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之生生观念与汉语句子之生成
2015-02-12王晋
王晋
《易经》之生生观念与汉语句子之生成
王晋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郑州 451191)
《易经》及其衍生的易文化所阐释的“生生”之道,贯穿于中国哲学思想发展史,是系联中国哲学思想发展史之线索,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智慧之源,已经内化为中华民族的思维模式。这也可以从根本上解释汉语句子的“话题―说明”两分结构,以及汉语句子由“话题―说明”再到“话题―说明”层层包孕的语句结构生成。
《易经》;生生观念;阴阳两分;阴生阳;话题说明
中国古代哲学包含很多精深的思想,《易传》提出的“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观念,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乃至现代思想之源头。所谓“生”,指产生、出生,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而“生生”表示生不是一次性的,是生而又生,生生不已。《易经》及其衍生的易文化所阐释的“生生”之道,贯穿于中国哲学思想发展史,可谓系联中国哲学思想发展史之线索,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智慧之源,已经内化为中华民族的思维模式。抓住了这一根本,也就可以从根本上解释汉语语言、汉语句子的生成和发展。
一、生生观念的发生及其发展
(一) 变易之根源:两一
生生即变易,变易源于一阴一阳之相互作用。《易传》以为,世界是阴阳或乾坤所生成,阴阳或乾坤各有其特性,一刚一柔。乾元为万物之所以始,是万物之究竟本始,但仅乾元不能生物,必有坤元,方能成物。乾之象为天,故统天,坤之象为地,故顺承天。有阴阳、乾坤,于是生成一切物品。独阴独阳生生不成。《系辞上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刚柔相推而起变化”;“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就肯定了宇宙变化过程根源于太极,阴阳统摄于太极,而一切变易皆起于阴阳二者之相互作用。“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相鼓相荡,相推相摩,交互吸取,交互排斥,乃引起无穷之变化。”[1]130正所谓,阴生阳,阳生阴;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极成阳,阳极成阴,阴阳彼此互动合一。“《易传》的这种观念是对肇始于《易经》、分途发展于孔子儒家、老子道家生生之道的逻辑整合。”[2]老子深谙天道,发挥了《易》之生生之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
《易传》对变易之阴阳两极的对立与统一见解深刻,但是没有固定的名称概念。到宋张载乃创立“两一”的概念,意即“两”者对立,“一”者合一,阴阳两极对立统一,催生万物[1]122。凡物莫非两极,老子、惠施、庄子及《淮南王书》对对立之合一的关系论述最详,认为对立者相互依存,有此而后有彼,无彼亦无此;对立者交参互蕴;对立者转而相生。北宋张载论之最精,是“两一”思想的最高发展。张载认为,对立遍于一切,而对立又皆有合一,变化皆起于统一中之对立,而宇宙中最根本之对立是阴阳之对立。张载说:“若阴阳之气,则循环迭至,聚散相荡,升降相求,絪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1]135宋明理学家更是将生生之道与儒家核心“仁”联系在一起,融通天道与人道,提出“生生之谓仁”的观念,体会万物一体之境界,是对易学生生之道的进一步发展。
生生即变易,变易具有普遍性,一切事物莫不在变易中,更无一刻静止。中国哲人都认为变化是宇宙之根本,且变化是有条理的,变中有常。这个变易之中的常即反复。反复就是“事物在一方向上演变,达到极度,无可再进,则必一变而为其反面,如是不已。”“凡是物由成长而剥落,谓之反;而剥落之极,终而又始,则谓之复。反即否定。复亦即反之反,或否定之否定。”[1]114中国哲学家擅言反复,《易》云:“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老子说:“反者道之动。”庄子有“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的说法。一反一复,阴极成阳,阳极成阴,是事物变化的规律。当事物发展到极端、无可再进之时,就是其转化为反面的时候。
中国哲学的反复,与西方哲学否定之否定有相似点,但是也有根本不同。西方辩证法中所谓否定之否定,是直线发展的,是进化论的,而中国哲学之反复,是完全与初无异的真实复初,是循环论的。
二、汉语句子生成和生生观念的相互映射
(一) 汉语句子的静态结构:阴阳两分
汉语句子与印欧语句子本质不同。汉语句子没有形式化、格式化的东西,很难确定句子的界限,其概念是模糊的,结构是开放的。所以,用主谓宾模式解释汉语会遇到重重困难,要找到一种适合汉语语言组织结构的分析和理解模式,就需要运用“话题―说明”理论。汉语句子用“话题―说明”理论来分析,即句子是在说明一件事与另一件事的关系,包含着阴阳两个对立项。话题是阴,说明是阳;话题是起始,然而只有话题不能表达完整的意思,必须对其做出说明,有了话题,才有说明,说明顺承话题;有话题、说明,于是生成语义完整的汉语句子。
“话题―说明”理论是陈承泽于1920年首先提出的,他当时用的词是标语(“鸟吾知其能飞”之“鸟”)和说明语(不限于动词)。之后,Hockett于1958年提出“话题―说明”的理论,认为语句的结构是说话人先宣布一个话题,然后做出说明[3]208。赵元任运用这种理论于1965年写了《汉语口语语法》,他认为汉语句子有50%没有主语、谓语,应以“话题―说明”理论来看待合适些[4]45。郭绍虞虽然仍然把汉语句子分为主语和谓语,认为“主谓式”比“主动宾式”更适合汉语的特点,但是郭先生说的“主语”已经完全不同于西语“主动宾”格式中的主语。例如,他认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前句为主语,后句为谓语。郭绍虞指出:“有了主语,才有谓语。主语谓语是两个造句的对立面,而我们祖先却很早就看到这问题——造句法上最根本最主要的两个方面。”[5]406这里,郭先生所讲的汉语的主语谓语,就相当于我们所说的“话题―说明”。我们认为,主语、谓语是语法术语,话题、说明是语义术语,汉语主语的语义性质就是话题。马秉义更进一步提出,英汉两种语言的句子结构常式不同:汉语句子是语义的,语义结构常式为两分,即TC(话题和说明);英语句子是语法的,语法结构常式为三分,即SVO(主动宾)[6]。
马秉义还指出,汉语句子可以分为话题与说明两部分,由音句连缀而组成义句①。双音句是汉语句子常式,前句可以分析为话题,后句可以分析为说明,两句合成一个义句。其他无论包含多少音句的句子也都可以分析归纳为话题与说明两个部分,例如联合复句、偏正复句多数是两个音句合成一个义句;三音句是变式,一般前两个音句是话题而后一个音句是说明,或前一个音句是话题而后两个音句是并列说明,也可能前一个音句是话题而后两句是连续说明;四音句以上的都可做类似分析①。
