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处

2015-02-02孟繁华梁晓君

扬子江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摩登文学小说

孟繁华?梁晓君

即便在“全球化”的今天看来,一个人到国外生活还是与他在国内换一个环境的感受并不完全一样。一座城市就是一种心情,更遑论把自己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去生活。因此,海外华文文学写作一直是一个相对独特的领域,在写作上也更具有个人化和心理学的意义;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国族命运、时代环境对海外华文作家的影响尤为重要:一个人生活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并不会时时感到自己与国家民族的关系,因为这个问题应该是自明的。但是,一旦只身独处于其他国家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与国家民族的关系格外地重要并且极其敏感:生活在异域处于弱势地位的个人,是没有能力与他的环境对抗甚至对话的。这时内心期待于自己的国家民族强大,就是可以理解的一种心理情感和依赖。而在情感表达上,“悲情”就是这一处境的普遍状态。

这种情况甚至从海外华文文学诞生那个时代起就是如此。比如以“不肖生”为笔名的向恺然,写于1914年、发表于1916年的《留东外史》,煌煌百万言。这部留学生文学的“开山之作”,写的是清末民初一批批官费赴日留学生,也有先后亡命天涯的政客。留学生不读书,亡命客无正事,吃喝嫖赌、争风吃醋、坑蒙拐骗、打架斗欧等,似乎是一场域外闹剧。后来“鸳鸯蝴蝶五虎将”之一的包天笑为他写传时说:“据说向君为留学而到日本,但并未进学校,却日事浪游,因此于日本伎寮下宿颇为娴熟,而日语亦工。留学之所得,仅写成这洋洋数十万言的《留东外史》而已。”a鲁迅将这部小说斥为“嫖界指南”;周作人认为它“不诚实”,不是“艺术”作品。但是,当代研究日本文学的专家李兆忠却站在当代立场说了这样一番话:“《留东外史》问世后,引起新文学界的猛烈抨击,鲁迅将这部小说斥为“嫖界指南”;周作人认为它“不诚实”,不是“艺术”作品。b然而:

平心而论,比之于“嫖”,《留东外史》在“侠”的描写上更有独到之处……

“大中华”的优越感在“爱国心”推动下,必然导致浅薄的夜郎自大,派生出敌劣我优、敌愚我智、敌魔我神的一厢情愿的想象。《留东外史》在这方面,可以说走到了极致。黄文汉在与日本武士的交手中,总是占上风,永立不败之地,他先是挫败身强力壮、号称四段的柔道手今井,又徒手击倒手握长刀的剑术手吉川龟次,后又施巧计,连续掀翻三名相扑巨无霸,还在最后一位大力士屁股上踢一脚。萧熙寿打擂台,向顶尖级的日本柔道高手发起挑战,却被作了这样的限定:“第一不能用腿,不能用头锋,不能用拳,不能用肘,不能用铁扇掌,不准击头,不准击腰,不准击腹,不准击下阴。”到真的比赛时,萧果然动辄得咎,连连被判“犯规”,一气之下,只好退出比赛。日本的一流柔道手被形容得獐头鼠眼,萎琐不堪,还没有交手,就连连退缩,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甚至以下阴被捏相诬。大和民族一向引以自豪的国粹、大名鼎鼎的“武士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中国浪子颠覆。c

可见,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而海外华文文学的作家,都有一个国家民族的情结,他们所有的写作,都具有心理学的意义。

这一“悲情情结”,与百年来中国不断遭受西方凌辱的记忆有关。其间,新时期初始阶段的查建英的《丛林下的冰河》是个例外。它表达的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在美国/中国两种文化之间的犹疑不决和欲罢不能的矛盾的心态。这种心态从一个方面透露了改革开放初期,离开母体文化之后的留学生对强势文化和本土文化的两难处境:留美学生“我”开始产生了矛盾,她仿佛处于两个世界的边缘:美国不属于她,尽管生日那天她可以得到一辆白色的汽车,而在国内,过生日时父亲只是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但她仍然有一种放不下又说不清的,不能释怀的东西缠绕着她。她没有目的的回来寻找她想要的那个东西,结果还是大失所望。于是她不知道是应该留在美国还是应该留在中国。也正是这一矛盾心态的表达,使查建英的小说在那一时代的留学生文学中格外引人瞩目。上世纪90年代初期,海外华文文学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曹桂林的《北京人在纽约》、周莉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等作品,开启了另外一种风尚,这种风尚可以概括为中国人在美国的成功想象。那个时代,文学界有一种强烈的“走向世界”的渴望,有一种强烈的被强势文化承认的心理要求。这种欲望或诉求本身,同样隐含着一种“悲情”历史的文化背景: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要突显什么。因此它是“承认的政治”的文化心理在文学上的表达。这些小说表现的是中国男人或女人在美国的成功,尤其是他们商业的成功。“中国式的智慧”在异域是否能够畅行无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作品使中国的大众文化在市场上喜出望外。一时间里,权威传媒响彻着“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来自纽约和曼哈顿的神话几乎家喻户晓。但严格地说,这些作品的文学价值并不高,它们在文化市场的成功,只不过为中国大众文化的兴起临时性地添加了异国情调以及中国人的“美国想象”,事过境迁也就烟消云散。

