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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与坚守
——论“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文学研究者的意义

2015-02-01张巧玲刘方政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文学

张巧玲 刘方政

(河南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突围与坚守
——论“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文学研究者的意义

张巧玲 刘方政

(河南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当今时代的文学虽然面临着传统的阅读方式日益走向式微、人们用于书本阅读的时间越来越少的危机,但实际并不缺乏阅读的欲望,而关键在于如何重新界定“文学”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如何重新认识与评价人们如今的阅读期待以及现时各种文学现象所呈现的全新价值理念及其与过去不同的表达方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的提出,首先意味着文学研究界的又一次学术突围,它最大限度地拉近了文学研究与最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之间的距离,使学术研究直面社会人生的现实变迁。其次,将普通人的文学阅读情况纳入学术反思的范畴,这表现出一种清醒的理性自觉意识,也反映了这个喧嚣时代学者坚守责任与良知的持续努力。

“当前社会‘文学生活’”;学术突围;理性坚守

当今的时代对于文学来说,可能是最坏的一个阶段——商业化的极速进程,微博、微信及其他新兴媒体的迅速发展,不仅带来了人心的极度浮躁与焦虑,也导致传统的阅读方式日益走向式微,人们用于书本阅读的时间越来越少;当今的时代对于文学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一个阶段——社会心态趋向多元,受教育人口的空前增长,不仅赋予更多人亲身参与和张扬自我的良机,也进一步提高了整个社会的文学水准与理论水平,进行文学性质的创作与阅读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著作的热卖,到因曾经热播的电视剧《来自星星的你》而造成的书籍《爱德华的奇妙之旅》①美国作家凯特·迪卡米洛2006年创作的一部儿童小说,引入中国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社会反响,因为这是《来自星星的你》中男主人公非常喜欢且经常引用的一本书,导致了如今人们对它的热烈关注。在韩国,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形。参见北国娱乐(http://ent.lnd.com.cn/ news/2014-02/16/content_3476688.htm)、南方都市报(http://epaper.oeeee.com/H/html/2014-02/15/content_2020329.htm)、作家网(http:// www.zuojiawang.com/xinwenkuaibao/6675.html)等网站对此的报道。的脱销、《鬼吹灯》以及《盗墓笔记》等小说所拥有的巨大读者群②如《盗墓笔记》的大结局首印达210万册,前1~7册更是销量达到近1000万册,参见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subview/ 582208/6687576.html中的相关介绍。,这个时代或许并不缺乏阅读的欲望,而关键在于如何重新界定“文学”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如何重新认识与评价人们如今的阅读期待以及现时各种文学现象所呈现的全新价值理念及其与过往不同的表达方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的提出,首先意味着文学研究界的又一次学术突围,它最大限度地拉近了文学研究与最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之间的距离,使学术研究直面社会人生的现实变迁;另一方面,将普通人的文学阅读情况纳入学术反思的范畴,这其中表现出的清醒的理性自觉意识,也反映了这个喧嚣时代学者坚守责任与良知的持续努力。

正如福柯的话语权力和布迪厄的场域理论所提示的,人们自我主张权力的获得,必须经历一个复杂的社会斗争过程,只有那些在公共领域具有发言权的人,才能使自己的利益要求被社会所认知,并进而维护自己的权利。正因如此,伊瑟尔摒弃了将文学与现实对立起来的传统看法,而将文学看成是现实、虚构和想象“三元合一”的产物、一种对于现实与虚构疆界的双重“侵犯”:“其一是,虚构化行为再造的现实是指向现实却又能超越现实自身的;其二是,无边的想象反倒被诱入某种形式之中。这两种情况都存在着越界现象:现实栅栏被虚构拆毁,而想象的野马被圈入形式的栅栏,结果,文本的真实性中包含着想象的色彩,而想象反过来也包含着真实的成分。”①[德]沃尔夫冈·伊瑟尔:《虚构与想象:文学人类学疆界》,陈定家、汪正龙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4页。换句话说,文学虽是一种虚构但绝不虚幻,它的表达从来与社会人生的现实状况息息相关。文学研究会“为人生”口号提出的现代意义,不仅在于它要求文学表现现实人生,更重要的是它更新了人们关于文学应该表现谁的人生、应该表现人生的什么方面的观念,使下层百姓的日常生活代替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传奇人生,成为文学的主要表现对象,并通过对普通百姓艰难生活的描写,唤起人们对于底层人物生存境遇与心理状况的广泛关注。然而,无论是二周、老舍等现代作家,还是王蒙、二张等当代作家,其突出的启蒙立场和精英倾向,使得他们作品中的底层人生往往成为他们自身社会价值观念的载体,只是作为知识分子思想认识的注脚而存在,底层人物也因此成了“被代言”的对象,与作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隔膜②如许多论者对于《获虎之夜》中黄大傻形象真实性的质疑。,也只有在经历了新写实主义、晚生代作家和底层写作等文学过程的今天,普通人的平凡人生和世俗欲望才真正有了最大限度的自我表达和自我确认的可能。

