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外婆菜”
2015-02-10若荷
若荷
冬天过去,春天就离得近了。吃腻了异乡的饭菜,家乡的味道,也毫不留情地浮了上来,怎么躲都躲不开。这个由来已久的念头,牢牢占据着每天的食欲,味蕾越来越不听饭桌的指挥,每一道菜,都在心里产生一种抵触情绪。味道,是一个顽固的东西,一旦被它控制,就很难将它挣脱,就如我们出生后的第一口乳,咿呀学语后的第一口饭,这个人生最初的经历,影响着你对食物的选择,以及对美味的品判,就像我的思念,永远是母亲做的油饼,而他的思念,则永远是味道悠长的外婆菜一样。
“外婆菜”,乍听这个名字,很温暖。有些亲切,有些乡情,有些遥远的有关外婆的忆念。外婆,多么亲切的称呼,亲切的画面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里有她,“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的歌谣里有她--那是外婆哄你入睡时的吟唱。情,是血浓于水的那种情,爱,是夏日里望着床前的月亮,听着歌谣的那种爱。外婆的爱,给过了母亲,给与了你。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吃外婆做的饭,穿外婆纳的衣,自然,把一切属于那个家的东西,都当做外婆的,把一切美好的东西,也都当做外婆的,外婆是一个称号,但更是一个亲情的标签。
于是,便有了外婆菜。湘西,那么远的地方,是他的梦里,韵水悠悠,小船横直的故里。他说,去我们湘西,你不能不品尝一下外婆菜。外婆啊外婆,在一切与外婆有关的事物上,都有割不断的维系。于是,便跟着去了。坐长途汽车,背一个行囊,沿路观望风景。异乡的风情风貌,穿着打扮,新春气象,刹那间掠过眼眸。从我的北方,长途跋涉到他的南方。我看到,他的眼角湿了起来。想起,他为家乡写的诗,诗里提到的外婆,以及文字里反复出现的外婆菜!
其实,他早已离开了湘西,他的父母也先后调到京城工作。那穿外婆手工缝制的花兜兜的童年,已经长大,外婆也已经老了,额满皱纹,两鬓白发,佝偻的腰,都几乎伸不直了。只是,外婆的眼睛还十分明亮,一听说谁家收到家书,外婆就会扶门遥望。门前的小路,路旁的大树,都写满了外婆的目光。在他的字典里,无数次出现一个“老”字,人老,心老,是指年轻的他。可真正老去的,是外婆啊。他用这个“老”字,替代了另一个让人伤悲的字眼。
回忆,也是暖的。从小,他就生活在外婆家,外婆常把他搂在怀里,是外婆无人不夸的“男娃”。母亲大学毕业,就跟了父亲,留在离家乡很远的城市。城市的繁华,是外婆所惊奇的,城市的喧嚣,也是外婆不习惯的。一岁的他,被母亲辗转送回家乡,由外婆养到七岁,后来,在一片哭声里告别,踏上熟悉的乡村小路,去省城读书上学。可是,他仍然想念外婆,想外婆菜。不管走到哪里,饭前饭后的时节,那股浓烈的味道会猛然袭来,让他繁忙的心不及躲过。异乡的菜如珍馐,家乡的菜也香味依旧。那一刻,他总会言语哽咽。
终于到达乡里,到处是山,望不到头。足下的路,离外婆家还有多远呢?旅途疲乏,饥渴又至。我们在一家饭店落坐。是一家小餐馆,一个三进的天井,有着干净的店面。店主把我们让进小间,吩咐点菜、上茶,笑语里充满了亲切,都是听不懂的话。然后去下菜单。厨房里,香味开始溢了出来,青椒的味道,萦萦绕绕,氤氲鼻端。第一个菜是嫩绿的蒜苗,不是外婆菜。第二个是腊肉炒青椒,到第三个跑进去看,材料丰富的案板上,放着干净的瓷盘,上面已经摆好满满的菜秧。
是外婆菜吗?他挤进来,先我问道。当知道我们专门为这道菜而来时,师傅一边炒,一边介绍:外婆菜在湘西也叫腌菜,是湖南湘西地区一道家常菜,原料多选用野菜、湘西土菜,以湘西传统的民间制作方法,晒干放入坛内腌制而成。在后期成菜加工时,放上肉泥、辣椒、植物油、食盐等,是难得一见的家常湘菜。外婆菜,喜与粗粮搭配,菜香加上饭香,是一道不错的佳肴。难怪人们常说,现代都市的繁杂,更让人向往自然环境,向往简约纯朴的美食,一杯老酒,几碟小菜,越是简单越好。简单朴素的土菜,更像是一种生活态度,不张扬,不奢华,无论品尝者身居怎样的位置,它都散发出朴素的味道。幽静唯美,不在于官高,浪漫悠闲,也不是清贫的表现,而是一种格调,一种清雅,一种生活的追求。
品着家乡的菜,他余味甜美地笑了,其实,这还不是外婆菜,外婆的菜,不仅仅指的这个,外婆的菜还有好多好多。比如外婆的楼前,那青绿的菜园,外婆的田地里,那金黄的稻米,外婆的锅灶上,永远飘着的那种腌制的味道,外婆菜,还有一个家庭惯常的品味。而现在,外婆的旧楼前,已没有了油菜花黄的景象,楼内陈旧的客厅里,已没孩童喧闹。外婆的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舅舅,守着外婆,以及那个空寂的充满回忆的家。
哦,我知道了,他心中的那道外婆菜,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吃到。故乡的外婆菜,那不过是一个概念,品的是滋味,念的是乡情,无论多少时光,穿风越雨多少年,那些对外婆的记忆,才是悠远的怀念,是说不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