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戏楼听楚剧
2015-02-02刘斌
刘斌
这些日,借在汉出差之机,忙里偷闲,连续5天,来到坐落于千古名楼黄鹤楼之下、巍巍长江大桥之畔的演艺场所黄鹤戏楼,扎扎实实全神贯注地欣赏了5场楚剧——乡音乡韵慰游子,戏里戏外汇浓情,真有说不完的快乐与抒不尽的感动!
这是湖北省演艺集团推出的“2013年夏季艺术惠民”系列活动之一,演出单位为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楚剧团。10天10场大戏,皆是湖北省楚剧团的看家剧目,担纲主演的全是我省楚剧界最为当红的名家大腕。5月12日的《楚剧声腔演唱会》,拉开了此次艺术惠民活动。的序幕。演唱会可谓群星闪烁,光彩照人:张巧珍、吴招娣、李祖勋等几位阔别久矣的老艺术家与彭青莲、詹春尧、陈常喜、李丽超、胡晚英、欧阳阿芳、张虹、周金元、邹爱华、王洪敏等多位活跃在一线舞台、造诣深厚的中青年艺术家会聚梨园,同台飙戏,一段段耳熟能详的经典楚剧唱段,不时撩拨人的心房,激起现场观众阵阵热烈的掌声。接下来,依次演出了《访友》《蝴蝶杯》《李三娘》《潇湘夜雨》《吴天寿观书》《白扇记》《双玉蝉》《珍珠塔》《左维明巧断绣鞋案》《双揭榜》等大戏或折子戏专场——置身现场,躬逢其盛,经典的剧目,精彩的表演,引人入胜,让人流连忘返,赞叹连连,看得人连班都不想上了!兴奋之余,免不了心生遗憾与感慨,责备自己与楚剧艺术结缘太迟,在汉学习、工作长达近二十载,竟是头一次与楚剧艺术零距离接触!也不晓得是我关注楚剧太少太迟,还是演出方演出资讯传播不够?
记得20余年前,那时还在乡下小县城一个漏雨的小平房里发愤攻读。晨昏颠倒、废寝忘食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花上5毛、1元钱,到江堤外卖老鼠药的地摊上,去买来翻录的《白扇记》《庵堂认母》《四下河南》的楚剧磁带。夜深人静,读书读累了,就取出单放机,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楚戏。楚剧那忧伤的[迓腔],让人沉思。特别是那些个九曲回肠、哽咽衔愁、悲惨凄恻、苦大仇深的[悲迓腔]的调子,每每让人不忍卒听。实在是听不得,一听,就有催人泪下的力量。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在姹紫嫣红的中国戏曲百花园中,能够让人一听就忧伤、二闻即泪涟的声腔板式旋律,必属楚剧[迓腔]与[悲迓腔]无疑。那时候穷,饥一餐饱一顿的事儿,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物质生活再穷再困,追逐精神食粮的劲儿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只要有个几块钱的家当,便一定会去地摊上淘回几合翻录的楚剧磁带,再尽可能多地买上几截电池,一饱戏瘾。因为买不起音像店正版的磁带,所以就只能买便宜的翻录带。那些翻录带子的原版,有的内容原本是中学生英语,有的是农业科技站科学种田的科普资料。翻录的人,往往是在这些已经录了十回八回的录音带上再次录音,所以那音质自是无法保证,“咔嚓咔嚓”的噪音,有时竟然盖过楚剧的旋律。有时,录音衔接处,还会忽然冒出几句“早稻育秧需要注意的几个事项”与“中学生英语语法”之类的弦外之音。因为反复播放,来回倒腾,本来磁带就已劳损过度,有时正听得入迷,忽然,单放机就卡壳子了,搅带了,于是就赶紧地摁停放键,小心翼翼地将磁带取出,置于木床之上,谨小慎微地将缠绕在一起的录音带徐徐理开、拉抻,瞪大眼睛,双手颤抖地用透明胶带将磁带绷断处小心粘连,又重启按键,继续着未完的悲情。还有的时候,听楚剧听得忘了形,不知不觉,就到了转钟鸡子叫,可那连台本的总数有8盒之多的《四下河南》的磁带,才听到第6盒,就渐渐感觉到磁带像老牛拉车懒驴推磨,越转越慢。于是就知道,电池没电了。于是,就又钻出被窝,冻得发抖,开门,到屋檐下,寻得半截砖头,将电池一截一截地轻轻捶扁,待电池勉强又能拉动磁带,将就着听完全本的楚戏——那种寒夜听楚剧的幸福,每每忆起,都会觉得无限温馨与甜蜜!