这些现象同时反映了长期以来在学界通行的现代文学作用于启蒙与救亡两方面的观念,已经一定程度上无法全面概括与应对当今社会纷繁复杂的文学现象的现实。换句话说,如今的很多人阅读文学作品可能已经主要不是为了获得对于社会人生与政治问题的深刻认识,而是为了缓解现代生活的巨大压力,得到心灵的宁静与情感的满足③叶诚生曾用“越轨”的现代性来概括民初小说对小说世俗本性的回归与保持边缘姿态的自觉,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今天的文学创作。参见叶诚生:《“越轨”的现代性:民初小说与叙事新伦理》,《文学评论》2008年第4期。。如果说卡尔维诺对于经典的定义——“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是谁和我们所到达的位置”④[意]伊塔洛·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黄灿然、李桂蜜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0页。,强调的是经典作品对于民族文化承续的重要意义,那么,如今流行的各种文学性质的作品某种意义上同样担负了当代人心理与感情上自我确认、自我理解与自我抚慰的功能,同样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我们自我的身份与处境。这必将迫使文学研究者进一步调整关于文学价值的观念,认真思考将中国传统文论中言志缘情的“情本体”观念进行现代性转化的可能。

以现时依然非常流行的各种网络穿越小说为例,固然如许多论者批评的,这些小说是一些人凭借白日梦逃避现实的手段,但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和满足了当代人对于国族命运的真实祈望——因为痛感于曾经的无比辉煌的大唐帝国经由宋明以后的无奈衰落,诸如《大宋之风流才子》、《回到明朝当王爷》等穿越小说都特地让主人公回到这些重要的历史节点,借助来自现代社会的先进理念与科学技术,这些小说的主人公皆成功地扭转了中国自晚清后积贫积弱的命运。其中无论是石坚“凡是犯我宋人者,我石某人那怕用一生时间,那怕远在欧洲,我石某人要帮助我煌煌天朝去诛之”⑤午后方晴:《大宋之风流才子》,http://read.qidian.com/BookReader/1229431,23789563.aspx。的誓言,还是杨凌带领明朝海军战胜了曾经天下无敌的葡萄牙海盗,“打造了一个版图最大、实力最强的强国,迄今屹立于世界之巅”⑥月关:《回到明朝当王爷》,http://www.23us.com/html/8/8998/2528155.html。的构想,都凝聚了普通中国人对于中国现代化道路问题的思考、对祖国强盛的殷切期望,从而显现出一种鲜明的现代国族意识。