新世纪留学生文学再度兴起。2000年郁秀发表的《太阳鸟》,并不是一部特别令人兴奋的作品。这部作品的问题是它的平面化,这可能也是作者的有意追求。她在“后记”中说:“表现这一代留学生真实的心路历程和精神风貌,除了大刀阔斧的笔法,应该还有曲径通幽可寻。我力求用真切的心,风趣的笔,描述那些平凡真实的故事。我抛开许多大场景和一些庄严的话题,只想从情感的角度加以挖掘。我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人们对美好情感的追求总是一致的,而这种美好的情感不仅维系着一个家庭,一个群体,也维系着一个民族。”但这种宣言并没有很好地贯彻到作品的具体写作中。在她的表述中显然也有“大叙事”的愿望,并试图通过“平凡真实的故事”得以实现。然而读过作品之后,我觉得除了陈天舒和她的朋友们关乎个人的情感忧伤或满足之外,留下来的就没有什么印象了。而这一感受同阅读於梨华、查建英的作品是非常不同的。我并不是说这两个作家就是评价留学生文学的一个尺度,而是说,读过她们的作品之后,心灵总会受到某种震动,那里总有一些令人感动的东西。它触动的是心灵深处的只可意会而又难以名状的东西。这就是作家的过人之处。《太阳鸟》可能缺乏这种有力量的东西,也就是撼动人心的东西。但有趣的是,从於梨华到查建英再到郁秀,留学生文学恰好走过了“痛苦—矛盾—解脱”的全过程。但是,这一叙事真的是留学生文学的福音吗?

《太阳鸟》这个作品命名就透露了它可能流淌在作品中的调子,它轻快,流畅,没有负担,这一方面传达了这代留学生的心态,同时也可以看作是“全球化”文化意识形态的后果。在作品中有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那个名叫林希的青年,曾有过痛苦的情感记忆,她在国内与男友的同居,遭到了长辈的痛恨和诅咒。这一挫折是林希难以走出的心理泥沼,甚至最真挚的爱情也不能将她拯救。但是,是美国的观念拯救了她,是美国的观念使她拥有了“另一种活法”。“全球化”从本质上说就是“美国化”,而林希恰恰是在美国观念那里得到自我救赎的。这看似不经意的一个细节,却从一个方面表达了文化意识形态霸权不规则渗透的形状。因此,对《太阳鸟》的阅读我似乎有一种矛盾的感受:一方面我希望留学生能够写出超越意识形态、民族国家等“大叙事”的作品,而能写出独特的个人化的真实体会;另一方面,我又对纯粹的个人情感体验,对缺乏震撼力的作品有一种排斥的心态。这是批评家的问题,也就是作品中越是缺乏的,也正是他们越加挑剔的。批评家作为一个“特殊”的读者,他的看法仅仅是一家之言,在这个意义上就不是陈词滥调。但这部作品很可能会受到在平面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一代读者的喜欢,这不仅在于作者是《花季·雨季》的作者,更重要的是,《太阳鸟》提供了一种他们熟悉并乐于接受的叙事范型,这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2003年,张朴发表的长篇小说《轻轻的,我走了》,也可以在留学生文学的范畴内来谈论。张朴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新的阅读经验。主人公忆摩,不仅命名与毕业于康桥的徐志摩同学有关,而且硕士论文研究的内容也与这位因写了《再别康桥》而暴得大名的诗人有关。但忆摩的处境与徐志摩的浪漫几乎是天壤之间,甚至也与早年她父亲读康桥的景况大不相同。忆摩在伦敦最刻骨铭心的遭遇,大概非“身份不明”莫属。在极短的时间里,忆摩忙碌的唯一一件事,大概就是寻夫嫁人,她几乎阅尽“伦敦春色”,从自己的导师、律师一直到肮脏的油漆工人,无论是他人介绍还是被强行“劫持”,她遭遇到的不是被欺骗就是被侮辱,所到之处一言以蔽之就是“被侮辱与被损害”,忆摩最终还是孤独地回到了只有自己的小屋。她试图通过嫁人获得合法性的身份,定居之后再接儿子出国的梦想彻底幻灭了。这显然是一个悲惨的人生之旅,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个人实践过程,因此,这个故事也就具有某种中/西方文化关系的寓言性质。

