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韵 古筝情
2015-02-03郭昕
郭昕
江澹曦,中国音乐家协会古筝学会副会长,四川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民乐系副主任,天籁筝乐团团长、艺术总监,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1993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分配至四川音乐学院任教。2002年四川音乐学院教师在职研究生班毕业。曾多次参加全国各级重要学术会议及活动,并担任专家委员会副秘书长以及艺术委员会委员等;曾多次在全国重要学术会议及活动中进行论文演讲及参加名家专场音乐会演出等。曾于上海、成都、重庆、贵阳、昆明等地多次举办独奏音乐会,曾出访澳大利亚、日本、韩国、英国、新加坡、香港等国家和地区。2000年创建四川省第一支专业古筝乐团,并于同年10月在成都娇子音乐厅举办“锦城秋韵”建团首场专场音乐会,十年余来率天籁筝乐团在全国各地举办数十场专场音乐会,并在第二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古筝比赛、第四届文华艺术院校奖等重大古筝赛事中,取得金奖、“演奏奖”(文华奖赛事最高奖)等优异成绩。个人撰写并在多家学术刊物发表学术论文。曾多次担任国际、国内各级古筝比赛评委。从教近二十余年来,培养的学生多人任职于专业音乐艺术院校及职业乐团,并在国际、国内各级古筝比赛中获得数十个专业奖项。其中多人连年入选“龙音杯”、“金钟奖”、“上海之春”、“文华奖”等国内重大古筝比赛,并取得多个“铜奖”和“优秀奖”等成果。曾荣获四川省人民政府颁发的教学成果奖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颁发的“园丁奖”,以及国际、国内其它各级古筝赛事“优秀指导教师奖”及“园丁奖”。
音乐时空:您曾经对媒体提起过自己出生于音乐世家,母亲是二胡演奏家,父亲更是巴蜀古琴大家龙琴舫先生的弟子、四川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蜀派古琴传承人,而您却没有继承父母的衣钵,12岁时在母亲的安排下学习古筝,可以说您与古筝的相遇并非出自本意,那么,您是从何时开始真正爱上这件乐器的?
江澹曦教授:那个年代从小学习乐器的孩子很少,一般只有父母在音乐圈的那些孩子会考虑学习音乐。主要是那个年代专业的音乐表演在社会生活中呈现较少,乐器制作、销售单位机构也很少,普通群众身边也很难找到教乐器的老师,加上社会经济基础薄弱,改革开放刚开始,人们普遍考虑的是如何挣更多的钱来改善生活,精神上的需求还没纳入考虑范畴。其实音乐圈大多数人考虑孩子学音乐也是为了谋一条生计之路,将来至少可以有样技能,找个稳定工作,而学乐器的孩子大部分也比较被动的进入这个行当的。那时的中小学生没有现在那么大的学习压力,总体来说学习是比较轻松的,学习之外有较多玩耍时间,学乐器就辛苦啦!要花很多时间练啊,耽误了玩儿的时间,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情愿的。一般说嘛是喜欢的,练起琴来就不太自觉,需要人督促,真正热爱又勤奋的孩子很少,我当时也就属于普遍情况。你说的爱可能是成天钻在里面,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这事的那种痴迷状态吧!觉得当时的我还没到那程度。
大概是因为我比较恋家,成都的人、成都的事、成都的吃、成都的一切让我留恋,加上可以到学校教书,当时觉得当老师很牛啊!于是我就回到了川音。当时回来看到这里的古筝水平真是有点诧异,不客气说真是有点落后,学生的演奏水平不高,很多新作品没听说过,新的演奏技术更没有接触,演奏的曲目绝大部分停留在文革前,而那个年代正是古筝开始快速发展的时候啊!于是心里更坚定自己回成都是对的,我应该为自己热爱的家乡做点什么。当时还有个情况,沙里晶老师在乐团主要从事演奏工作,系里只是代了两三个学生的课,她本人有很多能力无法施展,而且在我回去前的两年就离开川音去了深圳。不过沙老师在社会教育中培养了一些苗子,我接手后通过几年的调整,这些资质不错的学生考入川音附中,逐渐成长起来并出了一些成绩。总之工作以后更多的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这份责任,对古筝的情感也越发深厚,身心的投入也更多了。
音乐时空:您习筝至今已有32个春秋,先后师从沙里晶、邱大成、史兆元、何宝泉、孙文妍等多位古筝名家,能否请您详细谈谈自己的学习经历?