(二) 汉语句子的动态生成:阴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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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句子的生成正体现了阴生阳、阳又生阴、阴又生阳、无穷变化生成的过程。汉语句子都可以归纳为话题与说明两个部分。话题与说明不仅相互依存,还不断相互转化,生生出“可断可连”如流水般发展的句子。例如:“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东方”是话题,“红”是说明;“东方红”是话题,“太阳升”是说明,“东方红,太阳升”是话题,“中国出来个毛泽东”是说明。
郭绍虞提出了音句义句的概念:“所谓音句,实际上就等于一个词组。这种词组的组合必须进入义句,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义,所以从音句进为义句,事实上就是积词组而为句的表现形式。”[5]331《水浒》中的“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是四个音句合成一个义句[5]329。汉语造句就是一个由音句进入义句,积词组而成句的过程。汉语句子没有形式上的概念,各音句之间可断可连,一气呵成,顺畅通达①。这就是吕叔湘说的流水句的概念:“用小句而不用句子做基本单位,较能适应汉语的情况,因为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7]27流水句也是由很多个音句组成义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如:“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
赵元任提出的“零句、整句说”,也是为了探索汉语句子自身的规律。赵先生认为,汉语句子“从结构上分为整句和零句。整句有主语、谓语两部分,是连续话语中常见的句型。零句没有主语、谓语的形式。它最常见于对话以及说话和行动参杂的场合。大多数零句是动词性词语或名词性词语”[4]41。在这一学说中,零句是根本,整句是由零句组成的。这是因为在汉语中“主语作为问话,谓语作为答话”,问与答融合为整句[4]50。“尽管名词性谓语和动词性谓语是最常见的主谓组合,可是一个整句两个成分的可能形式实际上是没有限制的”[4]56。所以整句的主语和谓语形式就没有限制。沈家煊证明,汉语从零句到流水句,实际上就是一系列独立零句组成的对话流,是一系列的“引发语―应答语”,每一句既是引发的结果,本身又引发下一个回应,这是对话的普遍现象[8]。这就从根本上证明了汉语的二分结构与汉人阴阳思维的相互关联。话题(主语)是阴,说明(谓语)是阳;话题是起始,是问话,有了话题,才有说明,话题产生说明。说明是答话,说明顺承话题。汉语句子的生成,就是话题与说明相推相荡,相互吸取,相互排斥,彼此互动合一的过程。
汉语句法由零句进入整句也好,由音句进入义句也好,貌似无章可循、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实则有其自身的规律。郭绍虞认为:“事实上,这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客观事实的真实面貌,随当时事态变化需要的语言事实,自然地产生这许多不同的语句来的……刘勰说‘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又说‘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这就是汉语的顺序问题,描写一件事实,总要有论有序,照事实发生的先后次序来描述则自然生动,人家也容易理解。”[5]329汉语是很讲究语序的,戴浩一提出,汉语的语序与思维之流完全自然地合拍,临摹性在汉语的语法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汉语的结构直接反映了现实的时间结构[9]。我们也可以这样来解释:中国人讲阴阳对立统一,虽然既有对立又有统一,但是更强调对立之中的统一。西方人讲是与不是,虽然也是既有对立又有统一,但更强调统一之中的对立。中国人把整个世界看成一个统一的连续体,追求的是物我不分、天人合一的境界。这样,即便是语言与现实,或者说抽象的语法与自然世界,也自然是泾渭分明的了。所以,比起印欧语,现实规则更加直接地制约着汉语造句的规则,也正因为如此,汉语语法具有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简易性和灵活性。
思维与语言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东西方思维方式差异有多大,汉语与印欧语差异也就有多大。只言语言之间共性或只说个性都有失偏颇。汉语研究要谋求独立发展,就要在传承中寻根,因此切不可中断汉语研究的传统而套用印欧模式。把汉英语言之间的异同放在中西文化的大背景下来考察,会看得更远。
注释:
① 马秉义教授的这个观点没有公开发表。马教授在我们外语系举办教师研修班,为年轻教师传道解惑,笔者有幸参加。此观点出自研修班讲义。
[1] 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上册[M].北京:昆仑出版社,2010.
[2] 刘泽亮.生生之道与中国哲学[J].周易研究,1996(3).
[3] Hockett C F.Two Models of Grammatical Description[M].New York:International Linguistic Association,1958.
[4] 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吕叔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5] 郭绍虞.照隅室语言文字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 马秉义.英汉句子结构常式比较[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2).
[7]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8] 沈家煊.“零句”和“流水句”——为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而作[J].中国语文,2012(5).
[9] 戴浩一.时间顺序和汉语的语序[J].国外语言学,1988(1).
〔责任编辑 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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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261(2015)02−0103−03
2014-09-14
王晋(1978―),女,河南平顶山人,副教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