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存在与担当
——《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研讨会综述
2015-02-07张立恩
张立恩
知识、存在与担当
——《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研讨会综述
张立恩
2014年12月27日,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崔宜明教授新著《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专题学术研讨会在华东师范大学召开。此次会议由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院、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上海师范大学中国传统思想研究所及《东方早报》等多家单位联合发起。来自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师范大学等单位的专家学者就《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一书的写作风格、研究理路与哲学意蕴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本次会议旨在通过学术批评推动当代中国哲学的研究,促进学术共同体的构建,为中国哲学的“登场”而努力。
一、澎湃的激情、诗性的语言
“澎湃的激情、诗性的语言”是在场许多学者对《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一书写作风格和语言特色的整体评价。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方旭东教授认为,该书中大量使用的诗性语言,痛快淋漓地表现了作者不为一家一派学说所拘而以智慧追寻为旨归的胸襟,彰显出澎湃的激情。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朱承教授也指出,本书中处处涌现着诗意,闪耀着诗性精神,即使是最理性的文字也闪烁着诗意的光芒。崔教授立足儒家基本文献,对先秦儒家哲学作了富于理性思维的内在逻辑阐述和梳理。他将崔著风格概括为三点:全史在胸方可顾盼自如,念头在当下才能洞察古今,具有宏大的问题意识才能招招见“血”。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苟东锋博士分析了崔教授的学思历程,认为崔教授早年研习文学而后进行哲学运思,将哲学、诗性与智慧融合,以诗言志。通读崔著令人血脉偾张,感受到作者有一颗激情澎湃的心。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郭美华教授也认为,崔著虽为哲学论著,但通篇洋溢着浓厚的文学气息和诗性情怀。
二、判别各家、独尊智慧
《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导言中称该书主旨在于“通过历史学意义上的问题再现,追问哲学家们是如何提出问题、展开和回答问题的,以尽可能地揭示属于中国人的伟大智慧,即知识是如何转化为智慧,而智慧又是如何再生产知识的。”对于这一主题,与会专家进行了多方面探讨。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院袁晓晶博士将崔著的关键词界定为“分判”与“圆融”。就“分判”言,如该书所指出的,孟子对孔子之“仁”的突破,强调对“仁”的道德性的发扬而消解了“仁”之事功性的维度。就“圆融”言,崔著重新整合孔、孟、荀三者之间的继承和发展。方旭东教授亦指出,崔著虽名为《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但实际上是要对智慧进行追寻——由知识上升到智慧。从其言说方式来看,崔著所采用的不是一般中国哲学研究中所采取的历史叙事的方式,而是处处体现着“思”的追问,透显着对智慧的追寻。从其研究方法上看,崔著所运用的主要是由著名哲学家冯契先生在《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和《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两书中所提出的逻辑思维辩证法的研究方法。以智慧追寻为旨归,运用逻辑思维辩证法,崔著判别各家、独尊智慧,从逻辑思维维度对先秦孔、孟、荀及《中庸》展开批评,对从孟子、宋明儒学到海外新儒家一脉的心学传统进行了非常严厉的批评,更将宋明理学的理欲之辩判为道德浪漫主义。
三、以哲学的方式重构先秦儒学,为中国哲学正名