江澹曦教授:在小学毕业那年暑假的有一天,母亲领着我去见了两位老师,她们一面了解我的情况,还让我拨弄了几下古筝,当时母亲与他们交谈的话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年长的一位对年轻的老师说:就你教他(指我)吧!这位年轻老师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沙里晶教授,我也成为了沙老师的第一个学生。经过两年多学习后,初三那年准备报考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印象中这次考试也是挺折腾的。考试成绩出来后全部合格,专业名列第一,但学校的录取工作并不顺利,因为一些不便说明原因,学校的古筝老师表示不愿意教我(沙老师因为当时在实验乐团,还没有开始专业教学)。后来学校又考虑到我的视唱练耳不错,在当年所有附中考生中是第二名,就问我愿不愿意改学笛子。(因为那个年代从小学乐器的孩子很少,民族器乐发展的技术难度还不大,学校有政策可以招收一些音乐素质较好的“白丁”入学,再根据条件和需要选择适合的专业。)可能也是为了能读到书,父母就同意了学校建议,于是带着我去见了一位竹笛老师,但这位老师看了我的条件后说我不适合学竹笛,好像是因为嘴唇哪里不对吧,最后也就放弃了这个选择。可能是天意吧,父母后来说其实他们还是希望我学古筝。随后就是各种周折,问题依然悬而未决。恰逢这时候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到川音招生,在川音古筝录取情况不明之下父母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报考了中国院附中,三轮的考试表现不错,招生老师说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档案政审合格希望还是很大的(那个年代考学必须的)。在等待录取通知书期间,川音附中的情况也有了变化,我考学受阻的事传到了当时的老院长常书明那里,他出来主持了公道,说:既然各方面成绩都合格,就应该按照政策录取,学校招生绝不能因人为因素而将合格苗子拒之门外,系上教师不愿教,可以考虑让乐团的沙里晶老师兼课。有了老院长的表态,学校就按照合法程序录取了我,并安排了沙老师到民乐系兼任专业教学工作。不久后,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也寄到了,再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去了北京。我觉得这是我古筝学习生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也非常感谢父母为我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个时候我才15岁,把孩子一个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眼光。并且家里经济状况不宽裕,我想他们当时做出这样的选择,在各方面一定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
到北京后父母找到他们的同学,在中国音乐学院大学任教的邱大成老师,在老同学的托付之下,邱老师接收我成为了他的学生。后来由于中国院附中和大学行政编制的分离,附中期间有一学期我还跟随时任中国院附中古筝专业教师的史兆元先生学习。我进入附中时属于插班生,同班同学基本都是从初一开始读的,比我多接受了三年的专业训练,并且附中上午文化课,下午没课的教学安排很不适应,有段时间也出现过学习状态不佳,不能合理安排学习时间的情况,不过临毕业那年还是调整过来了,毕业考试专业考了90分,还算过得去吧!
