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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主义叙事的转型及其品质

2015-02-02张英

扬子江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英雄主义新世纪英雄

张英

在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非崇高”、“反英雄”的转型“历练”之后,新世纪的英雄主义叙事又开始了一次到目前为止尚未完成的转型。总体而言,这次转型在思想型英雄叙事和传奇型英雄叙事的两个方向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前者的代表作有项小米的《英雄无语》、刘醒龙的《圣天门口》、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马晓丽的《楚河汉界》、李洱的《花腔》、格非的《山河入梦》等;后者的代表作品有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都梁的《亮剑》、兰晓龙的《士兵突击》、麦家的《风声》 《暗算》 《解密》等。这些作品从不同角度为读者展现了在革命战争年代或和平时期英雄形象的多重面貌。新世纪英雄形象的塑造注意到了审美观和价值观的共进,注意到了文学性、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

顾名思义,思想型英雄主义叙事侧重于对英雄人物及其成长环境的思想力的挖掘,通过哲学思考和由世俗到形而上的转换来完成对英雄人物的塑造。作家们从不同视域去表现一度被历史遮蔽的英雄作为“人”的存在的复杂性,呈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叙事风貌。

刘醒龙的《圣天门口》从英雄人物的设置上看,其中主要人物尽管处在革命洪流之中,但皆为文化和精神英雄。如梅外婆,她秉持着基督教文化的精神气质,努力改造着社会变革时期的狂躁与戾气,是动乱年代“爱”与“善”的化身。雪大爹的精神气质来源于儒家文化的仁厚与宽怀,在日渐崩塌的现实道德秩序中做着顽强的抵抗,凸显了作为一个传统文化承载者的英雄气概。而革命者傅朗西的英雄地位的确立在于他作为一个新的文化代表的理想主义精神和为了实现理想的果敢行动。这三个人强大的思想力都能够穿透现实生活而获得形而上的省思。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中乌力图古拉是在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标准式英雄,他的成功模式与同时代人并无二致,并一度成为时代的精神遗产。然而这种精神在传承中遭遇了挑战。这种挑战不在于子辈不再膜拜英雄,而在于膜拜什么样的英雄。在儿子们心中父辈的辉煌岁月已然结束,狭隘与偏执的人性弱点在一个家族之中被放大,这种内化的负面影响远比僵化的英雄气节更打动子辈的心,对父辈的否定与超越就这样建立起来。在两代人生存与发展的矛盾背后其实是作者对过去的“英雄”的反思。李洱的《花腔》更具思辨色彩。作品中的葛任是一个无处不在而又从未出场的英雄,对他的寻找就是一个重新界定英雄的过程。葛任(个人)的意义并不在于铸证历史的真伪,他更像是一股跨越生死的精神力量,像是一个能够为我们揭示关于个人命运和历史革命的纷繁的意义系统。他带给我们的思考是,个人如何面对由“生”引发的诸种可能,如何正视“死之将至”的必然;是什么或拖沓或催促着旁观革命及参与革命的人们的脚步,个体的命运又是怎样搭建起了革命的巍峨形象。这为我们了解英雄主义带来了绵长的思考。此外,项小米的《英雄无语》、马晓丽的《楚河汉界》、格非的《山河入梦》等作品也都从不同角度呈现了英雄主义内涵的辩证思考,表达了在21世纪初这十年文学创作中思想性的回归。

以《亮剑》 《历史的天空》 《士兵突击》以及麦家的谍战小说等为代表的英雄传奇叙事是新世纪英雄主义的另一股清泉。这些作品沿袭了传统传奇叙事的经验和技巧,是延安文学以来有关英雄叙事的又一种继承和创新。这些英雄人物既有对革命、对事业的执着与忠诚,又有诙谐与浪荡的反正统的滑稽与“堕落”,更加贴近了大众时代的审美需求。

