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表白，是青春里最无奈的选择

文◎霍思荔

沉默的表白，是青春里最无奈的选择

文◎霍思荔

他才知道，他甘愿沉淀的光阴，都是伴随着她的。在她羞涩的一低头间，在她无声的微笑里，早留下了他最明净的心动。

那些蓝色便签上，曾经写满了她的心思，全是写给他一个人的。可是到后来，等他们再见时，她已经失去了给他看的勇气。

胭脂街上的梓颜

那天如果不是替女友乐悠儿取回她订做的旗袍，杜林不会来胭脂街上这家叫做“品蓝染笺”的旗袍店。

自从电影《梅兰芳》公映后，街头巷尾里穿旗袍的女子突然多了起来，乐悠儿也给自己订做了两套，就在那家“品蓝染笺”。刚下过淅淅沥沥的雨，湿漉漉的街道上满是泥泞，这让杜林有些莫名的烦躁。只是，刚推开“品蓝染笺”的门，他的这种烦躁就被迎面而来的藏香气息冲淡了，那富有禅意的气味，瞬间沉淀了他的心情。

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店面里挂着各式的旗袍，木制的架子上陈列着各式的镶边、盘扣、胸针等等小饰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店内没有人，只有一盘藏香在静静地吐出一缕淡淡的轻烟，杜林喊了一声，这时从里间推开门，走出来一位女孩儿。

真正的婉约女子，月白色的锦缎棉袍，传统小凤仙领子，斜斜地在肩上搭了一块淡蓝色的碎花披肩，刹那间杜林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女孩儿对他笑笑，端给他一杯热茶。在这样的阴雨天里，有这样一杯热茶，耳边还有《高山流水》的袅袅琴声，杜林每个细胞就浸透了淡淡的惬意。等他睁开眼睛，包装好的旗袍已经摆在他面前，而茶不知道续了几次水，水已经泛白了。

杜林有些不好意思，女孩儿看他一眼，又对他笑了笑，这笑容让杜林有些呆了，唇红齿白的嫣然动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服装里的名片，她叫梓颜。

那天杜林记住了梓颜，胭脂街上的梓颜，如安徒生童话里，始终沉默着替哥哥们织衣服的艾丽莎公主。

藏在旗袍里的旧时光

旗袍让乐悠儿很满意，她穿在身上，立刻增添了几分温婉的气质，尤其当她插上发簪盘成髻时，杜林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些优雅而婉约的旗袍，乐悠儿穿了两次之后就挂在衣柜里，她很快又有了新的喜好。

杜林也渐渐地忘记了“品蓝染笺”，直到那天在书店里遇上梓颜。一群人围着满脸通红的梓颜，有人踩坏了她付了帐的书，她拉住对方，张开嘴，竭力地想说些什么，可发出的总是不成句的“啊，啊”，一群人在嘲笑梓颜。杜林放下了手里的书，心里一震：她居然不能说话？她是哑巴？

在杜林的威慑下踩坏梓颜书的人赔了她的书，杜林接过一看，全是关于服装设计的。梓颜对杜林笑笑，写上“竞赛”两字。他对她伸出大拇指，梓颜低下头去，连眼皮都羞涩得微微泛红。

杜林开始流连在梓颜的旗袍店里，在那里，他感觉到时光的闲散与静谧，而梓颜则是专注地埋头裁剪、绘图、刺绣，目光清澈宁静。

他喝一口手里的茶，再点燃一盘藏香，仿佛这些藏在旧式旗袍里的时光，他们早已过了很久，他也习惯于这样很久。

杜林这才发现，原来做好一件旗袍并不容易，先是测量，要记下20多个数据，然后才是帮助客户推荐布料与款式。再然后是裁剪、绘图与绣花，最后才是缝合。杜林亲眼看到过梓颜缝合一件旗袍，盘盘扣，包边，镶筋，手法让他眼花缭乱。

有一次梓颜向一位胖大婶推荐印蓝繁花的梯领旗袍，可胖大婶固执地要那件银丝镂空旗袍，梓颜急得又比又划，脸都红了，最终胖大婶失去耐心走了，梓颜有些无助又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眼睛里有细碎的伤心。

杜林全部看到，心里的某个角落，有枝枝蔓蔓的疼痛在蔓延。梓颜抬起眼，对他强笑了一下，用便笺告诉他，不同体形的人适合不同的款式，很多客户自己看上的款式，恰好凸显的是她自己身材的缺陷。比如，同款旗袍，张曼玉能穿出万种风情，而xxx穿在身上却是一场灾难。

其实杜林不在意旗袍是谁的灾难，他在意的是不能说话对这样的女孩儿才是一场灾难。粉色的便笺纸，握在杜林手中，那种藏香的气息便缠绕他一身。

蓝色便笺的忧郁

梓颜的参赛设计已经到最后部分了，画完最后一张草图，她全交给了杜林。杜林在笔记本里把梓颜的条图用软件画好，再通过邮件发出去。

以后的日子，杜林就很少去“品蓝染笺”，但他像一个敬业的业务员一样，四处去替梓颜揽业务。他知道要谈下一笔业务对梓颜而言，是一项艰难的工作。

武汉的冬季总是阴冷潮湿的，杜林蜷缩在自己的房子里，犹如困兽。在他面前有一叠各种颜色的便签，字迹娟秀纤细。他一页页地看过去，梓颜心情好时，会用粉红色便笺写字给他；不开心时，会用蓝色便笺写给他，总的来说，给他的便笺，粉红色的偏多。