考大学的时候,我同时报考了中国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听说上音的何宝泉老师特别喜欢男学生,加之我也希望能够学习风格不同的筝艺,于是又转战华东来到上音,先后跟随何宝泉、孙文妍夫妇学习。何老师、孙老师非常注重传统流派筝乐的学习,这恰恰是我最欠缺的,在他们二位老师的严格要求下,我及时的补上了这重要一课,上海音乐学院的学习经历为我之后教学奠定了扎实的基础。我由衷的感谢三位恩师,附中期间主要教我的邱大成先生,本科期间教导我的何宝泉、孙文妍先生,南北院校的学习让我有了更开阔的视野和更丰富的经历,在我一生的工作中受益无限。
音乐时空:在您的古筝生涯中,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江澹曦教授:三十多年来,支零破碎的记忆还是不少,大学的毕业音乐会应该算是难忘的经历,这也是我古筝生涯又一次新的开始。那会儿本科学生开个人独奏音乐会的还是不多,那也是我人生第一场秀。音乐会是我自己提出要开的,为此我也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父母、老师、朋友都给我全力的帮助,我北京最好的朋友也特地赶到上音为我伴奏,系里的同学也都积极主动的为我张罗音乐会的各种事务,音乐会自然很成功,系上老师给予了一致认可,赞扬的声音也很多,而其中的一句,牵出了我另一段深厚的情缘。
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先生当时是系里教作曲的老师,我跟他其实不是太熟悉,只知道他写了很多古筝曲,便邀请他来指导听我的音乐会。音乐会结束后他很激动的对我说:“你弹琴很有气势,怎么没选择我的《临安遗恨》,如果弹《临安遗恨》你就是岳飞!”这句话从一位大作曲家口里说出来,真是给我很大的鼓舞,接着就斗胆说了一句:“那我下一次开音乐会弹《临安遗恨》您来为我指挥吧!”没想到他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好!”自此,我便开始了与何老师的深入交往。毕业后每次去上海都会到家里听他的新作,听他对作品创作的分析讲解。有时他也会听我弹琴,给我在音乐理解与表达方面他的意见和建议。在我工作后第四年,他如约来到成都,指挥了我在成都的首场独奏音乐会,我演奏了他的交响乐协奏作品《临安遗恨》和《月儿高》。后来他也是多次来到成都指挥了我学生的音乐会,天籁筝乐团的音乐会,给我很大的支持与帮助。与他的交往最能感受到的就是爱,对民族音乐的爱,对生活的爱,对学生的爱,对朋友的爱。他一直潜心于民族音乐事业,只要是有利于民族音乐发展的事他都会给予最大的帮助。他总是很乐于把欢乐带给身边的人,也总是不忘扶持帮助有才能的年轻人。在他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在音乐、生活与行事等很多方面都受到他很大的影响,真的是事业与生活中的良师益友。的确,那是一次终身难忘的音乐会!
音乐时空:在您看来,想要成为一位出色的古筝演奏家,天赋和努力哪方面更为重要?
江澹曦教授:当今的社会发展迅速,各个行业都充满了竞争,不要说出色的古筝演奏家,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努力付出才能取得成绩。乐器演奏不经过刻苦的训练、不断的探索、执着的追求,再高的天赋最多也只能停留于感知和认识,能力与经验的积累是需要反复实践操作才能获得。高的天赋可能会在积累能力与经验的过程中提高效率、节省时间,而不行动或行动得少你又去感知、认识什么呢?!天赋高可能会在短暂时间内显现出一些优势,不懈的努力才能让你走得更高更远!
音乐时空:在双亲的耳濡目染下,您自幼熟读古代诗词,对传统文化的了解,在您的古筝演奏是否具有积极影响?
江澹曦教授:小的时候外公和父亲教我读过很多诗词,跟我讲这些诗词描写的是什么样的意境,或是体现了作者怎样的内心感情,引导我去想像那些画面和场景,我想这对形象思维和联想一定是有作用的。这些诗词的立意塑形、造句行韵无不体现出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与追求,它们会潜移默化的在我脑子里积淀。古筝艺术是传统文化的一脉,她的审美也依托于中国传统美学理论,用古筝表达的时候,理解与感悟重新唤醒脑子里的记忆,思维连接点可能会更多更广,一定会对我的演奏产生积极的作用。
音乐时空:何占豪先生曾经对您说“你来演奏《临安遗恨》,你就是岳飞!”。您是怎样达到这种琴人合一的境界?
江澹曦教授:其实我知道更大程度上这是一句鼓励的话,或许是何先生常听到的是女同学演奏,突然一个男的表现出了阳刚的一面,自然会觉得更适合岳飞的形象。乐器演奏首先需要有熟练的技术,技术有了要“生产”出什么东西来呢?也就是要用技术表现什么呢?无非是人或物,人有情感、有思想,物有形态、有处境,这些都是音乐要表现的形象。一首作品,必需了解了音乐形象后才知道如何去刻画,对形象的理解越细致、深刻,才能更准确的表现作曲家的意图和思想。形象清晰了就要通过乐器把它准确的描述出来让听众感受到,这就需要语言,音乐的语言,语言的表达是否让听众产生联想,引起共鸣,其生动性是关键,语言的生动性体现在哪些方面呢?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而这些又需要有过硬的技术来完成。娴熟的技术、准确的形象、生动的语言,才能使音乐真实感人,这三点缺一不可!
