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能带着老婆闯荡江湖
2015-02-07沈嘉柯
文◎沈嘉柯
生活秀
谁说不能带着老婆闯荡江湖
文◎沈嘉柯
林沫那么羡慕那么羡慕洪七的老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坚定不移地要了。下那么大的雨,她被洪七赶在外面淋得湿漉漉的,却还在纳鞋底,哼着歌……
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么?
林沫见到徐友时,他正抱着大把的宣传单。
在商场门口发传单的学生很多,但一大半是男生——那么大的太阳,要女生冒险来勤工俭学,要么是特别缺钱,要么是天生就黑,再晒黑点儿也无所谓。爱惜自己的,到不了这里干巴巴地站着。
林沫不是后者。她是因为缺钱,缺一放假就到天津的车票钱和路上的开销钱。因此她必须做满一个星期。
男生徐友看着“自暴自弃”的林沫,忽然冒出一句:“其实你可以一边打伞一边发传单的。”
林沫被他这句话些微地惊吓到了。一边拿捏着娇生惯养的态度一边打工,林沫心理上觉得有点儿障碍。但徐友却很干脆地把传单都转交给了她,然后弄来了一把遮阳伞。
林沫觉得,让男生打伞自己在一边打工发传单的画面更加别扭不靠谱。
很快两个人脑袋都顺利转弯,变成林沫负责打伞,男生发传单。这样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成了心疼男朋友赚钱辛苦的女生温柔站在背后的顺眼画面。至于工钱,徐友说:“都让给你吧,我只是出来锻炼下自己。当是好玩的。”
世界上,有这么,这么好的人么?
你看我时很远
确实有很多的好人做很多的好事温暖很多人的心,并且还可以到都市类报纸上被弘扬一下传统美德。但那么年轻的男生,在身边不止一个女生的情况下,只选择了林沫来优待,也就距离好人好事十万八千里了。
这也无所谓。
只要距离林沫很近就可以了。
只不过第二天、第三天,林沫渐渐就觉得尴尬起来,虽然她怀着深情的目的,却平白无故接受着另外一个男生的殷勤。她决定在第六天的时候,告诉这个额头上有一小块因为挖掘青春痘之后而留下疤痕的男生:36个小时以后,我就会到男朋友身边了。
到了第六天,天空依旧晴朗灿烂,耀眼的日光使得市区内温度逼近40摄氏度。林沫酝酿着说句谢谢,然后推托掉明显到要变色的呵护之心。良心道德让她有点儿小愧疚,所以她有儿不安地东张西望上下打量。
天空之中半天才飘过一点浮云,徐友暗自想幸好自己有“人工树荫”。他不知道一直打伞也不是轻松活,自己用功追女孩子的表现,让林沫的小愧疚渐渐扩大,变成滴落纯净水里的墨点,碳素分子四面八方扩散运动,弥漫到每个水分子之间。
徐友不是顾城,不知道那首著名的朦胧诗: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不然他一定会贴切地引用出来。
他其实一直等待着林沫的回音。
他等了六天,手臂都僵硬了,每天黄昏以后回学校,得拿新加坡出产的红花油猛擦,勉勉强强舒筋活络以及血脉通畅,然后才能维持隔日的任务量。
一点清凉好感
2005年林沫毕业的时候,面试了许多家报刊。带着她穿过高档写字楼的男士交代她,要用什么样的态度跟客户说话,遇到那些有负面行为的企业时,怎么敲打才能够让他们出钱做正面宣传……最后又跟她说机关报最近被承包了,其实工作重点不是采访报道,而是制作软文,并通知她最好考虑清楚马上来,“现在工作不好找啊。”
林沫忍不住就想恶狠狠丢出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学什么新闻呢!念什么新闻系,直接改行当业务员好了。”
没有找到工作的林沫,在最后一家绝人希望的内刊面试后,见到了徐友。
那是隐匿在城市里的超级商会的内刊。徐友是外宣处助理。
目光交接时,林沫低头一如小学时候被点名上台演习解题。她语调匆忙地说:“我还是先走了。这份工作不大适合我。”
徐友叫住她:“其实我们这里还需要别的职员。你别急着走。”
望着熟悉的面孔逼近眼前,林沫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从前。
在2003年林沫去往天津之前,徐友送她回到学校,收好伞交到林沫手里的时候,林沫终于酝酿满了情绪。正要准备开头,徐友拦截住了她。他说:“那我先走了,你别误会,我这几天就是锻炼下自己。通过锻炼,我发现我交际能力提高不少,看见女孩子也不那么害羞了……”
他一口气说了大串大串的话,像是喝醉酒的人拼命说我没醉我没醉。
林沫出了一口长气。而这口气代表的含义,溢于言表。
待警觉到自己这样等于是落井下石和雪中送冰时,林沫已经只能看见徐友的背影了。她想,这个男生其实有敏感的心,小心翼翼期盼繁花盛开而时光开启爱,等到的,是他自己给自己找好台阶。
他已经拾阶而下。
林沫还能怎么样呢!