忆摩的苦痛源于故乡,先是丈夫背叛了她,她出国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疗治婚姻的创伤;而后是儿子患了绝症。或者说,这个情节示喻了在故乡她既没有过去也失去了未来。情人的一声召唤便急不可待地来到了伦敦,情人不仅是情感上的联系,同时也是一种文化的互相认同。但一个虽然浪漫却穷困潦倒的画家,不仅没有能力医治儿子的绝症,甚至自己的生计都是问题。他洋洋自得的一个构思遭到了一钱不值的拒绝,而且拒绝他的竟然上一个中国老板。这个致命的挫折更是文化意义上的失败。忆摩的不辞而别不具有充分的理由,她显然是出于一种更现实的考虑。但“嫁人才能定居”的公式在忆摩这里并没有兑现。从导师到油漆工人,无论忆摩倾心还是厌恶,事实上她只是一个来自东方的美人,是一个欲望的对象。

忆摩的角色始终是一个被动的角色,她被介绍给不同的“他者”,但无论是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还是丑陋不堪的底层工人,忆摩永远没有“自主权利”。在英国绅士兼导师那里,她只得到了半推半就一夜情的短暂快乐,而在婚姻介绍所被“编号”推出之后,她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性对象。这个被动的角色,隐喻了中/西文化的冲突,忆摩就在碰撞的夹缝之中,她的不认同和不被认同,事实上正是两种文化难以融合的寓言。因此,忆摩试图在西方获得幸福或疗治东方创痛的期许,换得的只是康桥噩梦。故事的结局更加惨不忍睹,一个期待融入西方社会的青年不仅仍然孑然一身,而且故土又传来了更加不幸的消息。这个悲惨的结局以及小说本身提出的问题,恰恰是文化研究最核心的问题,即身份、性别、种族的问题:忆摩是来自第三世界的留学生、女性、非白色人种。在强势文化支配世界的今日,忆摩噩梦般的结果几乎就是宿命性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反对文化霸权的侵入和统治,才成为弱势文化和边缘群体的主题词。《轻轻的,我走了》,以小说的形式深刻地表达了今日世界的文化矛盾,也深刻地表达了在霸权文化宰制下弱势文化面对的现代性问题,因此,它的意义也就远远地超出了文学的范畴。

同年,顾晓阳发表了《收费风景区》。在这部作品中我们不能不震惊于转型极限时代生活的巨变,这一变化不止是社会资源分配的变化或新阶层的形成,重要的是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变化为欲望膨胀提供的机缘,以及给当事者造成的心理负荷及残缺。我们发现,狂欢的时代如期而至,喧嚣都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欲望所充斥,但欲望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不止是金钱,它还是人的精神、心理乃至人生的前景。因此《收费风景区》既是一部风流史,也是一部忏悔录。

“海归”学人史辉成了美国一家公司驻北京的买办,这个“跨国资本”的身份为史辉欲望的释放提供了多重帮助:一方面,为女性的欲望和想象带来了可能,首先,他是个“有教养的人”,虽然他的真实身份仍然是个“博士候选人”,但史辉回国后已经将“候选人”删除了;他是一个“老板”,在这个时代金钱是价值最重要的尺度之一;他是一个“有趣味的人”,对有教育背景的女性来说这一点很重要。史辉这个时候不仅是一个具体的人,而且他还是这个时代女性欲望的理想符玛。因此欲望在这个时代从来就是男女两性双边共同构成的。于是,史辉不仅拥有了漂亮的妻子唐玲玲,而且迅速地拥有了书丽红和陆霞:这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现代都市女性,不论她们有什么有的性格差异,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性感和风情万种,他们同样也是史辉最理想的欲望对象。史辉如愿地得到或者说占有了她们,但女性的“风景”决不是免费的午餐,事实上,当史辉享受着欲望满足的快感的同时,他尚未支付的代价已经注定。书丽红要嫁给他,陆当然也要嫁给他,但当史辉希望“迅速撤退”的时候,他应当承受的一切也适时地降临了。

我们惊异于书丽红的手段和强悍,她不仅雇佣了前夫充当“私人侦探”,排录了史辉与陆霞的私秘和亲密接触,而且她不能实现个人意愿的时候,还可以从容地找到史辉的妻子唐玲玲倾诉,两个人居然平静地面对了这件事。当然,史辉的后果从此便可想而知。应该说书丽红对史辉的欲望或占有,与情感领域还有些关系。陆霞对史辉的占有就是纯粹物质性的了,她精明的算计和对身份的改写或者说隐瞒,使她从出场到消失都给人一种阴谋感,但史辉即便在最落拓的时候仍然对她情深似海绵绵不绝,男人的不可思议由此可见一斑。史辉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了人生的代价,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前景。当然三个女性也并没有因此获得幸福,她们的代价仍然是令人同情。

