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绘画艺术探究

孙 航

（山东理工大学 鲁泰纺织服装学院，山东 淄博250049）

渑水，临淄境内古代的一条河流，其水土带给两岸人民丰衣足食，也养育了众多影响中华文明的文化巨人，李成即是其中一位。北宋王辟之认为：“成画平远寒林，前人所未尝为，气韵萧瑟，烟林清旷，笔势颖脱，墨法精绝，高妙入神，古今一人，真画家百世师也。虽昔王维、李思训之徒，亦不可同日而语。”［1］78因为李成绘画作品存世很少和后世画风变化的原因，数百年来造成他的声名和艺术成就的不符。近些年来，李成重新回到社会关注的视野，由于历史文化名人的效应，有利于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原因，各地纷纷争名人籍贯，于是出现潍坊和淄博孰为李成籍贯的争论。本文就李成的家世、籍贯、绘画思想和艺术成就等作了详细考察，认为李成籍贯在临淄，同时认为李成作为中国最伟大的山水画家之一，对后世画风影响深远。

一、李成家世

李成（919―967），五代宋初画家。了解李成家世，可以首先从元代脱脱（1314－1355）主持修撰的《宋史》入手，在《宋史·列传·儒林一》李觉条中有如下记载：

李觉，字仲明，本京兆长安人。曾祖鼎，唐国子祭酒、苏州刺史，唐末避乱，徙家青州益都。鼎生瑜，本州推官。瑜生成，字咸熙，性旷荡，嗜酒，喜吟诗，善琴奕，画山水尤工，人多传秘其迹。周枢密使王朴将荐其能，会朴卒，郁郁不得志。乾德中，司农卿卫融知陈州，闻其名，召之，成因挈族而往，日以酣饮为事，醉死于客舍［2］12820。

从宋代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梳理出李成大致家世。李成系李唐宗室，世居长安，唐末五代之际，其祖父李鼎曾任国子祭酒、苏州刺史，后为避战乱迁到营丘，其父李瑜任推官，李成一生未仕，其子李觉为水部员外郎、判国子监后迁司门员外郎，其孙李宥为祠部员外郎和集贤校理，皆以儒学吏事闻于时。

二、李成籍贯

关于李成籍贯是近几年争论的一个焦点，这是因为近年来各地争相把历史名人作为地方文化的标志。潍坊市一直坚持认为李成籍贯在昌乐，理由是昌乐县有一个营丘镇。关于昌乐营丘与临淄营丘谁是真营丘的争论，甚至发展到哪个才是真正的齐国古都。

司马迁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记载，“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于齐营丘”。同时还载有“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姜子牙建都营丘，传到胡公的时候把都城迁到薄姑，薄姑位于现在临淄的西北五十里，也是靠近临淄的。唐朝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括地志》曰：“营丘，在青州，临淄北百步外城中。”唐朝时候作为州治的青州和作为城市的青州是两个概念，前者包含后者还有之外的大片地区。营丘在西周时期所指的是今天的临淄境内，历史上大多把营丘叫做临淄，应该说“营丘”就是临淄。

把姜子牙建都营丘说成是现在的昌乐县营丘镇完全不符合史实，这等于说临淄自古以来就不是齐国古都。就连史学家范文澜也持同样观点，他说：“成又封外祖父太公吕尚做齐侯，吕尚都营丘（山东省昌乐县），灭蒲姑国。”［3］35这一观点有待商榷。

根据史料记载，李成籍贯只可能是临淄或者益都其中的一个地方，不可能在昌乐。《宣和画谱》记载李成先祖（没有具体指出是那一个，依据《宋史》当为祖父李鼎）“避地北海，遂为营丘人”。这里所说的“北海”是指“北海县”，“营丘人”是指“临淄人”。这时的北海县在潍州，临淄（营丘）却是在青州，北海和营丘本是不同的两个地方，并且相距甚远，这是《宣和画谱》互相矛盾的地方。《宣和画谱》又说：“于时凡称山水者，必以成为古今第一，至不名而曰李营丘焉。”［4］231再一次确定李成籍贯是营丘，只是《宣和画谱》把临淄和北海搞混了。

《宋史》记载，李成的父亲李瑜，曾经担任青州推官，宋代推官一职属于佐官，三司各部亦设推官，主管各案公事，治所在青州益都而不是潍州北海。益都距离临淄较近，而距离昌乐较远。另外，临淄与益都相距很近，在宋朝同属青州。从大处来说营丘和青州实际说的是一个地方，青州是从大处来说的整个州治，营丘是指姜子牙的大片封地，并非两个地方，具体来说营丘是临淄古时的地名。