音乐时空:关于古筝的起源,可谓是众说纷纭,比如分瑟为筝、蒙恬造筝,甚至还有“筝横为乐,立地成兵”的说法。作为专业古筝演奏家,您持何种观点?
江澹曦教授:关于筝的起源一直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蒙恬造筝”说从年代与事物发展规律来分析可信度极低。“分瑟为筝”说也不可信,争瑟主角父子、兄弟、姐妹人物各异的传说恰恰反映出其不真实性,并且如果真是那么喜爱乐器的人,又如何会舍得将其分割损坏呢?!“筝横为乐,立地成兵”的说法更不知从何而来,还真想不出筝作为兵器怎么使用,难不成古时候的人都是东方不败?六指琴魔?
音乐时空:诚如曹正所言:现代古筝“茫茫九派流中国”,古筝流派从最初的南北分野,发展到现在的九大流派,您本人属于哪个筝派?
江澹曦教授:沙里晶曾跟周延甲学习,邱大成先生是曹正的弟子,史兆元、何宝泉都师承罗九香、曹东扶、王省吾、赵玉斋,何宝泉还跟随张为昭、王巽之、扎木苏、林毛根学习,孙文妍也是王巽之的学生,这五位都是我的老师,你说我算哪个派呢?要说的话哪个派都算!现代音乐学院培养的古筝演奏人才本不应该将自己束缚于某一个“流派”,而是应该广泛学习,掌握不同流派多种筝乐风格和技巧,汲取各流派筝乐的精髓,施展于现代筝乐的创新与发展。当然也不否认有些演奏家偏好某一流派的筝乐,或更擅长演奏某一流派的曲目。
音乐时空:当今古筝演奏家重视博采各家之长,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是否会造成九大筝派最终合而为一?
江澹曦教授:融合是发展的趋势,优秀的文化必然会延续传承,甚至衍生出新的形态。筝乐创新与发展应该博采众长,流派的精髓仍然需要继承,这里面不仅是曲目和技巧的问题,还有积淀的太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其中有筝乐创新发展取之不尽的营养。基于这种思考,我们在2013年策划了中国古筝艺术传统流派及民间风格作品的赛事,目的也在于呼吁对传统筝乐的尊重与保护,希望搭建这么一个平台,让所有的习筝人乃至全社会都来关注我们的传统音乐,去聆听先辈留下的大美之音,去感受我们灿烂的中华文明。这次活动也得到了全国筝届同仁的一致响应与支持,这也是文化传承应该具体实施的工作。
音乐时空:传统艺术需要发展,民乐传承和创新是大家都十分关注的话题,您认为古筝在发展过程中应当如何平衡传承与创新的关系?
江澹曦教授:艺术的进步总是会有融入时代特点的创新,民族音乐的发展也必须要有创新,没有创新民族音乐将会如一潭死水,缺乏生气,而创新的价值在与继承。没有对民歌、戏曲以及民间音乐深入的研究学习,一味的求新、求异,整出来的东西会丢掉我们的根,最后连自己也不认识。中国传统音乐依托于我们的母语文化,包含中国人特有的审美意趣和精神追求,是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也是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理应受到我们虔诚的膜拜与尊重。传统音乐里面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东西,每个从事民族音乐工作的人都应该认真的学习,这是民族音乐健康发展的基础,只有把这个基础打扎实了,我们去思考、去探索的路才不会走偏,创造出来的东西才能既体现时代风貌,且具备中国文化的价值。
音乐时空:如果按照“外来形式民族化,民族音乐现代化”来发展民乐,我们的传统会不会就此消亡?
