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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语中的选择连词mo2

2015-02-09

语言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西夏文汉文句末

段 玉 泉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西夏语中的“ ”mo2此前只被看成语气助词,大致相当于汉语的句末语气词“乎”。随着西夏语文献解读的深入,特别是一批同期、同题、同源关系的夏、汉、藏文本的发现,以及相应跨语言对勘研究的展开,学界先前的认识可能需要做些补充。

西夏语辞书《文海宝韵》缺少“”mo2的资料,但《同音》将其解释为“”(语助),表明这是一个虚词。在《俄藏黑水城文献》收录的《同音》丁种本背面,有西夏人对正面文中的西夏字逐一作了简要的注释,“”mo2的注释是“”(为不为)三个西夏字(韩小忙2011:79)。按照注释的字面意思,这里表达的似乎是一种选择关系——“做还是不做”,而与句末语气助词无关。这一注释虽为学界所注意,但相关的解释、翻译仍然为“乎”。

在一组由西夏僧人周慧海从藏文翻译过来的西夏文献中,出现了一批可与《同音》丁种本背注解释相吻合的语料。由于同期、同题、同源藏文本以及同从藏文翻译过来的鲜卑宝源汉文本的同时发现,“”mo2的用法逐渐明朗。它通常用来对译传统藏文文法中的分合词(有些语法著作中也称为离合词),宝源汉译本多以“或”呈现。传统藏文文法的分合词共有十一个变体:gam、ngam、dam、nam、bam、mam、'am、ram、lam、sam、tam,它们随前面相邻之词的后加字而发生变化。藏文分合词在句子中既可以作连词使用,也可以作语气助词使用。作连词使用既可以表示并列关系,也可以表示选择关系(格桑居冕1987:200-208)。西夏语“”mo2作语气助词使用为学界所熟知,这里主要关注它作连词使用的情况。本文所用的例证多来自于周慧海译《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功能依经录》和《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段玉泉2009)。前者及其相应的汉、藏文皆从黑水城出土,后者汉藏合璧本则保存在北京房山云居寺,两者西夏文本多从黑水城出土。为方便讨论,文中亦选用其他一些语料。所有例证按照西夏文、对译、汉文的顺序依次排列,译自藏文且可以核出藏文原文的,将对应藏文转写一并附录在汉文之后,“”mo2在对译中皆以“△”标示。下面先分析一些例子:

1)

若此大悲心总持诵持者,流水△大海中入,沐浴为……

若有诵持大悲咒者,若入流水或大海中而沐浴者,……

gal te thugs rje chen po'i gzungs 'di 'don cing yongs su 'dzin pa de dag chu klung dam rgya mtshor zhugs te khrus byas pa las//(《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功能依经录》)

句中“ ”(流水△大海)对译藏文chu klung dam rgya mtshor(流水或大海),其中“ ”mo2对译藏文dam。dam在藏文本中表示选择关系,宝源汉译本以“或”对译,故西夏文“”mo2在此也应该是表示选择关系。

2)

巧健世间住△忧愁度一说。

知者住世或趣圆寂皆同等。

mkhas pa 'jig rten gnas sam mya ngan 'das kyang rung//(《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12/04/1))

这个句子的意思是说,智者住于世间或者归于圆寂没有差别。“”(住世间)与“”(趣圆寂)表选择关系,用“”mo2连接,对译藏文分合词sam。宝源汉译本亦以“或”对译。

3)

三时劫△彼比多过供养为。

每于三时供养一劫或多劫。

byug pas dus gsum bskal pa'am de bas lhag mchod la//(同上(03/03/4))

此句西夏文“”对译藏文bskal pa'am de bas lhag,藏文字面意思是“劫或比彼(劫)多”,宝源翻译为“一劫或多劫”。西夏文则将藏文逐字对译过来,其中的“多劫”也如藏文用比格方式表达为“ ”(比彼多过),同“”(劫)构成选择关系,连接词为“”mo2,对译藏文分合词'am。

4)

若人争斗怨主以绕△,群贼凶险财劫为时如,一心大悲总持咒诵故,彼等害心起时退转也。

若逢军阵冤敌遶,诸恶群贼欲劫财,一心若诵大悲咒,彼等咸舍恼害心。

gang zhig g.yul sprad dgra yis bskor ba'am/ chom rkun ma rungs nor ni 'phrog pa'i tshe// rtse gcig thugs rje chen po'i gzungs bzlas na/ de dag brtse(24:6)sems skyes nas ldog par 'gyur//(《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功能依经录》)