1994年的一个秋夜,桂子山上,丹桂飘香。大学宿舍,10点钟一到,照例的,寝室熄灯了。暗夜中,收音机里传来楚剧优美忧伤的旋律,播放的是湖北省楚剧团李派名家李祖勋老师演唱的经典唱段。《访友》《杨乃武与小白菜》《白扇记》中一段段熟悉的旋律汩汩流淌,听得人心痒神驰,胸酣气畅,睡意全无。我就着蜡烛,连夜给李祖勋老师写了一封长信,表达对艺术家的尊崇与仰慕。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李老师热情洋溢的回信。信中表达一名艺术家对青年大学生热爱楚剧艺术的欣慰之情,同时,还说到了楚剧艺术市场不太景气的现状,颇多惆怅慨然之感。李老师还告诉我:楚剧在武汉演出的机会不多,主要还是在黄陂、孝感一带的农村地区演得要多一些。他说一旦在武汉有演出,一定会接我去看的。李老师还随信给我寄来了有他亲笔签名的在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棚录音的一张现场照片。2003年,那时,我还在中央电视台从事新闻工作。在央视1000平米的演播大厅外,正巧遇着了李老师他那当歌唱家的唱《山路十八弯》的女儿李琼。我给她说起了与李老师的书信往事,她顿时显出非常惊喜的神情。
这些天的黄鹤戏楼,每一天都在上演着精彩的楚剧。9天的大戏,梅花奖与文华大奖获得者、著名楚剧表演艺术家彭青莲女士,连着4天,都是主演“女1号”。她那悠扬的、深情的、富于抒情性与歌唱性的楚剧声腔,总让我沉醉其中。闭上眼睛,以为是在听着优美的中国歌剧;张开眼睛,又为她那工于刻画人物、载歌载舞的精湛的艺术表演所深为折服;还有省楚的当家小生陈常喜,扮相好,嗓子好,声音又透又亮,高亢明净,如汉江碧水,空阔洗练。他的身段造型,一举一动,都透出儒雅潇洒,尽显倜傥风流,实在是极为难得的楚剧小生翘楚。最为难得、尤其难忘的是,这回,还听到了原汁原味、最具传统味道的“关派”唱腔(由楚剧前辈艺术家关啸彬先生所创立的青衣流派唱法)。演唱者是刚刚从湖北省汉川县福星楚剧团调来的优秀青年演员邹爱华。5月17日,上演楚剧经典折子戏《白扇记》,她扮演的是小渔网的母亲黄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忧伤的[悲迓腔]过门奏响,[导板]唱道:“黄氏女/身困在/洪升典当(啊)∥”她的“黄氏女”三个字两小节旋律刚唱完,台下就掌声阵阵,叫好连连。接着,在[长锤]的锣鼓声中,她愁苦万端步履千钧地缓缓踱出,走一步,观众就一个好。接着唱下句:“思老爷/想我的金元儿(啊)/泪洒(呀啊)胸膛(啊哎——)∥”一字一顿,三字一甩,重音如捣,轻声若泣,一陡一甩之间,铺天盖地的悲鸣,倾吐着痛彻肺腑的遭际,和着忧愁惨怛的丝弦锣鼓,台上台下,顷刻间,就汇成了泪水歌哭的海洋!
我少年时期,嗓子呱呱叫,与嗓音条件最好的女生可以同调演唱。不料想,变声期一到,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公鸭嗓子”。出师未捷,带着事业未竟的遗憾,咬紧牙关,转谋其它生路。因此,天然地对艺术心存敬畏,实诚地对艺术家们心怀敬仰。感怀于陈常喜老师唱做念打俱佳、外形扮相身材之好之全在艺术家中实为难得,遂有与君来迟相见恨晚之憾。
我问他:“陈老师,咱们楚剧接班人培养的情况好吗?”
陈老师答道:“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个,觉得没什么前途。苗子一少,成材的几率,自然是不高的呀。”
热闹的酒席宴前,坐在我左侧的彭青莲老师得知我在现场用爱派录下了由她主演的《双玉蝉》中的多个视频片段,就问我能否将视频给她转录成碟。我愉快地答应了。彭老师告诉我:“那天的演出,我的状态非常好!美中不足的是,就是觉得现场的观众好象太少了。这么好的戏,怎么就没人来看呢?”彭青莲老师的话,像在自言自语。我侧耳聆听,心情陡地开始沉重。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5天来,在黄鹤戏楼看楚剧的观众,每天不超过200人;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5天来,在黄鹤戏楼看楚剧的观众,满头黑发的,好象也只有我一个。其实,我已是年届不惑,算不得小的了。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黄孝花鼓楚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