通俗文学这种将原本局限于知识精英圈的现代性观念进行世俗化的改造,使之最终能够在全社会得以推行的作用同样体现在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中:在以爱情和宫斗、宅斗为主题的小说中,人物间勾心斗角的残酷争夺过程的再现,不仅是对传统大家族式生活方式与一夫多妻制度下的权利斗争造成的人性丑恶面的集中展示,也验证了女主人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观念的合理性,强化了现代爱情观、家庭观中对于专一、平等等原则的坚守;以探案为主题的小说中,对破案过程中主人公收集证据、勘察现场和判断推理等行为的描写,则反映了作者重视证据、倚重理性的现代办案理念——“作为验尸官,你是唯一能为死者说话的人,他在用他的身体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他在死亡过程中经历了什么!而你,完全忽视,甚至都没有仔细检查过尸体的每一处伤痕,每一个细节,就武断下结论,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凶手也将逍遥法外!”①浅绿:《错嫁良缘之洗冤录》,http://vip.book.sina.com.cn/chapter/149728/99279.html。以科幻为主题的小说更不仅肯定了探案小说中反复突出的科学信仰,还对科学技术可能产生的副作用进行了深入反思——“三十八年后,在叶文洁的最后时刻,她回忆起《寂静的春天》对自己一生的影响。在这之前,人类恶的一面已经在她年轻的心灵上刻下不可愈合的巨创,但这本书使她对人类之恶第一次进行了理性的思考。这本来应该是一本很普通的书,主题并不广阔,只是描述杀虫剂的滥用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但作者的视角对叶文洁产生了巨大的震撼……而本书让她看到,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大革命’是没有区别的,对我们的世界产生的损害同样严重。那么,还有多少在自己看来是正常甚至正义的人类行为是邪恶的呢?”②刘慈欣:《三体》,重庆出版社2008年版,第14页。——从而在另一维度上实现了对于人性与科学的现代性批判……而考虑到这些观念在读者中造成的共鸣③如网友melissa对《何处金屋可藏娇》中陈娇拒绝刘彻情节的评论:“让阿娇过想过的生活吧,不要写得太悲了,毕竟阿娇也不一定非要做皇后吧,那只是个虚名而已,她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且能活得很好,一个人太依赖别人是一种悲哀,让她活出自我,活得精彩一点……”(http://www.jjwxc.net/comment.php?novelid=98034&commentid=40733&page=1),体现了对于平等、自由、独立等现代观念的确认。,这都显示了通俗小说在帮助今天的普通读者进一步坚定现代性价值理念方面的作用。

网络通俗小说因此同样成为现代人自我人格成长的一种见证。比如,在现代社会,如何妥善处理人际关系是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难题——对于他人与自我界限的清晰划分虽然是现代人权观念建立的重要基石,是现代人必须坚持的理念。具体到《终身大事》、《伤逝》等涉及现代人爱情问题的文学作品中,这一理念就化为对爱情中仍然必须坚持自我追求观点的赞同④曾经轰动一时的电视剧《牵手》也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现代定理。,并成为当今人们处理爱情问题的准绳。但“自我”同时是一个需要理性约束的对象,对于它的过分强调可能造成“自我”的过度膨胀,造成“自我”与“他者”的尖锐对立,导致现代人“他人即地狱”的绝望体认与孤独处境,导致对于他人的冷漠与戒备乃至自私自利观念的盛行,导致一系列的环境生态问题。《三救姻缘》中的女主人公云起作为一个标准的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后因一次偶然机会救了九王爷的命,并在患难中与他产生了真挚的感情。可是一旦知道了九王爷的真实身份,现代人的所谓矜持与自尊却使她违背本心要拉开与九王爷的距离,直接造成了两人本不应承受的精神苦痛,而最终,过去的“九王爷”、今天的“佑生”那段“两情一旦相许,就从此共同作战,不会分离……我从不觉得我还是我自己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可你还是觉得你只是你自己,和我没关系……”⑤笑声:《三救姻缘》,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66763&chapterid=29。的表白,使女主人公认识到了自己追求独立外表掩盖下的自私与无情,获得了对于爱与坚持自我的本质与真谛的真正把握。回到虚构世界里从想象中的古人那里学习如何用一种更温情、更宽容的方式处理人际关系,因此成为现代人治疗自身“爱无能”症状的一种有效方式。

“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的文学史意义正在于此,如果说哈贝马斯的“公共知识分子”理论更强调了知识分子对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参与,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更侧重于对于知识分子反抗立场的坚持,“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及其包含的对于日常人生中普通人与文学互动关系的关注,则主要表现为一种价值立场的主动选择,这不仅使活泼泼的“文学生活”正式进入研究者的视域,使文学研究成为现实人生有关的学问,进一步扩大了文学研究的边界,也反映了知识分子对于自身在这个多元社会中所处位置的再次设定,显示了他们摆脱既有观念束缚、吸纳新知的宽容心态和力图突破“学院化”治学模式的努力。