这里“”mo2位于首句之末,但并非句末语气助词,而是连接两个小句,即“”(逢军阵冤敌遶)及“”(诸恶群贼欲劫财)。整个句子的意思是说,如果遇到军阵冤敌缠绕或者遭遇诸恶群贼劫财,就应专心诵持大悲咒。“”mo2对应藏文分合词'am,'am在此表选择关系连接了g.yul sprad dgra yis bskor ba与chom rkun ma rungs nor ni 'phrog pa。宝源汉译本虽然没有将'am译出,但汉译本中选择关系还是非常明显。

上述几个句子中,西夏语“”mo2分别与藏语中的分合词dam、sam及'am对译,均表示选择关系。“ ”mo2表选择关系往往还和“”或者“”连用。例如:

5)

然后又总持一遍△△七遍诵,则百千万亿劫流转罪悉皆除灭。

然后应诵总持一遍或七遍者,即能超灭百千亿劫生死重罪。

de nas gzungs lan gcig gam lan bdun gyi bar du bton na/bskal ba 'bum phrag brgya stong snyed du'khor bar 'gyur ba'i kha na ma tho ba'i lci ba rnams bsal cing 'byang bar 'gyur lags so//(同上)

本例中,西夏文“”对译藏文lan gcig gam lan bdun,宝源汉译为“一遍或七遍”。其中“”对译藏文分合词gam。考“”一词,通常对译汉文“若”,表假设关系。然而在语言中,很多选择是未定的,在选择的同时往往也带有一些假设,所以西夏文献中的“”有时候也可以对译汉语“或”。例如《过去庄严劫》132(李范文1997:787):“”(或侵公益私,或侵私益公),即以“ ”对译汉文“或”,所以“ ”也可以看成是同义连用。

“”mo2又与“”(或又)连用,在目前所见材料中应该是顺应了藏文的变化。例如:

6)

何聚落△△△旷空住一言。

若住聚落无间住于寂静处。

gang zhig grong dam 'on te dgon par gnas kyang rung//(《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21/08/1))

7)

骂△△△恒常拷打亦复然。

如彼奴仆虽被终身而打骂。

spyo ba byas sam 'on te rtag tu brdegs kyang rung//(《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29/12/1))

上述三个例子中,西夏文中都出现了“”mo2与“”(或又)的连用。第一句意思是说,住于聚落和住于旷野没有差别。“”(聚落)与“”(旷野)为选择关系,用“”连接,对译藏文的grong dam 'on te dgon pa。第二句“”(骂)与“”(恒常拷打)为选择关系,亦用“”连接,对译藏文spyo ba byas sam 'on te rtag tu brdegs。藏文中与西夏文“”对应的分别是dam 'on te与sam 'on te,它们都是在分合词之后加上'on te。“”mo2对译dam与sam,“”(或又)应该就是对译'on te。“”(或又)的加入应该是顺应了藏文的变化。

除暂未发现并列关系的用例外,“”mo2与藏文分合词如此吻合,会不会是为专门翻译藏文所设而非西夏语言自身的语言现象呢?这就需要看看它在其他语言材料中是否也存在着同样的用法。事实上,这样的用法在其他语言材料中也内不难发现。例如:

8)

吾彼方死△生未知,惟一老母在,全无其他侍者兄弟。

我生死未可知,幸有老母,无他兄弟备养。(《新集慈孝传》)(聂鸿音2009:107)

9)

滕者,田畴窄小,君子遣将△,野人遣将焉?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孟子》)(彭向前2012:84)前一句中“”(死△生)作“”(未知)的宾语,意思是不知道是生还是死。学界虽然仍将其对译为“死乎生”,但已经敏锐感觉到这里的“”等于说“是生还是死”(聂鸿音 2009:107)。第二句中“”mo2与汉文中语气词“焉”相对自然毫无问题,但细核整个句子“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这里的选择意味甚足,所以有学者提出这里的“…………”为选择疑问句式(彭向前2012:84)。如此看来,这里的“”mo2不单是句末语气助词,它也包含了选择的成分。

藏文分合词有分离、和合两种形式。例如:lam gtso rnam gsum ni/ nges 'byung ngam/ byang chub kyi sems sam/ yang dag pa'i lta ba'o/(三主要道者,是出离心、菩提心、正见。)此即是由总到分的关系。西夏语中“”mo2也有类似情况。试看《夏汉字典》中一例句(李范文1997:126):

10)