“中国哲学的合法性”是延续百年、至今仍然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中国人的问题,崔宜明教授对此亦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一书即试图“通过重现出儒家哲学的知识论体系来加以证明”——自先秦以来就有“中国哲学”。关于这一主题,与会学者展开讨论,在思想碰撞中充分肯定了该书以哲学的方式重构先秦儒学从而为中国哲学正名的理论价值。苟东锋博士认为,崔著的理论创见之处在于,将正名划分为理论和实践两部分,并分别就这两方面对儒家名学问题展开论述。朱承教授指出,崔著虽然是对先秦儒家哲学的专门性研究,但从根本问题域角度而言,该著正是在为“中国哲学”予以再次“正名”。由此亦凸显出作品的意义:首先,就为“中国哲学”正名而言,与其反复纠缠到底有没有“中国哲学”,不如采取“正本清源”的思路,以先秦儒家思想为对象,从哲学层面加以彻底分析,重现先秦儒家思想的“哲学”进路,进行实质性的系统还原。该书正是在此意义上,以“哲学”的方式来重现先秦儒家思想,以“概念、范畴和命题系统”等知识论的方式重构了先秦儒家思想,或者说,用思辨的方式再现了儒家思想。其次,崔著以一种知识叙述的方式重构先秦儒学,按照知识论意义上的思维内在逻辑,推演出先秦儒家思想的理论演进,并以“天人之辩”、“心性之辩”、“义利之辩”、“名实之辩”等具有中国哲学特质的命题来构架全书,直击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证明中国哲学之命题同样具有重构世界的能力。
四、知识、存在与担当
与会学者从“知识论”层面对《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进行了讨论,在思维碰撞中形成了对作品的深度理解。《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在存在意义上将知识与知者的勾连,对知识与智慧之间的双重开显,以仁统知,以知成仁,这不同于时下很多知识论研究将主体悬置起来,将知识悬置为纯粹理性的研究范式。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贡华南教授认为,该书所展开的知识论不同于将知识当作独立对象从而讨论其生成、增长的西方知识论,而是将知识还原为“知者”以及“知者”与“知者”之间的一种交接的活动——知识存在论,即在存在意义上讨论知识问题。此即表明,崔著所试图探讨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知识论、儒家知识论。崔著认为儒家知识论的起点是忧患而非诧异,就儒家而言,它将知识论问题放置于仁义礼智构成的世界之中,从知者反观知者之世界。由此而构造出的知者之世界就是由天人、心性、义利、名实所构成的存在结构。崔著所极力呈现的是,对儒家精神而言,知识本身所阐释的不是人的意识状态,如人的意识与世界是否相符合的问题,而是展示了知者的生命存在和心灵境界。从学术传统的传承来说,崔著所讨论的知识存在论,其理论来源是冯契先生所创立的“广义认识论”,即价值精神和生命境界,将“知”朝着“知者”的精神境界不断回溯,由此而绽放出智慧的光芒。循此理路,崔著将知识存在论意义上的“这个存在者”(知者),和“那个存在者”(所知),都纳入知识论的关怀之中,将“我”是谁和“我”将成为什么的问题结合起来——其中包含我的期待、我的意欲。这样的结合真正呈现出生命与知识之本体论的勾连。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郁振华教授也指出,崔著不是西方近代意义上的将主体悬置起来的知识论,而是存在认识论,是从冯契先生广义认识论而来的认识论。存在认识论与哲学家的存在感受紧密相关,哲学必然来自哲学家的存在感受,而存在感受又与时代和历史感息息相关,如果抛开存在感受,哲学就沦为完全形式化的概念游戏。崔著的鲜明特征就是体现出非常深刻的历史存在感受,如其谈到19世纪20年代龚自珍等人的存在感受、20世纪20年代以鲁迅为代表的存在感受,以及当下的存在感受。强烈的存在感受使作者拥有一种世界历史的宏观视野,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何作者要论证中国哲学的合法性以及在何种层面展开其论证。郭美华教授认为,存在问题具有根源性,其根源性来自两个方面:其一,自我的存在问题也是世界的存在问题;其二,当下的存在问题也是传统的存在问题。因为存在问题的根源性,所以该书才追溯到先秦诸子时代——一个安顿自身和世界的本源性的存在之所。崔著一方面强调哲学理论的抱负,另一方面认为存在问题是永恒无解的,因此哲学家要有担当。作者将这种哲学的担当精神概括为:“让问题永远保持在问题的直觉之中,保持在不得其解还要担当和追问的状态之中”。方旭东教授认为,崔著所论担当精神的落实就是“仁”的落实,该书反复申明,发端于先秦的“原儒精神”即“仁”,它“不仅仅指人的一种道德品质,它们还有事功性的要求;‘仁’在根本和终极的意义上,是由其目标定位说明的,这就是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就是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这才是孔学之为孔学的‘特殊的东西’”。可见,崔著对担当的理解有其义理的基础。
五、批评、质疑与回应
