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焕文之问”：原因与出路——对外文期刊数据库采购工作的思考

王春生

2014 年1 月3 日中山大学程焕文教授发表题为《十问数据商!!!》的博文，主要涉及期刊数据库的定价策略、销售模式、售后服务等内容，体现了我国图书馆界对期刊数据库订购的不满和思考。2014 年底发生的全国高校图书馆联合抵制英国皇家化学学会数据库事件是这些不满情绪的再次爆发。2015 年初国内学者李明理将《十问数据商!!!》设成“程焕文之问”[1]，随后《图书馆论坛》开设《“程焕文之问”专题研讨》栏目，成为相关问题讨论的重要平台。本文拟就“程焕文之问”的产生原因和出路进行探讨。

1 “程焕文之问”产生的原因

目前国内外期刊数据库的主流销售模式是big deal(大宗交易)模式。大宗交易是国外为解决学术期刊危机而于1996 年创造出来的，其基本特征是：出版商或期刊供应商(以下统称“数据商”)将一个或几个电子期刊整合成一个期刊包(即期刊数据库)，以一个总体价格销售给图书馆，合同期限多为3- 5 年，合同期内每年均有一定的价格涨幅[2]。对图书馆来说，大宗交易具有期刊均价低、种类多、性价比高等优势，能快速提高电子期刊提供能力，因此受到许多图书馆的欢迎，也为很多图书馆联盟所采用。我国图书馆采购国内外期刊数据库主要采用这种模式。从另一方面看，大宗交易也有整体价格高、合同价格每年涨幅较大、期刊选择余地小、合同期限长，以及图书馆不能根据经费情况及时调整期刊采购等弱点[3]，因此饱受诟病，2009 年后国外更出现很多图书馆因无力承担费用而退出大宗交易的现象。数据集成商EBSCO 于2010 年、2011年两次对欧美地区学术图书馆进行的调查显示，分别有58%、62%的图书馆表示会停止大宗交易采购模式[4]。国外多次出现的抵制数据商行动均是图书馆界、学术界对大宗交易模式不满的集中爆发。由此可见，我国图书馆遇到的期刊数据库采购及使用问题，国外图书馆也存在。“程焕文之问”之所以被提出并引起关注，有特殊原因。

1.1 对国外数据商的销售策略并不完全理解

电子期刊在出现之初是免费提供给纸质期刊订户使用的。随着学术期刊内容的学科专业不断细化，期刊数量和价格不断增加，造成单个纸质期刊的订购数量不断减少。当数据商依靠纸质期刊订购费难以实现盈利时，将电子期刊打包销售成为其为确保利润而采取的新销售模式。在大宗交易模式下，纸质期刊有时变成期刊数据库的赠品。由于国外数据商同时销售纸质期刊和电子期刊，无论采用何种销售策略，数据商都要确保收入不减少。数据商首次向某个图书馆客户提出的期刊数据库大宗交易价格，一般是以该客户当前订购自己的纸质期刊的总金额为基础，进行一定比例的加价。换句话说，由于是纸质期刊和电子期刊捆绑在一起销售，数据商不会因为销售电子期刊而影响自己的利润。数据商在不能确保利润得以维持或增加的情况下，不会允许图书馆因订购数据库产品而减少纸质期刊的订购。采用大宗交易后，数据商会允许图书馆减少或停止订购纸质期刊，但当前订购纸质期刊的费用要加到数据库的销售价格之中。这一点与我国中文期刊数据库的情况差异较大。我国中文期刊数据商并不销售纸质期刊，所以不会在确定期刊数据库价格时考虑纸质期刊的销售收入。我们批评国外数据商将期刊数据库与纸质期刊捆绑销售，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忽视了中外数据商在期刊数据库销售方面的不同，没有看清国外数据商的销售策略。

1.2 对国外数据商定价策略认识不全面

国外数据商的学术期刊定价有大宗交易价格与目录价格之分，也就是有批发价与零售价之分，后者远高于前者。大宗交易价格的每年上涨幅度远低于目录价格涨幅。图书馆按品种挑选电子期刊和纸质期刊时接受的都是零售价。图书馆选购比大宗交易期刊包规模小一些的期刊包时，接受的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价格。大宗交易期刊的平均价格虽然很低，但由于图书馆需要的和不需要的都要买，大宗交易期刊包价格却不低，数据商因此保住利润。如果图书馆像购买纸质期刊那样一种一种地挑选电子期刊，同时希望享受大宗交易的批发价格，说明我国图书馆对国外数据商定价策略的认识并不全面，因此难免会与数据商产生矛盾，进而感到愤怒和不解。