应该说,这是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它具有大众文化或消费文化的所有要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男性欲望汪洋恣肆的铺陈和书写,对男性面对女性的欲望被戳穿后的手足无措、惊慌错乱的真实描绘。当然,这个小说也可以理解为向“妻子”致敬的文本,在小说中唐玲玲的无辜、无助和史辉的虚伪、不真实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因此,小说也可以理解为是一个虚构男性情天恨海的风流史,也是一个男性在欲望无边时代的忏悔录。

一年以后的2004年,贝拉的小说《9·11生死婚礼》在中国出版之后,迅速地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贝拉这个在中国文坛陌生的名字,骤然间成为文坛新星,她被反复地书写和谈论着。她似乎创造了一个奇迹和神话:这部小说不仅在中国畅销流行,而且还将走进美国、日本、法国的图书市场。更令媒体兴奋的是,据说好莱坞20世纪福克斯公司以巨额买断其影视改编权,并由曾执导《泰坦尼克号》的国际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执导。媒体声称,如果签约,这将是美国好莱坞首次以巨资买断中国内地出版的中文小说的电影改编权。这些刺激性消息的真实性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消息一旦不胫而走,它所带来的轰动性的社会效应和市场效应。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与媒体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主流批评界熟视无睹的缄默。这个现象本身,也许从一个方面未作宣告地印证了这部小说的性质以及对它感兴趣的群体。

这个十几万字的小长篇,叙述的是中国留日女学生王纯洁,在中国经历的情感伤害和失败的婚姻。“初夜”未见“红”,使王纯洁的新婚一开始就蒙上了悲剧阴影。根深蒂固的“处女情结”使王纯洁成为一个现代的受害者。于是,为了逃离婚姻和家庭的不幸,王纯洁设法东渡日本。它先是爱上了比她小五岁的日本男孩海天,后来又爱上了比她大很多岁的美国老男人格拉姆,格拉姆有家室,海天家里又不同意婚娶。但纯洁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两个男性之间。海天对纯洁的追逐非常激烈、坚定,至死不渝。两个人终于踏上了结婚的红地毯。但作家用了非常戏剧化的方式处理了这个场景:格拉姆在他们的婚礼上飞车赶到,抢走了身披婚纱的新娘。女主人公在犹疑不决中被格拉姆裹胁而去。然后,他们找到一个旅馆疯狂地做爱。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格拉姆在9·11事件中遇难,海天离开了纯洁之后跳了富士山。就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好莱坞式的小说,被一些人看作是“杰作”,作者被认为是写情爱的杰出作家。小说最“摩登”的表达是个人生活无限开放的可能性,小说有一句话,是纯洁内心的独白:我觉得一个女人是完全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的。这句独白是小说主人公命名的最具讽刺意味的诠释。更致命的是,小说还要搭乘美国诉诸全球的反恐意识形态,它搭乘的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时尚。这种奇怪的文学“时尚”,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它就像虚假的广告和中产阶级杂志一样,以幻觉的方式去诱导、迷惑善良的人们的同时,也满足了他们自己的虚荣心。因此,《9·11生死婚礼》的“摩登”,已经不是“小资”的“摩登”,而是中产阶级的“摩登”,是“跨国文化资本”的浅薄炫耀。

另一方面,小说中描述的中国/日本/美国,也无意间构成了一种隐喻关系:中国丈夫的愚昧、固执、昏暗和令人发指的不能容忍,日本情人樱花般的纯情、惨烈以及美国情人的多情、成熟和对情感的执着,都跃然纸上声情并茂。这个故国/东洋/美国的情感之旅,总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王纯洁的内心向往以及这个向往的意识形态性。

《9·11生死婚礼》出版的同一时期,中国翻译出版了日本文学批评家柄谷行人的《日本现代文学起源》一书。在中文版序言中,柄谷行人说:“我写作此书是在1970年代后期,后来才注意到那个时候日本的‘现代文学正在走向末路,换句话说,赋予文学以深刻意义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在目前的日本社会状况之下,我大概不会来写这样一本书的。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刻意批判这个‘现代文学了,因为人们几乎不再对文学抱以特别的关切。这种情况并非日本所特有,我想中国也是一样吧:文学似乎已经失去了昔日那种特权地位。不过,我们也不必为此而担忧,我觉得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文学的存在根据将受到质疑,同时文学也会展示出其固有的力量。”