李云龙(《亮剑》)是一个“匪首”式的革命英雄,擅于带兵作战,敢于决策,屡建奇功。但他桀骜不驯、胆大妄为,善于“巧取豪夺”,成为声名远播的传奇人物。在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中同样塑造了这样一个“好坏参半”的英雄梁大牙。《士兵突击》中许三多“执着”构成了其成长的基点,英雄气质最终得以凸显。“许三多”式的英雄意志是对当下物化与私欲膨胀的社会生活的一种反拨,是重建当代人文精神的有效尝试。新世纪谍战小说把英雄的传奇叙事推向了高峰,除了因题材陌生化而具备的先天优势外,日常叙事的融入和丰富的情感体验是成功的重要因素。麦家笔下的英雄们都给人一种特殊的审美体验。这些人都拥有超乎常人的才能,如《暗算》中瞎子阿炳拥有神奇的听力,黄依依拥有数学天赋;《解密》中的荣金珍是研究人脑的科学家,《风声》中的老鬼李宁玉具有着超乎常人坚强意志力,陈家鹄是一位密码专家……就是这样一些奇人异士成了一次次“地下”战争的主角。另一方面,这些英雄也存在着诸多性格缺陷:阿炳是个弱智,陈二湖在离开红墙后患有痴呆,黄依依则生性风流,容金珍性格孤僻而谨慎。这种设定增添了这群特殊英雄身上的悲剧色彩。由此可见,在厚重的民族主义情怀之中显示出作者对个人命运和时代精神的关注和把握。

总体而言,不论是思想型的英雄主义叙事还是传奇型的英雄主义叙事,虽然也都是基于对这些人物的信仰的挖掘和建构,但与此前同类形象相比,已经不再是同质化的塑造模式。作家们不仅看到了不同文化背景和经历对英雄人物长成的规约作用,看到了不同时代对英雄的不同期盼,更主要的是让读者看到了作为英雄的个人主体与时代的互动关系,凸显了个人思想的重大意义。相对于上个世纪90年代的英雄主义叙事而言,这是一次重大的转型。

新世纪英雄叙事的转型成功有两个外在的因素,一是获得传媒技术有力支持,二是在迎合了主流意识形态需求的同时,也满足了当下大众的审美期待。后一点既是对英雄主义叙事传统的沿袭与发扬,也是对此前一个时期“消解英雄”叙事的反拨。这一反拨重建了英雄主义价值体系,完成与民族精神和时代发展的契合。

英雄主义叙事的转型在新世纪的勃兴得到了影视媒体的大力支持并迅速获得商业效应,这反过来又促进了以英雄主义为主题的文学创作。这种互动及效应成了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文学创作上的奇迹。《士兵突击》在2006年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并获得了多个奖项;电视剧《历史的天空》改编自徐贵祥的同名小说,而这部出版于2000年的小说也在2005年、2009年、2012年等年份再版销售。作为电视剧的《亮剑》比作为小说的《亮剑》更早的进入公众的视野。影剧热刺激着英雄叙事的发展,甚至直接为同类小说提供着创作模式。但更主要的是,新世纪十余年里,英雄主义叙事的转型与其与生俱来的“英雄品质”有着密切联系。“英雄叙事”是现当代文学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以“英雄”为叙事对象的长篇小说,几乎引领和规范了整个革命历史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全过程。当然,关于“英雄”,作家始终秉持着不同的思考和表述方式,英雄主义也因此呈现出复杂特征。20世纪90年代以后,“消费”最大限度地启发了中国人对于生存需求和实用价值的关注,消费主义与大众文化的合谋及时地实施了对原有文化贮存的破解,于是快速实现经济利益的文化产品相继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一度成为干预世纪末文学创作的重要因素。

对于90年代人们而言,“文革”的伤害造成了一种对“以十七年文学为根基”的英雄叙事的惯性抵触情绪,加之当下精神产品的多样化、转型时期作家的焦虑,为英雄主义在当代文学时期的第一次转型提供了精神和心理环境,应该说这个转型是负向的。虽然革命、建设、改革依旧是文学创作领域的高频词,但是与之相对应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宏大叙事等文学传统却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消解,就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整体过程而言,这无疑是一次伤害。这时期的一些创作虽然实现了对特定年代革命或军旅生活的关注,但很多创作是立足于对英雄形象的颠覆和结构,英雄主义丧失了应有的美学品格。好在对“英雄”意志的消解以及以此为代表的一系列“反英雄”、“反崇高”的文化现象,本身就不符合文化发展和积淀的规律,因此,也终究不会为这种消解提供旺盛的生命力。“反英雄”、“反崇高”不过是英雄主义在广泛而多元的社会形态调试中一次短暂的变奏。