1.3 我国新兴市场的特点使外文期刊数据库价格涨幅超过国外

对数据商来说，我国是新兴市场。新兴市场的第一个特点是：出于占领市场的目的，数据库起始价格比较低。很多国外数据商刚刚进入我国时都采用过低价策略。爱思唯尔(Elsevier)在2000 年进入我国时，开出的价码仅是每校每年最少订购2 万美元纸质期刊，在此基数上再花3 万美元左右便可获得Science Direct 的使用权[5]。有消息指2010 年我国图书馆采购爱思唯尔Science Direct 数据库的价格仅相当于美国、日本市场价格的40%[6]。低价使国外数据商迅速占领我国市场，令我国读者养成“外刊依赖”。读者的学术期刊需求是刚性的，替代性差，读者需要A 期刊时，图书馆不能使用B 期刊来满足读者的需求。在经费许可的情况下，图书馆不会因为数据库涨价而停购。新兴市场的第二个特点是数据库价格涨幅大，因为数据商在占领市场后，会设法挽回或减少以前采取低价策略造成的损失。以浙江工业大学图书馆为例，2008 年采购爱思唯尔数据库的价格为38万余元，2009 年上升28%，达到53 万余元，2010 年更达72 万多元[7]，较2008 年上涨89.4%。而爱思唯尔同期与美国高校图书馆签订的大宗交易合同价格年涨幅仅为5%- 6%[8]，中外差异惊人。巨大的涨幅当然会让我国图书馆界愤怒，但这也是我国新兴市场的特性使然。

1.4 期刊数据库巨大的商业再开发价值限制了图书馆对数据库的使用

相对于纸质期刊，电子期刊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便于再开发。在大数据时代，期刊数据库再开发的商业价值巨大，为数据商带来新的利润增长点，如知识发现系统就是利用数据库中的元数据进行再开发后形成的新数据库产品。因此，数据商会设法保留数据库再开发权利。如果数据商放开对元数据整合等数据库再开发的限制，可能会出现数据商为其他商家做嫁衣的现象。因此，数据商限制图书馆对所采购数据库的数据进行编目、链接等二次开发。尽管有数据商在社会压力下允许图书馆用户对图书馆采购的数据库进行文本数据挖掘，但这种二次开发的范围有限制[9]。总体上，目前图书馆对商业数据库的再开发处于限制较多的阶段，根源在于数据商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图书馆虽然对数据库进行再开发是为了读者更方便地使用资源，但数据商对自身利益可能会受到损害的担心也是客观存在的，而图书馆界对这种担心并不一定了解，即使了解，也不一定承认其正当性。这样一来，图书馆难免会对数据商限制数据库的使用产生疑问。

1.5 图书馆采购纸质期刊与电子期刊的标的存在巨大差异

同样是进行期刊采购，采购纸质期刊和电子期刊的实际标的有差异。外文期刊数据库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以在线服务，而非本地镜像的方式提供给图书馆。换句话说，图书馆采购外文期刊数据库，绝大多数情况下，实际上采购的是某一时间内的数据库使用权，而不是数据库的所有权。所以，合同期限一到，图书馆读者就无法使用数据库。图书馆采购纸质期刊获得的是纸质期刊的所有权，读者可以无限期使用。尽管如此，图书馆还是愿意采购电子期刊，因为电子期刊在检索便利性等方面具有优势。图书馆不可能在享受期刊数据库各种便利性的同时，不承受使用时间受限等诸多不便。否则，表明图书馆还在以采购纸质期刊的思维来看待期刊数据库采购。进行外文期刊数据库的镜像存储可以确保图书馆对所采购数据库的长期使用，但一些国外数据商不太愿意允许我国图书馆在国内或本地进行数据库镜像存储。

总之，“程焕文之问”的产生既有数据商利用其垄断优势，过度保护自身利益的原因，也有我国数据库市场是新兴市场的原因，更有图书馆对期刊数据库采购诸多环节的特点了解不深、存在一定误解的原因。核心问题是数据商与图书馆双方在外文期刊数据库交易过程中地位的不平等，数据商由于掌握了垄断性资源而在交易中处于优势地位，会处处以自身利益为先，很难以平等的方式进行期刊数据库交易。

2 “程焕文之问”的出路

在数据商占据数据库交易主导地位，图书馆读者对信息资源存在刚性需求的背景下，“程焕文之问”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并不存在。国外图书馆以大宗交易方式采购期刊数据库时，其面临的问题与我国图书馆大致相同，其解决问题的主要办法是：选购规模较小的期刊包或按品种选购电子期刊；停止订购期刊数据库，以馆际互借或文献传递方式满足读者需求；以按篇付费(PPV)方式订购期刊数据库；积极资助读者以开放存取方式出版科研成果，美国科学公共图书馆等还出版开放存取期刊；呼吁读者不为数据商的学术期刊出版提供支持。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存在数据商限制文献传递服务、按篇付费价格偏高、读者滥用等问题。借鉴国外图书馆的做法，要解决“程焕文之问”，应从五方面努力。