读过柄谷行人开篇的这段话,我感到无比地震惊。震惊并非来自柄谷对文学命运的基本判断,而是来自他对文学在中国命运的判断——在经济和文学都“欠发达”的国度里,文学的衰落竟和发达国家相似到了这样的程度,这究竟是文学无可避免的宿命,还是“全球化”像“非典”一样迅速蔓延的结果?我们都知道柄谷所说的“现代文学”和我们所说的“文学”指的是什么。被赋予“深刻意义”的文学在今天确实不会被人们特别关切了。因此,中国当下文学著作印数的下跌和批评家的无关紧要,就不应看作是个别的例子,它恰恰是全球性的共同问题。

一方面是文学在衰落,另一方面,文学的“摩登”化写作却如日中天。中国文学的权威报纸曾为此作过长时间的专门讨论。对这一现象我曾表示过迷惘或“两难”,这是因为:一方面,“摩登”化有其发展的历史合目的性。或者说,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人反对“摩登”对生活的修饰。即便在大学校园里,80年代谈论的是诸如“启蒙”、“民主”、“人道主义”等话题。但90年代后期以来,教授们“买房”、“买车”、“项目”等同样津津乐道。这种对摩登的追随几乎没有人加以指责;那么对文学的摩登化写作为什么要指责?如果是这样,生活/文学的关系将怎样去处理?但是,当面对文学摩登化的具体本文的时候,我仍抑制不住对其批判的强烈心理,尽管批评家的声音已经不再重要。

从《9·11生死婚礼》这个个案中我们发现,文学的摩登化事实上就是文学的“小资产阶级化”或曰文学的“中产阶级化”。它具备大众文化所有的要素。不同的是,那里除了性、暴力之外,还要加上东方奇观和跨国想象。因为摩登从来就与穷人或底层人没有关系,因此穷人或底层人也从来不在文学摩登化写作的表达范围之中,摩登化的阶级阵线是十分鲜明的。文学摩登化的诞生应该始于“网络文学”。网络是社会摩登文化最具覆盖性和煽动性的媒体。在网络文学中,我们看到的内容、趣味和情调,都可以概括在“小资”写作的范畴之内。并不是说这类题材和趣味不可以写,而是说当这种写作蔚然成风的时候,它也逐渐建立起了一种文学的意识形态霸权。这种意识形态就是“中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事实上,这种文学“摩登”正与中产阶级文化联手合谋,它们试图为我们描绘的图景是:消费就是一切,享乐就是一切,满足个人欲望就是一切。这种虚幻的承诺不仅加剧了普通人内心不平等的焦虑感和紧张感,而且将现代性过程中几乎耗尽的批判性资源完全删除。在中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蛊惑下,除了想入非非、跨国婚姻、床上激情戏、香车美女之外几乎所剩无几。现实的问题从来没有进入他们表达的视野之中,他们甚至连起码的批判愿望都没有。

因此我们不仅要问:全球化时代的文学“摩登化”究竟是谁的“摩登”?它和普通人能够建立起什么关系?我至今认为,文学是关乎人类心灵的领域,是关注人的命运、心理、矛盾、悲剧的领域,它为流浪的心灵寻找栖息安放的家园,并抚慰那些痛苦的灵魂。但“摩登”的文学却建立了文学的等级秩序:“摩登”的制造者和参与者如小资产阶级、中产阶级是可以进入文学的,无产阶级、普通人和底层人是不能进入文学的。这种文学意识形态隐含的这种等级观念要排除什么和维护什么是很清楚的。文学的“人民性”在“摩登”文学里早已不复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的“摩登化”必须予以警惕和批判。虽然“摩登”的文学仍在大行其道,但我们相信柄谷行人的说法是,文学还会展示出其固有的力量。“摩登”文学占有市场,真正的文学永驻人心。

2010年8月,张仁译、津子围出版了《口袋里的美国》,这部作品是在当下背景下创作的,小说在艺术上的成就我们可以讨论,但它在政治范畴内为我们提供了新的阐释空间,同时也改写或者终结了以往对西方书写的“悲情”的历史。