把英雄主义叙事的再次转型作为问题提出,正是基于对个世纪90年代英雄主义叙事变奏的一种普遍认识。新世纪的英雄叙事试图重建根植于延安文学、十七年文学中的英雄主义道德观念和价值体系并有所调整。在主流意识形态的适度影响之下尽可能的实现英雄形象的生活化、立体化、艺术化,在确保文学的合规律发展的同时,实现英雄在当代的“鼓舞”和“唤起”功能。今天看来,这一意图似乎已经实现。虽然从表面上看,新世纪的英雄形象身上的冲动仗义、有仇必报、柔情万端等种种非理性特质似乎解构了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模式化的英雄形象,但就其本质而言,对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高扬,将个人利益置之度外,不顾一切的奉献牺牲,对事业的忠诚等品质是没有变化的。

可以说,这种变与不变,不仅体现了文化发展的自在规律,而且体现了英雄主义自身所具有的品质。在过去的一般认知中,人们习惯于把英雄或者英雄主义等同于现实的政治。基于一种惯性的认识,出于一种对政治的疏离,自然而言地就排斥着英雄主义。但其实这里被排斥着的是英雄主义的现实政治因素而非英雄主义本身。当现实的政治因素被调整、转换或者与本意相一致的时候,英雄主义的正当性自然会被重新唤起并获得广泛支持,尤其在缺乏偶像的时代更是如此。

当然,一种新的创作现象的出现,其原因往往是十分复杂的。就英雄主义这一主题而言,它的新世纪的兴盛既有政治的惯性,也有审美需求的惯性;既有对现实文化处境的反抗,也有对历史认知的反思。但无论如何,其中的关键因素还在于英雄主义自身品质的召唤,这是理解新世纪英雄主义再兴的一个基本前提。

在新世纪文学或文化这样一个场域中,英雄主义叙事巧妙地处理了英雄作为一种人物形象的构成因素,就是在不放弃主流价值体系的基础之上,融入了更加符合转型时期一般大众的审美需求。这一点与上世纪90年代英雄主义叙事产生了差别,主要呈现了两个深层的特征,即启蒙主义的新变和世俗化的介入。

如果我们以新世纪英雄叙事为基点,沿着启蒙主义的思路回溯,不难发现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中,作为一个鲜明的文化坐标,启蒙精神具有相当长久的生命力以及思辨特征。“五四”时代启蒙精神在中国确立和传播,“五四”文人和革命家的奉献在于将“启蒙”思想观念转化为具体的革命实践,因而带有强烈的实践色彩。就中国启蒙思想发展史而言,延安时期可以说是实践启蒙的异变期。政党成为启蒙主体,知识分子与群众一道成为“启蒙的对象”。这一时期的启蒙的目的表现在规范与团结上。从文艺的角度而言,《讲话》所建构的无产阶级文艺批评标准将文学创作都建立在“无产阶级信仰”之上,并确保每个人都在这一体系中确定自我取向,并投身于这项事业中。走出“文革”、“极左”时期的政治阴霾渐退,时代必然要求文艺要直面现实。这一时期的启蒙精神斡旋于历史和现实之间,带有强烈的思辨色彩,给日益复苏的个人主义文化注入新的活力。到了新世纪,科技进步,传播手段的成熟更加有益于自由思想的交流以及多元文化的互渗。在文学完全投入市场之后,思辨性启蒙精神在文学场域中形成了一个颇具意味的哲学事实:当中国式启蒙跨越了阶级(五四时期)、跨越了政党(延安时期)、跨越了感性泛滥的个人主义(新时期、90年代),最终指向了启蒙的赋形:宇宙、历史的主体——人。新世纪多元并存的文化形态与历史空间实现了“人”的“私”权的扩大。文学场域中的“人”(包括作者、读者、作品中的人物)有了更大的行动与思考空间。正是在这样的散发着理性光辉的“私人”启蒙得以发展壮大的文化语境之下,新世纪的英雄主义叙事疾驰而来,从而引发了我们对英雄主义的新认识、新发现。

