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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

2015-02-10袁保亮

江河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阿梅鞋匠母亲

袁保亮

想起阿梅时,我泪湿眼眶。迷蒙中,恍惚又见到故乡青山上那一个绿冢。

上世纪七十年代,重庆的乡村,还划分了许多的生产小队。阿梅家和我家在同一小队。因为住得近,所以从小对她的境况有所了解。

阿梅是家中的老大。她的母亲还生了一个弟弟,可惜这个弟弟只存活了40多天。阿梅的母亲背着夭折的弟弟在村头的大路上走来走去,口中喊着小弟的乳名,开始还口齿清晰,不久就含混不清,喃喃地念念有词……她疯掉了。那年,阿梅五岁。

阿梅的父亲老实巴交。自从妻子发病,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阿梅常常成为父亲撒气的对象。家中没有女人打理,生活紧紧巴巴,跌跌撞撞,好像天空没有了太阳。阿梅从此失去欢乐无邪的童年,在别的小孩还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担当起洗衣做饭的责任来。每当父亲生气,她会乖巧地帮父亲裹好叶子烟卷,点燃递给他。她小小的心中,只希望家里能够多一点儿平静,如此便好。

阿梅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只能看着别人欢天喜地地去上学堂。每当有同龄的孩子背着新书包从村口蹦蹦跳跳地走过,阿梅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眼中满是渴望和无奈。阿梅的舅舅是个明事理的人,费尽口舌说动了阿梅的父亲。终于,阿梅可以读书了。阿梅紧锁的眉舒展了,我想她的心中是有着大喜悦的。这一年,阿梅九岁。

一年之后,已经疯掉的母亲又生养了一个弟弟。阿梅刚刚变得略微正常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母亲意识不清,照顾弟弟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阿梅身上。阿梅还是渴望继续上学的,可是家中的负担实在太重了,这让小小的阿梅很疲惫。和我同班的阿梅于是常常迟到,她成为班上每天最晚到校的学生,自然成了老师数落和惩戒的对象。我不能理解,平时温文尔雅的老师那些针对阿梅的恶毒的语言,尤其不能忍受她总拿我的学业来做比较。那时,我觉得自己的优秀简直是一种罪过,让我觉得是我的优秀害得阿梅那么惨,让我在心中默默为她流泪。每每被老师逐出教室,她站在门口,呆呆地傻立,嘴边有带着歉意的傻傻的笑。但无论老师怎样责骂,我没有见过她掉眼泪。然而她那傻傻的笑,连同她时常穿的那件明黄的布衣裳,在风中,在雨中,那样地刺眼,那样令人心痛。

这样的日子在我看来已经很难捱,但对阿梅来说,似乎竟算是一种奢侈。因为不久后,她的母亲淹死在村边的水塘里。母亲下葬那天,她哭成了泪人。而她不谙世事的弟弟,却在母亲的坟前跳来跳去,好像他的妈妈在跟他捉迷藏。旁人看了,都唏嘘不已,只叹阿梅这孩子命苦,只怕她以后的日子会更艰难。

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为了替父亲分担生活的重荷,阿梅别无选择,不得不辍学,尽管她还怀念着校园。于是,她把那些曾经用过的书藏到了墙角的角落里,不想再看到它们伤心落泪。从此,缝补洗衣做饭、割草喂猪种庄稼,照顾弟弟的一切,成了她的全部。每天守着一贫如洗的家,阿梅没有什么奢望,只盼着弟弟快些长大。那时,她也长大了,可以离开这个家了。或许,还会找到一个满意的婆家,与未来的丈夫过上简单幸福的生活。

阿梅等待的这一天,并没有早早到来。而是相反,命运再一次跟她开了个玩笑。先是她的父亲腰椎间盘突出,重活不能干了,常常痛得在床上呻吟。接着,她那个本该顶天立地的弟弟,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和她逝去的母亲一样,成天疯疯癫癫说胡话,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更甭提照顾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了。阿梅所等到的,是生活的愈发艰难,是希望的再次破灭。她成天以泪洗面,生活的重担让她憔悴而苍老。二十出头的女子,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像是三、四十岁的病妇。村里偶有好心人为她撮合姻缘,无奈对方了解了她的家庭后,都纷纷退避三舍。

阿梅在生活的苦水里泡着,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她嫁给了一个驼背的鞋匠。鞋匠四十了,家中也很贫穷,而且干不了粗重的农活,因此阿梅还得挑起生活的重担。好在男人懂得珍惜,对阿梅还算不错。阿梅久违了的微笑,渐渐浮上了脸庞,干起活儿也显得有了精气神。

就在人们以为阿梅的苦日子到头了的时候,不幸再一次降临到她头上。她的丈夫为了每天多修补几双鞋,总是夜幕降临才收工,然后跨过马路回家去。那一天他喝了几盅酒,哼着歌儿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大货车斜刺里冲出来,直接撞倒了鞋匠。肇事车辆一溜烟逃逸了,跑得无影无踪,鞋匠就这样被白白撞死了。噩耗传来,阿梅悲伤过度,几次晕厥。

鞋匠的丧事办得隆重,人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然而,当天夜里,人们没见着阿梅,四处寻找都找不着。直到第三天早上,有人在村边的池塘里,发现了阿梅的尸体。

苦命的阿梅,我的同学阿梅,就这样走完了她充满坎坷的一生。故乡的青山上,平添了一个新冢。

阿梅呀,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以我的半世幸福换你一生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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