江澹曦教授:上世纪的新文化运动前后,欧洲音乐中心论的思想逐渐影响到中国音乐的发展,随着西方音乐体系在中国传播普遍,本民族的音乐文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曾经一度产生过对民族音乐的歧视,认为民乐“土”的人士大有人在,国人对本民族音乐的普遍认同与尊重缺失了。庆幸的是音乐界仍然有一批有着强烈民族感情的有识之士感到了担忧,并立志改变这种局面,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上海音乐学院何占豪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事,他们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学派实验小组”,探索用外来乐器的演奏形式表现我们民族的音乐,其中《梁祝》就是在这个环境中产生的,这样的作为首先是借助经历两三百年发展,表现技术相对完善成熟的乐器,将我们民族的音乐广泛传播,让全世界都能聆听到我们的声音。同时,也借鉴西方交响乐的形式来表现作品结构更复杂、音乐内容更丰富的民族音乐文化。改革开放后,随着我国民族器乐教育的发展,像古筝、二胡、琵琶、竹笛等这些乐器的演奏技术得到极大的丰富和提高,人们逐渐摆脱旧的观念,思想逐渐开放活跃,作曲家开始大量尝试将西方作曲技术运用于民族音乐创作,这无疑促进了民族音乐大发展。中华民族是有大智慧的,我们善于借鉴、善于协调、善于变通,经过广大能人志士的不懈努力,民族音乐的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开创了民族音乐发展的新纪元。涌现了大量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优秀经典民族音乐作品,这些作品无一例外的从传统和民间音乐中汲取素材,既彰显出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品质和精神,也反映中华民族在这个时代所取得的进步与成就。因此,只要我们坚持学习民歌、戏曲和民间音乐,将新技术新思维与中国的审美、中国的儒释道哲学思想进行结合,让我们的传统音乐焕发新生,百年后他依然是流淌着中华文化血脉的“传统音乐”。
音乐时空:您不仅是古筝演奏家,同时也是古筝教育家,您是怎样在舞台与讲台之间进行身份转换的?
江澹曦教授:舞台演奏可以为我们提供许多实践经验,是作为器乐表演专业教师最直接的操作感受。但个人的演奏又是很自我的,如果一名专业教师只凭自己的实践经验和认识去教学生,那他的视野必然狭窄和片面。因此一位教育者必须要广泛的吸收别人的演奏经验,还要准确分析把握学生的具体情况,采用恰当的方式去要求他。所以作为教师不是你能演奏出来就好,你还得了解原理,搞清楚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声音或效果?达不到好的效果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何调整、如何纠正?或者一些学生由于生理、性格上的某些原因不能很好的运用这种方法完成要求,是否可以选择别的途径与方法使其达到相同或非常类似的效果。作品的理解与表达中如果与自己的意见有分歧,教师能否接受学生的合理意见,并在其意见基础上给予相应的指导……这其中一些问题对演奏家来说也许不用过多考虑。而教育家就不同了,需要有更丰富的知识结构,能够有更宽容的艺术包容度,需要更广泛的学习、接纳不同的艺术思维与风格,不断更新自己的艺术与教育观念,善于反思,不断创新。我的职业重心主要在教学方面,虽然也有不少的舞台艺术实践,但仍然不能仅凭个人的经验教学,吸取别人的长处,不断充实自己,让自己获得更丰富的积累是必须的。
音乐时空:您在四川音乐学院潜心执教二十余年,而成都又是著名的“筝城”,这对您来说可谓如鱼得水。
江澹曦教授:“筝城”的说法倒未必被广泛认可,也不知道是谁给起的这个名字,不过成都确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传统文化的底蕴还是相当深厚的,这里喜爱传统艺术的人很多,古筝学习群体的数量也很大,普遍对古筝的传统文化价值还是比较认同,我们演奏和教学上的一些思想理念还是比较容易推行。我从93年到川音教学到现在已经20多年,这其中也经历了几个阶段。刚来的时候学生不多,记得就三个专业学生,那时候全社会学习古筝的人数也比较少,音乐学院招生也很少,报考音乐学院的学生一般都经过四五年的业余学习,再从中精挑细选择优录取,其中一些我回川后辅导的业余学生陆续考入川音,总共也就8、9个。那时候的教学基本是对大学时老师教我的效仿,首先是抓好基础,规范演奏上的基本要求,每学期给学生的教学计划安排大概5、6首乐曲,练习曲很少。乐曲以各流派传统曲目为主,每学期重点学习一个流派,对学生的基本方法、发音和风格韵味要求比较多,此外也会布置一两首创作曲目,一般是比较新的作品。