与我们司空见惯的“留学生”身份不同的是,赵大卫在国内应该是一个“成功人士”。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知识青年一直做到大学中文系主任。他是因对国内体制的失望才到美国寻梦的。因此,他是带着自己的历史进入美国的。他有“以卵击石”的性格成长史,从少年、知青时代一直到大学,他的性格都不曾改变。这种挑战性与生俱来,并不是经过“美国化”之后才形成的。到美国的初期冲动,首先是个人生存,赵大卫的人生经历和个人性格决定了他的生存能力,这得力于他的成长史。比如他到美国第一个落脚点金凤餐馆的经历,与美国黑人打交道、与同胞老板打交道等,他总是有惊无险游刃有余。这段经历多少有些传奇性,甚至黑人老大托尼都俯首称臣。他的性格成就了他,他最终走进了美国的主流社会。因此,赵大卫没有了查建英《丛林下的冰河》中主人公在中、西两种文化之间的犹疑、徘徊或不知所措的矛盾;也蜕去了《北京人在纽约》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等夸大商业成功从而凯旋的肤浅炫耀。《口袋里的美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赵大卫的成功或胜利,不仅是商业性的,更重要的是,他是一种价值观、文化精神的胜利。我们知道,一个强大的国家之所以强大,不仅在于经济,军事或GDP,更在于他的价值观,或者说他的价值观对于世界有怎样的影响。美国之所以傲慢骄横,就在于美国认为他的价值观是普世性的。但是我们对美国的想象和美国的自我想象、对美国的想象与个人经验之间是存在巨大分裂的;美国自我想象与美国信心危机的内在紧张正逐渐显现出来。当年乘“五月花号”逃避宗教迫害而逃到美洲的英国清教徒,抵达美洲之后,感恩之余,迅速地经历了“美国化过程”。在实现“美国化”的过程中,他们因此建立了自己的“主体性”和优越感,美国不必到任何地方就可以了解世界。但是,这个美国式的优越,并不是平等赋予每个“抵达”美利坚的人。无论具有怎样文化背景的人,都必须经过“美国化”才能进入美国社会参与美国事务。没有完成“美国化过程”的人,就没有平等、公正可言。另一方面:“在政治领域,当人们互相面对时,他们并不是什么抽象物,而是在政治上有利害关系、受政治制约的人,是公民、统治者或被统治者、政治同盟或对手——因此,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属于政治范畴。在政治领域,一个人不可能将政治的东西抽取出来,只留下人的普遍平等。经济领域的情况亦复如此:人不是被设想成人本身,而是被设想成生产者、消费者等等;换言之,他们都属于特殊的经济范畴。”d《口袋里的美国》的核心情节,是赵大卫的被解雇。他的被解雇当然是不合理的,因此在法庭辩论中,美国律师丹尼尔说:“‘是什么原因导致赵大卫先生这样一位优秀的、杰出的雇员不但没有得到他应有的礼遇,相反却遭遇他不应该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呢?原因只有一个,丹尼尔停了一下,目光投向法官史密斯:‘那就是,他是一个亚裔,是一个中国人!导致这场悲剧的根本起因,就是种族歧视!”小说的高潮设定在赵大卫的法庭陈词自我辩护。应该说,赵大卫法庭上的辩护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由此出现的场景是:“面无表情的陪审团的12名成员,开始变得有些坐立不安,难过的心情溢于表面。尽管他们被要求在法庭面前不可以有任何表态和彼此交流。”这一方面意味着赵大卫的诉讼已经胜利了,另一方面也表达了美国“平等、正义”的存在。赵大卫最终获得了高额赔偿,美国修改了法律例案。但这个过程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这时赵大卫的身份已经是一个“美国人”,因此,这场斗争无论是谁胜利,都可以看作是美国的胜利。但是我们又注意到,创作这部小说的,一个是华裔美国作家,一个是中国本土作家。他们共同拥有的文化背景——就像赵大卫说的那样,“我加入了美国国籍,可我还是个中国人呐。这就好像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她一方面要忠诚于她的先生,那是法律上的纽带。可是,另一方面,她不可能忘记生他养他的娘家。”因此,这是一次“中国人”共同书写的小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不联想到当下中国新的处境,或者说,今天的中国同《丛林下的冰河》和《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已大不相同,更不要说郁达夫的《沉沦》时代了。当年《沉沦》的主人公“祖国啊你快强大起来吧”的呼唤,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实现。经济和军事不再被欺凌,但事实上的不平等仍然存在。美国的文化优越感和文化霸权仍然让人感到不舒服。这时,国家的整体战略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就是提高文化软实力,加强中国价值观对世界的影响。学术界也从“让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弱势文化心态,改变为“文化输出”理论或“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的豪言壮语。这些背景是《口袋里的美国》人物塑造、情节设置乃至叙述话语的基础。离开了这个背景,就没有《口袋里的美国》,当然也就没有赵大卫的慷慨陈词和改变美国法律的神话。因此,《口袋里的美国》最终还要在政治的范畴内得到解释,这与文学批评最终都是政治的是同样的。