在新世纪英雄主义叙事中最先被纳入到这种视野的是项小米的《英雄无语》。主人公“我爷爷”是一位地下工作者,他一方面出生入死,大公无私,对事业和信仰忠心耿耿;另一方面,也是在这样的年代,他漠视生命、漠视亲人,决绝无情。这样一位悖正相间、有义无情的传奇人物,能不能算做英雄呢?这是一部自觉反思当代英雄主义写作的开创性著作,开始了对英雄人物的公共属性的个人主义式的探究。与《英雄无语》稍有不同的是,《我是我的神》要思辨的则是对英雄本身的认知。像“我爷爷”一样的老英雄在新的时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儿女们排斥着父辈的英雄经验。在新时代下儿女们未必不能成为“英雄”,只是新式英雄们的成长经验与父亲的理想相去甚远。新式英雄们的成长轨迹无疑凝聚着作家对已成事实的革命事业和个人成长经验的深刻介入和分析,凸显了他们对个人主体选择性的重视。也许更值得玩味的是《圣天门口》中傅朗西这个人物。在“文革”时期,他受到批斗。这个批斗很有意味,一方面是来自于“极左政治”对他的迫害,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被他所引领的群众对他的质疑。如有四个女人到批判台上控诉:“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东西,你答应的幸福日子呢?你给我们带来了吗?……为了保护你,我家男人都战死了,你总说往后会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你要是没瞎,就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就是我们的好日子,为了赶来斗争你,我身上穿的裤子都是从别人家借的!……没有你时,我家日子是很苦。可是,自从你来了,我们家的日子反而更苦!”傅朗西惊诧于这样的质询,于是他开始反思到:“这么多年,自己实在是错误地运用着理想,错误地编织着梦想,革命的确不是请客吃饭。紫玉离家之前说的那一番话真是太好了,革命可以是做文章,可以雅致、可以温良恭俭让,可以不用采取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a看来,这仍然是一个主体的自我选择问题。类似的反思在《英雄无语》 《我是我的神》 《花腔》 《山河入梦》等都经常闪现。作家们常常将这些英雄人物放置在悖论性的环境中,甚至有时不惜让这种悖境向荒诞延伸,以期获得对英雄作为普通人的多面考察和存在意义,进而呈现出英雄人物的多面性、复杂性。

为了完成启蒙的英雄主义的转换,作家们也常常把英雄人物知识分子化。葛任自不必说,乌力天扬、乌力天赫等也是如此。甚至在《圣天门口》中,各种冲突的产生与运行就是在董重礼、傅朗西、梅外婆、雪大爹等各类知识分子之间的较量过程。即使像在最不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乌力图古拉、李云龙、梁必达等人也都被赋予了知识分子色彩(通过设置知识分子搭档或者对手),那些纯粹的知识分子也不再被嘲笑或者被改造。这样一种知识分子化的转换为作品焕发了无限的思想容量,体现和实现了作者们努力向启蒙主义靠拢的写作意图。

再看世俗化问题。前文已经提到,新世纪英雄主义叙事的转型得以实现的一个根本原因在于对“人”的“私”权的扩大。这种扩大,一是能够呈现一个人的最原初的思维,它把英雄人物从英雄主义的公共属性中解放出来,进而形成了多层面的英雄观;二是它也把英雄人物从神秘的光环中解放出来,还原其参与日常生活的公共属性。前者是对上世纪90年代“反英雄”、“反崇高”的形塑模式的反拨;后者则是对上世纪80年代以前英雄主义观念的矫正和创新,强调了英雄人物作为人的日常生活属性,亦即它的世俗性。

首先,新世纪的英雄主义叙事更加专注于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把握,常常通过小冲突来表现英雄人物身上的烟火气息。如《圣天门口》中,傅朗西几乎所有的成就都建立在日常的算计、争斗、妥协、欲望和颠簸流离中,但正是这些琐碎的世俗的日常生活最终成就了傅朗西的革命大业。《花腔》在白圣韬、范继槐的追述寻找葛任的过程中,不断加入充满生活气息的话语和场景,而许三多一次次超越自己并超越别人,并最终获得了草根阶层的英雄主义的胜利。向世俗和日常生活的回归,不代表对精英和重大生活的忽略或解构。不管是在历史进程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个人总是不能一贯地生活在高蹈的重大事件中。因此回归生活,不仅使英雄近距离与我们相映照,而且也符合大众审美需求。