若因缘于生,则已生因生△,未生因生也。

从因缘生者,则已生故生之,未生故生也。

《夏汉字典》将“”mo2当成助词“之”处理。核其原文,这一句子出自《金光明最胜王经》,《大正藏》汉文作“若从因缘生者,为已生故生,为未生故生”,并未出现“之”。从汉文不难看出,这句意思是“从因缘生者”分两种情况,为“已生故生”和“未生故生”。这即是从总到分,分的部分可以看成是并列关系,也可以看成是选择关系。西夏文句中连接两者的即是“”mo2,这正具备了藏文分合词“分”的功能。西夏语中类似的情况很多,并大致行成了相对固定句式,像本句中“……,…………”或者“……(),…………”。这实际上是在“……,……”或者“……(),……”等判断句式中,于判断项内加入了选择的成分,“”mo2正是连接选择项的一个关联词。

“”mo2同样也有从分到总的情况。例 10)“”(入流水或大海而沐浴者)中,“沐浴”分两种情况“入流水”和“入大海”。文中先言“入流水”和“入大海”,后言“沐浴”,则是从分到总。这里连接“入流水”和“入大海”两者的亦是“”mo2,它在句中则具有了藏文分合词“合”的功能。

目前所见“”mo2充当连词的例子除例10)似可看作并列关系外,都表示选择关系。事实上,例10)选择的意思亦浓,看成选择关系也未尝不可。联系《同音》丁种本背注“ ”(为不为),“”mo2充当连词应该是或者主要表示选择关系,这是其与藏文分合词之间的一个显著不同。

“”mo2与藏文分合词比较还有另外一个很大的不同。藏文在遇见多重选择的成分时,每个成分之间都用分合词连接起来,西夏语则不同,它只出现在前两个选择成分之间,后面不再重复出现。例如:

11)

?

又若《如来一切之顶鬘于出盖白母余能者无有回遮明咒大荫王总持》,桦皮△白氎、树皮上书,身△颈于置,受持诵读,则命……

又若以此《如来一切之顶鬘中出白伞盖母余无能敌者回遮明咒大荫王总持》,书于桦皮、白氎或树皮上,置于身或挂于颈上,受持诵读,则……(《大白伞盖陀罗尼经》)(段玉泉2011:129)

12)

恭敬广大供养作时,彼幢总持与一同,诸城门上△法堂、家宅、村邑、聚落、墓地、山中置,则……

恭敬作广大供养,与彼幢总持一同置于诸城门、法堂、家宅、村邑、聚落、墓地或山中,则……

(同上)

前一句“”(桦皮)、“”(白氎)及“”(树皮)构成选择关系,西夏文只在“”(桦皮)、“”(白)间加入表选择关系的“”mo2。后一句共有六个选择项,西夏文表达只在“”(城门)与“”(法堂)之间加入表选择关系的“”mo2。这与汉文颇为相似,只是汉文中的这个连词出现于最后两个连接项之间。

明确了“”mo2可以用作连词表示选择关系,再去核查先前的西夏语文献解读成果,涉及“”mo2的很多语料可能需要修正。以《夏汉字典》为例,其中收录的五个例子中有三个例子(李范文1997:126)需要重新解释。例 10)即为其一,已作解释,再看另外两例。其一例来自《金光明最胜王经》卷十,原汉文本作“王子今何在,今者为存亡”,西夏文译为“”(王子今何在,此刻有△无)。这里的“”mo2不应作助词对待,而是连接“”(有)和“”(无),对应汉文的“存亡”。另一例来自《金光明最胜王经》卷八,原汉文本作“(若有男人女人)……于有舍利尊像之前,或有舍利制底之所”,《夏汉字典》只截取其中与“于有舍利像之前”相应的一段西夏文,实则应和后面一句连接在一起读,完整的西夏文是“ ”(彼舍利有尊像前△舍利有制底宫于)。句中“”一同充当介词“”(于)的宾语,二者用“”mo2连接,表示选择关系,而不是作为句末语气助词。

综述,“”mo2与藏文中的分合词颇为相似,除了可以作为句末语气助词使用,还可以作连词使用,表选择关系。它与藏文分合词也稍有区别,即藏文的分合词当连词使用时,可以表示并列关系或者选择关系,在西夏语语料中目前所见多表示选择关系;藏文于多项选择之间往往会逐一使用分合词连接,而西夏语仅在前两项选择之间出现“”mo2。在有些情况下,“”mo2似乎还同时具有了疑问和选择的因素。

段玉泉 2009 《语言背后的文化流传:一组西夏藏传佛教文献解读》,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段玉泉 2011 武威亥母洞遗址出土的两件西夏文献考释,《西夏学》第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

格桑居冕 1987 《实用藏文文法》,四川民族出版社。

韩小忙 2011 《〈同音背隐音义〉整理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李范文 1997 《夏汉字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聂鸿音 2009 《西夏文〈新集慈孝传〉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

彭向前 2012 《西夏文〈孟子〉整理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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