但是,纵览小说全貌,我必须指出的是,尽管是两个“中国作家”的“联袂出演”,但他们超越了“冷战思维”,是一次“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体系”的写作,是一次充满了批判精神的写作。无论对中国还是对美国,那些有悖于公平、正义的事务,他们都给予了没有妥协的批判。在中国,许文禄3天杀了苏大哥一家两条人命却只被判了7年徒刑;美国虽然经过赵大卫案修改了法律例案,但中国人杨小慧不久又惨遭解雇,她只能远走他国。这些不公正、不平等的现象与国别、主义没有关系,都在作家的批判视野中。因此,最后赵大卫在回答美国记者采访时说:

“我最感动的是美国公民们的正义和诚实。陪审团成员,与我无亲无故、素不相识,可他们愿意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美国的光明与希望。”

“我最失望的是我曾经那么尊重和信赖的人。他们对我口蜜腹剑,居心叵测,编造出各种莫须有的罪状加害于我。从这点上看,美国要彻底消灭种族歧视,让所有人种取得真正的平等,还需要走很长的路,还需要我们几代移民不懈地去努力,去争取。”

这些感动和失望和批判就不仅是针对个人的经验,它应该适于所有地区、领域的所有事务。但是,这些具有悖论性的表达,也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全球化时代文化认同的危机和焦虑。张旭东在谈到韦伯与文化政治时说:

人都有其最根本的冲动,这种冲动是不能被消解的。你不能不承认这种冲动,比如说什么是基督徒,什么是西方,什么是德国,什么是德国文化,什么是德国人,这是一些非常基本的冲动,你不能拿一套所谓的民族国家都是建构起来的或虚构出来的时髦理论去一笔勾销它的存在。这不是一个纯粹的理论游戏的问题。实际上,种种以“解构”面目出现的新的普遍论也不是纯粹的理论游戏,因为它们都预设了一个新的普遍性的平台,一个新的“主体之后的主体”,一种新的反民族文化的全球文化。然而,只要分析一下这种新世界主义文化的物质、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具体形态,人们就不会对其普遍性的修辞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它所对应并赖以存在的生活世界从来就没有在政治上和文化认同上放弃自己的特殊地位。在这个意义上,如果你说,人不一定要做德国人或中国人,做一个普遍的世界公民个体不是很好吗?那你只是在表达一种特定的生活态度,它本身则是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的表象。你也可以说,后现代人都是多样的多面的,人都是随机的,是偶然性的等等,不一定要把自己纳入民族国家或阶级或历史这样的大叙事。为什么要让自己服从于一种本质化的叙述?等等。你可以从各种各样的角度去把它拆掉,但这种态度就是捷克裔英国社会学家盖尔纳(ErnestGellner)所谓的“普遍的、原子式的态度”,它要以最小公约数来打掉集体性的种种壁垒,打掉种种“浪漫的、社群式的”人生观。盖尔纳讲的还不是当代,是19世纪,是德国浪漫派面对工商社会的问题。韦伯的问题可以追溯到这个交叉路口,是这个现代性内在矛盾的较为晚近的表述。他问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要做什么样的人。什么是我们身为德国人的基本冲动?这个东西你要不要?第一是有没有,第二是要不要,第三是拿它怎么办?政治就这样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无论是否喜欢都不能改变这样的现实。

李晓桦是诗人、作家,他曾获得过全国优秀诗歌奖,但他似乎又并不以文学为业。他有多种经历,曾入伍当兵、下海经商,远走国外。在2014年,他卷土重来发表了长篇小说《世纪病人》。这是一部让我们震惊不已的小说,小说用黑色幽默的笔法,讲述了一个在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之间的边缘人的生存与精神状况。欲罢不能的过去与无可奈何的现状打造出的这个“世纪病人”,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更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这是我们多年不曾见过的具有“共名”价值的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能都是“世纪病人”。