2.1 图书馆应增强谈判能力，获取有利的采购条件

外文期刊数据库采购是商业行为，合同签订的过程也是博弈的过程，图书馆需要以较高的谈判能力来确保有利于自己的博弈结果。从国外图书馆实践看，专业谈判人才参与数据库交易谈判能为图书馆赢得较好的结果。加利福尼亚数字图书馆2003 年代表加州大学的9 个校园与爱思唯尔进行大宗交易合同续约谈判时雇佣了专业谈判人员，不仅实现5 年合同期开始的2004 年的费用较2003 年下降9%，而且2005- 2008 年的年度涨幅分别只有2%、3%、4%、5%[10]。2008 年在我国大陆图书馆界抱怨数据商不断涨价时，我国台湾同行却传来爱思唯尔降价并赠送纸质期刊的消息[11]，究其原因，除图书馆界共同努力外，高超的谈判技巧非常重要。

我国图书馆界面对外文期刊数据库采购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一味抵制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读者需要这些数据库，数据商有说“你可以不买”的底气。增强图书馆与数据商谈判的能力是较好的解决之道。图书馆界抱团取暖，形成合力；向读者宣传图书馆的困境，争取读者支持；了解读者对数据库的真实需求，准确计算数据库采购经费的真实使用效率；借鉴国外同行在应对相同问题时的有效做法；积极了解开放存取运动进展及其对数据库销售的影响(如了解数据商应在合同中扣除哪些已实行开放存取的期刊的订购费用)，都能提高图书馆的谈判能力。此外，提高谈判人员的谈判技能也是增强图书馆谈判能力的重要方面。如果图书馆现有人员不能胜任商务谈判这类专业性强的工作，必要时可聘请专业人士加入谈判队伍，以提高图书馆的谈判能力。

2.2 改变图书馆的资源采购模式

对包含太多低使用率期刊的外文期刊数据库，图书馆应改变采购模式：(1)由购买大的期刊包转为购买专业性更强的小期刊包。尽管购买小期刊包会导致所购期刊的平均价格上涨，但由于减少期刊品种，总价往往会降低；(2)采用按篇付费的方式进行期刊数据库采购。但需注意的是，按篇付费的价格较高，下载后可能还有使用时间限制[12]；(3)采取核心期刊订购+ 外围期刊按篇付费的模式采购期刊数据库，既减少读者利用数据库的不便，又可以节约经费。当然，像国家图书馆采购剑桥期刊电子回溯库(Cambridge Journals Digital Archive)那样的全国授权资源采购模式，对众多图书馆来说最好不过。

无论采取何种新的采购模式，都要注意新旧采购模式的经费比较平衡点，以节约经费为新采购模式的基本要求。无论是按篇付费还是选购小期刊包，其实对读者使用数据库的便利性都有影响。采用新的采购模式，要确保不出现读者使用数据库的便利性受影响，采购经费却没节约的现象。外文期刊数据库采购要尽量增加国内存储或本地存储服务模式，确保大宗交易合同到期后读者能继续使用本地或国内存储的数据。

2.3 做好开放存取

开放存取被看成是对抗外文期刊数据库涨价的有力措施，图书馆界对其寄予厚望。我国许多图书馆对网上开放存取资源进行链接，有的还进行简单的整合。一些图书馆积极推动和参与机构知识库建设，促进本单位学术论文的开放存取。尽管开放存取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图书馆界仍应继续做好开放存取这篇文章，加大对开放存取的支持。2014 年1 月实施的高能物理开放出版计划(SCOAP3)是一个某个国家只要有一个馆参与，该国图书馆都可以免费享用出版计划涉及的期刊资源的开放存取跨国合作项目[13]，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代表中国参与该项目。这是图书馆界通过联合资助开放存取出版活动，减少资源采购经费开支的有益尝试。

网络上已有的开放存取资源，图书馆在进行链接、推荐的基础上，还要进行深度挖掘和整合，作为本馆重要的信息资源，甚至作为停购某些外文期刊数据库后的备用资源。大力推动本单位科研成果(包括发表在国外期刊的成果)通过机构知识库实现开放存取。如果每个大学或科研机构的科研成果都通过机构知识库实现开放存取，读者就有获取学术信息的新渠道，图书馆在谈判时也会有一定的底气。2014 年5 月中科院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发布了受资助项目科研成果开放存取政策，对我国的开放存取运动是有力的促进，可以增加大量开放存取的外文期刊学术论文资源。

