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供暖来了，问题也来了

南方周末记者 王剑 南方周末实习生 信娜

集中供暖在贵阳是新事物。但不能搞一刀切，否则项目再好，也有人接受不了。

南北供暖存在差异，南方不能照搬北方。不同于北方模式的大包大揽，贵阳要走政府引导、市场运作、消费者自行选择的路子。

南方周末记者 王剑 发自贵阳

南方周末实习生 信娜

上世纪50年代，在能源奇缺等背景下，国家以秦岭、淮河为界，划定北方为集中供暖区。近年来，随着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升高，再加上南方地区频遭寒流入侵，要求供暖的呼声渐高。

在贵阳，当地知名地产商中天城投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称 “中天”）旗下未来方舟地产项目为提升楼盘品质，力推区域集中供暖实验，因没有地方供暖管理制度及价格指导体系，在暖气尚未开闸时就身陷漩涡。上千业主多次聚集维权，当地政府召集各方数次协调，风波至今仍未完全平息。

究竟为何出现如此僵局？南方想要实行集中供暖，又该以怎样的姿势平稳落地？

供暖一刀切？

“善意结出涩果。”面对业主集体维权，中天执行副总裁余莲萍在媒体沟通会上说。中天未来方舟立项之初，便已确定利用可再生能源进行集中供暖。而集中供暖也是这个项目最大的卖点之一。如此大规模的区域集中供暖，在贵州罕见。

中天是贵州第一家上市企业，其未来方舟房地产项目位于贵阳市云岩区，是当地乃至全国为数不多的超级大盘之一。该项目总占地约9.6平方公里，建设用地5600亩，规划居住人口约17万人，同时也是贵阳市二环四路城市带建设中“东扩”的重点建设项目。据中天置业顾问介绍，目前交房约17000套。

中天未来方舟G组团准业主黄毅（化名）用“爱恨交织”来形容对小区集中供暖项目的态度，“当初就是看上集中供暖才决定买房的，现在却因为它，拿不到房”。

2015年1月初，黄毅按照合同约定日期前去收房，但直到听到置业顾问“不签供暖协议不交房”的说法，才知道自己与拿房门钥匙还有一步之遥，即必须与中节能（贵州）建筑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称“中节能”）签订一份《区域能源集中供暖住宅用户服务协议》。

工商信息显示，中节能成立于2014年3月10日，中天城投集团贵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其投资人之一。据中天第七届董事会第11次会议上审议通过的《关于子公司区域能源集中供冷供暖所涉关联交易事项的公告》，中天城投集团贵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为中天全资子公司，在中节能占股40%。

黄毅拒绝签订没有选择的供暖协议，而拒签的不止他一人。当初，置业顾问的说法是“可用可不用”。为了证明，黄毅还找出中天执行副总裁张智于2011年11月在新浪房产上就中天未来方舟提供集中供暖的表态，“不强制使用”。

南方周末记者在维权业主群里就拒签原因发送调查问卷，共收回有效样本993份，其中“没有选择权，拒绝捆绑协议”成为首要原因，其他三个依次为“供暖价格太高”“本来没打算用”和“由于维权产生抵触心理，不愿用”。

对于为什么要先签供暖协议后交房，中天执行副总裁余莲萍说，购房合同中明确三项内容，包括房屋属集中供暖房、供暖期和供暖价格。从情理上说，中天推广集中供暖，是为提升业主生活品质。且集中供暖具有使用人数越多价格越低的特点，考虑到多数业主利益，因而要推行这一措施。

签和不签，中天和维权业主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业主们抱团维权，人数多时，达上千人，双方时有发生肢体碰触。

当地政府为此多次组织召开协调会。在由贵阳市住建局出具的2014年11月13日协调会的会议纪要上，提到九点共识，其中包括，“地产商按照合同约定要求业主交房前签署供暖协议有其合理性。”

但当地工商部门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在贵阳“百姓-书记交流平台”2014年12月11日对此事的回复上，云岩区工商局认为：“业主对是否接受供暖公司的服务，有选择权，中天城投在交房时以‘不签供暖协议不交房的理由是不成立的。”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多位律师，他们均表示中天要求先签协议后交房，侵犯了业主收房的权利。贵州省建设工程和房地产法学研究会会长孙光全说，“购房合同中约定了三点事项，但并未约定必须签署供暖协议。”贵阳北斗星律师事务所彭俊玮律师说，“购房合同的主义务是关于房屋买卖，尽管合同有提到交房前要有取暖费缴费凭据，以及供暖期和供暖价格等约定。但这些不能作为中天不交房的理由，将签订供暖协议作为交房的前置条件在法律上立不住脚。中天的行为是霸王行为。”

贵阳市住建局副调研员杨长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本来集中供暖在贵阳就是新事物，中天没有提前告知清楚，讲透彻，是造成当今局面的原因之一。”

热价纷争

因没有现成的地方供热价格指引，中天在交房时身陷漩涡。

2015年1月23日，中天宣布调整“不签供暖协议不交房”的做法，改强制为自愿签订集中供暖协议，同时已签但有疑虑的业主也可以退签。

但维权行动并未因此平息。1月24日，上百业主先后到中天售楼部表达诉求。在当日业主与中天的沟通会上，问题的焦点已由是否签订供暖协议转移到协议本身。

对于这份乙方为中节能的供暖协议，孙光全曾指出其存在“没有期限”“权责不对等”等问题。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姚永强律师也指出部分条款“约定不明”“乙方责任模糊”的问题。