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清凉好感淹没在空调列车车厢里。因他慷慨,她得享安逸舒服地前往天津。
只是沿路无限乡村风光,莲花茂盛,夏日空阔,林沫的心头却莫名有遗憾萦绕。
再落寞的女生,也是要矜持的
林沫还是没能够留在那家内刊。但是她离开的时候,说:“徐友,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那次辛苦你了,我还没感谢你呢!”
徐友的回答是:“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那个职位空缺,结果,已经刚好来了人。还是我请你吧!”
“不,我请你!”
“还是我请……”
林沫就发作了,“别磨磨蹭蹭啊,我请就我请。”
徐友愣过之后,略微尴尬地沉默了。
林沫赶紧补充,“也不是什么特别贵的地方,就是自助餐,定额吃到撑。放心,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大一那年和男朋友分手,并不太意外。各自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像是进了不同餐厅的饥饿顾客,眼前有缤纷选择,过往的辛苦维系太过遥远。
看见过去的男朋友和陌生女生在一起而又并不避讳自己时,林沫便默然明了了——这是最好的交代。一切你都看见了,何必我多做解释?
男朋友,不,是前男友仍然请她吃东西,客气招待,安排她住所。在青年旅馆的半夜,她不是没有想起陪自己打了六日遮阳伞的男生。
只是想起又怎么样呢?
暑假回了家,林沫度过了枯寂乏味的疗伤期。新学期看见徐友的时候,她让自己微笑起来,捏捏衣角,靠近,询问:“你来得蛮早啊!”
徐友回答,“我一直就没有回家啊!”
“是吗?”
“是的。”
便再无话。
不久之后,徐友也“青草有主”了。那些你离开的,就不属于你了。
此刻再会,坐在自助餐厅端着盘子来往的食客中间,林沫没有什么胃口。她只是反复去拿很多东西,每样只取一点。
徐友一直慢慢吃着。林沫很想问:你那个女朋友呢?现在还在你身边吗?如果他回答不在了,她就问他,还需要另外一位吗?你可以考虑考虑坐在你面前温柔又热情的我。
但这些念头太过不矜持了。而再落寞的女生,也是要矜持的。
结账的时候,徐友看着她买单完毕,两个人一起出了商场。
林沫率先说:“我们散步一下吧,吃太多了,消化消化。”
她生怕自己重蹈他当年的覆辙——在最后希望光临命运之前,率先放弃了。她看出他没有女朋友,因为这么晚了,都没有一个短信或电话来盘问催促。
可是,他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我要出国了,商会打算好好培养我。”
林沫想笑自己傻。
她忘记了机缘这回事,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可以左右。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这句话到了嘴边,终于咽下。她已经做得那么明显了,不想再卑躬屈膝到言语。
可是那又怎样
后来,林沫终于应聘到一家报社,做了正规的娱乐记者。这总强过之前的酒店内刊。
出国之后的徐友,跨越了国家的距离,超过了林沫的视野范围。
晚报的待遇一直不温不火,忙忙碌碌的小记者林沫奋斗多年,终于存了点钱,买了迷你的小房子。身处这个圈子,看着娱乐事件层出不穷,见多了明星故事,从前再眷念的美梦,如今也变得淡然了。
有时在夜晚最深的回忆里,尚能出现年轻男生带着天真的努力面孔,那是为爱情坚持的可爱表情。但远去了,就不再回来。成年人更愿意委屈心肠,太多太多时候,会告诉自己随遇而安。骗自己开心地过,就是胜利。
但不再回来的人,总是会想起来,那种揪心的失落,绵延不绝。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只是一句默念在心里的话。
怎么带呢?青年才俊是公费栽培,自己却工作都找不到,完全可能沦落为需要白养的蛀虫。二流大学的新闻系,又没工作经验,外语一般,怎么带呢?甚至彼此的那点爱慕,都没有明了过,含蓄隐晦。自己想想都会发笑。
于是关于徐友,再无消息。
2008年春天,王家卫重新倒腾了他那部老经典《东邪西毒》。据说这次剪辑是终极大师版。林沫耐心地等待导演到底在哪些地方动了手脚,回去她好写报道。
但是等了许久,她几乎睡着。
奇迹一般,当她醒来,已经是结局时分。她问旁边的观众,那人告诉她,其实只是加了几分钟的戏。最后一个镜头,在大红衣裳的国际巨星张曼玉似笑非笑的悲伤神情里消失。
转头看向大银幕,寂寞到神经质的西毒终于说出了他的心声:“我从小就是孤儿,深知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可是那又怎样,在他们最美好的日子里,他们都不在对方身边。”
欧阳锋最羡慕的人,是洪七,因为他可以带着老婆闯江湖。洪七担心,没有人带着老婆闯江湖,他这样会被人笑话。
那又怎样?有谁规定,带着老婆就不能闯江湖?
林沫那么羡慕那么羡慕洪七的老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坚定不移地要了。下那么大的雨,她被洪七赶在外面淋得湿漉漉的,却还在纳鞋底,哼着歌。
她得到了,所以有资格快乐。
文章来源于沈嘉柯《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最好的女孩》,江苏文艺出版社。
编辑/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