另一方面,反对随随便便地将一些还没有经过时间检验的作品目为“经典”、以求文学史书写的所谓“创新”甚至获得商业利益的主张,固然表现出一种审慎而又严肃的治学态度,但这绝不意味着忽视对于现今所有与文学相关材料的记录保存。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视记录历史的国度,又是一个非常不重视记录历史的国度,因为,之前的大多数历史书籍主要记录的是所谓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而对平凡百姓特别是他们文学阅读、书写情况的记录却是严重不足的。特别是在今天的条件下——就像之前的调查显示的:“事实上,国民的文学阅读状况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差,在2012年国民阅读情况调查中,文学依然是最受人喜欢的阅读类型;而且,文学阅读与受教育程度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我们所调查的农民工虽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与他们阅读当代文学较少的事实之间关系并不大。在我们所进行的调查中,有一道单项选择题‘你是否喜欢文学’中,肯定的回答占到了65.4%的比例。可见,与一般大众一样,农民工群体并不缺少对文学的热情。即使是对当代文学,农民工也并不排斥,相反他们普遍持着比较认可的态度。在‘你是否喜欢当前文学’的选项中,有56.8%选择了喜欢,43.2%选择的是不喜欢,而且,那些选择‘不喜欢’者所做的理由选择中,有31%的人选择‘没有时间读’……”①贺仲明:《农民工当代文学阅读状况调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8期。文学已经真正成为每个人生活的有机部分,“文学生活”不仅意味着文学已经能够全面反映我们时代的方方面面,更在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阅读和书写参与到文学中去。在此意义上,当今天的学者因难以获得诸如“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文学”、“文革时期地下文学”等论题的完整资料而扼腕叹息的时候,“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的提出所代表的对于亚文化现象的关注,再一次体现了学术界对于现实人生的正视,使得过去不被文学史书写所特别关注的非严肃文学和读者阅读反应等的相关资料得到了有意识的收集与整理,为今后的研究者更为全面地了解我们今天的文学生态提供了坚实的保证,从而显示了一种新的文学史书写的可能。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如果说“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体现了现今学者对于民间立场的回归,那么,正如许多论者警惕的,“民间”自身的藏污纳垢性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商业化过程中的趋利冲动造成的文学低水平的自我重复与庸俗倾向在通俗文学中的普遍存在,“形形色色的流行文化活动可以给人以感觉的刺激,给人以种种梦想,给人以交流的机会,给人以逃遁之处,但很少能给人以真正的人本价值——使人的智慧、理性与人格获得提升”②高小康:《大众的梦:当代趣味与流行文化》,东方出版社1993年版,第193页。;其次是通俗文学娱乐化追求中包含的敬畏意识和严肃态度的缺失——换句话说,网络穿越小说之所以被很多学者诟病,主要不是因为其与历史事实的不相符合,某种意义上完全符合所谓的“历史真实”的文学作品本来就不存在,而是因为其中充斥的可以任意改变历史的“玛丽苏”、“杰克苏”③网络术语,意指无理由地受到所有人热爱的完美男女主人公形象。式的自我迷恋与自我逃避,因为其中充溢的沾沾自喜于照抄照搬现代文明成果并认为其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文化惰性;最后,上述只知抄袭懒于创造的惰性正反映了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民族精神文化方面的一种痼疾——穿越时间、改变历史的主题并不是中国作家的独有选择,只不过和中国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只是睡一觉、发生一次事故甚至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穿越时空,把描写的重点放在穿越者在异时空的经历不同,外国穿越小说中更关注的是对可以穿越时空的机器的工作原理的设想④当然,不能用科幻小说的标准来要求中国现时流行的穿越小说,但是,考虑到科幻小说正好是国外比较受读者欢迎的通俗文学样式,这恰恰反映了不同国家国民性的差异与中国社会国民科学素质相对较低的实际状况。,或者是对于穿越时空引发的伦理问题及其背后的哲学问题的思考⑤如斯蒂芬·霍金的“时序保护臆测”——自然界总会找到一个阻止人们到过去的时光中去旅行的办法;穿越时空的“祖母悖论”——一名时间旅行者回到了过去,杀死了当时还是个女孩的亲生母亲,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出生也就无法完成这个谋杀了,等等。,以及其中体现出来的人性拷问⑥如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对于穿越者给自己亲人的心灵造成的影响的探讨。,这些都是需要学者以一种清醒的理性眼光加以指出的,是当代知识分子社会责任的一部分。