这是一部用“病人呓语”方式讲述的一部小说,是在虚构与纪实之间一挥而就的小说,是在理想与自由边缘举棋不定的充满悖论的小说,当然,它还是一部痛定思痛野心勃勃的小说。讲述者“李晓桦”一出现,是一个“领着刚满十五岁的儿子,站在加拿大国、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市、西区——这所被叫做麦吉的中学门前”的父亲。这个场景的设定,使李晓桦一开始就处在了两个世界的边缘地带:他离开了祖国,自我放逐于异国他乡;他也不可能进入加国的主流文化,这一尴尬的个人处境注定了主人公的社会身份和精神地位。于是我们看到的是李晓桦矛盾、茫然、无根、无望、有来路无去处的精神处境。他看到了那些在异国他乡同胞的生活状态,他们只为了活着而忙碌。李晓桦在应对了无意义生活的同时,他只能将思绪安放在曾经经历的历史或过去。我注意到,小说多次讲到主人公当兵的经历,讲他站岗、出差、到军队办的杂志、成为军旅诗人;讲他与国内作家的关系、喝酒吃饭、到京丰宾馆开文学的会,写到了莫言、王朔、刘震云、王海鸰等;他还提到他那首要和鬼子决斗的诗以及梦见老作家叶楠,当然他还写道了那难忘的与“二炮”女兵喝酒的情形。还有,他还写到了那个将军的女儿爱美,她随丈夫到了温哥华,她全部的念想就是期待女儿的成功,成为一名能跳“小天鹅”的芭蕾舞明星。为此,甚至连父母离世她都没有回国见上最后一面。李晓桦显然在质疑这一生活道路的选择。另一方面,这代人曾经有过的历史、或者当时可以炫耀、追忆的生活,比如“一追”偷军区大院各家白菜给爱美家的恶作剧,在尘埃落定之后,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切都破碎了。历史与现实都已经是难以拾掇的碎片,既不能连缀又难以割舍。是进亦忧退亦忧,前路茫茫无知己,这是此时李晓桦的心境,当然也是我们共同的心境。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家为心之所在。我之所以要还乡,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地方,把心安放。可我发现我无法找到。因为,家为心之所在,而心在流浪中已不知遗忘在何处。心丢了,家何在啊?!”小说有鲜明的八十年代精神遗产的风韵,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作家,才有如此痛苦的诗意,有如此强烈的历史感和悲剧性,才会写得如此风流倜傥一览无余。

文学史反复证实,任何一个能在文学史上存留下来并对后来的文学产生影响的文学现象,首先是创造了独特的文学人物,特别是那些“共名”的文学人物。比如十九世纪的俄国,普希金、莱蒙托夫、冈察洛夫、契珂夫等共同创造的“多余人”的形象,深刻地影响了法国的“局外人”、英国的“漂泊者”、日本的“逃遁者”、美国的“遁世少年”等人物,这些人物代表了西方不同时期的文学成就。如果没有这些人物,西方文学的巨大影响就无从谈起;中国二三十年代也出现了不同的“多余人”形象,如鲁迅笔下的涓生、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巴金笔下的觉新、柔石笔下的肖涧秋、叶圣陶笔下的倪焕之、曹禺笔下的周萍等等。新时期现代派文学中的反抗者形象,“新写实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以庄之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形象,王朔的“顽主”等,也是这个“多余人”形象谱系的当代表达。

“世纪病人”是这个谱系中的人物。不同的是,他还在追问关于归属、尊严、孤独、价值等终极问题。他在否定中有肯定,在放弃中有不舍。他的不彻底性不是他个人的问题,那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属性。他内心深处的矛盾、孤魂野鬼式的落魄以及心有不甘的那份余勇,都如此恰如其分地击中我们的内心。于是我想到,我们都是世纪病人。于是,世纪病人、“李晓桦”就这样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共名”人物。

严歌苓在谈到她移民早期的写作时说,“因为空间、时间及文化语言的差异,或者说距离,‘我像是裸露的全部神经,因此我自然是惊人地敏感。像一个生命的移植,将自己连根拔起,再往一片新土上移植,而在新土上扎根之前,整个生命是裸露的。转过去,再转过来,写自己的民族,有了外国的生活经验……的确给作品增添了深度和广度。”e这是一个成熟作家感同身受的切实体会。通过对近三十年来几部海外华文小说的分析,我们明确感觉到,海外华文文学表现出的家国关怀,是这一领域三十年历史的一部分。他们虽然具体书写的都是个人经历,但是这些个人经历绝不是大洋彼岸的孤立存在。这些作品在每个时段的不同情感和焦虑所在,不仅与国家民族命运相关,同时也与那个时段国家的整体氛围有关。80年代的文化矛盾、90年代的资本炫耀、新世纪的冷峻以及具有的反思、检讨能力,完整地表达了近三十年来海外华文文学的心理过程。但总体来说,这些文本表达的还是在两个世界边缘处的惶惑与不安。而这一心理特征不仅合乎人性,重要的是它无可避免。

【注释】

a转引自范伯群《民国武侠小说奠基人——平江不肖生》,《武侠鼻祖向恺然代表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页。

b仲密:《〈沉沦〉》,《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乙种)·郁达夫研究资料》 (下),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07页。

c李兆忠:《不可救药的误读——读留〈东外史〉》,《书屋》2005年第2期。

d张旭东:《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认同——西方普遍性话语的历史批判》,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6章第3节。

e江少川:《严歌苓访谈录》,《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6年第8期。

猜你喜欢

摩登文学小说
How to read a novel 如何阅读小说
斑驳
街头“诅咒”文学是如何出现的
摩登之家
倾斜(小说)
摩登上班族
文学小说
回到摩登70’S
不在小说中陷落
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