最直观的方式就是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如果按照《宋史》记载，李鼎“徙家青州益都”，益都县在青州，昌乐县则是在潍州。青州、潍州同属京东东路，京东东路包括山东东部的大片地区，京东东路治所在青州（益都），青州包括益都县、寿光县、临朐县、博兴县、千乘县、临淄县六个县；潍州包括北海县、昌邑县、昌乐县三个县。

从情理上也可以推断，临淄毕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都城，而昌乐则是一个乡村。李鼎避乱来到青州，他是国子监祭酒，又是李唐宗室，他会选择定居在都城而不是在乡下。如果选择在益都或者昌乐定居，李成就会被称为“李益都”或者“李昌乐”，而不是“李营丘”，所以李成的籍贯只能在临淄。

三、李成绘画成就

李成的画作在今日非常少见，一方面由于历代战乱、人为的损坏、自然的剥蚀；另一方面因为李成工细的绘画风格不会像写意作品那样批量创作，每一幅作品都是费时费力。并且李成认为：“吾本儒生，虽游心艺事，然适意而已，奈何使人羁致入戚里宾馆，研吮丹粉而与画史冗人同列乎？此戴逵之所以碎琴也。”［4］231又说：“学不为人，自娱而已。”［5］113李成磊落有大志而得不到施展，故寄情于画，绘画对李成来说是一项个人专长，是一项个人爱好，而不是一项谋生手段，更不希望别人把他当作一个画师看待。李成的后人出于对先人的尊重而广泛收集作品，所以在宋朝李成的作品就已经很少见到了。

现在我们所看到多幅李成的绘画作品，大多为摹品，现藏于日本大阪美术馆的《读碑窠石图》被著名美术史家李霖灿认为是李成的真迹，其理由是：“在墓碑侧面有八个小字‘王晓人物李成寒林’，这是作者的题识，其效果和签名相当，所以在构图、意境、笔墨等方面都臻中国画的极高水平。在提不出有力的反证之前，我认为对这签名不可多加犹豫，它正是最有力的证明，证明这是李氏寒林的原作，在全世界李成的寒林图画中，这应该是唯一有签名而可靠的一幅巨迹。”［6］324我们以此画作为标杆进行参照，自可分辨出哪些是李成原作的摹品，哪些是伪作。

《读碑窠石图》描绘了在荒寒的旷野上骑着骡子的老人在童子的引导下观看古碑。画面的大部分是光秃秃的树干，树枝形状类似“蟹爪”，树下是凹凸不平有孔洞的怪石，一座风蚀斑驳的巨大石碑矗立在树石之间，这种特殊的环境给人寒冷凄清的感觉。这幅画的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冷硬的用笔，更在于情感气氛的渲染，创造出一个静穆萧索的情感世界。

现藏于台北故宫的《寒林平野图》《小寒林图》《群峰霁雪图》为李成代表作。其中《寒林平野图》更是其传世精品。图绘萧瑟的隆冬平野中，长松亭立，古柏苍虬，枝干交柯，老根盘结，河道曲折，似冰冻凝固，烟霭空蒙而至天际。给人以一种秀润淡雅的艺术享受。《小寒林图》是一幅能反映李成风格的作品。图中所绘近处有小土丘，上有寒林杂木耸立，坡石下有游人行走于荒径，树后一片平野河渚，有飞鸟渐飞渐远之感。此画作处处体现出李成的画风。《群峰霁雪图》描绘的是雪后山川景色，表现的是山高雪密瀑布寒泉，冈阜一亭翼然。宋朝邓椿在《画继》记载李成画雪景：“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用粉填，亦一奇也。”此图峰峦林木用淡墨画出，但是天空并没有用白粉填，可见李成作画也不是墨守陈规。

《茂林远岫图》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近处的景物是轻舟泊渡，行人车马往来其间，远景崇山峻岭，宫殿与高塔隐约其间，飞瀑溪流，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另藏一幅《小寒林图》，远景是烟云弥漫的山峦，近景是土丘上的几棵松树，带有明显北方山水的地域特点。

《晴峦萧寺图》现藏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此图高峰耸立于画面中心，下面是深沟巨壑，山间可见瀑布飞流直下，亭台楼阁在画面的中心而不显得呆板，此图气势宏伟、笔法苍劲有力，亭台楼阁工整严谨。

总体上看，李成作品成功地表现了烟霭霏雾和风雨明晦的气候变化中自然山水之灵秀，具有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锋颖脱，墨法精微的特点。