对于《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所关涉的诸多概念和理论问题,与会专家学者各抒己见,进行了批评和质疑。有学者指出,崔著诗性语言的运用虽有其美,但又有弊,崔著强调儒家之“仁”即原儒精神的落实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何为“好日子”?从哲学分析的角度而言,相比于强调概念思辨和哲学话语,这种通俗化诗性语言的运用难免会降低著作本身所具有的哲学性。就“好日子”概念而言,其本身既关涉幸福,也关乎人的存在。就前者而言,方旭东教授认为,如果按照所谓道义论与功利主义两派来讲,从整个儒学发展史来看,显然儒家重道义胜事功。从道德的角度而言,如果“好日子”所表征的只是“富”,按照孟子的观点,天下虽富但却率兽食人,不讲道义,这还是“仁”吗?就后者而言,郭美华教授认为,崔著称“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面前,在中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面前,无论什么样的思想理论,其命运之否泰都不值一提”,此语将哲学思考本身所具有的理论价值消解了。他认为,哲学思考有其独立性,《易传》云“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哲学研究即是一种“言”。作为从事哲学研究的专业思考者,哲学家的“言”关乎人的存在,而这首先是哲学家自身的存在。哲学家解决自身的存在问题,在自己身上实现着人的本质,同时即是在解决所有人的存在问题,担当所有人做人的本质。因此就哲学自身的存在而言,“好日子”即事功性并不构成其必然的维度,反而要摒除事功,摒除英雄和政治人物对世界的改造和控制。
关于《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中的“知识论”概念,与会学者提出了一些质疑。郭美华教授认为,崔著从打通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历史观等的视角阐述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但就一般意义而言,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与历史观应当分而论之。而且,如何在以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为主导的儒学传统中纳入认知的因素,或者说,如何将知识论上的主客二分嵌入儒家的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崔著对此问题的解决尚有不圆融之处。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付长珍教授亦认为,崔著对一般意义上的知识论在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中如何展开的论述不够明确。贡华南教授从知识存在论的“知者”与“所知”的角度也对崔著“知识论”概念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崔著按照先秦儒家的思想脉络,通过忧患进入仁义世界,进而进入饱满的精神世界,并用自己的生命境界开显仁义世界。以忧患为起点的知识论不是观看,而是感应,但在某种程度上,儒家的开显是一种单向的投射,而“所知”是一个与我们共在于世的充满意味的存在者,那么以感应为基础的儒家知识论如何解决“这个存在者”与“那个存在者”之间的相互感应和迎接的问题?
对崔著判别各家哲学理论的问题,与会学者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方旭东教授认为,首先,崔著批评宋明理学时将其理欲之辩等同于“文革”时期的道德狂热有失公允,因为在“文革”时期儒学是受批判的对象,从“文革”本身的精神认同而言,其源头不应该是儒学(理学)。其次,崔著称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是反对帝国主义,尤其是反对美国单极世界存在,从而迈向多极共存的世界格局。如果从学理上进行分析,则多极世界之存在首先要明晰“极”概念的内涵。仅就“极”进行概念分析,单极尚可,而多极何以可能?否则,多极即为无极之极。进一步,崔著所谓“极”所代表的普适性价值究竟与基督教所谓的普世价值有何区别?这是否意味着儒家所代表的价值可以推而广之构成一种普遍的价值模式?
针对上述批评与质疑,崔宜明教授简要地进行了回应。他认为,中国哲学的核心是求穷通,其关键在“求”,西方哲学为爱智慧,其重心在“爱”。总而言之,哲学就是“求”与“爱”的活动。《先秦儒家哲学知识论体系研究》的理论旨归是为中国哲学正名,最初的写作动机在于将冯友兰先生所谓中国哲学之“实质的系统”加以系统地再现和还原,而最重要的理论来源是冯契先生的理论。冯先生既认为中国哲学的论域在先秦时代已开启,何以后来又作出本体论、认识论、逻辑学的分解?另一方面,冯先生提出认识论的“转识成智”说,而实际上“转识成智”是第二义的命题,因为“识”已先于“智”而存在。因此,需要说明的是,知识是如何被生产出的?显然,知识产生于智慧。但由于智慧的不可言说性,所以我们只能言说其可言说的部分——内在于智慧之物,它是一种情感、一种担当、一种人类之爱。关于“知识论”概念,崔教授指出,本书所言“知识论”是在冯契的广义认识论意义上而言。但冯契先生所言广义认识论究竟何以是广义的,这里面包含着一个深刻的矛盾;可以说,这是一种哲学的残缺,但这种残缺是一种积极的建设性的残缺,它开辟了一种哲学研究的路径和范式。
(责任编辑:韦海波)
张立恩,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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