其次,凸显了人物性格逻辑的“冲突规则”。按照一般的理解,人物性格的逻辑总是按照环境所设定的规则来进行的。在传统的英雄叙事当中,不论主人公性格如何,它的发展轨迹总是确定的,因此一旦在作品中出现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情况,那就是因为这种设定过于严格。打破僵局的办法就是把人物的自身逻辑从整个作品的大逻辑之中跳脱出来,在本文所涉的作品中,作者赋予了英雄人物一种未经驯顺和培植的气质。显示了创作者们对传统英雄人格进行祛魅处理的意图。比如李云龙,骄横霸气、恣意妄为,甚至为了营救自己的未婚妻,发动了一场事关全局的战役。这种气质在以往的英雄叙事中都是用来刻画反面人物的,而在《亮剑》中,却成为正面人物的符号。李云龙身上的这种痞气曾经在《红日》中石东根身上有过流露,但旋即被修正。在《红高粱》中余占鳌身上有过,但他并不是一个在主流意识形态规范下的英雄。而只有在《亮剑》中,李云龙形象的存在才能集二者于一身。这些从世俗中走出来的英雄,他们的言行中渗透着民间认同的朴实的道德原则,有着共通的伦理情感和审美情趣,透着诙谐、幽默的喜剧元素。

再次,在“革命+恋爱”的动力元素中强化了世俗的诱惑力。“革命+恋爱”模式是一种有关革命历史叙事的传统。虽然在上世纪20、30年代遭到批判,但始终未得到彻底修正。后来这一模式中的恋爱超越了物质和肉体而逐渐走向了精神领域。如林道静的三次革命性转变就验证了这一逻辑。《保卫延安》 《红日》等红色经典中,未必都有林道静式的革命与恋爱,但作为一种潜在线索,为读者预留了想象和阐释的空间。上世纪末红色经典改编中某些情爱主题的凸显正是这种空间的释放。这说明了这种模式对情节推进的意义,也说明这种模式在有关革命和历史叙述中有着非关文学的动力性作用。

新世纪的英雄主义叙事继承了这一叙述传统,并且在品质上实现了向原初动力的回归。如在《我是我的神》中,师长乌力图古拉在祝捷大会上见到了萨努娅。他立刻认定萨努娅就应该是他的老婆,结果就真的如愿。在《父亲进城》中,石光荣刚进城就对欢迎队伍里的褚琴一见钟情,接着就发动猛烈的爱情攻坚战。梁大牙之所以参加革命,是基于对东方闻音的一见倾心。同样杭九风的革命进程中阿彩的诱惑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在《酒神》中,常发的口头禅就是“马背上有酒有女人”。当然,这种情节设置尤其在被改编成影视剧之后,它干预了大众审美认知状况。比如有人评价说,“新英雄主义的特有的英雄美人模式使得平民又一次享受了美女盛宴,激发了平民对爱情的无限憧憬。”b也有人说,“从《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石光荣,到《历史的天空》中的姜大牙,再到《亮剑》中的李云龙,当红色经典翻拍剧屡遭滑铁卢时,将主旋律‘另类了一把的红色原创剧却为我们开创了一个荧屏‘新英雄主义时代。”c

我宁愿在最原初的意义上来解读“革命+恋爱”这一模式。举例并不是说明“力比多”就是革命过程中的原发性因素,但它至少表明了它与革命的伴生性。也正因此,才使革命英雄回落人间。它在放大具有“神”性的英雄人物世俗情怀的同时,最终使他们走进了“人”的怀抱。有人说,“社会的传统文化总是跟同时代的兴趣爱好和价值体系相吻合,因为它不是一堆绝对的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一个连续不断的选择和阐释过程。”d我相信,英雄人物回归日常生活,重拾世俗情怀也正是我们所处的大众化时代的必然选择。

【注释】

a刘醒龙:《圣天门口》下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184页。

b常玉荣、侯艳娜:《草根的梦幻空间——论新世纪以来军旅题材影视剧的新英雄主义倾向》,《长城》2009年第1期。

c吴晓东:《你拼你的绝活,我找我的娱乐》,《中国青年报》2005 年12 月12 日。

d[英]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通俗文化导论》 (第2版),杨竹山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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