四、李成绘画思想

关于李成的绘画理论，有一篇题为《山水诀》的文字最早出现在宋朝郭思《林泉高致集·附录》中，但并没有注明作者和出处，到了明朝詹景凤《画苑补益》才标为是李成撰，后来清朝《佩文斋书画谱》采用《画苑补益》的观点认为是李成所作。此文与另外一篇署名李澄叟的《山水诀》内容极为相似。此文内容肤浅，类似于画工的绘画口诀，绝不似李成所作。《四库全书总目·艺术类存目》中说：“是书《宋志》及晁、陈书目皆不著录，宋人诸家画录亦不言成有是书，殆后人依托。其文与《王氏画苑》所载嘉定中李澄叟《山水诀》大同小异。大抵庸俗画工有是口诀，辗转相传，互有损益，随意伪题古人耳。”［7］973关于李澄叟作《山水诀》文中说：“今勘验书中所载，皆世传李成画《山水诀》之文，而小变其字句，始原本散佚，妄人剿李成之书，伪撰此本，又误以为宋人，故全然牴牾。”［7］973以此可证明这篇《山水诀》不是李成所作。但是从其他零星的文献记载中也能了解李成的绘画思想。

（一）宗师造化

唐代画家张璪就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主张，李成继承了他的主张，强调“唯意所到，宗师造化，自创景物”［8］55。“宗师造化”就是“外师造化”“唯意所到”就是“中的心源”，李成在顺序上不同于张璪，更强调绘画中的自我意识，由此走出了“自创景物”的艺术道路，李成的寒林平野就是宗师造化所自创的山水画风格。

（二）惜墨如金

李成作画“惜墨如金”，宋朝费枢《钓矶立谈》有“李营丘惜墨如金”；元朝陆友《研北杂志》有“世言李成惜墨如金”、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写山水诀》有“作画用墨最难，但先用淡墨，积至可观处，然后用焦墨浓墨分出畦径远近，故在生纸上有许多滋润处。李成惜墨如金，是也”［9］87的记载。明朝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也有“李成惜墨如金”［10］2的记载。

“惜墨如金”也就是用墨要恰如其分，不可任意挥霍，尽可能做到用墨不多而表现丰富。李成“惜墨如金”，所画寒林以渴笔画枯枝，树身只以淡墨拖抹，但在画面上仍然获得“山林薮泽、平远险易”的艺术效果。

（三）弄笔自适

“自娱”一词，最早出现在《楚辞·离骚》：“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关于“自娱”的绘画思想，李成曾说：“吾儒者，粗识去就，性爱山水，弄笔自适耳。”［8］54“开宝中，都下王公贵戚，屡驰书延请，成多不答，学不为人，自娱而已。”［5］113“吾本儒生，虽游心艺事，然适意而已，奈何使人羁致入戚里宾馆，研吮丹粉而与画史冗人同列乎？”“因才命不偶，遂放意于诗酒之间，又寓兴于画，精妙初非求售，唯以自娱于其间而。”［4］231受李成这一绘画思想的影响，元代倪瓒也提出“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11］205的艺术主张。

五、李成绘画艺术影响

李成确立了他的画派，受到后学的景仰。北宋时期“齐鲁之士，惟摹营丘”，当时有李宗成、翟院深、许道宁；稍后有郭熙、王诜，都是载入画史的李成嫡系。李成的绘画影响了整个两宋时期的山水画风格，达到“一统”和“独尊”的程度。元朝绘画的半壁江山依然笼罩在李成风格之下，明代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说：“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为李成。”［10］45从中可以看出李成影响的巨大。

明代以后受董其昌的影响，山水画转为以柔润的笔调画出温雅的气氛，表现文人儒雅温和的精神状态。此影响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出现了萎靡柔弱和程式化的迹象。其间也有追求精细刚脆的画家和作品，但在当时却不是山水画的主流。一直到清朝末年受西方绘画的影响，绘画重新面向现实生活，作品充满生命力。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美术学院教育主张面对真山实景写生，出现了数量众多充满阳刚大气的作品，这正应和了李成“命笔唯意所到，宗师造化，自创景物，皆合其妙”的艺术思想。

［1］全宋笔记·第二编：四［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

［2］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宣和画谱［M］．岳仁译注．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

［5］图画见闻志·画继［M］．米田水译注．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

［6］李霖灿．中国名画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

［7］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8］宋人画评［M］．云告译注．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

［9］陶宗仪．南村辍耕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0］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校注［M］．屠友祥校注．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11．

［11］周锋．丹青意趣：绘画艺术文萃［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