2.4 做好读者宣传工作

读者是图书馆所购数据库的使用者，数据库采购与读者利益直接相关。图书馆要做好读者宣传工作，让读者明白图书馆在采购外文数据库方面遇到的问题，争取读者的理解和支持。由于一些读者本身就是国外学术期刊的评审人，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对图书馆解决采购外文期刊数据库方面的窘境有帮助。国外一些科研人员停止为高价学术期刊提供审稿等专业性支持，创办非营利期刊或开放存取期刊，呼吁同行将学术成果投向开放存取期刊，都是读者在了解数据商以不利于学术信息交流的方式销售数据库的实情后，反对数据商阻碍学术信息交流行为的具体行动。我国图书馆在读者宣传工作方面还需努力，读者对图书馆停购某些数据库的原因不了解、不理解，把怨气出到图书馆头上，造成图书馆工作的被动。图书馆是为读者购买数据库，应该让读者了解数据库采购的真实情况。读者的理解可以为图书馆争取更多的经费支持，也可以在图书馆被迫停止采购某个数据库时，使图书馆服务顺利过渡到新的服务模式。

2.5 改变学术信息交流模式是“程焕文之问”的彻底解决之道

数据商的垄断地位是图书馆外文期刊数据库采购及使用过程中诸多问题的根源。数据商的垄断地位与学术信息交流模式密不可分。目前的学术信息交流模式是“学者创造科研成果→出版商(数据商)出版学术期刊发表成果→图书馆采购学术期刊→学者使用学术期刊创造新的科研成果”。现在国际上大部分学术期刊的出版集中在为数不多的出版商之手。期刊数据库销售的集中度更高，因为一个数据商的期刊数据库可能会集合若干个出版商的期刊。数据商抓住学术期刊出版这个学术信息交流关键环节，同时控制学者发表学术成果的渠道和学者获取学术信息的源头。开放存取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数据商的控制，也就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图书馆采购数据库的压力。目前通过网络进行学术交流越来越普遍。如果随着网络的发展，彻底改变现有的学术信息交流模式，消除数据商对学术信息交流过程的控制，“程焕文之问”就能得到彻底解决。当然，这牵涉科研成果评价等一系列问题，不是图书馆一家努力就能够实现，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我国图书馆还要密切协作，以联盟形式进行资源采购时要行动一致，避免被数据商各个击破。要发展壮大图书馆联盟，做好文献传递工作，既增加与数据商交涉的底气，也在被迫停止大宗交易时能够为读者提供替代性服务。总之，在现有学术信息交流模式没有彻底改变前，图书馆的种种努力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因数据商垄断造成的图书馆采购外文期刊数据库的能力危机，但这些努力值得图书馆界尝试。

[1] 李明理.“程焕文之问”的数据库垄断观解读[J]. 图书馆论坛，2015 （3）：1- 8.

[2] Frazier K. The librarians’Dilemma：Contemplating the Costs of the “Big Deal”[J/OL]. [2014- 04- 05]. DLib Magazine，2001 （3）. http：/ /www.dlib.org/ dlib/march01 / frazier/ 03frazier.html.

[3][12] 王春生. 大宗交易：学术期刊采购危机的“对策”与“推手”[J]. 国家图书馆学刊，2014 （6）：47- 52.

[4] 王春生. 国外图书馆退出大宗交易现象分析[J]. 大学图书馆学报，2014 （4）：5- 10.

[5] 高毅哲. 数据资源：高校图书馆的痛[N]. 中国教育报，2014- 02- 27 （3） .

[6][7]童桦. 数据下载没有免费午餐[N]. 浙江日报，2013- 10- 03 （4） .

[8] Taylor- Roe J.“To Every Thing There Is a Season”：Reflections on the Sustainability of the “Big Deal” in the Current Economic Climate[J]. Serials，2009 （2）：113- 121.

[9] ACRL. Top Trendsin Academic Libraries：AReview of the Trends and Issues Affecting Academic Libraries in Higher Education [J]. College & Research Libraries News，2014 （6）：294- 302.

[10] Bergstrom T C. Librarians and the Terrible Fix：Economics of the Big Deal[J]. Serials，2010 （2）：77- 82.

[11] 张国. 合作抗衡台湾赢了[N]. 中国青年报，2008- 06-04 （3） .

[13] 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代表中国加入国际高能物理开放出版资助联盟（SCOAP3） [EB/OL].[2015- 02- 15].http：/ /www.nstl.gov.cn/NSTL/ facade/ news/ newsInfo.do？act=toNewsContent&id=121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