电话突然响起，接起来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抱怨：“你介绍的裁缝是怎么回事呀？我们台柱就喜欢章子怡穿的那种。她偏不做，说台柱的身材不适合，这不就是说我们台柱的身材不好吗？眼看要演出了，到时拿不出旗袍，她要加倍赔偿。”

杜林赔尽了小心，对方才放下电话。他深深地叹口气。他知道梓颜对旗袍的情结，在她眼里，旗袍是有生命力的，不是一件穿了不喜欢就扔的衣服，她要给客户最好的旗袍，希望旗袍与人惺惺相惜。

“品蓝染笺”居然关着门，杜林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看着木质大门，杜林的心在那天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空洞感。

杜林花了一天时间，在网上拍到了一件对方要的旗袍，尺寸也相当。他亲自打车去取。拿在手上，他才发现旗袍与旗袍的不同，正如人与人的不同，手上这件旗袍，足够浓艳张扬，却工艺粗劣，禁不起细看。梓颜是肯定不会这样对旗袍的。

杜林把旗袍交给朋友时，遇上了正赔钱给歌舞团的梓颜。梓颜看着他手里的旗袍，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杜林把钱拿回来，送到了“品蓝染笺”，然后，悄悄地离开。梓颜在里间，看得很清楚，她手下有一堆蓝色的便笺，上面写满了字。

那些忧郁的心思都是写给一个人的。可杜林却太长时间没来，等他们再见时，梓颜失去了给他看的勇气。

就在杜林气喘吁吁捧着旗袍出现在歌舞团时，她就明白了，他怎么会能跟自己一样？他终究还是属于热闹与喧嚣的。“品蓝染笺”只是他疲惫时小憩一下的驿站而已。想到这里，梓颜撕毁了所有的蓝色便笺，早早地关了门。

突变

那天是设计竞赛获奖名单揭晓的日子，一大早梓颜就泡了绿茶，守在电视前。她清楚地看到了评委点评自己的设计并宣布：这件有如一阙宋词、完美地诠释了少女婉约心事的旗袍荣获一等奖。

梓颜眼睛迅速湿润，攥茶杯的掌心变成了白色，可当评委宣布设计者名字时，梓颜惊呆了：评委口中说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梓颜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脚上，但她一动不动，眼睛茫然地盯着电视，整个世界仿佛都远远地漂浮着。

杜林也在电视前，喝着一瓶烈性的酒，手里握住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他卖梓颜设计方案换来的10万元。世界著名的治疗哑疾的专家会在武汉停留一周，这对于梓颜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他与梓颜都付不起昂贵的诊费，时间不等人，正好这时候有人开价10万买梓颜的方案，于是，杜林就卖了它。

杜林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就带梓颜去看专家，接受治疗，让她能有清泉一样的笑声。

爱比不爱更需要勇气

第二天，杜林拿着银行卡早早地去了“品蓝染笺”，然而，那里一整天都紧闭着门，也不见梓颜的身影。

第三天，还是关门，而“品蓝染笺”的牌子也被摘走，光秃秃的店面，冷清而陌生，杜林敲着门，有片刻的恍惚，他与梓颜真的在这里相遇过？那张银行卡揣在他口袋里，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五天，终于有人开门了，然而，却是另一位年轻女子，正指挥要拆了梓颜留下的那些古典的架子。杜林说：“卖给我吧。”

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收了他的钱，就让他带走了那些架子。杜林知道，梓颜是不会再原谅他了。然而，梓颜怎么会知道，当他看到她张口难辨时，看到她“啊，啊”地比划、急得满脸通红时，他是那么希望她能开口说话。

这些心思再也没有机会让梓颜知道了，她不原谅他也是正常的，事实是他确实卖了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设计。

梓颜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经是两年以后了，她从专业的服装设计学校毕业，到了一家知名服装公司做首席设计。在一个晚会上，偶然遇到了那位买她方案的同行，对方喝醉了酒，说杜林是傻瓜，他随便说说治疗聋哑的专家来武汉，他就信了。为了等一个女孩儿，居然连跟自己女朋友去法国求学的机会都放弃了，上个月他刚和另一位女孩儿结婚。

17岁时一场火灾熏坏了梓颜的嗓子，遇到杜林后，她已经开始可以断断续续地说一些句子。她是想给杜林一个惊喜的。

梓颜站在冬日的露台上，端一杯酒，有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她想起了，那个午后，在书店里，勇敢保护她的男子，那个买旗袍替她交货，赎回赔款的男子，就这样，远远地与她擦肩而过了。

梓颜终于还是没有联系杜林。两年前，她已经改变过一次他的生活轨迹，这一次，她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就好。有些事，有些人，爱比不爱更需要放弃。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