在这个意义上,回归民间立场并不意味着以一种犬儒主义的心态来看待乃至迎合现在社会流行的各种价值观念,“但在传统的民间天地里,有一种原始正义作为指导生活的伦理标准,使其在浑浑噩噩中自有清浊之分;而在现代都市里,本来就虚拟化的价值取向一旦丧失了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的参与,其虚无情绪就会变本加厉……”⑦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8页。比如轰动一时的《小时代》系列电影所引起的争论⑧这里无意评论争论双方孰是孰非,因为这是一个多元时代必然出现的现象,但涉及“抄袭”事件中一些网友的态度:“凭什么那么多人抄了,就跟小四过不去?”(http://tieba.baidu.com/p/3027563143),反映了一种时代精神的浮躁。,再如现今搜狗等输入法的盛行,在强调汉语的语音属性的同时——这一点与五四先驱汉语拉丁化的主张有某种相通之处,因其主动向西方表音文字的靠近,的确增大了中国文化与其他文明沟通交流的可能——也带来了人们对汉字象形、表意等可能更具文化根性的属性的忽视,从而引起了现今各种书写中词语误用、乱用⑨如现今网络上流行的“普大喜奔”、“不明觉厉”、“人艰不拆”等创造,在显示了汉语巨大包容性和生命力的同时,也严重威胁了汉语使用的规范性,给汉语初学者造成了困扰。和错别字现象的盛行等等,这些都需要学者坚持自身的反思立场与批判精神,以发挥知识分子人类道德守夜人的职能,因为,“要想使得‘多元共生’不流于相对主义,批判精神不堕落为虚无,就有待在更大范围内重建价值立场。这当然是很难的,我们也不能只是抱怨和等待。现在能做的,是认真思考现代文学研究在当代价值重建上能起何种作用,我们的研究是否多少还能作为‘天下之公器’,这其实也牵涉到现代文学学科‘安身立命’的问题。”①温儒敏:《现代文学研究的“边界”及“价值尺度”问题——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现状的梳理与思考》,《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因此也成为“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的题中应有之意。

“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反映出的理性精神还表现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与以往主要以作品为中心研究作者与读者心理过程的研究范式不同,“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引入了社会学、统计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将关注的重点放在对于文学阅读行为本身的考察上,使看似随意无序的阅读选择在分门别类的比较中获得整体性的意义,将看似杂乱无章的阅读行为纳入理性研究的范畴揭示其中深层次的内涵,显示了研究者使文学研究作用于现实人生的积极探索,展现了研究者将出处错综复杂的文学消费状况加以理性梳理与评判的自觉。

对于知识分子社会责任的主动承担同样体现在“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非主流”文学的关注方面。所谓“非主流”文学,指的是独立于主流文学与流行文学之外的文学现象,如活跃于大学校园内的文学社团、学生演剧和高校校报副刊等。由于这些领域的文学创作、演出往往不以营利为目的,潜在的接受对象主要集中于高校,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其作者也带有更多的业余特征,反而给了“非主流”文学创作与欣赏的巨大自由,特别是其中非中文专业大学生所表现出的对于文学的热爱:“如果说我心里有一条通往月亮的路,那就是文字。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整理思绪,把心中的万分感触,铺就一篇文章,感觉那文字犹如宁静美好的月华洒满全身——而这,就是最大的幸福。”②杜妍琦:《文字带来的美好》,《山东经济学院报》2010年11月11日第4版。正使之成为在校大学生记录自我成长轨迹、缓解内心压力、抒发对于社会人生的青春感悟和表达他们对于以文学为载体的善美理想的真诚向往的主要场所,虽然有些幼稚,但仍然散发着一种青春洋溢的动人气息:“所以年轻的朋友们,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只是哭过以后我们仍要坚定地继续前行。哭完了,我们仍要微笑着面对生活,依然要面向太阳,骄傲地活着。那眼泪洒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上,浇灌着坚强,我们长大了,长大的还有我们的坚强。”③任变婷:《眼泪流成诗》,《山东理工大学报》2011年11月17日第4版。“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这一文学样式发展状况的梳理,保留了这个时代乐观向上和纯洁真挚的一面,显示了研究者对于人类精神家园的永恒守护。

同样值得重视的是网络上以博客、论坛、读者评论等形式存在的非专业人士的文学论文,这些文章不仅有可能直接影响作者对于小说情节走向的设置④比如,一些网络作者会采取票选的形式让读者决定女主人公最终会和哪个男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更重要的是其中闪烁的对于严肃文学的执着和对于人文理念的坚持,比如豆瓣网是一个发表书评、影评和乐评的同人性网站,其中推荐的图书与鲁迅有关的有2602种、张爱玲的669种、钱钟书的239种⑤参见http://book.douban.com/tag/。,读者对于《阿Q正传》的评价有23814人次、《倾城之恋》的评价67796人次、《围城》的评价144687人次。这些网友对于经典作家的评价可能有些肤浅,但明显反映出作者对于鲁迅的认知与了解的进一步深化:

鲁迅和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再平常不过。一般的兴趣爱好(喜欢看地方戏,喜欢看小人书,喜欢描绣像),一般的成绩(一直都不是很好,中等水平)。可能,不大一样的便是,他比较认真,比较真诚,从而也就遭受较多的失败和挫折。在日本留学被怀疑,在教育部任职被排挤,在文学论战中,受到左翼和右翼的共同打压……因此,他会在深夜时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燃上一支烟,躺到阳台上去。……他那些充满脉脉温情的书信,大多朴实实在,让人感到说话者是兄长或父亲,读完后充满感激和敬畏,至于亲昵,那是绝对没有的。他就像我的堂兄,渊博的学识,不卑不亢的性格,土地般厚重的关怀,都令我敬仰和感动,但从来不会想到要去亲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显眼的孤独坐标。他是一株冷杉,孤独地,静静地,从来不跟风对话。⑥白夜:《从高尔基到鲁迅》,http://book.douban.com/review/6478510。

“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战士鲁迅身上更具人情味、更温暖的一面正逐渐被更多人所接受。换句话说,由于教育的普及和相对更为自由宽容的生活环境,现在的“80后”、“90后”甚至“00后”读者与《草庐经略》中所言“驾驭之权,操之在将,而受其驭者必受其愚”①[明]无名氏:《草庐经略·愚众》,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0页。般一直受愚弄、一直甘于受愚弄、因而在鲁迅杂文中屡受抨击的“愚众”不同,从“五四”到今天将近100年的历史已经使独立思考和勇敢表达的观念成为一种属于“现代”的“传统”,他们往往不会因为别人对鲁迅的大力褒扬或者说鲁迅已经成为一块“老石头”,就喜爱或者拒绝阅读鲁迅,他们往往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与判断。他们对于作家作品的阅读也不仅仅局限于那些更广为人知——因此某种程度上也就很难产生只属于自己的观点——的作品,而更倾向于那些接近作者内心的文字,这使得豆瓣中的许多书评因此表现出一种对于文学严肃而自觉的态度。

再如网友对于《围城》的看法:“近日重读围城,开始就像是剥光了衣服被鞭打,有微微自虐兼虐人的快感,到了辛楣离开,鸿渐的天空突然黑了,而那些鞭打也开始由皮肉往里渗入,心中点点酸楚,以为已经被埋得很深入了,却犹如奄奄一息的火焰,煽风点火后的灼热烧痛你的心。而到结尾,就好像是被烟熏得有些不能呼吸。”②薰衣草的小香水:《我们都是方鸿渐》,http://book.douban.com/review/2222687。现今的许多文学性质的作品虽然仍然保留了传统文学抒情言志的传统,继承了“五四”文学启蒙救亡的传统,但其“为己”的一面在他们阅读与写作过程中的比重正越来越大,或者说他们更愿意以“为己”的方式实现“为人”的目的,文学正在这个越来越多的人倍感孤独的时代,被更多用于慰藉心灵、安抚自我,这也就是现在仍然有那么多人依然以各种形式阅读文学作品的原因。

在这个商业化的“娱乐至死”时代,在学术圈以外,对于文学依然保持这种态度的可能真的只是一些“小众”,可这正显示了人们对于“爱”与“美”理念的永恒向往,正显示了无论多么浮躁焦虑人们依然希望保留一片心灵的净土、能够有所信赖和有所盼望的内在需要,这正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当代人坚持精神方面的追求的意义。

关于“人”的本质,罗素的看法是:“人是不是天文学家所看到的那种样子,是由不纯粹的碳和水化合成的一块微小的东西,无能地在一个渺小而又不重要的行星上爬行着呢?还是他是哈姆雷特所看到的那种样子呢?也许他同时是两者吗?”③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何兆武、李约瑟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1-12页。扎根大地的同时始终不放弃向上眺望的目光,不断突破旧有认识的同时始终坚守自己的立场,在现实与理想两者间努力保持一种平衡,这,大概就是“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论题对于文学研究者的现实启示。

(责任编辑:陆晓芳)

I206.7

A

1003-4145[2015]11-0144-06

2015-08-20

张巧玲(1978—),女,文学博士,河南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刘方政(1962—),男,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调查研究”(项目编号:128ZD16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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