对此，中节能市场发展部经理彭玉坦承协议“并不完美”，这是由于没有成熟的南方供暖协议可以借鉴。这份协议参考京津地区供暖合同以及供电合同，“当然也有完善的空间”。考虑到部分业主的诉求，协议内容已于2014年有所调整，如删除“开通率不足60%，不予供暖”的条款，增加“供暖方未按时供暖时，按逾期天数支付违约金”等。同时，就所收集到的业主的合理诉求，中节能已选取约十三条意见上报当地主管部门，供其参考。

在24日的媒体沟通会上，开发商和业主双方就供暖期限、供暖价格和是否收取基本供暖费等问题进一步讨论，但因各说各话，效果难如人意。许多业主中途退场。

有业主认为目前的供暖价格过高，暂定32元/平米·供暖季（四个月）。南方周末记者将这一价格与包括北京、天津、黑龙江、山东、河北、陕西等地的居民热价对比，发现普遍高于北方城市，但低于同属长江流域的武汉地区（8.5元/平米·月）。德威热力总经理李书华说，“南方供暖不同于北方供暖，北方是政府行为，供热企业有财政补贴，在南方多是市场行为，企业自负盈亏。”

在未来方舟协调会上，中天承诺将价格降至26元/平米·季，只是最终价格需要等待政府出台相关政策来确定。

贵阳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天进行集中供暖属市场行为，政府无权插手价格制定。在黔发改监调〔2014〕2099号文件中明确规定，供热价格属二十项政府放开的定价项目，实行市场调节价，由企事业单位遵循公平、合法、诚信原则自主定价。该负责人进一步解释，即使政府有权定价，在目前缺少至少两年的企业运行真实成本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出合理判断。

贵阳市住建局建筑节能与科技处黄用治说，在政府无权定价的情况下，建议引入第三方进行定价监测，供暖企业做好成本公示等透明化运作。在北方，集中供暖为基础性需求，在南方则是改善型需求，由此会产生南北方人对待供暖本身、供暖价格等方面态度的差异，供暖企业需细致把握。

据了解，未来方舟的业主中有刚需型、投资型，对供暖需求不旺。“贵阳夏季凉爽，有外地人在这儿买房，主要为夏天避暑，对冬天供暖的需求并不大。”黄毅说，维权业主内部也分为“有选择权才用”、“降价会用”、“用不起”和“坚决不用”等类别。

中国建筑学会暖通空调分会常务理事龙惟定说，南方搞集中供暖，一要考虑到目前房地产市场空置率高的特点，二要考虑到消费者的定位，不能搞一刀切，否则项目再好，也有人接受不了。只有当集中供暖的价格比个人采暖更具竞争力，才能实现双赢。”

“大包揽，行不通”

除了价格，供暖季周期、是否收取基本供暖费、明确协议权责等也是维权业主关心的重点。协调会上，据中天客服人员介绍，这些问题的最终解决有赖于《贵阳市区域性集中供热用热管理办法》的出台。

余莲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中天在贵州并无成熟经验可借鉴，也无相关配套的地方政策法规指导。

目前，南方仅有合肥、宁波、武汉等少数地区出台了关于供热的政策法规。李书华说，南方供暖行业的发展离不开政策的支持、引导。“明确主管部门，立法立规，很重要。”如果法规完备，未来方舟的业主们可能不用签署供暖协议，出现纠纷依照法规执行即可，李说。

供暖行业门槛高，具有投资大、回报周期长的特点。黄用治说，政府应该给予企业支持性政策，包括居民电价、税收优惠、减免水费及相关补贴。如果全靠市场，起步会非常艰难。而这些政策性补贴，最终会反映在供暖价格上，比没有享受补贴的热价要优惠。

黄用治透露，考虑到南北供暖差异，贵阳市住建局已选择武汉、合肥、重庆三个南方城市考察，目前正征求内部各科室、相关专家、供热单位及社会公众等意见，预计将会在2015年3月底出台有关供热方面的政策办法。该办法将涉及供暖时长、计费方式、是否收取基本供热费等公众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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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用治坦言，在初拟上述办法过程中面临两难。以基本供热费为例，如不收，供暖企业可能会面临亏损；若收，可能会加重业主负担。收还是不收，收取何种比例，政府都要充分考虑到各方利益，最终找到一个平衡点。

而这一费用，据李书华介绍，德威热力在武汉并未收取。而内蒙古一热力公司负责人说，收取基本供热费是业内惯常做法，这是出于热源的物理传导性和兼顾公平的原因。

“南北供暖存在差异，南方不能照搬北方。不同于北方模式的大包大揽，贵阳要走‘政府引导、市场运作、消费者自行选择的路子。”黄用治说，“‘大包揽的模式不适合贵阳，一方面是财力所限，另一方面是‘大包揽无视群众多样化的需求，很容易出现新问题。”

全国政协委员张晓梅曾两度提出南方供暖的提案，引起广泛关注。在侧重于“南方如何进行供暖”的第二份提案中，她说：“南方地区地方政府及消费者在实施冬季供采暖时，相对于‘北方模式应更加‘自主和创新，即不完全模仿复制‘大集中的北方模式，同时，在技术创新和机制创新的基础上，在战略思路上实施四个创新，包括操作方式、能源供给、基础设施建设和运行管理。”

对于发生在辖区内的供暖风波，贵阳市云岩区东线建设指挥长段蓓说，集中供暖在贵阳属新生事物，出现波折在所难免。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中问及解决策略，多位受访者都提到了“沟通”“协商”。正如孙光全所说，“开发商与业主都需放低身段，通过沟通重塑信任，毕竟双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需共生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