每学期要先将规定的传统曲目达到一定要求,才能再上创作曲目,同学们一般比较喜欢弹新的东西,为了能尽快学新曲目他们不得不赶紧把那几首传统的完成好。所以那时候学生的基础打得是比较扎实的,同时新作品又能提高他们的学习积极性,所以他们大多学得不错,其中几位后来都陆续留在了川音任教。那时候很奇怪,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喜好要么是很传统的曲目,要么是比较新的创作作品,很少有中间的那些,除了部分非常经典的作品。现在也是既钟爱传统,又喜欢现代……除了教专业学生以外,还承担了系上部分选修课,选修的学生都是其他专业的同学,他们有一定的乐器基础,在教会他们一些基本演奏方法后,我会让学生自己选择既适合他们程度,他们又感兴趣的曲目学习,当时也是考虑这些同学以了解性的学习和兴趣为主,如果弹一些他们不感兴趣的曲目,课后他们可能就不愿意花时间去练,那样反而不利于学好,但当时这种做法是很不被系上的老教师认可的,于是在教了两三年后也就没再继续选修课的教学。艺术教育发展到今天,我想不会再有人否定学习兴趣培养的重要性,那时候不懂这些理论,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看来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由于学校的工作量不大,课余时间也从事了大量业余教学,一些比较优秀的业余学生后来也选择了走专业的道路,业余教学也为我的专业教学不断输送苗子,使整个专业教学水平不断提高。
2000年左右,全国高校陆续扩招,各专业教师的工作压力逐渐加大。随着古筝专业的普及工作发展迅速,民族器乐表演专业中古筝生源多的势头日趋明显,古筝专业的招生量逐渐占到了较大的比例,后来基本保持在了民乐十一个专业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教师工作量的压力不断加大,记得曾经最多的时候我是一学期教了27名专业学生,白天晚上都在上课。除了学生量大,教师的精力应接不暇以外,更突出的问题是生源质量明显下降,大部分的学生无法完成以前的教学要求,于是就只有调整教学思路,根据学生的基础情况安排学习内容的不同侧重。同时,我还在民乐系率先开设了古筝学生的专业重奏课,并在2000年建立了四川省第一支专业筝乐团,开展一些舞台艺术实践活动,同学们通过这些锻炼合作能力得到很大提高,专业素养不断完善。继2000年以后,筝团的团员也在很多重要比赛中获奖,其中包括文化部的民族器乐比赛、中国音协的“金钟奖”比赛、上海之春的古筝比赛以及一些国际性的赛事,2012年天籁筝乐团又获得了文化部主办的“文华奖”“小型器乐组合的最高演奏奖。2000年以后除了继续对学生开展独奏教学外,更重视专业重奏合奏方面的能力训练与培养。提出了民乐系关于开设重奏合奏专业设想的科研课题研究方向,并在接手教学管理工作后努力将重奏训练课程纳入到了民乐系的专业教学。
随着音乐专业毕业生就业形势的变化,更多学生毕业后走向社会音乐教育领域,而我们学校的专业学生学的又是演奏,一点不懂得如何教学生,基于这种情况,我也及时调整教学内容,让一些专业水平不是特别拔尖的同学少学一些高难技巧的作品,向毕业就业方面侧重,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储备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并在教学中适当讲授一些教学方法和规律,让他们参与一些教学的实践,为将来进入社会就业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我也极力主张研究生的专业教学实习,指导他们如何跟学生相处,如何学教学生,这些教学中的调整与具体工作收到明显的成效,今年文化部主办的全国民族器乐比赛,我的研究生指导的学生还获得铜奖的优秀成绩。
研究生学历是古筝专业目前最高层次的学历,这个阶段不应该再是本科专业技能学习的延续,而是应该逐步树立专业认识上的多种观念,从各个角度去思考本专业发展的方向,掌握透过某些专业现象分析和处理问题的方法,提高古筝演奏与教学中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我以非常开放的方式指导研究生教学,除了常规的专业课之外,组织研究生集体学习论文,开展教学问题讨论,鼓励他们进行专业曲目创作,让一些研究生参与简单的教学管理,引导一些有音乐教育基础的学生关注古筝社会教育问题,带领他们策划、组织全国性的专业学术活动,以及市场运作的音乐会演出等许多涉及本专业各个领域的具体工作,让他们在实践中学习总结经验,通过自己亲身工作经历体验,去思考一些问题,寻找研究课题的思路与方向。通过实践证明这些方式的确使研究生各方面能力得到了提高,我想当他们走向工作岗位、走向社会的时候决不会在面对工作和困难的时候迷茫或无助。
音乐时空:目前古筝学习者遇到的普遍问题主要是什么?
