963年转早不早?1983年转早不早?不是早不早的问题,而是新民主主义本身就有问题。毛泽东强调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权一定要掌握在无产阶级手里。1949年以后的新民主主义不是民主主义,而是专制主义。”[22]非但如此,这位“同志”还恶毒地攻击《新民主主义论》犯了四个方面的错误:“时代判断错误”“领导权的错误”“革命前途错误”“革命结果错误”,从而全盘否定了毛泽东思想。难怪他的一位粉丝欢呼雀跃:这是“把‘新民主主义论’的根子给刨出来了”“第一次把它的外衣揭穿了”[23]。另外一位“体制内人士”对新民主主义的攻击也毫不逊色:“新民主主义是把共产主义和民主主义硬捏在一起的怪胎。它是时代的产物,适应了那个时代的需要。它的内涵既有民主主义的成分,又有斯大林主义的成分,即打着共产主义、社会主义旗号的专制主义的成分。”[24]

由此可见,“天国论”对新民主主义社会赞赏有加,推崇备至,对这种社会形态作理想化、完美化解读,其实暗含着一个潜台词,那就是对社会主义的否定。其潜台词是:既然新民主主义那么好,而在社会主义改造以后的长时期里社会主义又搞得那么糟,为什么不回归新民主主义呢?中国共产党人不是实事求是吗?不是勇于承担错误吗?为什么不“重新走一回”呢?果如是,那么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社会主义前途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历史的合力使我们走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并取得巨大成功时,“重回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质上是一种历史的倒退,一种自我折腾。“重回新民主主义社会”,无疑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社会变动,不仅会引起巨大的思想混乱,还会打破既有的发展节奏,造成社会生产力的破坏。当初我们搞新民主主义,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情下,资本主义道路走不通,又不能立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情况下,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独特创造和唯一选择,当时走新民主主义道路具有历史必然性。但是现在我们的国情完全变了,我们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走新民主主义社会道路的前提早已不复存在。外国的马克思主义不能照搬到中国,中国历史上的马克思主义也不能照搬到现在,这是一个道理。马克思主义不仅需要中国化,而且需要时代化。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很多观点和做法需要总结,值得借鉴,但不能照单全收。不能用今天的现实去裁剪昨天的历史,同样道理,也不能用昨天的历史来说明今天的现实。

“地狱论”对新民主主义社会口诛笔伐,全盘否定,语言恶毒,但违反了历史研究的求实原则,牵强附会,并非严谨的学术观点。其险恶目的和思想实质,是通过否定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理论和实践,来否定中国共产党本身及其领导的中国革命,进而否定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改写近现代中国历史。众所周知,新民主主义社会和新民主主义革命是紧密相联的,否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就否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前提和基础——新民主主义革命。否定历史,是历史虚无主义的一种表现,而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地狱论”者要把中国共产党描绘成千古罪人,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战争描绘成世纪噩梦,把中国共产党和人民革命战争描绘成“中国现代化之路的绊脚石”“中国积贫积弱灾难深重的根源”。既如此,否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也就顺理成章了。

综上所述,不管是“天国论”,还是“地狱论”,都走了极端,要么肯定或几乎肯定一切,要么否定或几乎否定一切。持这些观点的人要么是不懂得唯物辩证法,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要么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研究历史,应该采取“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益其恶”的态度,做出实事求是的客观评价。但是“地狱论”超出了学术研究的范围,带有明显的政治色彩,其客观性、价值性可想而知。

我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既非天国乐土,也非人间地狱,而是尘世凡间。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的,非神非仙,非妖非魔,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人,是以他们的意志和智慧改造着社会现实,追求着幸福生活的中国人民。他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新民主主义进到社会主义,又进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继续在创造着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个历史的连续性非常重要,因为,民生幸福,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自信的逻辑起点[25]。

参考文献:

[1]李伟.“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不能成立[J].探索,2008(4).

[2]黄爱军.“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说法值得商榷[J].探索,2010(5).

[3]郝遥.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确实存在——与李伟同志商榷[J].探索,2009(6).

[4]郝遥.再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确实存在[J].探索,2011(1).

[5]任晓伟.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创新成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不能成立说”的学术反思[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6).

[6]蒲国良.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历史地位[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6(8).

[7]王韶兴,陈海燕.对中国社会制度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再思考[J].社会科学,2006(8).

[8]金海斌.也谈对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认识[J].中共云南省委党校学报,2013(5).

[9]王占阳.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思想渊源(兼论市场社会主义)[N].南方都市报,2011-11-20.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1]陈湘舸.毛泽东与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关系新探[J].华中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3).

[12]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3]杜导正.新民主主义的回归与发展[J].炎黄春秋,2009(4).

[14]于光远.“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历史命运[J].求索,1989(1).

[15]萧冬连.再议新民主主义的提早结束[J].中共党史研究,2014(8).

[16]奚兆永.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和过渡时期的关系问题——《毛泽东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重要动因》一文质疑[J].长白学刊,2003(4).

[17]杨俊.论过渡时期总路线正式取代新民主主义的内在根据[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1(8).

[18]贺朝霞.毛泽东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论辨析[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

[19]张欢.张木生再举新民主主义大旗[J].南方人物周刊,2011-10-31.

[20]雷天.张木生谈新民主主义与中国的改革未来[EB/OL].[2014-11-29].http://book.163.com/11/0509/14/73KD23OV00923IP6.html.

[21]姚监复.当代中国与新民主主义结构[J].炎黄春秋,2008(2).

[22]杨继绳.追忆朱厚泽[J].炎黄春秋,2012(5).

[23]李洪林.朱厚泽的精神财富——“新民主主义论”批判[EB/OL].[2014-12-09].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fe5c3101010bk5.html.

[24]盐都杂谈.杜光:谈谈新民主主义的是与非[EB/OL].[2014-12-09].http://bbs.zg163.net/thread-2294539-1-1.html.

[25]罗建文,朱春晖.民生幸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自信的逻辑起点[J].求索,2015(1).

猜你喜欢

新民主主义中国共产党理论
《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
坚持理论创新
神秘的混沌理论
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颂
中国共产党何以拥有强大的群众组织力?
中国共产党100岁啦
理论创新 引领百年
浅析新民主主义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渊源
相关于挠理论的Baer模
如何理解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理论对当代中国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