江澹曦教授:古筝学习者有多种群体,不同的群体由于学习目的和所处环境不同,遇到的问题不尽相同。但从总体来看各个群体最普遍的问题是弹琴缺乏中国音乐的“味道”。在古筝音乐中这个“味道”就主要体现在“韵”上面。筝乐的“韵”是通过右手取音后左手滑按颤的控制来表现,可以使旋律形成声腔化的音乐语言,表达生动细腻的人物情感与生活情趣。这种生动细腻的声腔化古筝语言表达除了需要熟练掌握左手技巧以外,还需要认真学习古筝各流派的传统民间乐曲,从中积累古筝音乐语言的语感,而对此绝大多数,尤其是年轻的学习者往往都不太重视。古筝各流派传统曲目的风格和韵味丰富多彩,通过对这些曲目的学习打磨,既能提高对左手滑按颤技巧的驾驭能力,又能积累丰富多变的传统作韵手法,使演奏的乐曲能更多体现中国音乐的特殊韵味和情趣。因此,我们目前在教学中特别提出要重视传统乐曲的学习,不仅要求落实于教学计划和学期考试,并且组织举办专题赛事来促进对传统民间筝乐的重视,希望通过业内同仁的共同努力,这一问题能够得到较好的缓解。
音乐时空:很多“筝童”都将考级作为习筝的主要目的,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江澹曦教授:学习古筝,一方面是通过这件乐器了解音乐,培养这方面的修养,也符合当前倡导的全民素质教育方针。另一方是通过学习古筝,了解、认识我们的传统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与民族自豪感。然而目前有些考级形式仍在,路却渐渐偏离了轨道。考级者往往是冲着那个等级证书而去,“筝童”可以因为获得证书而在升学入学中获得优待政策,有些成人则可以拿这个证书作为资质,自己开班教琴。而一些承办考级的机构也是只关心参考的人数,不顾考试的水平与质量,更有甚者是培训机构直接组织考级,考不考得过老师说了算,这样的考级实在是已经变了味道,甚至严重的影响到各专业的发展。其实这一点大多数的专业教师应该都能看到,可这是社会气候,没有人愿意得罪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意见提了无数次也难以改变现状。我们只能是想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事,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一些损失。这个行业应该建立相应的标准,对从业人员应该有一套系统的监管机制,怎么能随其自然任其发展呢?试想一下,没有通过国家考试认可的,有那么点文化知识的人员可以到中小学教书,这样的教育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社会的艺术教育目前正面临这样的危机。
音乐时空:古筝教育的应该如何健康发展?
江澹曦教授:古筝目前是学习人数最多的民族乐器,看似繁荣,但其中隐含了许多潜在的危机。专业教育毕业就业渠道窄,培养目标与社会需求脱节,由于全国文艺团体全面改制,社会对专业演奏人才的需求大幅降低,从而使专业院校毕业生绝大部分进入社会艺术教育领域,而这些学习演奏的大学生从未学习过教育专业的相关知识,必然造成他们在进入社会时普遍不具备所从事职业的基本素养,设想他们能够很好的胜任这份工作吗?社会艺术教育鱼龙混杂,许多从业者并非抱着对古筝专业的热爱,而是看到古筝产业背后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他们不会为古筝的发展思考,更不会对古筝的健康发展承担一份责任,他们更多的是索取。所幸也有一些有良心和责任感的古筝教育产业,他们在适度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不忘自己肩上的责任,他们制定统一的授课标准规范教学,有固定的进修学习计划,注重教学人员专业技能与整体素养全面提高,建立有成系统的管理机制。他们把用古筝赚来的钱再投入到古筝艺术的发展,挖掘整理老一辈古筝艺术家的成就,出资支持古筝学术活动和文化传承,像这样的古筝企业是有责任有良心的,他们以探索古筝社会教育健康发展之路为己任,这种教育发展模式值得推广,古筝界需要更多这样负责任有良心的企业,我们的古筝教育一定会走上持续的健康发展之路。专业教学应该适时的顺应社会需求,在扎实打好基础教育的同时,让我们的专业学生掌握一点教育学理论,学习一些教学法,让他们有准备的进入社会艺术教育领域,使专业教育与社会教育很好的结合,形成良性的教育体系,这样才能让古筝教育走上持续健康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